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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五·傾向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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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混沌的意識,與之而來的雷鳴響徹了空間裏的所有角落,將那些不夠堅定、可有可無的粉末從細小的裂縫中抖出。

再也沒有粉飾用的填充物了,那些縫隙又盡情地開裂。

頭部傳來的劇痛讓泠珞猛然睜眼,血紅色的夕陽再一次燒灼眼球,把思想與血液都烘烤得滾燙。

她知道自己的靈魂進行了一次漫長的游蕩,但實際能回憶起來的景象卻寥寥無幾。和簡單的夢不同,那感覺就像是在秋風中一片不被人所愛的、翻滾得筋疲力盡的樹葉終於停止了漂泊,與其它樹葉積壓了在一起,成為讓土壤變得更加厚實的一分子。那是樹葉的悲劇,對大地來說不悲不喜。

泠珞從天臺的地面上起身,看見那半人高的欄桿,零羽翻過它的那段影像變得流暢。

零羽。

她發現自己突然能夠順暢地接受這個名字了。

零羽的頭發,零羽的笑容,許許多多的記憶都像是原本就在那裏一樣,自然而然,渾然一體——不,它們本來就在那裏。泠珞自己也訝異,過去的自己竟然能夠放任那麽多百分之百的空白出現在她那力求百分之百鮮艷的世界裏。

也許是破窗效應吧,零羽走後,世界中其他部分是好是壞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你介意我是個實用的理想主義者嗎?”零羽領口前的流蘇又開始隨著她的動作跳動,而泠珞只是盯著她雪白的脖頸,對那片沒有高音譜號點綴的皮膚感到不習慣。

“我懼怕很多東西,但這不妨礙我的追求。我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嘴上說著有想要達成的目標,做起事來又扭扭捏捏——也許,直接說不擇手段比較好吧?而泠珞,你是我的手段和捷徑。如果最終有可能——僅僅是有可能,達到完美的結果,你會允許我過程上的不完美嗎?



“說得好像我是次品一樣。”五月末的自己故作鎮定地說道。

“不,因為你太接近我的理想型了,所以你對我來說是捷徑,我只是怕你不認同我過程上的不完美。”

原來,那不是顏語說過的話。

“隨便啦。”那時候的自己滿心只把能和零羽合作當成最完美的結果了,哪裏還會去在意結局後錦上添花的花有幾朵?

是不是因為有了這一句“隨便”,顏語才趁虛而入,篡改了劇目表上的演出者?

“不……”泠珞揪著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碰到了自己灰頂白邊的校服帽,她想起與守護者將帽子交還給她時的笑容,發現自己還是不願意這樣去否認他。

他到底是誰呢?明明加害者是那麽暴虐,身為守護者的顏語卻與她截然相反,甚至與零羽也不完全一樣。

泠珞回想起顏語的另一個樣子,呼吸忽地一滯。

樂隊成員們的覆活也好,加害者的死也好,這個世界依然遵照自己的妄想在轉動,那麽被自己妄想出來的守護者作為贗品,在自己回憶起了零羽的當下,又會如何?

加害者那面目全非的慘狀還在眼前,泠珞一時無法想象,這樣的慘象如果真的安插在守護者的身上,自己會作出什麽樣的反應來。

“謊言已經戳破了,你還要為他開脫到什麽時候?”

泠珞擡起頭來,那個嚴厲的黑色的自己疲憊地倚靠在天臺的欄桿上,眉頭緊鎖。

“不,我只是在想,事情是不是真的那麽嚴重……”

百分之零點零一的汙漬而已,真的至於親手了結掉顏語、讓這個唯一在妄想中愛過自己的人消失嗎?

明明到了危急的關頭,顏語與加害者容貌上的那點相似又被各種各樣甜蜜的回憶所沖淡,據理力爭。

“是我把他妄想出來的,他是我的守護者,他不會傷害我的……”泠珞在另一個自己面前,語氣近乎哀求。

“然後你就原諒他,再次重蹈覆轍?他是假的!”黑色的泠珞先是嘲諷,然後怒喝,“你還沒有嘗夠沈迷妄想的苦頭嗎?事到如今,你已經回憶起加害者,你還覺得你跟那個顏語相親相愛的過家家能繼續下去嗎?”

“我們不是過家家……”泠珞發覺自己的爭辯是那樣地微不足道、站不住腳。她最痛恨過家家,痛恨不能成為百分之百的一切,然而,一個隨心所欲的戀愛幻境,不正是教科書級別的過家家麽?

“比起踏踏實實的真實生活,你寧願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危險下?”

“你確定,你真的不想逃出去嗎?”

“你真的……要和我完全割裂?”

另一個自己漆黑的裙擺不知為何有些褪色,最後一句話也在大風中被吹散了。不過,“逃出去”這三個字還是在泠珞亂成一團的思緒裏裁下了正中紅心的一刀。噩夢與被追殺的恐懼再度占了上風,將顏語那些過期就衰敗的鮮花,還有吃進肚子就再也感受不到味道的甜點壓了下去。

“可是……”泠珞仍不死心,“他真的和加害者不一樣!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不應該和加害者一樣死去……”

“別幼稚了。我們和他是沒有未來的。”黑色的自己扶住了頭頂上黑色的校服帽,急急地打斷了泠珞的話,表情似乎有些不適和虛弱。

“不,我會想辦法結束這一切的。可是,顏語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所以我不想虧欠他……”愧疚在心底蔓延。

聽到了泠珞的決定,黑色的那個她的表情稍微松動。

“不要忘記了危險的存在。”黑色的泠珞離開欄桿,向泠珞走去,伸出手想要再次抓住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沒有那麽簡單的,因為只要零羽……”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就和將“妄想即原罪”的判決傳達給泠珞時那樣,她就像是耗盡了原料的熒光棒的餘光,倏地不見了。

這算是……姑且目標一致嗎?

泠珞呆呆地站在那裏,頭一次對另一個自己的消失悵然若失。畢竟那一個自己沒有說完的關於零羽的話題,總讓泠珞放不下心來。

會和顏語有關嗎?

又會和解除妄想有關嗎?

她那命令般不容置疑的口氣,難道是得到過什麽肯定的答覆不成?

最後一個設想讓泠珞打了個激靈,原本僅僅被“紅”一字概括的神游中的場景,此時驀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那個黑點站在無垠的彼岸花田中,固執地將手伸向虛空,又撼動起了纏繞著牢籠的鎖鏈。

一聲,一聲。轟鳴。

——她又是從哪裏、從誰的口中得到的答覆呢?

夕陽殷紅似血,像極了零羽身上的流蘇和高音譜號項鏈。

項鏈掛墜斷成三瓣的樣子如在眼前,守護者顏語的形象仿佛也隨之碎裂。

“不行!”

泠珞在無人的天臺上叫出聲來,撿起自己落在地上的校服帽就急匆匆地跑了下樓。她用力向神游時那朦朧的景象中看去,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細節。零羽雖然重新出現在了自己的認知中,自己也只是知道她曾經存在過而已,還有許多的記憶被壓在那片海洋的水底,沒能完完全全地回憶起來。

難道那個黑色的自己突然消失,正是為了利用這不對等的信息差,去見零羽了?

泠珞無法判斷,只能加速朝自己模糊中看到的地點跑去。城市的道路隨著她的想象不斷縮短、改道,高樓大廈的表層閃著壞掉的電腦顯示屏一樣的光,方塊中間露出殯儀館的外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縮短改變。

“不是的,不是的……”

殯儀館不是終點。她不想看到顏語和零羽一樣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更害怕零羽會親自張開嘴,對她說“假冒者罪該萬死。”

泠珞終於發現,自己對顏語的依賴就和對零羽的思念一樣強烈。但,那是兩種相似卻不相同的感情,每一個都無法完全替代另一個。零羽的死已是無法撼動的現實,即使自己再怎麽渴望從妄想中抽離,顏語也不應該是那一個與零羽等重的交換砝碼。

這一切因零羽而起。零羽是這一切妄想的源頭。如果黑色的那麽自己是因為見到了零羽才堅定地主張抹殺顏語的話,那麽去向零羽的靈魂闡述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還能改變些什麽?

泠珞抱著三分僥幸的心態跑向不知處於何方的目的地。

那一天,她從零羽的葬禮逃出來,對後續的事情一概不知。直到幾天後,一場瓢潑大雨驅趕走了地面上浮躁的人群,她才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坐上公交車,隨意地換乘了不知道多少次,墓園就出現在了眼前。

她只記得零羽墓前空白的石床。平整的石床上堆積的雨點倒映出了自己灰白相間的裙擺和憔悴的樣子,還有背後深灰色的天空。

唯一有顏色的,是墓碑上赤紅的“零羽”二字。

從墓碑銘文處流下的血淚將黑色的百日菊重新染紅。胖胖的花瓣被腐蝕成比血管還要細的絲條,向內蜷縮;而被腐蝕掉的花瓣滴落之處,又成為了新的花朵生長的基地,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瘋狂地繁衍蔓延。

整個空間都被這放肆的紅花石蒜侵略,一點一點變成泠珞昏迷中恍然瞥見的景象。

紅,這是最適合零羽的顏色了。它百無禁忌地霸占著泠珞的視野,半是誘惑半是逼迫地讓她將其它的事物都拋在了腦後。

大腦像是早就知道了零羽沈眠之地所在的方向一樣,指揮著身體追隨著看不見的絲線奔跑。

“零羽……等等我啊!”

壓抑不住的情感溢滿了出來,泠珞忍不住呼喚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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