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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三·沈溺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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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姐,你最近經常開小差誒。”辰柯在泠珞眼前晃來晃去,最後實在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晃了起來。

“啊?並沒有……”泠珞自己也覺得自己當下的樣子沒什麽說服力。

“是不是沒睡好?還是又看了什麽悲劇故事?還是說思……”少年邪惡地笑了起來。

泠珞忍不住用手裏厚厚的參考書砸了他的頭,好險,差一點就拿成字典了。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筆記本,發現不知不覺間她為顏語的劇目寫了不止結尾那一點的旋律草稿。真奇怪,明明就是和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明擺著毫無希望、只是對方說著客氣的事,她卻莫名生出一股“可以做到”的感覺來。

“我怎麽變得好像那些不計回報的小粉絲一樣了。”又是一節課的課間,她頭疼地這樣想著,手上又忍不住搜索起了顏語的過往演出資料。

空閑時間少的時候就看文字,時間多的時候就把整個錄像都覆習一遍,一邊感嘆著顏語的成就,一邊仔細揣摩對方的音域和表演風格,力求做出一般最能發揮他特質的改編來。泠珞發覺自己這是頭一次對別人的事情這麽上心。

才不是因為他長得帥呢。

她不斷在顏語接受采訪的字裏行間一遍遍肯定著他本身的才華與人格魅力,畢竟她對所謂愛慕的情感與情節從來就陌生。仔細思考下來,《夜開荼蘼》結尾的原音樂其實並無大的不妥,只是那時並沒有由顏語用鋼琴演奏而已。她只是覺得,非純粹便不足以襯托顏語的演技,缺失掉對男主人公內心波瀾的展現,那時的氣氛便不足以被推向高潮。

自己只是追求純粹的藝術,美,追求烘托劇本中那純粹的愛。

愛。

愛可是不能被追求、掌控和定義的。

泠珞堅守著自己的理解,在內心反覆確認。

將小樣傳給顏語之後,對方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說是還要與劇組的人員商談。泠珞將這視為失敗,可顏語還是叫她一定要去看。

周末,泠珞面對著自己的衣櫃,感覺比上戰場還要麻煩。

“你怎麽還是穿校服來了?”顏語見到她依舊中規中矩的著裝,啞然失笑,即使是這樣,那笑容依然大方爽朗得像是午後溫度正好的陽光。

“怎麽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泠珞看見空蕩蕩的觀眾席,有些不安,而且在劇場門口接她的顏語也沒穿著全套戲服,讓她頗感奇怪。

“其實彩排明天才開始,但是我怕出錯,所以想先讓你聽聽。”

“你……”

泠珞來不及把話說完,顏語就坐到演奏席上開始彈奏,娓娓道來的旋律除了更加深沈之外,和他們相見那天的那一次演奏不相上下。還是同一首曲子,在高潮處減少了原本帶有炫技感的連奏,而將更多的表達訴求交還給舞臺上的演員。泠珞逐漸沈迷,在觸底前忽然聽見了熟悉的旋律——雖然只有幾個小節,但是是自己寫給顏語的曲子裏她最滿意的那一小段的變奏,與原本的曲子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本來那群老頑固們是根本不承認自己被你打敗了的。”顏語悠然自得的表情和語氣讓泠珞覺得特別惶恐,“但我實在喜歡這一段,很合適。不能再少了。”顏語沒有停止演奏,以平常的音量開口道。

“……胡來,你愛用就用吧……隨便寫出來的東西,都沒有細化,不是最適合你的,還有很多問題,比如說……”

“明天我會就這樣演奏的,我說服他們這樣效果確實更好。遠景只需要替身,獨白的部分聚光燈單獨打在我和女主角身上,表現力比原來強一倍。”

顏語打斷了泠珞的分析,在瞬間進入了角色,跟隨著節奏,沈醉地唱起了唱段:“脖頸湧出的血滴,美得近乎絕望的甜蜜,明知我無法背叛你期許……”

這效果即使沒有音響系統的幫助,也比內部觀摩會的時候要好上好幾倍,泠珞一時被顏語純熟的表演功力震得說不出話來。他的音色與自己編寫的鋼琴莫名合拍,泠珞發誓自己從沒從自己的小樣中感受到過它會有這樣的潛力。

心跳開始加速,泠珞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別愚蠢的事。她隱隱約約地覺得,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顏語的認可的話,真的跨出那一步去了的話,等待她的會是一個自己從未預想過的世界。她並未感知到什麽危險,身體反而像是期待已久似的雀躍,但本能依舊在抗拒那樣的改變。

“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想了又想,我寫的東西還不是最專業最完美最極致的,放在這樣的舞臺上,實在太……”

太上不了臺面了。

“這一次,比專業更重要的東西是表達,就好像不是只有頂級的演奏家才能在舞臺上表演鋼琴一樣。音樂劇中主題第一,美感第二,不是交響樂團的演奏會,我學樂器就是為了表達,為了成為演員,而非演奏家,我想對你來說作曲也是一樣——像巴赫一樣追求完美的結構和規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好吧……也許不那麽極致也好,追求到極致之後,那個高度剩下的全是瘋子。”泠珞無意識地把話題歪向了另一個方向,又補了一句,“理想主義全是瘋子。”

“所以,因為‘不太可能’、‘有所差距’就不去嘗試?”顏語繼續彈奏,音樂已經接近尾聲,作為一個非專業人士,他的表現和對改編的統合幾乎無可挑剔,即使非要指摘出什麽技術上的不足,他本人對角色深刻的理解也早已補齊了那一點缺陷。泠珞在內心搖擺著,最終到底要怎麽就他的表現給出評價,她很想說這實在是太好了,但關於顏語彈得怎麽不好的那些的想法卻在心底列出了更長的一串。

顏語彈奏得完美得讓她不住地擔心,那十幾條吹毛求疵的挑刺加在一起,到底能不能讓他重新再把這首曲子彈一遍。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總覺得如果最終不能達到那個結果的話,之前做再多努力,最後在落差之下也只會變成諷刺。”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那是完美主義,不是理想主義。”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生瓶頸’吧?若不是頂級的,就不配獲得最好的資源,可就在現在的高度,憑自己又是根本沒法再進一步的。明知有著鴻溝,卻無法跨越,看自己尷尬地卡在中間……也許還是退出比較尊重真正的專業人士……”泠珞忍不住和盤托出。她發現,即使自己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與顏語的距離也依然十分遙遠。

她悵然嘆息,等待著樂曲的尾聲。

“你介意我是個理想主義者嗎?”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顏語冷不丁地出聲問道,“我沒有那麽多可懼怕的,我只是想追求而已。如果最終有可能——僅僅是有可能,達到你心中完美的那個結果,你會允許我努力嗎?”

“什麽意思?”

“請問——你可以和我約會嗎?”

顏語走下演奏席,走到泠珞的面前,看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問道。

撲通。 撲通。

又想逃跑了。

“先生,您可以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嗎”——人類反抗的本能幾乎要讓泠珞就這樣惡毒地脫口而出,她發覺自己總是在這種事情上才會展現出一點兒可憐的幽默感。

空氣仿佛凝固了,偌大的劇場裏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的心臟在怦怦跳動,撞在黑得油光發亮的鋼琴蓋上,撞在布滿數百盞明燈的天花板上,撞在鋪著紅色天鵝絨地毯的地板上,反射出雜亂的回聲。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對她發出過誠摯的邀請,泠珞固執地認為自己早已對那些裏程碑式的話語早已一字不差地爛熟於心,然而每每想要拼湊,在關鍵詞的選擇上卻總是七零八落,最後連自己到底有無接受過那樣的邀請都變得可疑起來。

“請問,我可以……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的話呢?”泠珞在心底向顏語反問道——請再問我一次,以示你的誠意,你的真心,以示你對我執著與不嫌棄,以示在長久的時光變遷之後,你依然會陪伴。

這樣的願望幾乎吞噬掉了泠珞的所有思想,讓她變得更加焦灼不安。然而,在她再一次擡頭對上顏語深邃的深青色雙眸時,這一點微小的驕傲馬上就被倒影中自己狼狽的形象粉碎殆盡。

那樣被人喜愛的妄想,果然都只是夢而已吧?根本沒有人會邀請她,根本沒有人願意與她結伴,只是自己的內心已經淪落至再也無法獨自行走的地步,所以才會愚蠢到渴求從誰的身上獲得溫暖的吧?

為什麽偏偏是顏語?

為什麽偏偏自己最美好的設想會變成現實?

自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陷落的啊!

情感在哭號,理智在尖叫,所有的東西都亂作一團,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泠珞。”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直呼其名。

泠珞起身就想逃,可下一秒就被顏語抓住肩膀,然後像一個小布娃娃一樣,被顏語按回在座位上。

“我喜歡你。”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泠珞呆呆地看著顏語那深情的眼神,完全辨認不出倒映在他瞳孔中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是誰。她不想成為那樣柔弱無骨的人,但是很明顯,正因為自己是這樣的人,才需要一位恪盡職守守護者,否則她再也無法在這兇險的世道上支撐下去。

“我知道這很突然,可我早已被你深深吸引……我相信盡善盡美,也相信皆大歡喜,在聽到你那樣懷疑理想主義的時候,對不起,我沖動了,我想向你證明這一切。”

“我喜歡你。”顏語再次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那四個字。

泠珞只覺得天旋地轉,急促的呼吸反而讓大腦缺氧,四周的畫面變得模糊。

“你知道嗎?你就像精靈一樣闖了進來,想法像精靈一樣率真,歌曲和精靈一樣優雅……”顏語按住自己肩膀的雙手就像太陽一樣,源源不斷地散發著超乎自己向上天祈求的溫度,“我看得出來你在為很多事情煩惱,請讓我為你分擔。無論那是什麽,你都不應該承擔那樣的痛苦,你承擔它們的姿態也絕不是難堪的,我不會因為這些就不認可你。”

顏語的大手夾著泠珞的雙手,握住,將它們拉到自己的唇邊。泠珞在手指感觸到顏語嘴唇的溫暖時就開始發燙,燙得心像是要扯斷與血管的聯系,燙得眼淚不自覺地擠了出來。

自己應該說點什麽,自己應該快點回應。泠珞不斷催促著自己,可是面對這種情況的零經驗讓她羞愧難安。

“我……我……”

“泠珞,請回答我。”

泠珞覺得自己像是教科書裏那只不敢過河的小馬,明明早已知道河水的深淺,明明並不在意三俗情歌與言情小說裏那些所謂浪漫的條條框框,明明一切都美好得順理成章,也畏懼地裹足不前。

顏語試探地,一點點將手伸向泠珞的頭頂,就像一個笨拙的機器人。他輕輕碰了一下,泠珞沒有反抗,於是他又把手指覆在她的頭發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像是在街邊摸一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伸出利爪的野貓。

泠珞急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你不用勉強自己……”被嚇到的顏語觸電般收回了手。

“不是的……不是的……”泠珞抓住顏語想要抽回的大手,抵在自己的額頭。開心與慚愧的情緒同時蔓延開來,心跳依然無法減速。劇場好像因為吸收了她的淚水而縮水了,偌大的空間縮小到只有她和顏語。

她顫抖著松開手,貪戀地任由顏語像初次見面時那樣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那感覺十分舒服。如果可以不用顏語之前的告白歸類為自己理解中的那種“告白”的話,泠珞好希望這樣的時間可以無止境地持續下去,空無一物的世界裏,只有她,還有一個溫柔對待她的人。這樣的希望已經出現了太多次,而原來每一次,他都沒有背叛她的期待。

“我……”泠珞再次嘗試整理自己的思緒,做出回應,而顏語將手指壓在了她的唇上。

“別哭。別怕。有我喜歡你呢。”顏語張開雙臂,將泠珞攬在了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泠珞還在哭著,卻不再是為自己的卑微,而是被救贖後的喜悅。

“嗯!” 她答應道。

【2017.2.14實體書二校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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