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板上嚎啕大哭了好一會兒, 把心裏無處安放的情感和遺憾全部宣洩出來之後，五虎退才緩緩坐起身。

用手背隨意擦拭著眼角的濕潤，上氣不接下氣哭噠噠了又一會兒，五虎退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 重新站了起來。

看著五虎退打算離開白塔的架勢, 常藏活佛道了句‘哦彌陀佛’, 說道。

“幻境容易入不好出, 你既然已經出來了，緣何還要進去？”

“我要去找一個人。”五虎退抽了抽鼻子，擦幹凈眼淚, 眼神堅定的說道。

“南少煊他們都是過去的幻境, 我現在想做什麽都已經晚了。”

“可是還有一個人, 我還來得及。”

五虎退過去五年在寺廟中遭遇的一切事情, 都是一場過於真實讓人不由自主只能傾註情感的幻境。

這些幻境距離真實事件發生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無論五虎退想要做什麽, 鞭長莫及, 什麽也改變不了。

但是還有一個人。

那個把五虎退拉入這場虛假的幻境, 又親自屏蔽五虎退一切對於幻境的感知，讓他無法察覺寺廟問題的那個人。

“師祖, 您當初讓我去參加寺廟的考核, 是不是就是希望我能改變什麽呢？”臨下塔樓之前, 五虎退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常藏活佛目光慈祥而深邃, 仿佛在看五虎退, 又似乎是透過五虎退看著其他的什麽人。

然後常藏活佛握著手裏的佛珠, 語氣平靜的說道：“世人諸多磨難，幫的了一時幫不了一世。”

“我不太懂這些大道理。”五虎退搖搖頭，只是說道。

“我會把他帶出來的。”

然後五虎退踏上白塔中向下的木質樓梯, 伴隨著樓梯‘吱呀’的腐朽踩踏聲，離開了常藏活佛的目光。

從這個白塔頂樓的階層越過窗臺向外望去，常藏活佛便能看見這深山寺廟的所有景象。

不是像五虎退身在此山中的那種一葉障目的幻境，而是看見這座寺廟真正的模樣。

破落腐朽，頹敗荒廢。

很多年前早已成佛的常藏活佛在靈山忽然心念一動，猝然得知寺廟遭逢大劫，佛門經此磨難已經註定要雕零。

人世間世事輪回多無常，他本早已習慣。

只是在得知寺廟頹敗之後，有一名弟子始終不肯離去，竟無意中被心魔侵擾，攏得整座寺廟皆入幻境，一遍又一遍的重覆當初滅門之禍的起因與結果。

常藏活佛不忍自己昔日的弟子陷於魔障不得解脫，所以才會分下一絲分神來到寺廟的白塔之中，希望有朝一日能等到什麽人突破這個弟子的幻境。

可是年覆一年，海枯石爛，弟子深陷迷障不可自拔，深山老林中的這座寺廟輕易不被外人看見。

然後有一天，一位名為七元舜的女施主來到這座早已消隱在塵世中的寺廟，身邊還帶來了一位……命格奇特的孩子。

可是救世菩提，也可為滅世魔頭，善惡一念間，是非亦是一念之間。

從一出現，五虎退這個孩子便註定是不平凡的。

所以當七元舜進入白塔說要讓五虎退留在此處修行之時，常藏活佛應允了。

這所上百年無人問津半真半假的寺廟，就這樣迎來了久違的訪客。

****

從白塔的真實踏入寺廟的幻境，回過神的時候五虎退發現自己並沒有站在白塔附近的小樹林裏。

而是出乎意料的，站在了寺廟九百九十九級的青石板臺階之上，擡頭便能看見寺廟樸素卻莊重的大門。

寺廟大門前一派安靜與和平的景象，既沒有五虎退之前在白塔中看到的血腥畫面，也沒有大火和鬼門肆虐的人間地獄般的模樣。

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就像五虎退最初被主人七元舜帶到這個寺廟時，那種現世安寧的太平。

於是五虎退便與初次進入寺廟那般，推開了寺廟的大門。

從少有人煙的寺廟大門回廊路過寺廟中空字輩弟子習武的大院，偶有幾位熟悉的寺廟師兄互相交談著路過，卻仿佛沒有看見五虎退似的，就這麽與他擦肩而過。

這個時辰大概快要到寺廟的晚膳時分，只是夏日裏白日漫長，五虎退在寺廟中行走的時並沒有看見有人點燈。

但是日光充足，也無妨。

“這是我的糖，南少煊你不講道理！”躲在言楚仁身後，十五六歲的邵子舒連聲音都有些軟綿綿的，連抗議都有些弱弱的底氣不足。

“這麽大男人居然喜歡喜歡吃甜食，娘們兮兮的。”南少煊一上一下拋著手裏的糖包，張狂的叉腰笑道。

“要不你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把糖還給你可好。”

“誰要叫你哥｜哥，你不要臉。”邵子舒鼓起臉頰躲在言楚仁身後不出來。

真討厭，爹娘還讓他與其他四大家族的人打好關系。

可是言楚仁、辰曦以與墨玉坤就算了，定邊南氏他們家的這位三少爺南少煊真的好討厭啊！

總是欺負人，還搶東西，邵子舒性情好，可是再怎麽好，被這麽捉弄也要壞了。

“南少煊你可消停會兒吧。”墨玉坤在一旁雙手抱胸，爽朗的笑道。

“真惹火了邵子舒，回頭他不理你了，可別讓我們給你做說客。”

如匪君子般的辰曦以，手裏拿著墨玉扇子，只在一旁掩嘴笑笑，不說話。

“多大點事兒就不理我了。”南少煊咧開嘴肆意的看著邵子舒，眼瞧著邵子舒躲在言楚仁身後連頭頂都快看不見了，這才悠悠的說道。

“要不下次我下山給你帶些糖糕可好，我們北方的糖糕邵子舒你定是沒嘗過吧。”

定邊南氏位於北方，慶陽邵氏卻是南邊的。

鄴朝雖然時常有通商溝通南北貿易，不過定邊南氏有自己獨特的北方糕點鋪子，南邊少有。

所以聽著這話，饞蟲勾著邵子舒慢慢從言楚仁身後探出一個頭，遲疑的問了一句。

“當真？”

“這次我來寺廟修行，家中人為了聯系方便可是在山下的鎮子裏開了個糕點鋪子，賣的都是我們北方的糕點。”南少煊看著邵子舒，語氣就像誘導小白兔的大灰狼一般，說道。

“我這位少東家出馬，可是能帶回不少店裏不賣的特殊糕點呢。”

“那你什麽時候下山？”被大灰狼勾搭出來的小白兔邵子舒眼巴巴的看著南少煊。

嗯，其實這麽仔細一看，慶陽邵氏這位二少爺邵子舒，看起來其實長得挺不錯的，面若桃花，美如冠玉。

雖然不是南少煊他們北方那種孔武有力、寬廣偉岸的真漢子體格，不過少年人儀態風流，也是別有一番意味。

讓人瞧著，心裏不由的歡喜，也不由有些……酥麻微癢的感覺。

南少煊回過神，莫名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暈頭了。

怎麽會覺得男人好看呢！

……不過邵子舒脾氣軟綿綿的，逗起來特別好玩就是了。

為了可持續發展，不是，是為了不讓剛結識的交情鬧的太過不好收場，南少煊這次正經起來便沒那麽惡趣味了。

“寺廟裏不許外門弟子私自下山，不過要是小心著不被戒律院的問否師叔發現，我便能下山去取糕點。”

南少煊他們說著話的時候，正好從五虎退對面的院落回廊經過。

五虎退就這樣站在原地，聽著邵子舒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語，看著昔日的友人從眼前經過。

這個場景五虎退記得。

那是當初他剛剛入寺廟沒多久的時候，邵子舒嗜甜，五虎退也喜歡吃甜食。

所以那包被南少煊搶在手裏的糖包，原本也有邵子舒要給五虎退的一半。

邵子舒性情好，南少煊搶他的東西，除了軟綿綿的抗議兩句，邵子舒也沒什麽其他的辦法對付這個無賴。

可是五虎退是誰呀，熊孩子欸，從來只有五虎退搶別人的，哪有別人搶他的！

所以當時那個糖包五虎退拐個彎就給搶回來了，還壓在高大的南少煊身上索要一系列受到驚嚇的精神賠償費，這些費用具體可以轉化為各種南少煊他們家糕點鋪的糕點。

反正五虎退不挑食，什麽糕點都來一點也沒關系。

“……”南少煊。

熊孩子打劫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只是這樣的場景，少了一個五虎退，又重來一次，原來一開始竟是這般模樣。

南少煊和辰曦以他們玩笑著走遠了，無人看見對面回廊中看著他們的五虎退。

五虎退便這樣與他們擦肩而過。

直到看不見邵子舒他們了，五虎退才開始繼續前進。

路過昔日總是被問否師叔罰罵的戒律院，遠遠看了眼曾經用來習武修行的羅漢堂，五虎退最後到達的地方是一個院落。

這是寺廟中一個比較偏僻的院落，平時少有人來，但是五虎退對這裏一點也不陌生。

因為他曾在這裏住了四年。

院落中安寧的景象一如既往，推開廂房大門，坐在廂房床榻上執子下棋的清淡身影也是一如既往。

五虎退本來想開口說點什麽。

可是還沒來得及吐出一言半語，五虎退卻忽然‘叭噠噠’的忍不住掉眼淚，什麽都不太想問了。

五虎退只是跪在無念大師的身邊，拉著無念大師的衣角，嗚咽的喊了聲。

“師傅！”

無念大師沈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妥協了，伸手摸了摸五虎退的頭。

作者有話要說：  收尾中，大概還有幾章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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