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南少煊他們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有很多預兆一樣, 關於無念大師的事情，五虎退也是忽然才想明白的。

五虎退不傻。

而且作為一個神明來說，哪怕年幼，五虎退該有的強大力量還是會有。

可是渾渾噩噩在寺廟的幻境裏待了這麽幾年, 五虎退居然沒有早一點看清楚這個幻境。

不是因為五虎退實力不濟, 而是有人在暗地裏混淆五虎退的感知。

在五虎退剛開始察覺不對的時候, 他就被無念大師收為入室弟子, 每日悉心教導完成功課，偶爾才能偷的那麽幾絲閑情逸致。

修行生涯中難得的悠哉時光，哪怕有那麽一些偶然閃過頭腦之中莫名其妙的感覺, 五虎退也來不及察覺更多。

可是在之前突破這個幻境之後, 五虎退躺在白塔的樓層地板上回想起曾經在寺廟的點點滴滴。

破除了幻境, 回想的才更加嚴謹。

比起傷心南少煊他們的事情, 更迫在眉睫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邵子舒的事情已經在歷史中過去太久, 五虎退鞭長莫及無能為力, 可是既然辰曦以他們都是一場幻境, 那麽是誰制造了這個幻境呢？

制造幻境的人不是常藏師祖, 否則曾經五虎退來白塔的時候，常藏師祖不會有意無意的引導五虎退發覺真相。

而在這所寺廟之中, 有這樣的能力制造一個以假亂真的幻境, 而且足夠靠近五虎退, 混淆他察覺真相的念頭。

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也唯有他做得到。

——五虎退的師傅, 無念大師。

跪坐在廂房師傅的床榻邊, 一只手握著盤膝坐在床塌上的師傅的衣角, 一只手可憐兮兮的擦著眼淚，五虎退之前在白塔裏已經哭了一場。

可是現在在寺廟中見到自己的師傅，五虎退就像孩子見到家長一般, 忍不住露出軟弱的一面，只想‘叭噠噠’的掉眼淚，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哭了，像個小花貓一樣。”無念大師緩緩摸了摸五虎退的頭頂。

“師傅，師傅……”五虎退哭的可傷心了，斷斷續續的問了一句。

“師傅……邵子舒真的死了嗎？”

無念大師沈默不語。

其實不用無念大師回答，想著寺廟白塔中那種真實的頹敗和腐朽，這樣的場景已經告訴五虎退答案了。

若是邵子舒當初沒死，南少煊也不會性情大變，亦不會為了搶奪傳說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佛骨舍利勾結鬼門邪祟殺入寺廟。

寺廟之中若是沒有遭逢當初那場大劫，寺廟標志物的白塔裏面，也不會因為無人打掃而變成那種荒廢的模樣。

一切的因和一切的果，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那……問否師叔，還有戒律院的那些師兄呢？”五虎退抽搭搭的問道。

“寺廟一共五百五十二人，那場血腥屠殺過後，只餘下一百一十人。”

雖然有鬼門奸邪妖言惑眾，不過當時南少煊並沒有對寺廟的人趕盡殺絕。

可是在南少煊勾結鬼門邪祟殺入山門的那天，無字輩長老為了破壞禁錮大悲殿的天煞陣，以性命為祭護住弟子，全都當場圓寂。

問字輩無一幸免，留下的都是空字輩的一些小和尚和零散幾位外門弟子。

還有就是，出門在外修行避開一難，回來後卻發現寺廟慘事的無念大師。

是的，無論是南少煊他們在寺廟求學的那幾年，或者是南少煊勾結鬼門殺入山門的那一天，無念大師其實都不在寺廟之內。

那些年邵子舒他們發生的種種事情，其實是無念大師根據幸存的那些空字輩小和尚與外門弟子口中述說，以及寺廟草木之間共情時了解到的。

無念大師原本只是想知曉，南少煊為什麽要勾結鬼門邪祟，殘害同門師兄弟。

後來隨著寺廟的落魄，佛門雕零隱匿不出，寺廟中餘下的弟子大多漸漸都離開了。

有些人去了道門那邊，試圖聯合道門抑制逐漸興起的鬼門；有些人成了游俠，獨善其身的同時也能做些力所能及降妖除魔的事情。

主持無咎大師圓寂之前曾把主持之位，傳給了當時唯一逃過一劫的師弟，無念大師。

只是到了後來，留在寺廟的人越來越少。

在最後一位弟子由於壽命到了而逝去之後，無念大師掩埋了這位弟子，獨自一人居住在空蕩蕩的寺廟之中。

靈修和尚壽命很長，所以無念大師活了很多年。

在這麽多年的清淡歲月裏，哪怕知曉了當初一切的事情，無念大師也沒參透為何寺廟會落得如此下場。

或許剛開始只是有些不解。

可是漸漸的，這點不解因為過於漫長的歲月而成了執念，才會變成如今寺廟中幻境橫生，一遍又一遍重覆當初那些事情的輪回模樣。

無念知曉寺廟的白塔之中有一絲常藏師祖的分神。

但是常藏活佛當初分下這絲心神的時候晚了些，無念已經深困在寺廟的幻境之中，不得解脫。

這裏既是幻境，也是心魔，看不破，他便出不去。

所以無念在寺廟之中沈淪，常藏活佛卻只能在現實之中嘆息，無能為力。

但是，五虎退是唯一的例外。

“我……我嗎？”

跪坐在師傅身邊為自己的小夥伴掉眼淚的五虎退，聽著師傅緩緩道來的話語中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一生親緣悉數斷絕，命犯孤星，世人皆道我會入佛，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生多舛佛緣淡泊，無佛可成。”無念大師的眼神目視前方，似乎在看什麽，又仿佛什麽也沒看見。

無念大師周遭氣質出塵，得道高僧的模樣讓人心裏不由尊崇憧憬。

可是卻很少人有人看見，無論看起來多出塵，無念大師其實也不過是一位年輕和尚而已。

無念得道的早，所以容貌身姿皆為二三十歲左右年輕的模樣。

而且由於無念曾經是寺廟中收養的孤兒，自小便在寺廟長大。

所以比起旁的人糾結愛恨嗔癡的苦楚，一心修行向佛的無念不是沒有七情六欲，而是他不懂七情六欲。

因為無人教過他這些。

有些事情無人教過，看起來似乎不會有什麽影響，可是在某些時候，卻能不經意的出現一些始料未及的問題。

而當寺廟的慘事發生之後，無念下山歸來發現寺廟中屍橫遍野哀嚎不斷。

無念便知道，自己成不了佛了。

“師傅……”五虎退拉著無念大師的衣角，擡頭看不出無念大師的臉色有什麽不同，只是感覺無念大師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師兄曾說我性情過於淡泊，反而容易傷情。”無念大師微微一笑，說道。

“原本我是不懂的，可是收了你為弟子之後，才發覺師兄的確鑒往知來。”

無念大師口中的師兄，指的便是寺廟原本的主持無咎大師。

只是現在五虎退聽到這些師叔們的名字，除了抿抿唇，覺得自己笑不出來。

“言楚仁呢？”想到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五虎退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還有佛骨舍利，南少煊拿到了嗎？”五虎退問道。

這些事情都是後來才發生的，在無念大師這場循環往覆的幻境中，卻是沒有顯示出這些後來發生的事情。

南少煊勾結鬼門邪祟犯下大錯，寺廟因此雕零隱匿。

那麽當初促使南少煊心狠手辣同室操戈的目的，那個據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佛骨舍利，他拿到了嗎？而且現在想到邵子舒，五虎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南少煊能如願以償，還是希望他能回頭是岸。

然後五虎退便聽見師傅說道：“南少煊，的確拿到了佛骨舍利。”

“可是這世間從來沒有能讓人真正起死回生的東西，南少煊所希望的一切，皆是一場空。”

人間七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當南少煊統領定邊南氏造反，手刃當初下令劫殺邵子舒的當今天子之後，大仇得報，才明了這苦海無邊，回頭無岸。

元狩二十年，冬。

亂臣賊子南少煊死前逼迫跟隨在他身邊的鬼門長隨，也就是日後鬼門上三宗之一，九華派的長老雪喬發下心魔毒誓，讓他此生不得出鬼門結界半步。

而後在來清剿叛軍的言楚仁面前，南少煊帶著一眾鬼門妖邪毒蠱奴，焚火自盡。

元狩二十一年，春。

言楚仁帶著寺廟的鎮寶佛骨舍利歸還白塔，祭奠寺廟上下冤死的同門。

同一日，當初為南少煊大開寺廟山門的言楚仁以死謝罪，自絕於寺廟大門之前。

五虎退聽著這些事情忽然又想哭了。

可是想想身邊的師傅，五虎退打起精神對無念大師說道。

“師傅，你若成不了佛，便入魔吧。”

“若是不想入魔，也可去轉世，紅塵三千世，總能重新來過。”

守著一所已經空無一人的寺廟，一遍又一遍重覆著結局相同的幻境，執念成心魔。

這不該是無念大師的結局。

“傻孩子。”無念大師摸了摸五虎退的腦袋，溫和的說道。

“我可以走，可是我不能走。”

作者有話要說：  當初想大綱的時候沒什麽感覺，沒想到這個小分線寫出來這麽傷情(T ^ T)！

這大概就是成長的憂傷吧，抱抱退退QAQ。

大概還有一兩章，後續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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