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天走到那些妖面前，豎起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讓他們別出聲，他說：“五百年修為才能練成妖元，千年修為才能化成人身，辛苦你們了。”

他有些不安地望著印天，眼前的印天讓他覺得很陌生，“你要對他們做什麽？”

男妖女妖們看著他，眼中除了驚恐還有求救，但他們越掙紮，那縛著他們的鎖妖藤就越緊，他們臉上的表情，令人心驚。

印天回頭看他，一笑絕塵，“你看他們，在這種時刻也不願變回真身，他們中有豬妖、有貓妖、有樹妖、有河妖，也有從凡人修煉成妖的，他們都化了這般美艷的面孔。”

侍衛們把妖們帶去宮殿後面的泉池邊，那泉水赤紅，如忘川一般赤紅。在泉中，有一株幹枯的樹，樹幹枯枝漆黑，黑如深淵。

印天取出那些妖的妖元，連同他們的心臟，匯入泉中，那黑樹動起來，抖動著生出十幾片黑色的葉子。

他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人不知為何變得陌生，可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印天無疑，他看著那些死去的妖變回真身，又灰飛煙滅，他們被挖取妖元時，發出可怕的淒厲叫聲，那些叫聲夜夜糾纏他。

他曾在人間殺過很多人，也見過他劍下很多死去的面孔，他殺人的時候也從不害怕，可是看著印天挖取妖元，他感到害怕。

每晚，印天都會到妖王煢的寢宮中過夜，他則要站在寢宮外守衛他們，聽著他們在寢宮裏的嬉笑聲、喘吟聲。第二天，妖王會給印天送來更多美艷的男妖女妖，印天取走更多的妖元來澆灌那株無名樹，每天，那株樹會長出更多的漆黑葉子，如此過了很多年，直至枝繁葉茂。

那些年中，每天，他都問自己，為什麽不阻止印天，為什麽不結束這一切。

有天他聽到一聲求救聲，兩個侍衛正押著一個少女，他們要拔取她的舌頭，把她帶到黑樹那兒。他認出她是那個小花妖。小花妖哭著跟他求救，他出手殺了兩個侍衛，救下她。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殺人了，但出手仍然很快，兩個侍衛瞬間化煙。

妖王煢震怒，整個麒麟宮如地震一般顫動起來，成千上萬的侍衛被派來殺他，均被他殺了。兩頭麒麟獸咆哮著飛來與他纏鬥，他用不了多久，也殺了它們。越來越多的妖侍奔赴前來，各種妖獸被派來殺他。

妖滅後，煙灰遍布整個宮殿，覆蓋曾經富麗妖艷的宮殿，宮殿的紅色城墻也變成了灰色，整個妖界的天空，灰雲沈積，大地灰暗，顏色盡失，群妖四散。

他殺進宮殿，妖王煢因為害怕而變回了真身，妖王的真身是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宮殿的梁柱上，身上布滿褐綠色的粘液和疙瘩，奇醜無比，發出咕咕的聲音。

印天來了，縱使妖界遍地成灰，顏色盡失，可那身白袍依舊是不染一塵一灰，白如晝陽，那麽刺眼。

印天把那蟾蜍抱在懷中安慰，豎起食指在唇邊對發出咕咕聲的蟾蜍“噓”一聲，那蟾蜍就安靜下來，爬到印天的肩膀上，蹲在印天那張絕美的臉旁邊。

他看那蟾蜍，是那麽醜，印天的臉又是那麽美，世間最美和最醜的兩樣東西如此親近，而他，滿身血灰，積在臉上的血填入他臉上的鞭痕裏，令他更是面目可怖，甚至比那蟾蜍更醜更可怖，但麒麟宮沒有鏡子，他還看不到自己的臉，有多麽可怕。

那些來殺他的，看到他那張臉，也都主動退卻了，無人再敢靠近他。

印天微笑著，朝他招手，聲音還是那麽溫柔平和，好似任何事都不能讓其動心，“阿鏡，你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們來到那汪血泉邊，黑樹枝繁葉茂。

小花妖被鎖妖藤捆著，帶到他們面前，她的舌頭已經被拔掉，發出嗚嗚的哭聲，絕望地看著他，跟他求救。

他殺了那麽多人，還是沒能保護她。

他緊緊攥著拳頭，跪在印天面前，“我求你，我求你放了她，我只求你這一件事。”

印天笑了，“是你要到我身邊來的，從你求著要到我身邊的那天起，你就失去了要求我的資格。我的花，很快就種成了，你不想看嗎？是我為你種的。”

“你，為我種的？”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印天，印天走近他，很近的距離。印天的手撫上他溝壑縱橫的臉，指尖被他臉上尖利的死皮刮破，一絲血珠沁出來，印天只是淡淡一笑，一笑絕塵。

那笑容，又差點讓他忘記印天所做的一切，他擡頭對上印天的眼，從印天的眼中，他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樣子。緊閉著雙眼被縫住了，臉上的血痕觸目驚心，他從未見過那麽可怕的臉，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顫抖著跳開，遠離印天，怕自己會弄臟印天。

印天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是啊，我為你種的，你應該要看看。”

隨著小花妖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斷了的舌頭在嘴裏顫動著，她的妖元與心臟一並被取出來，絕望的眼神望著他。

“不！”他喊一聲，手中的劍抵住了印天的喉嚨，但他還是遲遲沒出手，看著小花妖在眼前灰飛煙滅，他重重地跪坐在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她？”他痛苦至極。他想起人界的蕭天，冥界的少年，他們真的都是印天的化身的嗎？為何眼前的印天如此殘忍可怕。

印天笑起來，“那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人呢？你殺了那麽多人，有人問過你為什麽嗎？那些妖侍，那些妖獸，死的比這花妖更慘烈，為何你獨獨心疼花妖？來。”

他被扶起來，印天說：“你要親眼看這樹開出的花，只要看到了，一切都會過去。”

花妖的心臟和妖元匯入那黑樹，黑樹枝葉抖動著，熠熠生輝，白色的光芒中，一朵又一朵的紅如血的花在黑色的枝葉上綻開。層層疊疊的花瓣，瑩瑩生輝。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那些花的美，看著綻開的美艷無比的花，他幾乎忘記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鏡泉邊，印天對他說：“你想怎麽活是你的事。”

劍沒入胸膛，他取出自己的心臟和元神，雙手遞給印天，看著印天略顯驚訝的面孔，終於有了點別的表情，他也笑起來，“花還不夠美，請用我的心臟和元神滋養它，既然你造了我，那我的結局就只能是為你毀滅。”

在印天慢慢凝起的眉頭中，他感到一絲解脫，飛灰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他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在鏡泉邊，泉水映出他的樣子，他身上完好無傷，面龐白玉無瑕，是自己當初捏出的樣子，而那雙印天賜予他的眼睛，卻沒有那麽明亮了。

他掬起泉水洗臉，洗眼，可眼睛還是那樣，如蒙上一層淡淡的薄霧。

身後幽風一動，西天神女來了。

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笑中帶著一絲無奈，“你還是想去找他，還是想到他身邊去嗎？”

他望著神女，“我怎麽活了？怎麽回到了這裏？我記得我挖出了自己的心臟，取出了自己的元神。”

西天神女說：“你還不明白嗎？你是神，是印天創造的神，神是沒那麽容易死的，印天造了你，也只有他能毀滅你，你是無法毀滅自己的，他讓你死，你才能死。”

他掩面哭了，成神以來第一次哭，一滴眼淚落入了鏡泉之中，化作一道白光潛入泉中。

“神女，你知道嗎？盡管經歷了這麽多事，我還是想到他身邊去，到底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是想到他身邊去？”

這是他真正難過的地方，也是他為何哭泣的原因，他發現自己更想到印天身邊去，對印天更好奇，想了解印天是怎麽樣的神，想知道印天到底造他來做什麽？

太多太多的疑問，引他去追尋印天，到印天身邊去。

西天神女看著他，輕嘆一聲，“哪怕到他身邊去，你會經歷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你還是想要去嗎？你可知道，或許有一天，他會真的毀滅你。”

他垂下頭，再擡起頭，雙眼裏的霧氣濃了些，望著遠方的天空和祥雲，“他如今在哪？”

“海族，東海。這一次，不用你去尋他，他會主動來尋你。”

“他主動來尋我？”他不明白。

神女點點頭，“我說了，等待你的將是更大的痛苦和絕望，這是印天的游戲，有天你會明白的，可是我擔心，等到你明白的那天，一切都晚了。”

東海很大，海底萬裏，他在期間暢游，尋找印天的身影，他不知道這一次，印天會化作什麽，西天神女說印天會主動來尋他，他還是不太明白，他在東海已經游歷五百年了，還是沒見到印天。

有天，他從一群蝦兵蟹將手裏救下一條通體銀光的小魚，從此，那被救下的小銀魚就跟著他，他去哪，那魚兒也跟到哪。

也不知那小魚能不能聽得懂，他對那小魚說：“你不必要找我報什麽恩，救你只是舉手之勞，東海之大，廣闊無垠，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不用跟著我。”

那小魚聽是聽了，打著轉兒在他身側游來游去，似乎很開心他跟它說話，但還是繼續跟著他。如此多年，他想著罷了罷了，跟就跟著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