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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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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鰣扶著顧循之下了山,兩人無處可去,只得又回到此前的那間客店。

那店主雖說不是山匪,確實和山上的山匪有些聯系。他看出這兩人古怪,早晨還特意到門口去張望,看見他們往碧空山的方向去,心中就有了些計較。此時見他兩個回來,心中又是吃驚,又是緊張,連忙上前招待。

顧循之明知店主古怪,還是向他笑道:

“今日我們回了家,發現家裏亂得很,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出,只得再回來叨擾了。”

店主也笑:

“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算什麽叨擾。二位貴客願意多住幾日,實在是小店的榮幸。”

兩方面都是心照不宣,店主顯得殷勤備至,替他們準備過飯食之後,還特意問要不要再收拾一間房。顧循之剛想答應,卻被任鰣先開口拒絕了:

“不必,我們住同一間就好。”

顧循之完全不理解師兄這種無論在哪都非要跟自己在一起住的執念,說起來,剛開始和師兄睡一起的時候,他還總是緊張又害臊,時間久了,竟也習慣起來,就算是師兄只穿中衣出現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繼續與師兄談論其他話題。只是他心裏的些許綺念,有時候到底還是壓不住。每當他看著師兄的臉走神之後,顧循之總要在在心裏嘆息一聲,充滿無奈地對自己說一句:

“你啊……”

店主給他們送來必要的東西之後走了,一點也不敢多做停留。顧循之坐在床沿上,把任鰣也拉過來坐下,靠著他的肩膀跟他說話:

“師兄從前曾見過妖魔?”

“見過很多。亂世的時候到處都有。如今雖非亂世,離京城這麽近的地方有這樣的妖魔出世,只怕離亂也不遠了。”

顧循之看過些這方面的書,卻對此總沒有什麽實感,聽了任鰣的話,稍微瑟縮了一下:

“那豈不是……要生靈塗炭了?”

任鰣聽他這麽說,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該怎麽說?你的心腸這麽軟,真不適合做修行人。”

師兄的目光溫柔,評價裏也沒有帶著褒貶,顧循之卻焦躁起來:

“我會努力,不會讓師兄白費心的。”

他轉過臉,不想讓師兄看見自己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不適合做修行人,十五歲那年就知道了。他也不喜歡做修行人,每日裏修身修心,無情無愛,無怨無怒。

世人管修行人叫神仙,總盼著他們能行俠仗義,救苦救難。然而顧循之知道這一切與修行人無關:行俠仗義是俠客所為,救苦救難是佛子的願心,而他們修行人,白頂了神仙的名號,不過是自己能多活幾年,什麽忙也幫不上,誰也救不了。

不過他就是這般無用,在王府裏做了那麽許多年食客,如今出了王府,還要靠著師兄活。他一輩子未能頂天立地,做不成修行人,也做不成別的。

雖說任鰣向來有些遲鈍,也看得出師弟此時沮喪,伸手撫了他頭發,輕聲漫語:

“就算做不成修行人,也沒什麽要緊,我只要你活著就好。”

顧循之眼圈有些紅,擡起眼睛來看他的師兄:

“不修行,怎麽才能繼續活下去?”

這是個關鍵問題,最是難回答。任鰣不用修行也有千萬年壽數,然而凡人的生命不過百年。多少帝王將相為求長生,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卻極少有成功的。暫時延命的方法或許有千萬種,然而如今的顧循之已然走至尋常人生命的盡頭,若要真正求得長生,只有修行一途,可是以顧循之如今的心態來看……他根本不可能成功。

要修行成功,就要斬斷塵緣,尋常人的諸般欲望,都是修行的阻礙,甚至對長生的渴望本身也會成為阻礙。曾經有些半路出家的修行人急功近利,甚至做出殺妻證道的事情。然而殺妻這行為本身就過分著跡,在他做出這種事的那一瞬間,就相當於自斷了修行之路。至於顧循之……只要他心中對任鰣的渴念還繼續存在,就註定了他的修行不會有什麽效果。

任鰣和顧循之都知道這一點。

平常的時候,顧循之總是刻意去回避這個問題。每當師兄努力地替他尋找新的延壽方法時,他也一直都非常配合。但是此時,當知道世道要亂、妖魔將要現世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要撐不下去了。

就算努力修行活下去又怎樣?還不是要看著妖魔現世的光景,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依靠著師兄?

他看著師兄的臉,師兄也在看著他。近來師兄看著他的表情總是有些過分溫柔,與他記憶之中嚴厲的模樣相去甚遠。師兄為什麽總要待他這樣好?再這樣下去,他就更沒法控制自己了。

顧循之心裏誕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與其聽師兄的話好好修行,在亂世之中茍且偷生,還不如肆意一回。至於什麽別的事,他全都顧不得了。顧循之一輩子謹小慎微,總是順著別人的心意行事,從不越雷池一步,哪怕是十幾歲最叛逆的時候,也未敢做出過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只是背著師父和師兄,灰溜溜從山上逃走。然而如今他行至人生的末端,突然想要叛逆一次。

他狠下心,伸手環住師兄的脖頸,將嘴唇貼在了師兄的唇上。

這個吻與師兄給他的不同,師兄近來偶爾也會吻吻他,通常是前額,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還沒來得及感受他唇上的溫度,他就已經離遠了。這有點像是父母長輩對孩子的吻,或許還要顯得更冷淡些。但顧循之了解師兄的性情,知道這對他來說,大概已經可以算作是極限。

顧循之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這樣的吻。

他無師自通地伸了舌頭去撬任鰣的牙關,狂亂地咬他的唇,顧循之的動作很急切,沒什麽章法,只是拼命地想要向他索取一切。

然而他到底還是膽小的,雙眼緊緊地閉著,不敢睜開去看師兄的神情,也害怕從師兄眼中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多年來,他一向都平和優雅,一舉一動都註意保持著體面,這是一種習慣,也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他害怕看見自己狂亂的模樣,這會讓他覺得恐懼,過分害臊,他接受不了這個。

然而有些東西就算是閉著眼睛不看也可以覺得出,他雙臂之中環著的那身體在他的動作之下變得僵硬,顧循之覺得他仿佛抱著白瓷燒成的神像,光滑,冰冷,堅實,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他的存在就只是為了接受崇拜,但他不會給予回應。

但顧循之不在乎這個,他很容易滿足,只要師兄不推開他就好。

但事情總是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在顧循之的懷抱裏,白瓷的身軀突然活了,溫柔的嘴唇自動啟開,任由他斂取其中的津液,如同神明向忠誠的崇拜者賜下甘露。顧循之在與他相吻時,忽然覺察到了從前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源泉,是原初,他在一切開始時誕生。

在這一瞬之間,顧循之忘卻了自己的蒼老,他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渺小,經歷過的歲月又是如此短暫。他意識到他和師兄之間的阻隔從來都與相貌無關,甚至也與他修行人的身份無關,真正擋在中間阻隔著他們的東西是時間。

他在師兄的眼中永遠是孩童,即使到他死時也將如此。就算他持續修行,抵達以他這衰朽人身可能達到的極限,他也永遠不會看到師兄眼中的世界。

他與師兄之間有一道明確的界線,這界線比修行人與凡人之間的界線還要明顯。

這讓他有些許絕望,絕望耗空了他的力氣,讓他的吻失去了原本的狂亂,變成只是輕微地觸碰,但就在這時,任鰣向他張開了雙臂。

師兄抱著他,微涼的體溫安撫了他的焦躁,師兄的溫柔是冷的,卻足以安慰人,顧循之急促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起來。

“不要怕。”任鰣說。

顧循之想說自己沒有怕,卻沒能說出聲。他確實是在怕著,他怕的東西很多,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任鰣的雙手放在他背上撫拍著,摸到他的脊椎骨,他那麽瘦,骨頭摸起來有些硌手。

他看顧循之平靜下來,就松開了懷抱,看著他說道:

“我原本以為你已經好些,想不到身子骨還是這麽弱,用盡全身力氣竟然只夠揮一次劍。好在再過兩日又是十五,到時候趕上月圓,我再來替你輸一次靈氣。”

這話放在這時候說,似乎有點煞風景。不是任鰣不解風情,只是他心裏想的事,總是和顧循之不太一樣。

在他看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下,只有師弟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這次輪到顧循之全身僵硬了。

他也知道自己身上靈氣缺乏,按理說,多輸一些靈氣對他很有好處,可是上次輸靈氣的經歷有些過於狼狽尷尬,竟讓顧循之害怕起來,聽到師兄這麽說,第一反應居然是開口哀求:

“師兄,我已然好了,渡靈氣的事……還是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初吻!yeah!雖然師兄到結束的時候又轉移話題...

不過沒關系,早晚有一天他要正視這個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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