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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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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開他的繃帶,觸目驚心,看得人直抽冷氣。左肩膀還好,右肩膀找不到塊好皮肉,黃色的膿水直往下淌。肩上明顯凹下去一塊,也不知骨頭斷了沒有。

抖抖地用酒精澆著沖洗,可膿水剛剛沖去血水就淌了出來,鮮紅的顏色刺得人腳軟。

正手忙腳亂地處理,他睜開眼睛,眼裏布滿了被高燒點燃的血絲,通紅。

“做什麽?”聲音已經嘶啞得變了調子。

“給你清理傷口,你在發燒。”

他勉強扯扯嘴角:“骨頭沒斷,肉刮掉一塊。你手笨,把我弄疼了。”擡手拭去我臉上的眼淚,“不聽話,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真不像我帶大的孩子。”

這才發現自己哭了,一邊沖洗,一邊抽噎:“就弄,就哭,氣死你。別亂動。”

“這具身體是花素見的,別擔心。不過她要是死,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其他身體附身,挺麻煩。”

“那你還是活著吧,我們兄妹折騰的人夠多了,別再招惹別人。”

他費勁地眨眨眼,呼吸聲粗得像破鑼:“聽你的,我盡力。”

沒有縫合線,用繃帶捂著會再次化膿,清理完畢就只能讓傷口這麽晾著,我拿起註射器想替他打針消炎。

擡手按住我的手背:“兵荒馬亂,青黴素很珍貴,你這不省心的孩子總受傷,留著。”

撥開他的手,去扯他的皮帶:“反對無效。”

“小心你的手,別用勁,笨蛋。”他嘴上拒絕,卻擡起腰讓我動作,“哪學的打針,哥哥居然不知道。Your little secret?嗯?看樣子,哥哥對你還是管得太松。”

微微有些不爽,把針頭狠狠紮下:“被打針的時候學的。”

“……”他吃痛噤聲。

打完針,他咳嗽著叮囑:“呆在屋裏別亂跑,等接應的人。”說完,漸漸陷入了昏睡。

通過窗欞往外看,只看到黑到化不開的混沌,連樹的影子都看不見。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半點其他聲響。桌上如豆的桐油燈左右搖曳,咕嚕咕嚕往上竄黑煙,偶爾爆出點點燈花。

想去看看易道在哪,又放心不下重病的白知秋。想著易道是妖屍,應該不會遇到危險,又有白知秋的叮囑。耐著性子坐在床邊給白知秋擦虛汗。

坐著坐著,忽然白知秋的嘴動了下,側過耳朵一聽,他在輕聲嘟囔:“冷……冷……”

摸摸被子確實挺薄,忙把幾件換洗衣服搭在他身上,出去找被子。

打開門,走廊上連一盞照亮的燈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好在大廳的方向隱隱有說話聲傳來,還夾雜著觥籌交錯的聲音。琢磨著老板娘也許在大廳,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大廳摸去。

沒多久眼前出現了燈光。大廳裏坐著兩桌人,一桌是幾個腳夫,一桌是秦先生一家。正分別圍著兩張桌子吃木炭火鍋,銅鍋中的湯咕嚕嚕地翻滾著,大魚頭躺在白色豆花中間冒著騰騰的熱氣,上面浮著碧綠的蔥花,饞得人口水直流。

看見我,秦先生招呼道:“易太太,你也住進來了,我還說一會兒找你去呢。”一面說著客氣話,一面用筷子夾魚肉。魚肉來不及夾進碗就直接往嘴裏塞,然後咀嚼著,用燙得通紅的嘴巴跟我說,“這魚頭火鍋好鮮,易太太你快坐下嘗嘗。”

旁邊的老媽子理都沒理我,只顧著夾了魚肉吃,一邊吃一邊盯著鍋,恨不得將腦袋都紮到鍋裏去。

只有秦夫人捂著鼻子,一臉委屈:“我都餓成這熊樣了,怎麽一吃就吐呢。”

“嘿嘿……”秦先生邊吃邊笑,“這就叫沒口福。”

“請問老板娘呢?”我問。

秦夫人驚愕:“易太太,你會說話?”

不想多解釋,只說自己有喉疾混過去。

然後說:“房裏的被子薄,我找老板娘要一床。”

“在那邊,我帶你去。”秦夫人扶著腰站起身,咽了咽口水,“省得看著東西不能吃遭活罪。”

道過謝,和她互相攙扶著進了另一條走廊。這條走廊也很黑,只有拐角處的墻上點著盞桐油燈。轉過拐角,往前直走了一會兒看到一扇徐掩著的門。裏面燈點得很亮,熱騰騰的水汽夾著一股隱隱的微酸味道從門裏頭飄了出來,味道腥得讓我一陣惡心。

還有人在嘀咕:“他是人身,為啥還好吃好喝供著?”說這句話的是店裏的夥計,“要不冒點險,咬一口就能登極樂。”

“好,你去,跺跺腳灰飛煙滅。”老板娘答。

我尋思著這裏可能是廚房,老板娘正在收拾魚。邊琢磨邊走過去想推門,手剛接觸到門板,眼睛往裏看了一眼,這一看,冷不丁讓我全身一個激靈。

房間裏,老板娘和店裏的夥計背對著我,正蹲在木盆邊收拾東西,就像收拾雞鴨魚一樣。

但透過彌漫的蒸汽,我看到那些被他們收拾著的東西是頭。

人頭。

一個個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很完整。有的眼睛緊閉,有的眼睛微睜,被熱水一泡皮膚微紅,那種奇特的微酸的肉味從裏頭一股腦地散了出來,刺激得我胃裏一陣翻騰。

伸手捂住秦夫人因驚恐張大的嘴巴,正想轉身,忽然看見易道直挺挺地躺在角落裏,身上亂七八糟地搭著些亂頭發碎皮之類的東西。擔心他們對易道不利,我強迫自己繼續朝裏看,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做什麽。

只見老板娘和夥計手動得飛快,將人頭上的頭發眉毛胡子一把一把扯下。再把褪完毛發的人頭往水裏一滾,拿出來時人頭便變得白生生的,像個白白的大蘿蔔。

隨手一甩,把那“白蘿蔔”一甩,落進另一個木盆時,人頭眨眼間變成了胖乎乎的魚頭。

“這仗再打十年才好,”老板娘撈起盆中漂浮的頭發隨手丟到不遠處易道身上,“三天燉五百多個魚頭呢。”

我看著她那道纖瘦的背影,只覺得頭頂悚然發麻。

“五萬個魚頭也比不上一口神仙肉。”夥計也撈起一把頭發扔到易道身上,“這東西,不能吃剁不碎,也配叫大妖。”

站起身,老板娘扭了扭腰:“也不是沒辦法。會賴在咱們客棧,說明那人傷得不輕,還帶個累贅。先吃點東西,去碰碰運氣。”

我沒再敢繼續往下看。轉身攙著雙腿發直的秦夫人往大廳挪,腦子裏亂得跟團麻似的。

剛轉過拐角,身後木門吱呀一聲響,一陣腳步聲傳了上來。

加快腳步跑進大廳,我呼吸一窒。

兩口銅鍋還咕嚕咕嚕地開著,鍋中央煮的哪裏是魚頭,分明是兩個人頭。已經被煮掉了皮,四只黑洞洞的眼眶,臉上的肉殘缺不全,沾著白乎乎的豆花碎。

吃飯的人統統趴在桌子上,似乎失去了知覺。

想加快步子跑回自己的房間,旁邊的秦夫人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得猶如木頭。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嚇瘋了,一步也拖不動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情急之下我把秦夫人往櫃臺後那個黑黝黝的酒桶後一推,自己也鉆進去縮好。

隨後老板娘和夥計就進了大廳。

只覺得額頭上的汗泉水似的湧了出來,我緊緊捂著秦夫人的嘴一聲不吭。

走到那群腳夫身邊,老板娘伸手按了按其中一人的後頸,笑吟吟地對夥計道:“骨頭都化了,一定好吃。”說完口中突然伸出一根大指拇粗,半透明的長管子,直□□那人的脖子,然後一股紅紅黃黃東西順著管子湧進她的喉嚨。

眼見著那個被害者的身體就癟了下去,沒多久就癟成了一張皮,就像一個被吸光奶的牛奶包,只剩人頭好端端的放在桌子上。

“神仙肉更好吃。”夥計嘀咕,也從口中伸出一根管子□□另一人脖子。

不敢動,不敢呼吸,眼睜睜地看著老板娘和夥計吸了七八個人,走到秦先生和老媽子面前。這時身邊的人突然站起身,舉起酒桶往外沖。

等我意識到不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秦夫人大聲吼著:“死妖怪不準碰我先生!”高舉酒桶沖到桌邊,朝老板娘頭上一擲,把老板娘和夥計嚇了一跳。

趁這個功夫秦夫人把秦先生往肩膀上一扛,埋頭就跑。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跳起身把一個酒罐往夥計身上一砸,不知道砸沒砸到人。也管不了這麽多,拔腿跟在秦夫人身後就跑。 沒多久居然暈頭暈腦轉回了自己的房間面前。

這時候不遠處響起了陣細細碎碎的聲音。

急急忙忙打開門,招呼前面的秦夫人:“這邊。”

秦夫人猛地剎住腳,轉頭隨我一起沖進了房間。

鎖上門,飛快跑到床邊搖晃白知秋:“哥哥!妖怪!”

“嗯……”白知秋的身體被汗浸得精透,臉色蠟黃蠟黃的。沒有醒,只是痛苦的皺了皺眉頭。

唰唰唰……

門板上傳來了陣爪子撓門的聲音。

“他沒知覺,千載難逢的機會。”門外有人道,喜氣洋洋的音調,是夥計。

“天意。”老板娘的聲音裏也洋溢著喜氣。

一下子慌神了,我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目光掃視四周,看見了白知秋的佩刀“村正”。

沖過去抓起沈甸甸的刀使勁一拔,刀刃出鞘,一股迫人的寒意驟然散開,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就聽門外發出淒厲的兩聲怪叫,像極了野獸負傷時的聲音。接著細細碎碎的聲音飛快地褪了開,最後再也聽不到半點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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