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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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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知秋愛冷兵器,尤其偏愛刀。他說過,刀會吸收被殺者的怨念,轉化為自身的煞氣。斬殺的人越多,刀的煞氣也就越重。鬼魔怕惡人,一把身經百戰的刀足以趨避辟邪。在白知秋所有的刀具收藏中,他最喜歡這把村正妖刀。今天他再次向我證明了他選擇的正確性,想不到一把貌不驚人的佩刀居然能嚇退兩只妖怪。

將刀鞘插在門栓上,我緊緊握著村正坐在床邊歇氣。有村正妖刀的煞氣鎮守,那兩只妖怪應該不敢進來。

見危險暫時退去,秦夫人把秦先生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哎呀我滴天……當家的……你快醒醒啊……”

秦先生躺在她身邊,從外表看沒什麽異樣,但秦夫人一推,他的身體便詭異地一彈一彈,就像一個裝滿了水的熱水袋。

秦夫人已懷孕五個月了,剛才見秦先生有難,她竟然能挺著大肚子扛著秦先生這個大胖子健步如飛。我對她滿是敬佩,安慰道:“秦夫人請節哀,地上涼,你先起來吧,孩子要緊。”

“什麽節哀!”哭得紅彤彤的眼睛恨恨地瞥了我一眼,“我先生還有氣呢,不許咒他。”

聽她這麽說我走過去,蹲下指在秦先生鼻間試探一下,果然還有氣。再壯起膽子捏了捏他的手掌,軟軟綿綿的,就像沒有骨頭一樣。

難道說剛才那些人被吸食的時候都還有氣,全身骨頭都化了,身體活活被人吸幹,是什麽感覺?想到這全身寒毛一豎,急忙回到床邊握住白知秋的手,祈禱著白知秋說的接應早點來。

雨漸漸地停了,四周沒有半點聲音,連蟲叫聲,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都沒有,真空般的死寂。

窗外依然黑得像一團墨,舉著桐油燈朝外照,光線像是被吸收了似的,一絲一毫也沒法透出去。

秦夫人哭累之後終於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白知秋躺在我身邊,呼吸一會兒急促一會兒緩慢,眉頭緊蹙,好像一直在做噩夢。身上的汗淌得像小河,把我手中的毛巾都浸透了。

他的身體一向很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沒什麽大礙。那年他去南美參加實戰訓練,槍走火傷了腿,他楞是拖著傷腿在沼澤地呆了半個月。結果傷口感染每天都在發燒,但跟我視頻聊天時依然神采熠熠。這次竟然燒到昏迷不醒……

老板娘說得對,不是病得厲害白知秋不會帶我進這家客棧。可我除了給他註射青黴素,給他擦汗,什麽都做不了。

“叩叩叩……叩叩叩……”就在我再次準備給白知秋打針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

秦夫人被驚醒,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來的是妖怪,還是接應者?

“叩叩叩……叩叩叩……”思忖間,敲門聲再次響起,我與秦夫人對視了一眼,嘴裏應了聲:“誰。”

“夫人,屋裏的桐油快沒了。等油燒盡,那把刀也護不住你們。”老板娘柔媚的嗓音,落到我耳裏分外森然。

畢竟和妖怪打過許多交道,我努力控制住亂跳的心臟,不動聲色地開口:“你想做什麽?”

“不怪能懷妖種,夫人果然好膽識。小妖想和夫人做筆交易,夫人交出雨神,小妖便放兩位夫人離開。”

“我要不答應呢。”

“不答應,我一會兒就連夫人的妖種一起吃。”

“是嗎?”穩了穩呼吸,我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聲音對著門開口,“既然燈一滅你就能殺進來,為什麽不多等一會兒連我的孩子一起吃,而要和我做交易?妖能有這麽好心?分明是你進不來。”鼓起勇氣,努力將對方當成生意談判對象,“我們原想著歇一晚就離開,你們倒了貪了心,連雨神的主意也敢打,不怕灰飛煙滅?好心給你們提個醒,想活就趕緊離開,我保證不追究。”

外面的人沈默,突然一陣狂風嗚地撞向門板,又嗚嗚地刮上房頂,在房頂轉了一圈後掠到到窗戶處。循聲風聲看向那扇窗,那一眼看得我心臟險些停止跳動。

方格窗欞上擠擠挨挨地貼著十幾個被拔掉毛發,洗得白生生的人頭。面容扭曲,十幾雙眼珠子嘰裏咕嚕轉來轉去。同時開口,發出十幾聲尖銳的囂叫:

開門!開門!開門……

耳朵被噪音刺得嗡嗡作響,血沖腦門,提刀沖到窗前對準一個人頭的腦門就捅。刺到的瞬間覺得刀尖猛地一震,震得虎口刺痛發麻,那十幾個人頭化成一道風迅速散開。

四周立馬恢覆了平靜。

“雨神是什麽?”

半晌,秦夫人的聲音讓我回過神。

耳朵裏仍在嗡嗡作響,拿刀的右手還木木的,雙腿陣陣發軟,精神,恍恍惚惚,但幸好還記得不能沒有防人之心。

“不知道。”我答,“你放心,呆在這屋裏很安全,千萬別受妖怪的蠱惑。”

若有所思地看向白知秋:“這位姑娘是……”

她想做什麽,想傷害白知秋?

橫起刀刃,冷眼看她:“我哥哥。”

她看著我手裏的刀,急忙擺手:“我就問問,沒別的意思。”

看著她驚恐的表情,我的神智總算清醒了許多,知道她恐怕已覺得我瘋了。

大概是剛才動作太大傷了胎氣,小腹有點不自在:“抱歉,別怕,有人會來救我們的。”沖她道了不是,扶著腰回到床邊坐下。

桌上燈中的桐油燃了一半,時間在燈花的劈啪聲中慢慢淌過。死寂中,秦夫人又睡著了。

想著剛才看到的人頭火鍋,想著昏迷不醒的白知秋,想著被人像垃圾一樣扔在不遠處的老公,想著懷孕後吃的苦,想著自己不人不鬼的身份,漸漸的,合上了沈重的眼皮。

周圍碧色的山巒聳立,山上樹樹繁花點綴,粉紅,雪白,如煙似霧。碧藍的河流在山間緩緩流淌,一群五顏六色的小鳥在小河上空追逐嬉戲。

這個地方美得如詩如畫,是我的夢嗎?

為什麽沒看見首林?

事實上,對於在夢中遇見首林這件事我也是存著疑問的。夢是不能控制的東西。

夢中的首林是否真的存在,還是只是我在懷孕失語的重壓之下,幻想出來安慰自己的人物?夢中首林讓我看到的東西是否真的發生過?

我不清楚,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很累,而這些夢是我不多的消遣之一,所以我對夢的事淡然處之。

事到如今,我的生活,我的身體早已變成了一架脫軌的火車,完全擺脫了司機的控制,正瘋狂地開向一個沒有預定軌道的方向。

忽然,一陣箜篌聲從遠處叮叮咚咚傳來。曲調優雅華麗,指法精妙至極,恍若仙音,輕輕浮浮要把人托起來似的。

和以前在夢中只是做旁觀者不同,這次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夢裏的一員,準確的說,我被軀體困住了。意識和感覺都已經不屬於自己,像是被別人控制了似的。

身體不由自主順著這聲音往山上跑,腳步越來越快,直到身體騰空而起飛上天空,像鳥兒一樣飛翔,身上白紗輕舞。未幾,輕飄飄落在山頂一棵桃花樹後。

不遠處的白玉臺上,一個男子憑欄而坐。懷抱一架冰藍雕花箜篌,修長的十指慢慢地撥。星辰般深邃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看著雲霧繚繞的群山。墨黑的玉發傾瀉而下,散發著幽藍的冷光。白雪似的長袍,外罩一層華麗的紗,紗上星雲流轉,銀光閃爍。四周無風,衣袂卻翩躚,不沾染半點紅塵之氣。

周身散發著仙氣的……白知秋。

身後立著個俊俏的少年,綠色的布袍,雪白的頭發,手捧拂塵。仿佛在想有趣的事,玩世不恭地呆笑。

忽然,食指輕挑,琴音微破。我面前的桃枝猛顫,抖落無數花瓣。

“報上名來。”如玉般溫澤的聲音。

心臟一跳,忐忑不安。腳尖一點飄過去,伏在白玉臺階下。我聽見自己說:“雨神大人,我是阿霖,修成上仙,應約來做您的妻子。”

十指停住,轉頭看向我,眼中水波般的光芒如月輝一般傾瀉而下,卻看不出任何情緒:“阿霖?”片刻,慵懶的伸出纖長的手指擡起我的下巴,聲音雜著笑意,“渭水河畔的優曇婆羅,修成上仙很標致。”

收回目光,重新彈弄起箜篌:“青涵。”

青衣少年一欠身:“在。”

“六千年前本尊行至渭水河畔,見一朵優曇婆羅純白可愛。本想吃了它,偏巧不餓。興起,便點了她化仙,約定待她修成上仙便可找本尊,若修得合本尊心意,還可娶她為妻子。既是本尊所點化,本尊就收她入門為仙奴。青涵,往天庭遞命薄,再把她帶了去好好教導。”

“是。”

“我不做仙奴,我要做司雨大人的妻子。”我說道。

“嗤……”綠衣少年一聲輕笑。

如玉般溫潤的臉上泛著朦朧的光奪人心智,他氣態閑雅,眸光對著我輕輕一掃,輕聲說,“要做本尊的妻子,需修得大成,從言行舉止開始修習。青涵,你也該一同修習。”後面那句話是對綠衣少年說的。

興奮地眨眨眼:“修得大成,大人就讓我做妻子?”

十指停在琴弦上。

“哈哈,”綠衣少年笑得更歡,“大人,您到底答應了她什麽?”

轉過頭,雖然含著笑,白皙的臉龐像天邊月,清冷遙遠:“阿霖,你可知妻子是什麽人?”

“一直守在大人身邊的人啊。”

輕笑出聲,吩咐綠衣少年:“青涵,帶她下去。另外,房中青丘大神送的寒冰釀是你的了。”

綠衣少年喜出望外:“謝大人,可那寒冰釀是大人的珍藏,大人怎麽賜給我?”

幽幽的琴音再次從指尖飄出,眸光不再眷顧我分毫:“酒勁大,易亂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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