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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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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知道白知秋的可怕,眼下他卻是想要我的命。

從小把我捧在手心,寵上天的男人想要我的命。

不適應,不明白,加上看到了些刺激的場景。我精神有點恍惚,躲在房裏呆坐了半晌。

樓下人來人往,人們在忙著下午即將舉行的婚禮。放過第一循迎新鞭炮後,有仆人敲門,請我下樓參加婚禮。

花家內鬥不斷,兩姐妹都不到婚禮現場明擺著和花琳瑯那支為敵。所以花素見身份特殊可以不參加婚禮,花執卻不得不參加。

打開門,仆人身後站著個少年。

個子很高,劍眉星眸,清晨陽光似的一抹,朝氣蓬勃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喜歡。

盡管樣子與白知秋相同,但比起白知秋的腹黑,這孩子總是一臉勉強的假笑:“執小姐,好久不見。”擡起胳膊,“可以請小姐陪我一起嗎?”

名分上花執是他的未婚妻,這樣做不算越矩,於是挽上他的手下樓。

一邊走,一邊偷偷打量著他。

微微有些青澀稚嫩的五官,眼眉天生帶著笑意,皮膚嫩得一掐就出水似的。風華正茂美正太一枚,要多撩人有多撩人。記得白知秋這個年紀的時候,每天收到的情書數以百計。可惜莫寧可白白浪費了這副皮囊,因為他無法喜歡別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因為他是天囚者。

“霖霖,你知道什麽叫天囚者嗎?”在告訴我,我將去莫寧可家暫住後,白知秋這麽問我。

囚禁分兩種,一種是對身體的囚禁,一種是對心的囚禁。身陷囹圄在世上不罕見,每個國家都有監獄。

心陷囹圄則是困在無形的監獄中,犯人轉世前被封住所有前世因果羈絆,七竅心腸,從一出生就喪失了感知任何感情的能力。無法感知感情就不知道愛的感覺,更不知道恨的感覺。一個人沒有愛很,便時時刻刻被囚禁在無形的孤寂中,卻連感覺痛苦也不能。只能混混沌沌地活著,比吸血鬼,蟲豸還要木然。

莫寧可就是個天囚者,因為上一世違背天命自盡身亡,被罰天囚一世。所以別看他身為莫家少主,表面上風風光光,卻是個沒有感情的可憐人。

據我以前在易道堂時了解的,自盡身亡的人會墮入煉獄,千萬遍重覆體驗一生中最痛苦的經歷。就如錢小儀,死後困在玻璃屋裏,每天一遍遍重覆著被父母控制的可怕過去,永世不得解脫。

為什麽莫寧可前世自盡不墮入煉獄,而是被罰做天囚者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白知秋一定知道。白知秋知道很多奇怪的事,盡管他不是妖怪。但他很少跟我討論超自然之類的話題,應該說是討厭這樣的話題。所以就算我好奇莫寧可的過去也不敢細問。

“天囚者,不會對你有任何憐憫,感激,喜歡。借住在他家,不要試圖勾引他,更不要挑釁他,他不會慣著你。”白知秋冷冷地笑了起來,“不,應該說,世上只有我一個男人會慣著你。”

走著走著,忽然聽莫寧可說道:“上次不是小姐,我已命喪黃泉,多謝小姐相救。”

他在向我表示感謝?

救他之後的下一秒我就被他打暈了,以前覺得他是混蛋,要是他沒有正常人的感情就能解釋得通了,他是不會對人心存感激的。

我問:“既然知道我在救你,你為什麽打我?”

他笑笑:“花執小姐生來癡傻,突然會使槍救人,我怎知你是不是日本易容特工,來殺我的。”

這話有道理。可見不管有沒有感情,莫寧可不是個傻子。

我點點頭:“現在不懷疑我了?”

“不懷疑,小姐放心。同住期間我定不負令兄所托,好好照顧小姐。”

“令兄,你和我哥?”我一驚,他怎麽知道白知秋的存在?

看著我,眼睛冰塊般清透,泛不起任何波動。就像完美的機器人一樣,表情勾著永遠不變的幅度:“你哥是我的朋友,我理應照顧好朋友的妹妹。”

嘴角抽搐。

男人們的世界女人永遠也理解不了,白知秋才到民國沒多久同莫寧可成了朋友,還輕易同莫寧可交了底。對比之下,我是他的女人,可很多時候在他面前我連發言的權利都沒有。

例如他讓我搬到莫寧可家我就得搬到莫寧可家,不得反對。

切!

到了婚禮現場,大多數賓客已在板凳上坐定。

莫寧可和我找了後排空曠的位置坐下,靜待婚禮開始。

一等就等了將近一個小時,花環上嬌艷的百合花已經開打蔫,賓客們也漸漸不安。

隱約聽到旁邊有人議論:“人還沒找到,花五小姐在樓上鬧呢。”

“嫁給姐夫已經夠熱鬧,這下新郎還跑了,呆會準有好戲看。”

肖起良跑了?

支起耳朵想聽得更清楚,忽然一條黑影從天而降,砰的一聲砸在前方。接著熱鬧起來,像是平靜的水裏突然被丟進了一塊巨石。不少賓客站起身朝後面跑,一張張臉上掛滿了驚恐,似乎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

不知所措站起身,人群將我推得一個踉蹌。幸好莫寧可伸手將我攬住。

“發生了什麽事?”站穩了腳跟我忍不住問莫寧可,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邊,不知道看些什麽。

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不自禁吸了口冷氣。

婚禮臺上方的白色大花架已被壓得塌了一半,上面倒掛著花君年的屍體。面色發紫,表情猙獰,雙眼大睜死不瞑目。脖子上掛著塊木牌,木牌上書:民族敗類。落款:除奸隊。

這時身旁突然響起道低低的聲音:“馬上封門,你們走。”

回頭:“哥。”

他沒有看我,聲音壓得更低,是對莫寧可說的:“兩個月內,我幫你奪到你要的,你幫我抓到人。”

“還有什麽囑咐的。”莫寧可問。

伸手摩挲著我的頭頂,似在親昵地愛撫,說的話卻冷得讓人心寒:“不許她出門,一步也不許。她敢耍花樣就殺了她。”說完他就離開了,頭也不回。

一身英姿勃勃的西裝,腳蹬高筒馬靴,雖然用著花素見羸弱的身體,周身卻散發著王者沈穩的氣勢。

傲視天下,無所畏懼。

同時將給扔給一個隨時隨地能毫不猶豫朝我開槍的男人看管。

狡猾的男人,要是他囚禁我,我跑多少次都沒關系。可看守換成了莫寧可,只要跑一次我就有生命危險。零容忍的威脅,才會帶來零犯錯的效果,還沒去莫寧可家,我已經決定沒有白知秋的允許絕不出門了。

莫寧可在上海的府邸位於法租界,一座被兩條弄堂包圍的三層法式小樓,樓外覆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盡管百米開外就是上海最繁華的地段,但街面上的噪音被弄堂中隨處可見的爬山虎吞噬了不少,這讓房子變成了鬧中取靜的寶地。

一樓是莫寧可保鏢的住處,二樓是莫寧可的住處。莫寧可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只是跟我簡單打聲招呼。一樓的五個保鏢是蘇北人,說著繞口的淮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除了給我送吃的,他們根本不搭理我。所以,這棟小樓實際上是我的牢籠。

以前也被白知秋囚禁過,但那時有網絡有樂器還有樂子,一天隨便晃一晃就過去了。如今關在這棟樓裏,除了幾本雜志什麽都沒有,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每天我唯一的樂趣就是趴在陽臺欄桿上往下看。

正值戰亂,不少上海人湧進租界。是以狹窄的弄堂裏堆滿了行李包,有的屋檐下還搭著臥鋪。路上人來人往,像趕集一般。有旗袍裹身,撐著烏骨扇,伴著高跟鞋得得脆音從青石板道上裊裊婷婷走過的摩登女郎;有頭戴橘紅頭巾,腆著肚子,手扶警棍,在弄堂中轉來轉去的印度巡警;有體態豐腴的俄羅斯大嫂……

只能看,像偷窺狂一樣看。

媽的,悶得我都快發黴了。

除了悶,還有一件煩心事,我餓肚子的毛病越來越嚴重。先是每頓至少吃五碗飯,後來增到六碗,七碗……最後能一口掃光十大海碗米飯。就這麽吃還容易餓,每隔幾分鐘就得嚼點幹果什麽的,不然就覺得胃裏淡寡難受。伴隨著食欲增加,人也越來越懶,腦袋整天暈暈沈沈的總是犯困。有時還莫名其妙覺得惡心,想幹嘔。

吃得多,睡得多,我覺得自己真像一頭豬。可吃下去那麽多東西,除了腰上多了點肉,體重一點沒變化。

第一次見到這麽能吃的女人,保鏢們顯然很吃驚。而作為一個有羞恥感的好青年,我覺得自己顏面掃地,可肚子一餓又不得不厚著臉皮向他們討吃的。

跟莫寧可講了幾次,他終於松口,讓人請了位法國醫生來替我看病。

抽血,驗尿,折騰了一下午,晚上醫生帶回了結果。不是內分泌失調,不是神經紊亂……

“我懷孕了?”聽完醫生的診斷,我有些懷疑自己的法語水平。

“是的,太太。”醫生用蹩腳的中文重覆道,“喜得貴子,恭喜你。”

我懷孕了?

同白知秋在一起時從沒做過避孕措施,因為我們都想要個寶寶,尤其是他。可我身體不好,不管是我們一起吃調理食譜,還是我治療針灸泡溫泉,老天都不讓他如願以償。

易道和白知秋不一樣,他不希望我懷孕。所以和我在一起時非常謹慎,即使在最失魂的時刻也能及時撤出排在外面,沒想到我居然懷孕了。

醫生說,體外排精避孕法的中獎率是為30%,顯然花執的身體比白霖容易受孕。

最初的恍惚褪去之後,心臟激烈地收縮。久違的狂喜和沸騰的血液猛地竄到頭頂,讓我陣陣眩暈,似乎連因嘔吐留在嘴裏的酸味也泛起了一絲甜味。

向來倒黴,沒想到老天還肯眷顧我,送了我一個世上最美妙的禮物。

一個天使,一個寶貝,一個救贖,一個希望。

也是從今以後,我最愛的人。

“我懷孕了,Dieu merci.(感謝上帝。)”一手撫著小腹,一手擁住醫生,我嚎啕大哭,把鼻涕和眼淚留在醫生的白大褂上。狠狠哭,狠狠哭,將曾經失去孩子時裝傻沒流下的淚水一次性補完。直到補償的機會來臨,才不得不承認這幾年沒有一刻不痛恨!

痛恨自己的愚蠢!懦弱!無能!

我的孩子,對不起……

我決定了,我不回家了,我要留在民國生下這個孩子。

誰也不準再傷害我的孩子,易道不準,白知秋也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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