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三月之期很快便過，四月一到，便是當今聖上的生辰萬壽節，當日皇帝要接受百官朝拜，萬民敬仰，是春日中最大之事。

這一月期間，沈玫斷斷續續與江唯遠去了些地方，不出她所料，那人打定了要將她收入房中的心思，即便只是做戲，也做得相當逼真。

沈玫看破不說破，也陪著他演，她曾遇到過一次晁燈囑咐她留心的江二公子江蔚霖，但二人只是照面而過，並未說話，相視一笑。

此人究竟能否得用，還需再觀察些時日，若方向下錯，再培養出一個沈青鋒便是糟糕至極了，於是她並未出手向他伸出橄欖枝，只是默默看他作為，若他真有心思，想必不日便得以見到。

蕭遙數度傳信過來，說漠北局勢日趨穩定，匈奴雖仍未退，但也不敢再隨意攻城，有蕭遙坐鎮，便足以令他們畏懼。

萬壽節一到，各家各戶便忙碌起來，沈之衍自那事之後經常被文官邀請，朝堂之上也稱得上是交際甚廣，面色看起來比起他自天牢之中出來時要好上不止一星半點。

要說是變化最大的一點，便是有一日，晁燈跑下山來，說是將寨主之位暫時讓給了旁人，毛遂自薦來將軍府做護衛。

他出身草莽，又不曾是軍士，因此起初沈之衍並不同意，可沈玫卻全力保他，讓他與府中侍衛三人比試一場，結果他三場連勝，便得以留在將軍府之中，被放到沈玫身邊做她侍衛。

他取代了之前英瑞之位，最初沈玫著實是有些心酸，但她逐漸意識到一旦有了踏入這灘渾水中的心思，首先要保證的，便是自己性命，畢竟蕭遙不在，她身旁無人再會武功，便憑空增添許多危險，怕是再有類似王瑋之類人出現。

此刻她乘在馬車之上，聽著晁燈爽朗聲音與車夫交談，心情逐漸明朗些。

晁燈左眼處有疤，之前他為防恐嚇眾人，便要拿脂粉一類遮起，卻被沈玫攔住。

沈玫願意收他進將軍府，自然不止讓他做侍衛如此簡單，若此刻不以真面目示人，之後恐生事端，只說是他與賊人拼死搏鬥，受傷所致，也再無人說閑言碎語。

他到底還只是一十六少年，沈玫兩世加起來年歲都已三十左右，自然別樣沈穩，每日聽著他說些話來逗楚楚，也別有一番趣味。

只是，華庭依然是她心頭一道過不去的坎，萬壽節事關重大，她不能再逃避，於是下了一番決心，親自來見他。

馬車停下，晁燈一把掀開車簾，“小姐，到了。”

沈玫走下來，看著這久違的招牌，她久不來，倒隱隱有懷念之感。

當她帶著晁燈走進時，那掌櫃的還未換人，見是沈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大為震驚道，“沈小姐……”

之前出事他不在樓中，後來聽旁人說起，唏噓不已，覺得當真是一樁慘劇，之後又聽聞因此一事沈玫與自家主子有了隔閡，不再往來，可今日，沈玫居然又來到此處。

沈玫對他一頷首，“我要見華庭，若他方便，便見我，若不方便，同他說我必再此處等他，直到他見我為止。”

掌櫃一怔，見她神色無比堅定，便吩咐下去，又連忙給沈玫安排雅座，在看到晁燈之時，他不由將目光集中他左眼傷疤之上。

晁燈雖不善與人勾心鬥角，但偏生在看人方面十分敏銳，他能夠感到江蔚霖並非池中之物，自然也能感到有人正盯著自己傷處瞧。

“你看什麽？”

他做久山賊，一時不能改變身上痞氣，微一橫眉瞪眼，立馬便能將尋常人嚇倒。

“晁燈。”沈玫淡淡喊他一聲，他才收回那不善目光，嘖了一聲，漸漸走遠。

到了廂房之中，沈玫笑道，“你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他不過好奇罷了。”

晁燈不滿仰頭，“我只看他眼神仿佛在看什麽珍禽異獸般，覺得不舒服罷了。”他性子倔，沈玫也不勸他。

在等人傳話之時便隨口問道，“不知我問得是否得當，你這傷究竟是如何來的？前些日子我給你看，怕是傷得太久太深，用上好的祛疤良藥也消不掉，你年歲尚輕，究竟是如何受了這般重的傷？”

“是我哥哥砍的。”晁燈滿不在乎道，仿佛說出口的話不過而而，“那馬賊首領的確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但山寨由我繼承，他才另立門戶去做馬賊，臨行之前，他便砍了我一刀，幸而寨中有大夫，將我左眼保下。”

他摸上那傷疤，“我是男子，留疤也不甚在意，舊事不提也罷。”

沈玫只見他面上未有悲傷痛苦神色，但卻不知他心中究竟做何想，便淺淺嘆一口氣。

親生兄弟似是仇人，卻又兩人情同手足，她將目光向窗外一瞥，這世間，最難以揣摩的，果然還是人的心思。

當時她又何嘗會想到英瑞之死會將華庭影響至此，雖稱不上後悔與否，但她到底還是做錯了些事。

在華庭屋中，他聽著那掌櫃所言，懶洋洋道，“去回了沈小姐，我今日事務繁忙，不能見她，讓她趁早回去便是。”

掌櫃看一眼他腰間使銀鏈掛著的精致銀瓶，覆又垂首道，“沈小姐說若是您不出來見她，她便一直等下去，直到您見她為止。”

華庭皺眉，心中覆雜情緒翻滾，最終還是道，“那便讓她等，天色晚了，她自然會走的。”

那掌櫃也不敢多勸，便下樓去，只對沈玫道華庭這幾日身子欠佳，恐是不能出來相見了，讓沈玫早些回去。

這番情態沈玫一早便料到，也未太驚訝，她將手肘撐在桌上，慢悠悠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說過了，他不出來，我便一直等，我時間多得是，還請掌櫃代為轉達。”

既然華庭要躲，她便死守陣地，他不能一再退縮，她定要讓他面對現實，雖然英瑞之死讓他自責無比，但既然他已入宮，便再不是經營酒樓便能安穩一生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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