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深，沈玫面前茶水已續了三回，沈玫依舊不緊不慢小口啜飲，晁燈有些等不及，灌涼水一般將那價值幾十兩銀子的昂貴茶水灌進一口，皺眉道，“小姐，他分明是不想見你，你又為何要在此苦等？不如留我在此守候，保準明日一早便將他抓到將軍府中給你問話。“

說著，他揚了揚健壯手臂，彰顯自己力量。

沈玫瞥他一眼，“胡說些什麽，你若不耐煩，先行回府便是。”

“這怎麽成？”晁燈連連搖頭，“如此深夜，若是小姐出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卻先行回府，沈將軍怕是會將我一層皮扒下來。”

他講話多口無遮攔，豪爽至極，沈玫也不在意，看他實在無聊得緊，便叫了幾個菜上來。

晁燈一早便餓得饑腸轆轆，十五六歲年紀原本便是長身體之時，他餓得快，但又不好意思讓沈玫為他買些飯菜，只得忍著到現在。

沈玫見他狼吞虎咽吃著，不知為何，眼前竟出現了英瑞身影。

同為她近身侍衛，英瑞與晁燈卻天差地別，晁燈嘴快伶俐，英瑞沈默寡言，晁燈自帶少年朝氣，英瑞恰恰相反，年少老成，沈穩得仿佛完全是三四十歲人一般，但或許心中都一片赤誠真摯，因此身上給人感覺有時驚人相似。

“很像。”有人在她身旁道。

沈玫驚愕之中轉身，看到一男子驟然出現在她身旁，而旁邊窗子不知何時被人打開，微涼夜風便灌了進來，將她烏黑發絲吹動，她道，“華庭。”

華庭不知何時站在屋中，看向正大口往嘴中塞著飯菜的晁燈，語調之中微有些感慨之意。

沈玫偏頭，便見到他腰間掛著那銀瓶，面上神色當即黯然一瞬。

此時埋頭吃飯的少年聽見人聲，擡起頭來居然見一陌生男子站在沈玫身旁，正看向他，那眼神極沈重，明明是註視著他，卻又不像在看本人，他當即被嚇到，一口飯便嗆在嗓子中，頓時咳嗽不止。

沈玫將一杯茶退給他，“挑眉道，“你既要見我，之前何必推脫？”

華庭轉過眼去，“……我想起之前你那夜自天下第一樓而出，險些遇險，便想讓你早些回府，但你帶了侍衛，我便無此必要了。”

他說罷，便要由門口走出，沈玫冷聲叫住他，“華庭，你真要逃避至此嗎？”

華庭背對她，雙拳緊握，眼中神色哀痛而又苦澀，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我別無選擇，我已不是幼童，皇位究竟代表什麽，我還算清楚，英瑞已是代價之一，我不能再失去太多……我身份不正，若有人不滿我登基，造反或用身邊之人威脅於我，即便是你也會受牽連。”他沈聲道。

“你有。”沈玫聲音清清冷冷，雖口吻不重，卻異常扣人心弦，她道，“我今日來，便是為你商議此事，你若有意，我們大可共同承受風險，蕭遙遠在漠北，但他所守衛的，何嘗不是日後你的江山？”

她直直盯著華庭雙眼，那夜色般的眸子便這樣撞進了華庭心房，“我雖為女子，但你清楚我為人，只要你開口，我必與蕭遙拼盡全力一道輔佐你登臨帝位。”

片刻沈默之後，華庭才回身，在長凳之上坐下，瞥一眼身旁少年，“這位看著面生，仿佛不是沈將軍手下侍衛。”

“我是晁燈。”他朝華庭熱情漫溢伸過手去，想來個熱情相識，但華庭態度實在冷淡，他只得訕訕放下手，比尋常安靜許多。

他雖不甚明白這兩人之前說些什麽，但總歸知曉是極其嚴肅之事，他便不再插科打諢，安安靜靜做個看客。

沈玫對華庭大致講了之前諸多事宜，聽得他直皺眉，在聽聞晁燈之前居然是山寨頭領，又克制不住看了他幾眼，將他看得心裏發毛。

“沈將軍手下什麽人挑不出。”

他言下之意，便是沈玫讓他做侍衛有些不妥。

沈玫卻道，“我信任他，你方才不是也看出些什麽，無需懷疑。”

此言一出，華庭便不再說話。晁燈不明所以問道，“我……怎麽了？”

沈玫會意看向華庭，華庭搖頭，“英瑞未有他這般呆楞樣子。”

見他還願意開些玩笑，沈玫便知他心結已解，笑著道，“他武功著實了得，雖然與你和蕭遙相比還有些距離，但在同齡人之中已是佼佼者，若假以時日，必定能趕超我父親之功績。”

她輕飄飄一句話，晁燈尚且沈浸在自己能夠與沈大將軍比肩的喜悅之中，華庭卻聽出些別樣意味來。

“你是說，將來讓他入仕途？”

沈玫微笑頷首，“正是。”又轉頭問晁燈，“你可願日後參軍，戰得軍功，來日入朝為將？”

晁燈這次卻並未當即回答，他神色很是認真地思索一陣，接著慎重頷首。

“我願意……我得沈小姐恩惠，得以不再做山賊，但畢竟不能一直在將軍府中待下去，向我們這種漂泊無定之人，最終還是要找尋自己歸宿，我想若能真正成為沈將軍一般的武將，也不算事白活這一生。”

華庭見他這般年輕便能說出如此話語，不由高看了他幾分，“你想得倒是遠，沈將軍與穆親王都是自小便征戰四方，雖說你年歲不算大，但終歸還是晚了些。”

“旁人較我先行動，我便較旁人百倍努力，我不願再過那般在山中躲躲藏藏，打家劫舍生活，人人都道好男兒志在高遠，若有機會，我定不會放棄。”晁燈正色道。

華庭默默看他豪言壯語，沈玫含笑看他，“這便是我挑的人，你看如何？”

“……很好。”華庭道，他想起英瑞。

若非遇上他，那人或許也懷揣將領之夢，但英年早逝，一切都成為泡影，眼前少年雖說著實莽撞了些，但正直熱忱，與他十足相像，他便說不出嘲諷之語。

“你收留他，是想沈將軍後繼有人？”半晌，他問道。

沈玫輕抿茶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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