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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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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西裝外套搭在沙發扶手,身上的襯衫西褲仍然一絲不茍:“你應該註意一下,至少給清林一個好的示範。”

吳敏如在整理她的幾件真絲連衣裙,頭也不擡:“我什麽時候做了壞的示範?”

汪永華已經對吳敏如沒有任何太多的期待,現在他對她的唯一責任就是給她足夠應付吃飯游玩、穿衣打扮的錢:“你不覺得她是一個很有企圖心的人?”他還是忍不住指出,“和你一樣。”

“有企圖心是一件錯的事情嗎?”吳敏如停下手中的動作,“如果沒有企圖心,當年你就應該拿著安置費,開間雜貨店賣賣煙酒茶葉就算了。”

汪永華不喜歡她討論他的過去。英雄不問出處,當他已到高位,即使談及低潮,也應該由他以過來人的身份向後輩侃侃大談創業經,而不是由她去提醒他曾經微時的歷史。汪永華本來過來是打算過夜的,現在已經覺得坐不定了,站起來:“果然如此,有什麽樣的母親就有什麽樣的女兒。”

吳敏如騰地站起來:“我當然不是什麽好母親,但你也不見得是什麽好父親。大家半斤八兩,不要總對我諸多指責。我不接受。”

“不管你接不接受,至少這麽多年下來我做的比你多得多。我對她最後的責任,就是給她找個好的家庭,等嫁出去之後就不歸我管了。”汪永華看她,“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我不想她有太多不必要的企圖心,免得她更被挑剔。這就是讓你給她做個好的示範的意識!”

“之所以被挑剔,是因為你沒給她一個戶口和一個堂堂正正的女兒身份!與我無關!”

吳敏如大聲,但汪永華已經拂袖而去。

汪清林對汪永華和吳敏如的爭吵毫不知情。

她只是在苦惱接下來,她該何去何從。人事部發布的調令寫得很清楚,汪清林調任明悅灣項目總監,原明悅灣項目總監調任總公司投資部經理。調令裏對丁雲康只字不提。他的獎金會不會真的被扣掉,她將無從得知。

汪永華喜歡丁雲康這個毫無關系的人多於她這個女兒,這是讓她覺得諷刺的地方。

但丁雲康跟她說,汪永華答應了讓她留在清韻明珠。

由此可見,這一紙調令說明了,要麽是丁雲康騙了她,要麽是汪永華敷衍了丁雲康。她想,無論丁雲康如何卑劣,大概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欺騙她,那麽就是汪永華沒跟丁雲康交底。也可以說,汪永華根本就沒打算答應丁雲康讓她留在清韻明珠的建議。

清韻明珠一期發售成績亮眼,她還覺得自己志得意滿。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這個私生女的戰績,但她無疑交上了完美答卷。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現在卻被監考老師宣布成績無效。

她撐著下巴走神,坐在咖啡館對面的宋致遠看著她:“我開始懷疑我的魅力了。”

汪清林回過神來,強打精神望向他:“抱歉,我在想我的工作。”

“工作?說來聽聽。”

汪清林把自己即將被調走的事情說了一遍,卻隱瞞了關鍵情節——沒有告訴宋致遠調令的背後原因。

宋致遠卻很聰明,馬上問到了重點:“為什麽無緣無故會被調走?”

因為她失控了。汪清林開始後悔,和丁雲康在會議室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展現二人之間的矛盾。雖然她很清楚沖突的發生並不是真的因為丁雲康餓著肚子開會而大動肝火這種破理由,而是因為他和她之間因為關系破裂而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但是——她很沮喪,她覺得一切都被她突然暴露的怒火給毀了。

尤其,毀了汪永華對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麽一點點讚賞。

她不答反問:“如果我被降職了,你還會覺得我是適合的女朋友人選嗎?”

宋致遠看著汪清林:“為什麽你會這樣問?”

她會這樣問,是因為他們在一起的原因就是她是汪永華的女兒、項目的負責人,從家庭背景到職業身份,她必須和宋致遠足夠匹配。如果她沒有這兩種身份,也許她和宋致遠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我只是好奇。”

宋致遠摩挲她的手,她有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你知道一件事嗎?”

“什麽?”

“好奇,是愛情產生的第一步。”

汪清林聽到“愛情”二字就覺得寒毛直豎。她認真地看著宋致遠,她只是不討厭他,畢竟他的條件足以引起別人的好感,但她並不覺得她愛他——雖然她也不太清楚真的很愛一個人到底會怎麽樣。

她中學時喜歡過一個男孩,那男孩約她周末去郊外玩,她答應了。但是周五晚上吳敏如告訴她,汪永華第二天會過來帶她們去吃飯,她就毫不猶豫地放了那男孩的飛機。

她很明白自己的個性,在自己想要的利益面前,那些淺薄的男女感情不值一提。

宋致遠察覺她的眼神雖然盯著她,心思卻似乎很遙遠,他放開她的手:“我有點想放棄了。”

汪清林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到:“什麽?”

“你經常走神。”宋致遠坐正身,保持和她的距離,“你似乎並沒有很投入在和我之間的這段關系裏。我當然不介意采取主動,但是每次得到你的回應都比較冷淡,我好像也有些.......”他攤手,“我姑且理解為你對男女關系保守,但是,也未免太保守了。還是說,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對男女關系,她並不見得如何保守。否則,就不會和丁雲康維持了那麽久的一段關系。但是,她承認這段時間自己仍然不渴望甚至抗拒和宋致遠親密的接觸,她找了一個看似說得通的理由:“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較繁瑣,我是一個對工作比較上心的人,抱歉。”

“你該學會放松。”宋致遠說,“找點別的愛好,工作只是人類用來獲取生存物質的方式,你的愛好才能體現你活著的樂趣。”

汪清林看他:“那是因為你不缺錢,所以這麽說嗎?”她又想到丁雲康,那個吃喝玩樂樣樣都來的男人,那他一定活得很有意思。

他反問:“意思是你對工作這麽傷心,是因為缺錢嗎?”

汪清林搖搖頭:“我應該不缺。”雖然汪永華對她們母女並不特別大方,但,和普通人相比,她並不缺錢。但她仍然有極其強烈的缺乏感,只是,她說不上來她缺什麽。

從男人的角度來說,汪清林是值得被喜歡的。對於宋致遠來說,汪清林有她的吸引力。

在汪家的餐桌上,他見她穿著黑色長裙、披著一頭波浪長發,漂亮、性感,下意識以為她是典型的熱情美女。短短一席話交談下來下來,卻發現她身上始終有著清冷的疏離感。她的外表和個性之間的矛盾讓他對她好奇,而他一直認為,對一個人好奇,本身就意味著愛情的萌芽。

但他也知道,目前宋偉光更屬意汪承雅。

在安排那場相親性質的晚餐之前,宋偉光偶爾會提及汪永華的女兒是個才女,在藝術領域如何如何出色。那讓他產生莫大的興趣,於是也在回國三個月之後終於點頭同意參加老土的相親。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女兒並非彼女兒。

當汪清林說她是汪永華在外面生的女兒,他很錯愕。雖然他已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似乎應該自行了解相親對象而不是依賴於父母的信息傳遞,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宋偉光。

宋偉光對他的解釋是,汪永華約宋偉光吃飯時是這麽說的:“小女兒還沈迷在她的創作裏,沒有打算談戀愛,大女兒已經到了適婚年紀,所以得找個合適的男朋友了,偉光兄,不妨看看年輕人之間無這樣的緣分,我們不強求,只是搭個橋牽個線。”

宋偉光不好再推卻,想著先由宋致遠看看有無眼緣。只是他沒想到,宋致遠先入為主、自以為相親的對象是汪承雅:“那你對那個女兒怎麽看,兒子?”

怎麽看?宋致遠一下子答不上來。

“無妨,現在什麽年代了,沒有父母之命的說法。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宋偉光補了一句,“我覺得汪承雅可能更好一些,不過既然都把大姐介紹給你了,就不好再認識妹妹了。”

宋致遠想了一下,在汪清林告訴他她是私生女之前,他一直把她當成那個傳聞中的才女,他們在花園裏聊得很愉快。拋開身份不談,她確實有她的魅力。所以,盡管宋偉光對汪清林不甚滿意——他認為他雖然退下來這麽久了,但以前的資源都在,在圈子裏的影響力還在,他不太想要一個私出女兒作為自己的兒媳婦——但宋致遠還是展開了對汪清林的追求。

但他現在有點猶豫了。汪清林心思很覆雜,他看不透。

而那個到目前為止只有一面之緣的汪承雅,她和汪清林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說每個人都有既定的職業形象,那麽汪承雅看上去就是典型的文藝做派,素色長裙,說話溫柔,但也有鋒芒——他還記得她批評他先入為主認為她必然有國外求學經歷。

宋致遠當然不會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告訴汪清林。車子裏只有音樂,他和汪清林都是沈默的。

車子在地下車庫停好,汪清林猶豫了一下:“你要上去坐坐嗎?”

宋致遠笑了笑:“不了。挺晚了,下次。”

汪清林看著宋致遠的車子開動,轉彎。其實她不想邀請宋致遠上樓,上次他送她回家,主動提出上去,她拒絕了,而今天她之所以這麽說,是她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

他說“我有點想放棄了”,這是不是一個拒絕的訊息?所以,哪怕她邀請他上樓,他也不為之所動?

汪清林心情糟糕透了。

上樓之後她慶幸宋致遠沒有上樓,因為她忘了她用打包丁雲康的全部遺留物品的盒子還放在玄關。她發信息給鐘點工:“玄關有個盒子,明天過來幫我丟掉。”她本想還給丁雲康的,但她現在覺得丟掉是一個更好的辦法。

鐘點工很快回覆信息:“哪個盒子?”

她找出一支馬克筆,在盒子上面寫了個“丟棄”,拍照發給鐘點工:“這個。”

鐘點工回覆說“好”。

丟棄。她丟棄了丁雲康的東西,也丟棄了這段隱秘的關系。她回到房間,脫掉襯衫,在大床上躺下。

也許,宋致遠也想丟棄了這段關系。

最後,還是剩下她一個。說得沒錯,人類的本質是孤獨。

她伸手去探枕頭,枕頭下面藏了那只小小的珠寶盒。她打開,把那只小貝殼拿出來,仔細端詳。

這是記載她和丁雲康曾經有過一段關系的唯一憑證了。

丁雲康圍著浴巾出來,坐在床尾的腳凳擦頭發。

無理由地打了一個噴嚏。

整個房間還播著歌:“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他靜坐了一會兒,把浴巾丟開,站起來,走到墻邊關了音樂,把那句“但是經歷過最溫柔共振”徹底關掉。

手機鈴聲作響,他走到床邊拿手機,是黃臻臻,有名有姓卻被汪清林叫做1米8。

汪清林最擅長捕捉特點,可能叫聰明,也可能叫狡猾。但他不想再想到她,他們已經結束了。

“不要叫我出去了,明天早會。”他接起電話,第一句就是否決。進入浴室洗澡前,他們就打電話來催,說缺席的負責埋單。

“才10點,來嘛。12點保證放人。”

他正想說話,那端換了人,是陳堯:“有早會算什麽理由啊,快過來,不過來單是你的!”

電話裏換來一陣男男女女的笑聲、喝彩聲。

這些都是些什麽損友。丁雲康去廚房倒了一杯礦泉水:“我上次不是賠了一箱紅酒了嗎?”

“別,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除非,這次又是家裏有人咯。那兩箱,兩箱放人。”

丁雲康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大床:“有人。”

“真有人?”

“真有。”丁雲康決定結束毫無意義的對話,“下次,就這樣。”

“行吧,丁少春宵一刻值千金。告退,記住,下次。”

丁雲康把手機丟到床上,拉開衣櫥找睡衣。他回頭看了大床一眼,床上只有枕頭被子,沒有人。哪來的春宵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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