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悅灣和清韻明珠距離有30多公裏，是汪永華在本城目前僅有的兩個樓盤，一南一北。

事實上，汪永華並不是在本城發跡的，他在外地打造了幾個精品樓盤之後，手上賺到了一些錢，回老家拍了幾塊地。

把這些地囤了很多年，等本城的樓市漸漸熱起來，汪永華才把重心移了回來。先有明悅灣，再有清韻明珠，接下來會是其他。

明悅灣定位為清韻明珠高，但位置稍偏，過去七八公裏便是水庫，當時所有被抽調過去的員工都被美名曰為“守水塘精英”。

汪清林沒有經歷過“守水塘”，那時候她剛從汪永華的另一個朋友伍文章的公司裏回到汪永華的公司上班不久，那時候還是從最基層的小助理做起。她知道這幾年汪永華靠明悅灣賺了不少錢，只是，話說回來，無論明悅灣的成績如何輝煌，那是之前，且與她無關。現在城中熱點顯然不在明悅灣，而是在清韻明珠，她突然被調動到這裏，即使仍然掛著負責人的頭銜，但顯然是被貶。

汪清林一早開車到了明悅灣售樓部，如想象中的一樣，一片冷清。據她所知，現場還剩十幾個人。銷售經歷跑過來和她打招呼，將她帶到之前的項目負責人曾經的辦公室：“有事叫我，汪總。”然後很自覺地離開。

她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如果沒有這樣的臨時調動，她早上應該會和銀行見面談放款的事，而不是在這裏發呆。她拿起手機，想跟行長解釋她今天將不會出席會議，忽然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陳治和丁雲康不會讓工作被擱置的，汪永華也不允許這種臨時調動亂了整個大局，沒有她，清韻明珠的運作一樣能轉起來。

她頹然放下手機。看來她和丁雲康起沖突的事，只是給了汪永華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也許他早有打算，但是——為什麽他要把她調走，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重要，對任何人來說都不重要。象棋裏有將士，而她只是其中的兵卒。

汪清林坐了五分鐘，決定結束自怨自艾，她得召開會議，看看有無辦法把手頭上的尾貨清掉，尤其是那幾套別墅，再賣不出去，等房子交了，那剩下幾套無人垂青的別墅只能等著長草了——既來之，則安之，如果想要遠離這裏，最好的方法是結束這些的工作任務。

汪清林上班第一天要召開會議，這在所有人意料之中。新官到任，不可能默默無聞。

但汪清林大刀闊斧的方案讓剩下的十幾個人倍感壓力，坦白說，他們既然選擇了留下來或者被留下來，那就代表他們的能力沒有那麽強，志向也沒有那麽大。

汪清林掃視一周：“該打的電話要打，該做的營銷要做。目前手上有多少意向客戶，有多少是因為價錢問題暫時下不了決心的，全部報個名單給我。”

事實上，意向客戶為零。幾個銷售在手機裏翻找了很久，才猶猶豫豫地說出幾個模糊的信息：李先生三個月前來看過，但是這個月打電話已經不再接聽；上個星期地推，有個陳先生表示有興趣，有空來看看，但是還沒來；諸如此類。

汪清林皺了一下眉：“半小時內，把所有明悅灣的買家信息拉個表。半小時後再開會。”

半小時後，所有銷售坐在會議室裏不敢多言。汪清林隨便翻了一下名單：“每人認領自己的客戶，如果是其他已經退場的銷售的客戶，你們按比例分攤。先發信息，然後馬上打電話——李經理，信息內容統一編輯，突出折扣優惠，還有口徑統一，現場看房的可領取豐富禮品。”

李經理只能說好。

會議開完，已經快10點。汪清林想，在明悅灣必須速戰速決，絕不耽誤。汪永華將她調離，大概率是對她不滿。就算她不明白他不滿的具體原因，她也必須在這裏幹出點成績。哪怕是至少賣出一套，那麽她起碼就有理由在清韻明珠二期開售之前，向汪永華申請調回去——但願不是她癡心妄想。

汪清林中午沒有怎麽動那個快餐餐盒。因為駐場的人少了，他們也不請阿姨做飯了，每個人都是吃從外面訂回來的25塊錢一個的快餐，那油膩的幾片肥肉配上幾根焦黃的青椒，讓汪清林毫無食欲。

她瞇了一下，走出辦公室。她不太喜歡這裏的布局，所有人的辦公室都在一樓，那讓她絲毫沒有像在清韻明珠那裏一樣居高臨下的感覺。

六七個銷售坐在前臺，整齊劃一在打電話，顯然是在執行她上午的安排：“誒，你好，是陳先生嗎？”

汪清林覺得這簡直是無腦至極，叫來李經理：“不能分開打嗎？”

李經理“啊”了一聲，不太明白。

“幾個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對方在電話裏聽到這邊只會覺得一團糟，換了是你你不會掛電話嗎？”汪清林皺眉，指著其中幾個銷售，“你坐那邊，你過去那邊。”

幾個銷售紛紛拿著自己的手機分散而坐。

穿著黑色套裙的女銷售拿著手機走到一邊的沙發：“哈哈，丁總說笑了。不是不小心打到你這裏，是因為想著你是我們的大客戶，必須靠你再給我們多一點支持，才專門打給你的。賞臉的話，我請你吃飯呀。哈哈，要是幫我買一套，我請你十頓飯都沒問題。富裏60樓開了一家超棒的日料店，那你要不要去，你也知道開了？我請客的話，你要買一套哦。去唄，怕你呀。”

汪清林看著女銷售笑得花枝招展，再看看站在身邊的李經理，不知道她是在打電話給客戶做營銷，還是在跟男朋友談晚上的約會。

女銷售察覺汪清林正目不轉晴看著她，漸漸收斂了笑容：“行行行，丁總有空過來指導工作，先不打擾你了。”

汪清林雙手抱在胸前，站在女銷售跟前：“你是這麽和客戶做營銷的？”

女銷售低頭喏喏解釋：“我剛好打給了丁總，所以閑聊了兩句。”

汪清林皺眉：“哪個丁總？”

女銷售解釋：“是總公司的丁雲康老總，他在這裏買了一套別墅，之前是我負責帶他簽約的。”

汪清林真想不到，已經被發配邊疆來守水塘了，還能聽到那個混蛋的名字。她也想不到，丁雲康在這裏買了一棟別墅。

汪清林回到辦公室，仔細看了看那份銷售清單。丁雲康的名字赫然在列。假如世界上沒有剛好第二個丁雲康的話，那就說明確實是他了。

她從不知道，丁雲康在兩年前買了這裏的一棟4層別墅。不過也難怪，那時候她還沒認識他，當然也不知道他出手竟然如此闊綽——雖然享有內部折扣價，但別墅金額仍然不低。

認識那麽久，她最清楚他的部分，也許只是他喜歡的力度，慣用的姿勢，以及欲望的頻率。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她並不了解他。

不過，是不是足夠了解他，那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互相之間已經不再是對方的任何人了，那個協定也早已沒有約束力，哪怕他今晚真的約那個女銷售到富力吃飯，然後順理成章地做一些什麽事情，她都沒有過問的資格。

換個角度來說，如果她今晚也約宋致遠吃一頓浪漫的晚餐，也順理成章地做一些什麽事情，丁雲康也無權幹涉。

她不會再給他任何再指著她，說她背叛了他們之間的約定的機會了。她會讓他徹底知道，他們徹底完了。

汪清林食指輕輕劃過自己的下唇，雖然那裏似乎還有記憶裏的餘溫，但她會讓自己找到新的更熱烈的溫度，取代這些不必要的舊記憶。

汪清林約了宋致遠吃晚餐。

“富裏？”宋致遠那邊聽起來仍在忙。

“對。”汪清林解釋，“我聽說60樓新開了一家很棒的日料店。”

“好的，不過我可能要晚點，今晚加班。”宋致遠似乎遠離了人群，背景音變得輕柔了些，“你能等嗎？”

“可以啊。”宋致遠目前正在籌備新公司，她知道他是忙的。正好他需要加班的話，她有足夠的時間回家換衣服。

汪清林回到公寓，洗了個溫水澡，裹著浴巾出來還細細地噴了幾點香水。她打開衣櫥，在那些絲的、綢的、黑的、白的、長的、短的裙子裏逐一挑選。

最後選定一條及膝的短裙。她在全身鏡裏審視自己，那會讓她的腿看起來更修長。

日料店不大，但環境還過得去。每批食客都擁有一個相對獨立的私密的空間，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汪清林偶有走神，但仍然感覺尚好。

宋致遠給她倒了最後一點清酒:“喝完它，光盤行動。”

“你也知道光盤行動。”汪清林笑了一下，正想繼續說話，手機卻響了起來。

竟然是丁雲康。汪清林心亂了一拍，難道他還真的和那個女銷售來了這裏，也見到她了？她又期待，又興奮，有種即將拔劍出鞘、刺向對手的沖動。

她對宋致遠抱歉地笑笑:“是個公事電話，我得出去接一下。”

宋致遠攤手掌示意:“你隨意，我把最後的這點幹掉。”

汪清林出了包廂，站在走道盡頭，清清喉嚨，才接起電話。電話已經響了很多秒了：“有事？”

“有事，汪總。抱歉這麽晚打擾你，我們在和銀行溝通明天塗銷的事情，需要用到你的私人印鑒。”丁雲康的語氣很平穩，聽不出情緒。

汪清林大失所望，她已經做好他再次興師問罪指責她和別的男人約會，然後她會說他腦子抽筋的一切準備，沒想到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公事：“什麽時候要？”

“明天九點前。安排了和銀行九點鐘一起到交易中心。”

她氣惱：“明天我得開會，我沒時間。”真的討厭至極，為什麽她才走開一天，塗銷的資金就到位，少了自己，一切還在轉動，且動得更快，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感受了。

丁雲康那邊沈默了一秒。

“你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印鑒在你手上還是公司？我明天讓人過去拿。”

汪清林想為難他，不讓他那麽順利，但又覺得自己實在小人之心，萬一被王永華知道自己這些奸計，對自己更不滿意：“明天早上九點，我在明悅灣。你讓人來拿。”

“明悅灣到交易中心，要40分鐘。你8點在那邊等。”

汪清林真的生氣了，他以為他是誰，可以這樣對她說話：“丁總，如果我沒記錯，是你配合我的工作，而不是我配合你的。”

“汪總，清韻明珠這個項目現在由陳總負責，我應該配合他的工作，也請你配合。感謝理解。”

汪清林被踩到痛處，準備了一晚上迎戰丁雲康的銳氣瞬間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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