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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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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瑯所喝的是有利恢覆和助眠的湯藥,且藥效極快極長,還未亥時就睡下,也生生到第二日辰時過後才醒,硬是湊滿了整整六個時辰。

早間的鳥鳴最是悅耳,混雜著濃霧撥開後透進的清新空氣,司瑯甫一睜眼,乍覺和昨日清晨重疊,她楞了一瞬,連忙翻身坐起。

動作又急又快,衣擺晃過床頭旁疊放的匣子,一個不落地帶倒在地,在安靜的殿裏一陣亂響,引得在外頭的文竹匆匆跑了進來。

“郡主?”

司瑯聞聲,先是看了看文竹,又隨意掃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各種小物件,出口便問:“宋珩呢?”

文竹一楞:“宋將軍……和武竹一塊兒出府了。”

迷茫和緊張過後,神思逐漸回攏,夢境和現實被拉開長長一條弧線。司瑯站在床沿邊,逐漸認清——昨日和宋珩的對話皆是真實存在過的。

她望向被光束照亮的整個院子,忽然腦中竄出和前日剛醒時一樣的念頭。

但在剛想去尋他時頓了腳步,反應過來剛剛文竹說了什麽:“他出府了?和武竹?”

“嗯。”文竹道,“大約半個時辰前。”

能和武竹一道出去,司瑯不用多想也能猜出大概是因為什麽。

她緩下腦子裏那股沖動,默了會兒,對文竹道:“午時我在涼亭吃飯。”

而後在文竹點頭點到一半時,不忘加上一句:“……要清淡點的。”

文竹偷偷瞅了眼自家郡主,立馬福至心靈:“是!”

好幾日沒有現身餵魚,今日一來,蓮花池中的魚兒紛紛擺尾跳躍,露出水面,毫不吝嗇地表示歡迎。司瑯輕笑兩聲,靠著雕欄,與池面隔著一段距離輕輕晃著手臂。

手臂很快在搖晃中無意識地停了下來,司瑯用另一只手墊著下巴,忽而想起了她在人界的最後那日。

唐子煥……

那時的宋珩尚是唐子煥,但情妖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他既說要拿情根,拿的就必然是宋珩的,可是……

宋珩如果真的失了情根,又怎麽會再想起她來?

難道失去情根的人,竟可以再次想起過去的人事物嗎?

司瑯並非仙界之人,也無需歷經所謂情劫,正思來想去難解其中緣由時,不遠處就傳來幾聲嬉笑,武竹雙手握著兩柄短刀,邊走邊對著空氣來回比劃。

司瑯從雕欄旁直起身,武竹本來沒瞧見她,這會兒乍一瞥見,連忙收手背在身後,鼓著腮幫子一臉無辜地對她扯起嘴角。

司瑯淡淡看了眼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裝作不知沒有拆穿,看向站在他旁邊笑意淺淺的那人,問:“吃了嗎?”

宋珩搖搖頭,上了兩步臺階走進涼亭,文竹極為識趣地退了出去,不忘順帶拎起武竹的後領將他帶走。

時間仿佛一下回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辰,同樣相對而坐的兩個人,猶如當初連塘王府再見,她擺了整整一桌為他準備的菜肴。

但其實又與當初有所不同。

那時她以為他已經成親,千方百計想要將他趕出王府,可如今才知道他不僅沒有成親,並且連所謂的婚約都不覆存在。

甚至……

他還記起了她。

比之上回,這次的飯菜她沒有做過任何手腳,口味約莫也是他喜歡的清淡,安安靜靜地與他一同吃了一會兒,司瑯到底憋不住了,擱了筷子:“什麽時候?”

宋珩眉峰一動:“嗯?”

他想藏時司瑯看不出來,但不想藏時她還沒有那麽遲鈍。

司瑯不滿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別裝了,快點回答,到底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昨日他抱著她在她耳邊低低細語,司瑯本就喝了藥,在加之他一句“抱歉”,心裏一軟,想問的想說的都盡數被堵了回去,靠著他半晌也沒蹦出一個字。後來回了殿內困意襲來,一沾床更是直接睡了過去,直到今晨才遲遲醒來。

她根本沒有機會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想起她來的。

宋珩雖逗了司瑯一句,但並沒有隱瞞的意思,笑了會兒啟唇道:“在百花谷的時候。”

“百花谷?”司瑯回想了下,“遇到妖獸時嗎?還是……”

她一頓,恍然想起那日即將離開的時候,她體內魔氣被誘發,失控之際,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安撫。

當時她已經失去神志,若是沒有他在身邊,或許她早已被對方操控,不是在那裏喪命,就是無聲無息地墮魔。

難怪,難怪。

難怪他的安撫能令她恢覆清醒,難怪當時她竟無由洩露脆弱。

因為無論是兩百年前的他,還是兩百年後的他,總能夠給她想要的熟悉和安穩。

“為什麽我剛醒來的時候你沒有說?”

宋珩聞言,有點無辜:“我以為……我表現地很明顯了。”

司瑯:“……”

她一時無言以對,回想了下確實有跡可循。

親自監督她喝藥,邀請她去看大花,無端答應治好大花的嗓子,還費了整個下午待在藥房為她熬藥,這些種種,她起初也是有所懷疑,只不過沒有問出口,並且自己把這個念頭否決掉了。

司瑯無奈地想要扶額,抽了抽眉頭又覺好笑,最後也確實沒有忍住輕笑出聲,宋珩也隨著她低低淺淺地笑,眸中漾著輕柔的亮光。

兩人相視無言地笑了一會兒,宋珩先斂了神色,開口問道:“以前的事,為什麽不和我說?”他看著司瑯,“不擔心我真的想不起來嗎?”

“擔心有什麽用。”

提起這事,司瑯就想起當初那傻乎乎的人類,為了一個女子,甚至連情根都可以不要。雖說那人不算是真正的宋珩,但畢竟頂著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若非她後來受傷,且心灰意冷過一段時間,她定是要去人界,將那唐子煥撕上千遍百遍不可。

“我親眼看見情妖拿走了你的情根。”司瑯握著碗底,“你什麽都不記得,就算告訴了你以前的事,你大概也不會有什麽感覺。”

她聳了聳肩:“或許還會以為我意圖誆騙你。”

宋珩勾唇:“誆騙?”

司瑯理所當然,瞇了瞇眼,反問:“難道宋將軍不會這麽認為?”

“……大概會吧。”宋珩話裏半真半假,笑卻是真真實實的,“畢竟連塘郡主的名號實在太響。”

司瑯:“……”

數不清第幾次被他用這個理由調侃了,司瑯眉目不善地瞪他一眼,伸手將幾碗菜肴往自己面前拉近了些。

吃了幾口,司瑯再次停了下來,看向面前並未再動筷的宋珩。

“你的情根不是被情妖拿走了嗎?”司瑯沒有忍住好奇,還是問了出口,“為何又會再想起當初的事?”

宋珩的目光落在她白凈的臉上,眼中眸色溫和,與她相視。

半晌後,他眉梢微彎:“總有些人,有些事,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忘記的。”

午時過後日光漸盛,文竹剛將滿桌的碗碟收拾下去,小徑出口就顯出一人身影。

司瑯瞥見之後倒沒做聲,閑適地繼續倚坐在石椅上。

“醒了?”

無左拂袖來得洋洋灑灑,見到她慣常揚唇問候,一雙桃花眼輕輕勾畫上挑。

“早醒了。”司瑯答得隨意。

無左不客氣地彎身坐下,睨著司瑯輕笑調侃:“可是怪我來得太晚?”

司瑯“嫌惡”地瞥他一眼:“你不來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無左被她的反應逗笑,執著折扇不輕不重地在手心敲打,過了會兒笑容稍斂,問道:“可有什麽不適?”

司瑯看他一眼:“沒有。”

這句確實是真話。

無左照舊神色淡淡,收斂笑容後面色頗有幾分沈郁,不似平時散漫悠哉,司瑯等了片刻,才聽他重新開口:“怎麽回事?”

司瑯抿唇,並未隱瞞:“我去妖界調查時,進入了百花谷,有人在那裏……誘發了我身上的魔氣。”

司瑯口中所指的,自然是寄生在她體內的渾濁魔氣,無左聞言看了眼她眉間半月,若有所思:“你是說,那人與你同是墮魔之身?”

司瑯點頭:“嗯。”

無左雖平日閑散,少有參與魔界事物,但他對墮魔怎可能從無了解?

魔若墮魔,雖力量大增,但頻繁地失控和爆發,則會很快耗盡他們的壽命,且墮魔者再無來生,不可轉世輪回。魂飛魄散、灰飛煙滅,這便是他們的最後的結局,從無改變。

“我倒並未聽聞,魔界竟還存在墮魔之人。”無左眉峰輕蹙,“與你一般乃寄生之體的,似乎也從無出現過。”

確實,墮魔並非小事。未免傷及他人,一般被發現時,則會將其囚禁,再無自由之身。古往今來,魔界墮魔之人,若非在獄中耗盡餘生,便是徹底失心自取滅亡。

無論此人是已墮魔,亦或只是寄生之體,能夠隱在魔界這麽多年不被發現,定非身份簡單之人。

“已經在查了,應該沒有幾日就會有消息了。”

無左聞言:“魔帝已經知道了?”

“嗯。”司瑯道,“宋珩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了。”

“宋珩?”無左本還嚴肅的面色霎時漫上幾分戲謔,稍瞇了眸子瞧著她,“你與他一起去的妖界?”

司瑯涼涼回視:“怎麽?”

“沒怎麽。”無左輕笑兩聲,打趣她道,“就是不知先前開山賀宴還未結束的時候,是誰滿心滿眼就想著躲開他。現在又是誰,形影不離、半分不讓地同他在一起。”

司瑯聽他語氣著實不爽,但奈何他講的又都是事實,她沒道理動手,只能冷笑一聲,嘲諷道:“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長舌婦?”

“長舌婦挺好的。”無左笑,“聊聊八卦也算開心。”

司瑯不打算與他計較,沈默地晾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他想起我了。”

無左眉心一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於是司瑯又重覆了一遍:“他想起以前的事了。”

無左一楞,同她知道時一般詫異:“他不是失去情根了?怎麽還會再想起來?”

司瑯和他一樣的疑問,聞言只能無解地搖了搖頭。

“你沒有問過他原因嗎?”

司瑯想起他方才的回答,默了默,道:“問過。但沒有問出什麽。”

無左思索:“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

宋珩回答她時,那沈靜淡然的面容躍入腦海,司瑯沈思:“是嗎?”

呢喃般的反問落下之後,兩人之間陷入了許久的沈默。不知過了多久,無左啟唇,忽而問道:“其實有一個問題,你可曾自己想過?”

司瑯擡眼。

無左望著她,眸色潑墨般重了幾分:“情妖拿走他半截情根,便代表他將忘卻自己曾經所愛之人。此久以來,你只知道他忘記了你,但可有想過,他為何不再記得你?”

無左頓了頓。

“或許,曾經你對於他,本就並非只是普通的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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