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蘇陌顏做夢了。

仙者需摒棄七情六欲，方能看破業障得道飛升，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春。而為仙者若是沒有了虛妄，便不會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或許是在崇華的身邊太久，又或許是這無甚溫度的懷抱太過叫人懷念，蘇陌顏做了場夢，有關於崇華的夢。

迷夢之中，魔界的層林之內，也是一座竹屋。崇華仙君於密林之中歷劫，九道紫霄神雷加身，白衣藍袖的長衫暈透了赤金神血。

雷劫過後，他並無什麽表情，卻半倚著她，靠在她低聲道：“阿陌，我疼。”

蘇陌顏驀地驚醒，經年之事本就已經煙消雲散，今日怎的會突然入夢？錦被尚且暖和，她微微動了動身子，伸手一探，身旁經空空如也。

天色未亮，她剛要起身，恍然看到床榻靠墻的那一側，穿著雪白褻衣的崇華仙君和衣而臥。他面朝墻壁躺著，遠遠地掙脫了她的懷抱，連被子都不扯一角。

原來，他是這般不願意被她觸碰。

蘇陌顏抿著唇，將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尚且帶著自己體溫的錦被蓋在他身上。崇華似是醒來，想要伸手推拒。

她緊忙壓著他的手臂塞進錦被中，冰冷的指尖像是一坨封存了千年的堅冰。蘇陌顏替他掖好被角道：“我起床做飯，天色還早，你再睡一睡。”

本已經微微睜開的雙眼再一次閉合，崇華不答，面朝裏側闔眼睡去。松散的墨色長發披散在床榻之上，居高望去，像是一朵盛開的墨色蓮花。

蘇陌顏坐在床邊兒看了他半晌，躡手躡腳的起身走了出去。地上趴著一只白色絨毛帶著黃黑花紋的貓兒，此時也睜了眼瞧她。她腳步一頓，隨後頭也不回的推門而出。

昨夜下過大雨，今天的空氣很是清新。若是不論那被雨水沖的泥濘的小路，總體來說這一切還是叫人欣喜地。

蘇陌顏垮了個籃子上山摘果子，此時正值初秋，倒是摘果子的最好時節。

此處離山頂的那一片雜樹相隔稍遠，但是對神仙來說，捏個決駕上一片雲也不過是眨眨眼的時間。往昔還在天上的時候，蘇陌顏萬世都喜歡用術法解決，覺得神仙用術法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不僅方便還省時。

直到來了凡事，同崇華一起住在這一片小竹林。崇華失了法力，她自己便也不用法力，萬事陪他。就算是入廚房燒菜，上山摘果子，也都事事親力親為。時間久了，倒也生出了些趣味。

走出竹林，外側便是一片片的雜樹，若說尋果子，當屬山頂的一片果樹生的最好。她挎著籃子摘了些山楂琵琶，崇華胃口不好，回去做些山楂羹給他開開胃也好。

山頂有葡萄藤，到了秋日落盡葡萄葉，便剩下了幹枯的藤蔓和大片的山葡萄。這山葡萄不大，或許是荒山上的營養不好，一顆顆瘦瘦小小的，不過拇指大小。想想山下集市上一顆顆龍眼大的紫葡萄，再看看山上這一串串，真真是可憐見。

蘇陌顏嫌棄的挑了兩串，也不管是否幹凈，摘了兩顆用指腹蹭了蹭便塞進了嘴裏。山葡萄酸酸甜甜的最適宜釀酒，這麽想來，改天倒是應該帶個筐來多摘一些。

“應當弄些葡萄籽回去，待到春日種到院子裏留著避陽，免得夏日的太陽太過毒辣晃眼。”蘇陌顏自言自語的嚼著葡萄，順便以頭上的素簪子挖土，取了幾節地下的藤蔓帶回去。

山葡萄這東西甚為好養活，截取藤蔓栽進土中，有泥有水便能夠發芽結果。更何況這東西一年就能看到收獲，不像蘋果橘子之類的，需得幾年才能落果。

說白了，這東西正適合蘇陌顏這種無甚經驗的懶人栽種。

摘了好些新鮮水果，挖了些秋蘑菇帶著，昴日星君剛好開始當值。蘇陌顏踏著尚且帶著泥水的小路走回小院兒。一路上荊棘叢生，好在她身子靈便，並未劃破衣裳。

回來的時候，崇華已經起身，坐在院子裏的矮幾前下棋。

不說別的，光是崇華這張好看的皮相，便足以讓整個山頭上的各類女妖甚至男妖瘋狂。寧靜的竹林之中，有神情恣意的白衣仙君臨窗下棋，這是何等的姿容？

蘇陌顏咽了咽口水，終於明白了這小山頭上的妖為何日益增多。看來多半兒不是為了來啖肉嗜血的，而是為了欣賞崇華仙君美色的。

這類美男，著實妖孽。

昨夜大雨，地上尚且積了泥水，在他的雪白長袍上濺了星星點點。不過縱使是這般，依舊不見他的霽月風光。

蘇陌顏打水洗凈了雙手，將摘回來的東西洗一洗盛入盤中送到崇華身前。地上趴著的貓兒喵喵直叫，昨日剛洗過的絨毛又染上了些許泥水。

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在泥地裏打滾兒的貓，心中不由想到，養你的人這般愛幹凈，怎的你將自己禍害的像是一只沒人管的野貓！

雲霄雨霽，今日上天甚是賞臉，竟然灑下了幾分光明。

崇華瓷白的指尖拈著棋子，玉石棋子磕在棋盤之上，發出聲聲脆響，倒是予這寧靜的竹林一抹歡快。

蘇陌顏束手站在崇華身側，小心翼翼的道：“仙君，今天的天氣頗好，我替你束一束發，用過早膳出去走一走可好？”

無人應聲。

向來崇華不應，蘇陌顏就當他是默認了。她興致沖沖的洗好了米倒進鍋中煮粥，轉身回房間取了發簪玉冠等物，站在他身後替他束發。

崇華有一頭漆黑如墨，宛若雲錦的長發，是她喜歡的模樣。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嫉妒崇華仙君身為男子有如此喜人的一頭長發。

柔滑的發絲穿過指尖，像是有水流過。昔年她還在九重天崇華宮的時候，就經常替崇華束發。這許多年來，倒是養成的綰發的好手藝。

發頂的發絲被她挽成一個髻，多餘的便自然垂下，散在胸前身後。她取了紫玉冠戴在他的頭頂，以玉簪固定，牢牢束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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