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記憶完整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佛祖曾說，仙君封印的是她並不想憶起的東西。那裏面的東西會讓她痛苦，難過。她以為是崇華對她的傷害，卻不想，這世間有遠比傷害更叫人難過的東西。

那一日，溪谷帶著她離開了崇華宮。她刺了仙君一劍，理應是整個天族的公敵。大批的天兵天將包圍了九重天的崇華仙君府邸，老天君卻微微搖頭，放了她走。

玉溪山上的茅草屋，阿緋睡的正香。

蘇陌顏爬起來，借著清亮的月色爬到了樹枝上。她背靠著樹幹，仰面望著明月，月神的小臉兒滿是堅毅，儼然是個小大人的模樣。

她的手搭在小腹之上，另一只手臂枕在頭下。靜謐的夜色之中，溪谷推門而出，站在樹下仰望著她：“我會好好照顧阿緋，若是難過便出去走走，記得回來便是。”

蘇陌顏點頭。

次日，幽冥界之中，鋪天蓋地的黃沙之上，蘇陌顏獨自行走。幽冥族食人，可她乃是仙身，幽冥族人咬不動，漸漸地便也沒人招惹她了。

這一世與崇華初見，便是在這幽冥之地吧。當時，她也是坐在草堆上，大蘿蔔連商扛著一個白衣藍袖的俊俏少年仍在草堆上。那眉目宛若如畫，生的極美。不得不說，縱使是見過連商這般的妖孽，蘇陌顏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呼吸依舊是一滯。

物是人非，自天水調和以後，六界重修舊好。各族以天族為統領，開啟太平盛世。而這樣的太平盛世，連蘇陌顏自己都不知道能夠維持多久。

崇華的那身白衣藍袖前些日子想起總是覺得眼熟，他是個好白衣的人，縱使是蘇陌顏覺得任何一個有頭有臉的神仙都愛穿白衣有些俗氣，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模仿著崇華仙君好穿白衣的神仙，沒有一個穿的出崇華這一種出塵的氣質。

那衣，是她昔年在崇華宮穿過的。沒想到，被她穿過幾日的衣裳，崇華竟然穿了這麽多年。

走出幽冥界，踏過隧道進入魔界，出口卻是一處鬧市。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腳步一閃避開了喧囂的人群，找了個偏僻的茶樓坐了坐。

一樓是魔族的一位說書先生，不知何處找來的話本子倒也有趣。她叫了壺清茶放在桌子上，又隨意點了兩盤堅果。杏仁有些微苦的味道，入口，恍似無疾而終的愛戀。

魔族是個好喜樂的種族，不論是否過節，溪流上總是飄著無數的花燈紙船。花燈承載著人的願望駛向遠方，不知何處是彼岸。

蘇陌顏也買了一盞，紙條上，她並未寫字，只是放走了一盞空燈。蓮花小船承載著空白的紙條和蠟燭隨水而下，漸漸化作了遠方的一抹不真切的光亮。

此生已無願，再向何人許？

魔族的地處也算是廣袤，鼓舞生平，絲竹不絕。其實她是想要獨自再走一遍她同崇華一起走過的路，此時一看，倒是起了在此處多留一段時間的意思。

集市上，有生著狐貍耳朵的妖精在賣面具。她挑了兩個，想一想，卻只買了一個。前面有賣梨膏糖的鋪子，橙黃色的梨膏糖之中插著一根木棒，正好能夠握在掌心。她咬了咬下唇，只當做視而不見，默然離去。

“姑娘，姑娘請留步。”身後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她沒什麽朋友，這聲音自然不是喚她的，她便沒有回頭。沒想到那聲音倒是不懈：“姑娘且留步。”

蘇陌顏轉身，只見一名頭上簪著月令花兒的姑娘異常眼熟。她一時想不清自己是不是見過這位姑娘，只得停住腳步指了指自己：“姑娘可是喚我？”

簪花的姑娘點頭：“正是，姑娘不認識我了？”

蘇陌顏的頭腦在飛速流轉，從前世到今生，無數張臉從她的腦海之中閃過。終於，她靈光一閃：“你是那個，執紅線的姑娘？”

女子嫣然一笑：“姑娘好記性，當年不過是一面之緣，竟勞得姑娘記住了在下。”

多年前的場景再一次浮現在眼前，那女子依舊是平淡無奇的骨骼，狀若凡人。她的手中這一次並未執著紅線，只是這般站著，像是能夠包攬月光。

“小女子只售一物，便是手中的牽絲，若以牽絲相系，相愛的兩個人便可一世恩愛，白首不離。若是單戀的兩個人，便會使愛的那人遺忘一切，並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愛上被愛的那個人。”

“若是相恨之人，便會永久的羈絆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那姑娘的話語再一次浮現在耳邊，回想起來，倒是驚了她一個激靈。牽絲，當年她系在二人腕上的牽絲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了，當時卻只以為是巧合。

可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巧合啊。

蘇陌顏默了默當年系著線的手腕，若是相恨之人，便會永久的羈絆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她眸子猛地睜大，望向面前這個斜攢著月靈花兒的姑娘：“姑娘這牽絲，真的能左右別人的命格？”

姑娘搖搖頭：“不能，但是姑娘的命格，卻像是有被人更改過的痕跡。”

蘇陌顏皺眉：“這是何意？”

姑娘伸手搭上她的額心：“星軌斷裂，必死之局。可有人以大法力更改了你的命格，將前路再續，方能活命。”

她的命格，終究還是被崇華更改了麽？

心口處一陣絞痛，握緊手掌之中的指尖劃得皮膚生疼。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若是被人改過命格，那更改的那人會怎樣？”

姑娘偏頭看她，似是不清楚她為何會問出這樣一句話。她想了想，道：“天道不可逆，若是強行逆了天道，便會遭到報應。續寫命格這樣的大事，若是未曾魂飛魄散，怕也是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吧。”

雙膝一軟，蘇陌顏癱坐在地上。

後面的半句她根本未聽到，只聽到了前面的半句“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啊，崇華呢？他會不會也遭了這樣的報應？心口處的絞痛在一瞬間痛到極致，喉嚨之中一陣腥甜，她手扶胸口，一口鮮血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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