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你醒啦！”軟糯糯的嗓音至床邊響起，一只肉嘟嘟的小手覆上她的額頭，然後整個身子都倚了過來靠在她的身上。

阿緋一身暖黃色的裙裝，靜靜地伏在她身側，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意識到蘇陌顏的眼神，她嘟起花瓣兒一般的嘴唇在她的頰邊“吧唧”親了一口：“娘親好懶啊，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

蘇陌顏有些頭痛，撕裂一般的痛。她閉上眼靜躺了一會兒，又伸手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嘶……”好疼。

她又伸過手摸了摸阿緋的小手，聲音猶有些不相信似的：“阿緋？”

“娘親快起床了！”阿緋穿著雪白的褻襪，站在床上以自己的一雙小手拖她。蘇陌顏坐起身來，她自己卻摔了個屁股蹲。

桌子上的瑞獸香爐還在裊裊的吐著煙絲，安神香的香氣叫人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她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原來，不是做夢。”

可是，崇華呢？

蘇陌顏心下一驚，掀開被子赤著雙足便跑了出去。白若脂玉的小腳踏在地上，有些微涼。伸手推開木制的房門，暖光灑下，盡是春意。

那恍若隔世的日光下，盎然綠意，避人眼目。有青衣儒雅男子與樹下觀書，一手執著蒲扇，淡淡的扇著身前那只灰褐色尚且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藥爐。

“溪谷？”蘇陌顏踏前一步，卻重重的摔在地上。膝蓋被跌破的痛感傳來，她強撐起身子，抓住他的衣袖：“溪谷，崇華呢？”

溪谷拍拍她的手，扶著她坐在樹下的靠椅上，轉身以帛布墊手取下藥爐。他將黑如墨汁的藥湯傾出，以瓷碗盛著遞到她的身前：“先把藥喝了。”

“你先告訴我崇華呢！崇華怎麽樣了！”蘇陌顏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他指尖無力卻牢牢地擰著他的衣袖，一雙眼通紅，恍若哭過。

“娘親不喝藥，不是好孩子。”阿緋瞪著蘇陌顏的鞋子跑到她的身邊，以小胳膊抱住她的雙腿，揚起一張小臉兒望著她。

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鼻翼映出一塊小小的陰影。蘇陌顏不知怎的，突然俯下身抱住阿緋，痛哭出聲。

終於，她耗盡了所有。

“我傷你兩次，你刺我兩劍。溪谷的命，我還了。阿緋的……我也還。”

“從今以後，你我互不相欠，恩斷義絕。”

要有多少的傷痛，要有多少的失望，才能讓一個如此愛她的人同她說出恩斷義絕四個字？他受了她的穿心一劍，他大可以請父神治好他的傷，可他卻選擇了將阿緋還給她。

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意……

溪谷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阿陌，仙君他很好，只是暫時受傷，需要調理身子。你們的女兒尚且在這兒，仙君遲早有一天會來見你的。”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蘇陌顏咬著下唇，牢牢地抱著懷裏瘦小的身子，阿緋乖巧的伏在她的腿上，一雙大眼睛滿是不解。

蘇陌顏滑落至藤椅之下，她將臉埋在阿緋的頸窩處，任由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大片的水澤從眼眶之中滑落，從來都沒有那一次，她會這麽無助。

崇華不要她了，這一次，是真的。

互不相欠，恩斷義絕，話這般說，可她卻欠他良多。三千年的呵護，五年的換命，五百年的期待。還有這一世，他陪他走過的每一段路途。

從幽冥界到魔界，到極南雪原，到玉溪山，到九重天宮。她愛她少過於恨，她總是想著自己失去了多少多少，卻從未想過他付出了多多。

重重樹影下，她呆坐於地面，原來，地面可以這麽冷。

“娘親不哭，娘親不要哭了。”阿緋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替她抹去頰上尚且沾著的淚痕：“娘親睡了這麽多天，一醒來便哭，會傷身子的。”

稚嫩的嗓音傳來，像是羽毛拂過心頭。蘇陌顏呆坐著，不想動也不想思考。她站起身來，望向溪谷，抱起阿緋交給他：“幫我照顧一下阿緋，我要去九重天。”

“仙君不在天上。”溪谷道。

蘇陌顏腳下雲朵騰起，對溪谷的那一句話聞之不見。層雲之上，宏偉的天門高大巍峨。幾名天將以手中長戟擋住她的去路：“來者何人！”

她手臂一揮，越過天將直沖向九重天。

一百一十八級青石長階綿延，朱紅色大門緊閉。蘇陌顏伸手推門，卻有了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想象之中的阻力並未出現，吱呀一聲，大門洞開。

恍惚之中，崇華似乎還坐在那一株未開花的花樹下靜默飲茶。素瓷杯盞被他微涼的指尖擎著，他微微勾手，對她道一句：“過來。”

可是，空曠的正殿，並無一人。

滿園的花樹落花紛飛，桃花頹敗，鋪滿了小徑。嫩粉色的花瓣繚繞著她的鞋底，勾出一個個小小漩渦。

人去樓空，崇華宮中，並無一人。

曾幾何時，她曾覺得崇華宮只有她和崇華二人，太過安靜。今日方才感覺到，原來只有二人的日子，是多麽的令人懷念。

崇華真的走了，連崇華宮都棄了。他向來是個決絕的人，不似她一般優柔寡斷。他喜歡的，便會費勁一切心力為她好，甚至付出自己的一切。他不喜歡的，縱使價值千金也會棄之如蔽屢。

這一次，不是閉門不見，不是冷言相向，而是直接離去，無聲無息。

蘇陌顏不只是怎麽一步步走過去的，崇華平日愛用的杯子裏還剩下半盞清茶，有桃花瓣兒落於杯中，襯的碧綠色的茶湯沒那麽冷冽。

棋桌上的黑白棋子尚且縱橫著，當日主人走得急，未來得及收棋。她執起一枚棋子握在掌心之中，微涼的溫度，蕩澈心脈。

有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不是崇華，他的腳步聲她聽了三千年，縱使是再吵也決不會聽錯。

繚亂的棋桌旁，溪谷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望著她失魂落魄的神情低聲道：“阿陌，走吧。仙君若是想躲，誰都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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