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沒有哭，這只是雨水而已。”她低下頭，冰冷的嘴唇貼在阿緋的額頭上，饒是如此已然挽不回她身上漸漸流失的生之氣息。

軟糯糯的嗓音滿是委屈，直到這一刻，蘇陌顏才意識到，她原本有那麽長那麽久的時間，卻一直忽略了這個世界上與她最為親近的那個人。

阿緋似乎覺得冷，蜷著身子躲在蘇陌顏的懷裏，就像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那般，極有安全感的姿勢。她聲音極輕：“娘親，我不疼了，我是不是快要好了？”

“是，阿緋快要好了，阿緋不要擔心。”她道。

“阿緋不擔心，娘親和父君也不要擔心。”阿緋裂開嘴笑了，一排如玉片兒似的小牙露出來，同她一般，兩顆小虎牙透露出聰明與狡黠。一雙大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娘親，阿緋想要吃核桃杏仁露。”

“好，娘親和你夫君學，阿緋想吃什麽，娘親都學。”細弱的手臂，重重的落下……

溪谷一直扣頭，卻在那手臂落下的一刻，戛然而止。雨水混合著血水從尖削的下巴滑落下來，他一陣失神，不知所措。半晌之後，才是一陣肩膀的顫抖。

他宛如被囚禁在見不得光的牢籠中的困獸，得不到救贖的只能獨自哭泣。不知過了多久，就連額頭上的傷口都已經被雨水洗凈，他才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行到蘇陌顏的身邊，彎下身子拉起她的一邊手臂：“走吧，回家。”

“阿緋說想喝核桃杏仁露。”她擡起頭，平靜的臉上沒有半點悲戚，就像過去的很多日子裏，她抱著小阿緋似是撒著嬌一般望著他，說她晚上想吃什麽。

不堪重負的身子再一次拜倒，溪谷立不住，跪倒在她的身前。膝蓋磕在青石長階上發出沈重的一聲，他的額頭貼著蘇陌顏的額頭，語聲溫柔的宛若江南綠柳河岸旁刮過的一縷春風。低沈的嗓音穩穩的傳開：“阿陌，我們回家。”他說。

傾盆大雨，人心惶惶。

崇華獨立在崇華宮的院子內，握著銀白色長劍的手骨節發白，冰寒之氣像是能夠凍裂人的骨頭。紅衣的神秘人再一次出現：“仙君，天地結界破了。”

“怎麽會？天地結界乃是本君親自修補，還遠不到破碎的時候。”崇華皺眉。

紅衣人一揖：“是在下的失誤，天機推演並未有此劫，怕是有人惡意破壞吧。事到如今，還請天君盡快修補天地結界，免去千萬凡世之人承受煉獄之苦。”

崇華回眸遙望一百一十八級長階之下，二人攙扶而去的背影。白色的廣袖自她的臂彎垂下，那神情哀婉的宛若一只折了翅的蝴蝶。阿緋今日穿的白衣，是自己慣愛的顏色。

“本君知曉了，補天的法陣可有損壞？”他道。

紅衣人一揖到地，聲音有些不自然的低沈。他也不起身：“來人一身功法卓絕的很，法陣也已被他所破，若是再次聚齊結陣的材料，怕是要耗時千年之久。”

崇華骨節攥的哢哢直響，剛剛換好的羽白色華服再一次被雨水所淋透。他目光如炬，分不清悲喜：“你說，本君的命換不換的回阿緋的命？”

紅衣人踏前一步，一只不卑不亢的聲音難得的多了三分焦急：“仙君不可！這世間……”

“本君自然明白個中利害，畢竟，本君不能像阿陌一般永遠無所事事的做一個孩子。”他抿著涼薄的唇角，一襲白衣宛若凍雪，冷清孤傲的更甚冰山：“走吧，去瞧瞧。”

天地結界之處，漫天豪雨飄灑。

翻滾落入凡世的天水宛若奔騰的野馬，紅衣人早已收了身形，是以此時站在玉溪山上的便只有崇華一人。他清冷的眸子掃視著整個玉溪山，可玉溪山內並無活物……

難道那人的打算並不在自己身上，只是簡單地破壞天地結界？崇華凝眸瞇眼，雙手掌心滾滾神力翻滾，逐漸彌合天地之界的碩大裂縫。

翻滾的天水在距離他身子三寸的位置便向旁側滑去，若是定睛一看，定會發現他的身周像是籠罩著一層顏色透明的保護罩。

長發不羈的飄散，此時此刻，就算是滅世之前，依舊是一副極好的風光。修長的指尖捏著幾個繁雜的法印，五彩華光漸漸彌合缺口。

沒有合適的材料，彌合天地之界依舊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漫天揮灑的天水以他一己之力止住，像是回溯之術一般重新倒流回天河之上。

凡世受苦受難的凡人遙望著第一仙山玉溪山上的那一縹緲絕塵的身影，所有人無一例外，叩拜在地，口中感念仙者的話語念念有詞。

可崇華並不想聽這些，他被成千千萬萬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感恩戴德，他能以一己之力彌補天地的缺口，他能以一個名字震懾天地數十萬載……

可他救不了自己的女兒，並不是做戲，他是真的喜歡。那個活潑的討人喜歡的小姑娘，那個喜歡玩兒的滿手泥巴，然後不知道洗手就想去抓糕點的小孩子。

那是他的阿緋，他唯一的骨血。雖說一直不曾相認，他卻一直將她當做自己做親近的女兒。她從凡世偷偷帶回來的，不敢留在四重天的小白兔還養在他的宮殿。她總是喜歡以自己花瓣兒一般的嘴唇在他的頰側“吧唧”的親上一口，然後拿走他手中的玩物。

為了千千萬萬的凡世子民，他終還是放棄了她。

崇華仰面向天，望著猶有裂痕確已無大礙的天地之界，唇角扯出一枚苦澀的笑。阿緋，若是你知道了，你還願意喜歡你的崇華叔叔麽？

玉溪山上，玄色長衫迎風颯颯，皓皓銀發隨風揚起，不論遠近看去都是一副極美的場景。魔族少君胤函遙望著半空中端立的的，仰面而站的崇華仙君，冷峻的面龐不怒自威。

“誰說魔族無情？仙者不是照樣？能舍去自己的親生女兒去贏得一個好名聲，崇華，你還真是令我意外啊。”胤函無神的眼睛掃過的的身子，轉身向著廣廈華澤的位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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