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宮門前，一百一十八級青石長階。

蘇陌顏緊緊地抱著懷中沈靜的阿緋，一步步走的安穩小心，生怕摔到了懷中的孩子。阿緋的一張小臉遂無血色，卻是寧靜安詳，宛若睡著了一般。

溪谷原本還伸手攙上一攙，見蘇陌顏行的穩健，他便也不再擔心了。二人極有默契的誰也沒有再提駕雲而去，只是這樣一步步的走回到四重天，仿佛能走到天荒地老。

縱使是天門犯邊之亂，天界內依舊是安靜和諧。天君派來的請崇華仙君出山的信使望見他夫妻二人死命的敲門都不被理睬，盡是識趣的不敢再打擾。

漫長的一條路上，時而有撐著竹骨傘立在道路的一側好奇觀望的仙者。崇華宮門前動靜不小，眾人皆不敢上前安慰。就算是有好心的仙者遞上一把油紙傘，都被溪谷元君沈默拒絕。

蘇陌顏不想說話，甚至走了這麽遠的路都不覺得累。

她像許多的小仙一般並未下仙界見過雨，仙界乃是四級長春的地界，如若下雨定是為了滌蕩無邊的戾氣。曾聞沖話說，天界上一次大雨傾盆還是梓芯仙子煙消雲散的那一日。

有的時候她是真的很後悔，曾就有那麽多那麽長的時日可以陪著阿緋健康成長，可她不懂得珍惜，一直以為有溪谷在身邊便會萬事大吉。甚至忽略了，阿緋並不是溪谷的親生女兒，不過是她與一個不該奢望的人留下的一個不該公開於人世間的意外生命。

溪谷能夠喜歡阿緋，她很高興。溪谷能夠接受阿緋，她很感激。

有的時候，她甚至會忽略了自己已經有了女兒這個事實，那懦弱的像是一只蝸牛一般將自己窩在情傷的殼子中，不再去接受身邊的任何改變。

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崇華也是，阿緋也是。在她離開崇華的時候，她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去祭奠自己夭折的愛情，甚至折磨著自己幾日不去思念，不去睡覺。那是不是今天阿緋離開了她，她便要以自己畢生全部的力氣去祭奠懷裏這個同樣早夭的生命？

懂得珍惜向來是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某樣東西之後，以前她不懂得失去是怎樣一種感情，現在她信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四重天，一片烈火燒焦之後的廢墟。

天水早已澆滅了熊熊大火，可原本一片綠植的溪谷元君府邸卻依舊只剩下一片灰燼。燃燒之後的劫灰裊裊升起，未過多久便消失不見。

滿園的綠植都已經被燒毀，自然是沒有容身之處了。天邊，太上老君兜著一把毛色雪白的浮塵飛來，風風火火的模樣使他的臉上都已經現出一片潮紅。

老君嘆了口氣，也不假惺惺的安慰，在袖子裏翻翻找找拎出個符咒：“溪谷元君啊，天君聞說你的府邸被燒毀，特意讓小老兒給你送個宅子過來。”

他剛要施法，溪谷卻伸手，一下捏住他的手腕：“替我謝過天君吧，我這兒，什麽也不想換。”

太上老君望著他的神情，有望了眼蘇陌顏懷裏已經睡去的阿緋，也不忍心再開口傷他們兩口子的心。看著這兩口子一身的水漬，搖搖頭，轉身駕雲而去。

廢墟之上，連劫灰也漸漸消失不見。溪谷撩起袍角踏入到原本蒼翠的小院兒之中，一瞬間竟有些無處著手。蘇陌顏也跟著踏進來，尋了個幹凈的地方坐下，擰幹了袖子擦去阿緋臉頰上的水漬：“溪谷，我有些冷，我好冷。”

溪谷一怔，皺著眉頭望她一眼，緊接著脫下身上的青袍搭在她的身上。天水不斷的落下，他撐了個仙障籠罩了整個溪谷元君府。

“阿緋……”

“我不想要阿緋掛在那冷冰冰的天上。”蘇陌顏打斷了溪谷的話，又用袖子去拭幹阿緋發絲上的水珠：“我想要去凡世，溪谷，你要同我一起去麽？”

溪谷沈默不語，雙手法印連結，燒焦的廢墟像是有春風吹過一般立時生出旺盛的青草。原本被燒得黑漆漆的青石小路被天水崇華的光潔一新，嫩綠的藤蔓沖天而起，編織成微微翹起的屋檐和同原本一樣款式的桌椅。

他伸手拈了一捧天水，洗去這小院兒裏所有的塵垢。溪谷眉眼沈靜：“去哪裏都好，你說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不，我是說我一個人。”蘇陌顏擡起頭，懷中的阿緋沈靜的面容似是睡著一般安詳。她伸出手，將那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我想出去走走，去哪兒都好，你不用陪我一起去。”

溪谷垂下眼：“也好，有什麽麻煩，隨時回來找我。”

蘇陌顏不哭不鬧，安靜的宛若一只任人擺布的布娃娃。她淋濕的發貼在頰側，還有淋漓的雨水不住從下巴處滴下。她不在說話，抱著阿緋回了原本自己居住的房間。

門扉半掩，她將阿緋瘦小的身子放在自己的床上，轉身行到屋外打了一盆冷水，替阿飛洗凈頭發，擦凈小臉兒。轉而到櫃子裏尋了一套顏色鮮艷些的衣服替她換上。

溪谷不說話，也不去打擾。他靜靜地站在廳堂之外望著蘇陌顏忙碌的身影，不知所措。

蘇陌顏神色平靜，一滴淚水也沒有。額上的傷口有些發炎，她也不去管，只是專心的低下頭搭理那個失去呼吸的身子。

從來沒有哪一科，她覺得自己距離阿緋這樣近。也從來沒有哪一科，她會這樣心疼她。

仿佛那個活潑可愛的阿緋只是睡著了，只要過了今夜，她依舊會活潑跳脫的跑到她的身邊叫她娘親。會淘氣的趴在她的床頭，捏著她的鼻子叫她起床，會安靜的坐在溪谷的懷裏，由他握著自己的小手寫字撫琴。

“娘親，阿緋今天和父君學了‘緋’字，你快看阿緋寫得好不好呀。”

“娘親，父君今天教阿緋彈琴了哦，夫君還說娘親都不會呢。”

“娘親，今天九重天的叔叔送了阿緋禮物哪，娘親就算求我我也不會告訴娘親叔叔送了我什麽。”

“阿緋不疼，娘親不要哭，娘親不是說女孩子總是哭很丟人嗎？”

“娘親，阿緋想要喝核桃杏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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