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談不上，我想，這結界撐不了多久了。”蘇陌顏美目流轉，望著崇華：“崇華，我們聊聊吧。”

難得的，今日小小歆沒有早起做早課。

崇華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著，一雙涼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縫。他一只手臂微微支起，淺笑著望著她，一側衣襟微微下垂，露出了一條長而直的鎖骨。

“你知道多久了？”他問。

蘇陌顏自嘲一笑：“是你想讓我知道的吧，仙君若是想瞞，那我是無論如何都猜不出的。既然如此，不妨讓我在猜一猜。補天的陣法已經布好，唯獨差我這麽一位至關重要的引子？”

崇華喜怒不明：“原來在你心裏，你一直都是這樣想我的。”

“這麽久的同床共枕就當是我報答仙君的養育之恩了，崇華，哦不，崇華仙君，你現在是不是要拿了我去補天了？”

言語就像無形的刀子，幾千年來的相伴，崇華沒教給她風雅姿態，能傳授的詩書禮儀更是少之又少，唯獨叫她習去了這魚死網破的氣勢。

越是親密的人，越是將刀子向他的心上紮。有時候她說話就像是個小孩子，明知道說出來的語句會將人傷的體無完膚，依舊是要貪圖那一時之快。

崇華緩緩地坐直了身子，神色慵懶的望著她，任由衣襟搭在鎖骨上：“我受傷是真的，想要同你生生世世也是真的。”

“所以說，仙君這是打算補償我麽？用你這好看的皮囊和肉體？用自己作為牢籠，將我這個得了女媧傳承的第二條命牢牢地系在身邊？”蘇陌顏笑靨如花。

“是！”崇華不偏不倚，簡單的一個字打破了面前之人所有的幻想：“我會補償你，若是你活著，我同你生生世世。若是你死了，我同你共赴黃泉。”

“那多謝仙君的擡愛了，若我活著，求仙君放我一條活路，予我自由。若是我死了，求仙君將我的骨灰灑滿大荒，讓我隨風去了吧。”言到此處，蘇陌顏自嘲一笑：“是我糊塗了，既然都要去補天了，還有什麽姓名肉體可言？仙君若是慈悲，就行行好打暈了我，就算是作為我陪仙君睡了這麽久的補償，莫要讓我受痛。”

晨光熹微，院子裏的老槐樹迎風颯颯。狐貍小白慵懶的直了直身子，轉而趴在白歆給它做的棉墊子上繼續瞌睡。

崇華起身，理了一身清凈的白袍，兩根帛帶綁好了寬闊的光袖：“阿陌，我真是愛慘了你了。”

“我又何嘗不是呢？”蘇陌顏苦笑。

風聲呼嘯而過，卻未吹散她的一絲一毫的秀發。蘇陌顏坐在祥雲之上，俯視著凡世萬千被天水吞噬的生命，心有所感。

崇華端坐在雲頭，雙目直視著前方。浩瀚仙力撐起的結界籠罩著二人，縱使是漫天天水也不曾打散他偉岸的音容。

這便是末世啊，多少離人心頭血，皆付笑談中。

蘇陌顏一只手探出雲外，想要接一接那從天而降的天水。崇華原本背對著她坐在前方，卻在她的手探出結界的那一刻瞬間回頭。

以往滿是溫情的細長的眼睛此刻卻是執拗的宛如桀驁的光彩。蘇陌顏在望見他眼睛的那一刻，縱使是心有不甘依舊默默地收回了手。

“我又跑不掉，縱使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子。崇華，你莫不是這點兒信任都不願給我了？”蘇陌顏道。

白衣的公子神情淡漠，微微皺著的眉頭蹙成一團，一張俊臉好似萬年不化的堅冰。他伸出手，輕輕地搭上了她那只將要探出結界的手腕：“你還願信任我麽？我保證，若是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我都不會讓你去死。”

“信，怎麽不信？”蘇陌顏笑了笑：“在這個世界上，我能夠信任的人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是啊，溪谷已經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能夠信任的人了。沒有你，也沒有這天下。

崇華亦笑，不答。

當年女媧娘娘煉石補天便是在這玉溪山頂上，是以天地間的結界最為脆弱之處便是這玉溪山山頂。

天地的裂痕上通九重天崇華仙君府邸，下通凡界玉溪山山頂。往昔蘇陌顏總是悟不透徹女媧娘娘為什麽從凡世煉石向上托舉而不是從九重天直接將石漿註入到裂縫中，今日方才明了，正因為有了億萬萬受苦受難的凡世生命，女媧娘娘才能夠舍棄自己的生命作為補天的養料。

只是她沒有女媧娘娘這種身為仙神，造福一方百姓的覺悟罷了。她一直為自己定位為一個俗人，俗到讓自己看了都有些發指。

她怕死，這世間誰能不怕死啊？

半空中端立著數位金光罩頂的仙神，見了崇華遙遙一拜，隱約的站成一個法陣的模樣。蘇陌顏像是往常一般伸手想要去捏崇華的衣袖，纖纖素手卻抓了個空。

抓他的衣袖是習慣性的動作，每當她恐懼時下意識的想要找個能夠保護她的袖子牽著，可是她卻忽略了，今日崇華綁了衣袖，今日……也正是崇華想要拿她補天。

端立在八方的各類神仙神情各異，她也不想去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麽。遠方，神獸赤獻踏月而下，對著崇華一揖到地：“仙君，陣法準備妥當。”

“嗯。”崇華低低的嗯了一聲。

一個字的命令，八方仙神仙力驅動，緩緩凝成了陣法。而崇華，正好是陣眼的位置。仰望天際，那道天之裂縫已經被補了個七七八八，唯獨缺少五彩石的最後一道仙力加固。

最後一道仙力，她的性命。

可是她不想死，天地萬物，興衰枯榮與她何幹？她不過是一個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小石頭精，甚至從來沒有想要拯救世界的意思。

陣法鑄成的結界將她籠罩在內，緩慢的抽調著她的法力與生之本源。一身的精氣神被抽走的感覺並不好受，蘇陌顏拼了命的叩打著結界，雙手結印想要沖出去。

四周仙神的神情似有悲憫，似有不屑。似有難過，似有寬慰，可沒有一個是同情。溪谷死了，沒有人會來救她了，他們都要取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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