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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李銳又羞又惱的把頭埋進被子裏。

今天他算是遇見橫的了。只怪那群人不開眼,二話沒說上來就動手。松濤樓裏的掌櫃和跑堂的當時就嚇得不輕,連忙上前拉架,也被一並打了。

李銳這段時間早上在家讀書,下午教老太太讀書,早就覺得憋氣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就準備去前門的松濤樓裏聽一段書。大概因為他有好一陣子沒來,他去的時候,平時常坐的靠窗位置已經有人坐了。

見他來了,店小二的臉色也不太自然。靠窗的位置一向是幾個勳貴之家常坐的,信國公府的少爺愛聽說書,掌櫃的就把靠窗的一個上座一直給它留著,平時並不給人坐。今天來的這位公子排場很大,加之信國公府的這位李公子已經好久沒來了,掌櫃的當時就讓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誰知道少一事變成了多一事。

他在正門口一看到那熟悉的‘魁梧’身軀,就知道要壞了。

松濤樓的掌櫃的一邊低聲下氣的請李銳在雅座裏先坐一會兒,一邊跑去靠窗那邊的位置求人家挪挪。

李銳本不想麻煩人家,隨便在外面找個座聽聽就完了。無奈人家殷勤,他今天出來身邊帶的人又不夠,確實缺人伺候,掌櫃的殷勤,他面上也有光。既然人家主動去商議,李銳就吩咐了句“如果可以,拼座也行”的話,其他的也沒多想。

像他家這樣的人家,在京裏讓哪個公子讓座都是夠的,更何況他只是要求拼個座。就算不讓,也就是面子上尷尬些,倒不會有什麽難堪。

誰料李銳一杯茶還沒有喝完,那群人就進了雅間,各個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他的小廝因為他上次頂撞祖母的事被攆了個幹凈,身邊只有一個才給他的伴讀叫做劉東的。這劉東看情況不好,立刻開窗子叫樓下守著的家人回去喊人,後來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我會信你這個長得跟豬一樣的東西?信國公府的公子才七歲,人家天天閉門讀書,哪有閑工夫出來滿街亂晃!敢冒充國公府的少爺?給我打!”

一想到對方那不屑的眼神,李銳就不甘地猛捶著枕頭。

“打枕頭有什麽用?有這個精神,當時怎麽不知道狠狠地揍回去?”顧卿一進門就看見李銳在猛戳枕頭,沒好氣的出了聲。

“奶奶!”

“蒼舒蒼衣呢?就讓你這麽躺在這裏?”顧卿環視一圈,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是我讓她們下去的。”

“喲,還知道羞愧?平時少吃點,多練練身子骨,今兒個就不會吃虧成這樣!”

顧卿好笑的看著李銳臉上的“顏料鋪子”。青的紅的什麽都有。這都叫什麽事兒啊?整一個“京城官二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段子。出門沒帶什麽下人就算了,自己還不夠硬氣,也不怪別人見人下菜。

“從今天開始,你挪到我的北園裏來,就住歸田居裏。那是你祖父以前住的地方,東西收拾收拾就能住。”

李銳露出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你的丫頭只準帶蒼舒一個,我回頭再分幾個洗衣掃地的婆子給你。你院裏的王家老太太叫她這陣子回去享享福,在我那裏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那個伴讀也不要進園了,他也十歲了,院子裏都是小丫頭,不合適。明兒開始,穿衣洗漱只準你自個兒動手。歸田居裏有幾畝地,你幫我把種的東西給收了,以後那塊地就歸你管。”

說完也不去看李銳的面色,直接喊來擎蒼院的丫頭婆子,又叫孫嬤嬤親自去東園裏和方氏說上一聲。

“給我搬!”

顧卿簡直要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讚。叫李銳種菜既能鍛煉身體順便減肥,又可以解決讓她頭痛的難題,一舉多得。

說起這個話題顧卿就一肚子苦水。

這位國公府的老太君以前居然是拿種菜和紡紗做消遣的。前幾天管菜地的婆子報過,說是地裏的作物都長熟了,詢問她何時去把地裏的白菜、豆角和其他幾樣蔬菜給收了。

顧卿哪裏種過地啊?別說種白菜或者收白菜,除了白菜,其他幾種菜估計都叫不上名字。吃地上部分的菜還好,若是地下部分的,她真不知道是該收莖呢,還是收葉子。

到時候露出馬腳來,恐怕又是一陣大亂。

顧卿最近想開了,即使是要尋死也要徐徐圖之,更何況這國公府的日子過的太舒坦,走哪都有人伺候,過的一點也不比現代差。除了無聊了一些,身體差了一些,倒也不是很難挨。

但她想扮演好邱老太君的身份,光繼承了老太太的記憶還不夠,許多東西還需要她自己適應,也得慢慢想辦法調整過來。

就拿這種菜來說,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想做的。無奈下人們總覺得她好多天沒去菜地了,是不是心情又抑郁了,還是對菜地裏的下人們不滿了,每天旁敲側擊的各種打聽,弄的她也郁悶的緊。

還有,就是這個老太太的飲食問題。

顧卿身體稍好一點,開始正常下床進餐後的第一頓飯,就被嚇得不輕。

萬福肉、八寶乾坤布袋雞、還有一堆說不上來名字的菜,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她總算是找到這個老太太會因為血栓而中風的原因了!

太油膩了好嗎?

那萬福肉倒是做的很好吃,色艷肉香,但是那厚厚的肥肉讓她動了一筷子就不想動了。還有其他那些滋滋冒油的大葷菜,看起來倒是色香味俱全,一吃到嘴裏就難受的要命。

這老太太大概是口味重,鹽和醬都用的不少,但顧卿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吃了幾口後,那頓飯她就吃了點素菜,喝了點雞湯,連飯都沒怎麽動。

她每天就動一些素菜,小廚房裏的人也不是笨蛋,漸漸就把菜做的稍微清淡了一點,顧卿想死的心這才重新淡了下來。

後來顧卿回想了下老太太的經歷,大概知道了這是她以前災年的時候餓著了留下的毛病。早些年間,中原大旱,赤地千裏,賦稅卻越來越重,老太爺跟著同鄉的幾個大族一起反了,帶著族人一離家就是兩年。

若說苦,她有老公爺後來托人帶回來的銀錢,照理說是該吃穿不愁的。

可她不敢亂花用,亂世裏一個婦道人家出手闊綽才是真的危險,而且那是個有錢都買不到糧食的時候,她和三個孩子空守著銀山,也只能維持著不餓死。

等那段時間熬過了以後,老公爺把妻兒接到了身邊,邱氏就變得只喜歡吃大葷了,而且還喜歡吃肥肉。老公爺李碩對吃食不講究,在家中時一直都是和發妻一起用膳。兩人年輕時運動多,這麽吃還看不出問題,等到老了,情況就來了。

李蒙的死訊一傳來,老公爺就倒了,後來癱瘓在床,撐了不到一年還是死了。要不是顧卿穿到了邱老太君的身上,邱老太君現在應該也是死於突發性腦梗。可以說,兩位老人平時不好的飲食習慣是奪去他們生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邱老太君真被李銳氣死,李銳估計真的會像花嬤嬤所說的那樣被“剝皮揎草”吧。前朝的朝堂裏大半都是胡人,本朝自視正統,對禮法禮教看的更為重視,是絕對容不得“逼死祖母”這樣的忤逆大罪的。

這麽一想,顧卿覺得自己折騰李小胖子一點也不算過分。

姐姐我犧牲自己,救了你一命喲!

擎蒼院浩浩蕩蕩的搬著家,方氏接到消息後走了一趟持雲院。

然而無論她怎麽苦口婆心的勸老太太不要太勞動,顧卿就是雷打不動的堅持要李銳搬。

花嬤嬤說的不錯,她是信國公府地位最高之人,就算信國公,在品級上也大不過她這個超一品的太夫人。再加上一個“孝道”的大牌子,是真的能壓死人的。在這一點上,方氏就是使盡萬般手段也沒有用。

這方氏長得溫柔,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倒是不惹人煩,可是顧卿一想到花嬤嬤說的那些話,就對她沒有了什麽好感。方氏一直呆在持雲院不肯走,顧卿被方氏纏的實在是煩了,索性把前院的李茂叫過來,把夫妻兩個“請”到正廳裏一起罵。

“我說你們養個孩子都養不好!你現在就算貴為國公老爺了,每天早上還要打幾套拳,常人幾個輕易近不了身;你父親一桿銀槍挑了十八將,雖然說留下訓誡不準家中人再入行伍,可是家裏幾個孩子武藝都不應該丟!出門給一個尚書的庶子打了?!我們家可是武勳出身!還弄的人盡皆知的送回來,你們還要臉面不要?你們不要臉面,我還要!”

顧卿覺得自己挺入戲的,因為她說著說著真的替老太爺委屈起來了,聲音也越來越大。

“還有銘兒……”

方氏聽到邱老太君提到自己的兒子,心裏一驚。難道老太太管李銳管出興頭來了,還想把李銘也接進持雲院養?那可不行!老太太這院裏連像樣的書都沒有!

國公府的家學是建立讓那些老家將和以前袍澤的遺子們讀書的,方氏擔心李銘在裏面學壞,平時都是送他到娘家的家學裏讀書。她的娘家“太原方”是詩書鼎盛的世家,家學裏都是一些告老的方家宿老。對於她的做法,李茂也很支持。

聽到邱老太君的話,李茂也是擔心老太太要把李銘接進園子裏養。他倒是不擔心老太太教不好孩子,但老太太這裏的丫頭太多,他怕兒子呆在這裏移了性1情,以後就難扳回來了。

想到這兒,李茂連忙上前安撫老太太,一邊承認是自己和方氏的不是,一邊高度讚同了老太太的英明舉措,並表示一個李銳讓老太太操1心就夠了,不敢把李銘也送進來一起叨擾雲雲,顧卿這才收起“老太夫人”的款兒來。

看見顧卿不再提李銘進園子裏的事兒了,方氏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而提議起替李銳再挑幾個丫頭婆子的事。李銳進了老太太的園子,伴當和小廝是不好帶了,但是年幼的小童倒是可以找幾個,這些都要盡快派人去辦。

顧卿對方氏送過來的人是一點也不放心,擎蒼院裏金瘡藥中的銅屑是怎麽進去的,一想想她就覺得這個女人可怕。顧卿現在看方氏就差沒在她臉上標個“蛇蠍美人”了。

見方氏還想再開口,顧卿使出她在現代“噎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她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方氏臉青一陣白一陣,讓李茂也不自在起來。

“這麽喜歡給小輩置辦小廝丫頭,你們就趕緊再生幾個。”

見方氏和李茂臉上都不好,顧卿心裏快意的很,嘴裏繼續不停的說著。

“你都嫁進來十年了,只有銘兒一個骨血,子嗣還是太單薄了。我成親這麽久的時候,孩子都生了四個了。我想一想,怕是我不管家,你平時太過太操1勞的緣故。我看該添的,不光是丫頭和婆子啊……”

顧卿意味深長的看著方氏。

☆、種菜達人

給兒子房間裏塞人,是最惡心兒媳婦的一種做法,這是顧卿從無數宅鬥小說裏得來的經驗。當然,這種辦法只適合那種花心濫情的兒子。

大概是老國公帶了一個好頭,李茂和李蒙都不好女色。李蒙娶妻時,身邊只有幾個丫頭,而且還不是陪房的那種;李茂和方氏成親十年,一個妾室都沒有,姨娘、小星什麽的,更是從來都沒有進過門。

在信國公府裏當丫鬟,如果不想著往上爬,比在其他府裏要幸福的多,至少主子都很仁厚,不會被當成玩物。等到了成婚的年紀,還可以得到一點嫁妝。

李茂在方氏臉色煞白的時候就拉著她告退了,完全沒有接口關於“再添幾個人口”的事情。顧卿本來就是隨口威脅一下,自然也不會過多糾纏,得意的看著這一對夫妻狼狽的離開。

唔,李茂居然不是個渣男,還真意外。

解決掉方氏的糾纏,下面就該輪到李小胖了。

歸田居裏,寅時剛過沒多久,李銳就被顧卿派來的婆子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這時天還沒有完全亮,他很少起這麽早。李銳坐起身,等著蒼衣和蒼翠兩個丫頭打開遮燈的紗布罩。

結果等了半天,屋子裏還是黑蒙蒙的。

“蒼……”他開口欲喊。

“銳少爺,太夫人吩咐了,從今兒起,您的穿衣洗漱得自己處理。蒼舒姑娘給您準備了熱水和毛巾,就放在外間。您今日的衣裳都在窗邊的榻上。老婆子年老體弱,這水還得少爺您自己端。少爺既然醒了,老奴就去外間候著了,沒得讓我的濁氣汙了屋子。”

說完,看歸田居的婆子看著一頭霧水的李銳,擠了個笑臉。

幽暗的光線下,這老婆子滿是皺紋的臉簡直媲美妖怪小說裏吃人的老妖怪,直把李銳的心肝驚得顫了一顫。

“你,你出去吧……”

被老婆子嚇得完全驚醒的李銳光腳下了床,冰涼的地板讓他齜了齜牙。他幾步走到床前的紗燈前,拉下了紗布罩,屋子裏總算亮堂了一點。還好蠟燭沒有熄過。

李銳走回床邊,因為太胖,他很少彎腰,穿鞋一直都是幾個丫環伺候的。現在連蒼舒都不準進屋子伺候,他只好“哼哧哼哧”地彎下身撿起鞋,坐在床沿自己穿。

等他穿好鞋,出門從外室把水盆端進來,水盆裏的水已經不怎麽熱了。

……

難道以後他都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持雲院的內室中,顧卿剛剛清醒。

古代的夜晚非常單調,尤其是深宅大院裏。若是夫妻,還能一起在臥室裏“運動運動”,可顧卿一個孤寡老太婆是不可能這麽打發時間的。邱老太君不識字,臥房和書房裏都沒有書,顧卿晚上連看看書消遣都不行,雙陸和葉子戲這樣的東西她都不會,也不想學,無奈只能早早就睡下。

睡得早,醒的也早。老年的人的睡眠質量不太好,顧卿有一次半夜無故醒了,直到天亮了才又睡著。自那以後,顧卿晚上睡覺就讓臥室裏的婆子丫頭全部出去,把燈火全部點著。

等穿到古代才發現,一屋子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看起來是很有韻味,可是一到晚上或者光線昏暗的時候,整個房間讓人覺得十分陰森恐怖。住慣了現代簡約風格的房間,關了燈的臥室讓她老是覺得自己跑進了古裝恐怖片的片場。

尤其是她睡的這張雕花大床,床帳頂上還繡著嬰戲圖,半夜醒了滿頭的人影能把人活活嚇傻,她只睡了兩天,就叫人換了一個素色的來。

到了這兒,她才養成了睡覺留著燈的習慣。

顧卿在床上咳嗽了一聲,呆在外屋值夜的丫頭喊了聲“請太夫人安”,屋外的丫環們接到了信號,開始動作了起來。

香雲和煙雲入了屋,扶顧卿起來,另外一個二等丫頭叫雲拂的站在床沿捧著銀盆,裏面盛的是一直放在爐子上準備著的熱水。

香雲用熱手巾將顧卿的手包起來,在熱水盆裏浸泡一段時間,把手背和手指的關節都揉活絡了,再塗上香膏。然後另一個二等丫頭雲釉端上另一盆水,由煙雲伺候著顧卿洗漱,凈面,塗上面脂。

都完畢了,香雲和煙雲給顧卿穿上鞋,管著衣物和香帕等物的磬雲和嘉雲移來檀木架子,上面掛著今天要穿的衣裳。寬袍大袖的衣裳特別容易留下印痕,要穿的大衣裳通常前一天就整個撐起來掛在一個專門房間裏,由專門伺候衣物的丫頭整理過,第二天才會拿給主子穿。

一切打理完,顧卿被丫頭們扶到下床,伺候著穿衣。穿完內裳,又去梳頭。

這梳頭娘子在梳頭的過程中,還兼任著給邱老太君說些鄉野趣聞、風調雨順、因果報應的故事,再稱讚下信國公府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家,一定有好報之類的吉祥話。這大概相當於顧卿的《早間消息》吧。

梳頭娘子還得學會這個絕活,是因為邱老太君每天用在梳頭上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邱老太君的頭發有些已經灰白了,還要編些假發進去給遮了,全部弄完,一個多小時都用在頭發上了。

顧卿很是佩服這個中年婦人,這信國公府的梳頭工作是有多競爭激烈啊?這婦人每天說故事得說一個多小時,還都不帶重樣的,而且詼諧有趣,並不粗俗。她都有記錄下來的沖動。

萬一以後回到現代,還能寫個《持雲朝聞》什麽的。

梳完頭本來還要敷粉,但是顧卿穿來以後,就不再敷粉了。那些據說非常高級的脂粉被顧卿分給了丫頭們。看見那些丫頭高興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一來她到這裏,又沒可能勾引什麽帥老頭,既然沒有了第二春的可能性,也就沒有必要畫大濃妝遮蓋她那蠟黃的皮膚。二是她不知道這個粉是什麽做的,不敢往臉上抹。

不過,國公府裏用的脂粉,應該是高級貨吧?

喝完一小碗銀耳雪蓮湯潤了潤喉嚨,又用了幾個翡翠包子,顧卿準備去看看歸田居裏的李銳菜收的怎麽樣。

李銳在婆子的指引下穿過稻香榭和禾風廊,到達了信國公府裏最讓人無法理解的一處景致——這個菜田原來是種著桃樹的,給全部移平種了菜。

這個地方他沒有來過。應該說,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去過任何一塊菜地。

所以當他看見這大片的菜地,以及在菜地裏到處亂跑的鴨子時,露出了難以接受的表情。

‘天啊!我們府裏的菜地有這麽大嗎?不是說只有三畝地嗎?三畝原來是這麽大的一塊地方?’

‘祖母,你一個人是怎麽種的這麽大的地啊?’

“這……這為什麽還有鴨子?”李銳臉色鐵青的看著鴨子走在田埂間,非常歡樂地留下了一堆……鴨糞。

他有種掉頭回擎蒼院的沖動。老太太一定是故意這樣做來教訓他的!一定是!

等會他就去持雲院跪一跪,發誓自己再也不打架了!

“這是太夫人的辦法。把剛剛能吃草的小鴨子放進菜地裏,小鴨子會吃摘剩下的爛菜葉子,平時還會吃掉田裏的蟲。這些鴨的……能夠肥田。鴨子長大了,就可以送去廚房,然後再采買新的進來。”負責照顧歸田居農田的張婆子指了指那些鴨子。“這些已經可以送走了。”

“這簡直荒唐!少爺我不幹了!”

“不行!”邱老太君的身影出現在了菜地入口前。

顧卿一走到菜地的入口,就被這幾畝地嚇了一跳。

她以為邱老太太種菜是種著玩兒的,想不到真的種了這麽多田。聽香雲說,光是負責照顧田地的婆子就有四五個。更不要說養鴨子的,負責采買苗種的等等。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養鴨子。信國公府缺鴨子吃嗎?

不過這不是重點。

李小胖子想不幹?那怎麽行?在沒有比勞動更減肥的方法了!

“張婆子,江婆子,你們看著銳少爺,他要出去一步,你們就把他綁回去!我們信國公府也是貧寒起家,怎麽能養的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顧卿心虛地看了一眼長得綠油油一片的蔬菜,除了青菜真的什麽都不認識。

“銳兒,你給我在三天……不,五天裏把這麽多菜都收了!我會天天來看著,你不許偷懶!更不準讓別人幫忙!”顧卿看著眼睛瞪得快要掉下來的李銳,“我知道你不會收菜。你可以和這些婆子們學。”

“奶奶,我們換個行嗎?你罰我寫字吧?要不然背書?我堂堂一個國公府的少爺,跑到菜地裏來種菜……”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難道天生就是少爺嗎?你爺爺,你爹,還有你奶奶我,在家裏都曾種過田。你怎麽就不行了?”

“不種也行。你能做官嗎?你會武藝嗎?還是你能賺到銀子?哪怕只有一樣,你就可以不種了!”

“等我長大了……”

“你已經十二歲了!窮人家的孩子這個時候都已經挑起家業了!”

“今天我就坐在這兒!香雲,拿椅子來!”顧卿板著臉,指著面前的菜田,“你們幾個,還不教銳少爺怎麽收菜?”

“是!”

“奶奶,你饒了我吧!!!”

☆、餓其體膚

李銳傷心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已經瘦了一大圈,都沒有以前的富態了。

自他從住進歸田居以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自己洗漱更衣。清晨在奶奶的監督下侍弄菜田,順便趕鴨子出竹籬笆,然後撿鴨蛋,給菜田澆水澆肥。

萬幸的是肥料不用他弄。不然,他一點瘦的更快。

弄完菜田和鴨圈,他還要再回歸田居更一次衣,帶上書本,去前院上課。

每天中午是肯定吃不飽的。以前他每頓要吃三碗飯,現在祖母居然只給他吃一碗!!一碗!!他們這樣的人家,碗都是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一碗怎麽夠!

要不是蒼舒時常給他偷偷裝一點點心過來,他早就餓趴下了!

“少爺,你每天這樣身體怎麽熬得住……”蒼舒抹著眼淚,“太夫人心也太狠了!早上寅時一過(五點)就要起床,早飯只有一碗牛乳粥,兩個雞蛋。就算是一般人家,早上吃的也比這個豐盛,更別說還要幹一天活……”

李銳狼吞虎咽的把翡翠綠豆糕塞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嫩有七的就不錯了。就怕奶奶還要弄出什麽其他名堂……”

“要不然,我去偷偷求求夫人,讓夫人想法子救少爺出去。你是國公府的少爺,怎麽能和那些田裏腤臢的……”

“喲,弄半天蒼舒姑娘是把我們當腤臢的下人?”管著菜園子的江婆子在歸田園的角房外似笑非笑的出了聲,驚得屋子裏的李銳和蒼舒連忙站了起來。

蒼舒抹了抹眼淚,趕緊打開門,江婆子正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外。

“太夫人讓我把廚房今天送來的桂花鴨和鹹蛋酥給銳少爺您送來。太夫人說了,這鴨子是您親手抓的鴨做的,這鹹蛋酥用的鴨蛋黃,是您撿的鴨蛋腌的。”江婆子把食盒放下,看了看李銳嘴角還沒擦幹凈的碎屑,“太夫人還擔心銳少爺您這幾天吃不飽,我看太夫人是多慮了。有蒼舒姑娘在,銳少爺怎麽會吃不飽呢?”

說完,也不看蒼舒和李銳好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樣的表情,放下食盒,轉身就要回去稟告。

李銳還擺著主子爺的架勢,不肯去求江婆子回去不要告狀。蒼舒已經褪下了手中的銀鐲子,連忙向前奔了幾步,把鐲子塞到了江婆子的手裏,嘴裏說這些“江奶奶大發慈悲,銳少爺這是實在餓得受不住了”之類的話,才讓江婆子的臉色好了一點。

這江婆子原是老公爺一個江姓家將的家人。信國公府裏養著許多老國公麾下解甲歸田的將士。身子還比較硬朗的,當個護院;有殘疾的,管著花草樹木並湖裏錦鯉之類的輕巧活。江婆子家的男人原本也是個校尉,後來斷了腿,又不想以殘疾之身給府裏添麻煩,便求老公爺給他家婆娘找個活兒。這江婆子在家也是裏裏外外的一把好手,邱老太君就讓她管了北園裏幾畝菜地。

江婆子家三代佃戶,一輩子土裏刨食,她家男人當年是因為遇見連年荒年,田裏沒有了出產,活不下去了才去當的兵。所以當她在門外聽到蒼舒說種田的都是“腤臢之人”時,頓時火冒三丈。原想著回去就告這蒼舒偷藏點心給銳少爺,但她也是有孫兒輩的人,一看著銳少爺臉都嚇白了還要強忍著擺出少兒的款兒來,不知為什麽就心軟了。

江婆子把鐲子塞回蒼舒的手裏,口中只淡淡地說道:

“姑娘這鐲子婆子我不敢收。只盼姑娘下次慎言才好。老公爺和太夫人都是草莽出身,這府裏大大小小在地裏勞作過的怕是占了一半。姑娘是命好,從小賣進了公府,不知人間疾苦。外面的窮苦人家若不伺候幾畝地,怕是全家都要餓死。”

蒼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手裏的帕子也給她絞的皺巴巴的。她捏著帕子退了幾步,沖江婆子福了一福。

“謝江奶奶提點。下次不敢了。”

江婆子避身讓開,不受她那一禮。

“你是銳少爺身邊伺候的人,又是一等的大丫頭,我當不得你的禮。銳少爺,婆子還要回去傳話,我先告退了。”

江婆子告了退,從歸田居的角門裏越走越遠。

歸田居裏的丫鬟婆子沒留下幾個,只有一些負責洗衣和打掃的粗使丫頭。這些下人是上不得臺面的,沒事也不敢進前院來,這才避免了蒼舒和李銳現下的尷尬。

“這江婆子,仗著是府裏的老人……”蒼舒覺得自己挺沒臉,把帕子捏的死緊。

“不,我覺得她說的沒錯。”李銳走到房門前,拎起食盒進了房。

“少爺!”

“奶奶這麽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我若是沒有勞作過,尚不知外面的人家過的這麽辛苦。奶奶……以前肯定過的也很苦。”李銳打開食盒,拿了一塊鹹蛋酥嘗了起來。“不用偷偷摸摸吃的點心,果然要美味的多。”

持雲院裏,被李銳想象的很美好的顧卿,正思考著該怎麽“改造”李小胖。

“花嬤嬤,光指望他種菜瘦下來恐怕很慢,你看可有辦法請個武師什麽的,打熬打熬銳兒的筋骨,讓他能早日瘦到和常人一般?”

“若是學武,府裏合適的人選倒是不少。老太爺的幾個家將都在府裏榮養,他們都是以一敵十的猛士。可是想要避開夫人和老爺的耳目去請他們教銳少爺,怕是不成。更何況他們願不願意教銳少爺,也是個問題,您也知道,銳少爺那個身子骨……

顧卿嘆了口氣。是啊,他那個身材,哎。

李小胖蹲在地上撿個鴨蛋都要喘,彎了腰著想要摸到腳尖,那是妄想。也不知道方氏是怎麽給他洗的腦,居然讓他覺得自己的胖是“富態”,是“威武”。見到自己臉上肉少了一點,還經常摸著臉像小老頭一樣長籲短嘆。

“這事急不來,嬤嬤你幫我先打探著。銳兒現在天天下午教我學寫字,三字經和千字文都已經熟了,可是這‘小學’他教我勉強的很,我對他現在的夫子很是失望,連個‘小學’都教不好!可有什麽辦法能讓府裏辭了這個先生?我看花嬤嬤和孫嬤嬤你們的學問就很好,先讓他把‘小學’學會了,打好基礎。四書五經之類的,我們再徐徐圖之。”

花嬤嬤在心裏讚了一聲邱老太君的手段。

所謂“教學相長”,自從銳少爺教邱老太君讀書以來,進境極快,再也沒有出現白字的情況。而且,銳少爺的字小時候是蒙老爺手把手教的,原本風骨就極佳,只是疏於練習。最近天天陪著邱老太君練字,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字現在已經比香雲和煙雲幾個丫頭要好的多了。

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讓銳少爺獲得這麽大的進步,除了銳少爺天生聰穎外,邱老太君的循循善誘也是離不開的。

邱老太君的天資也是十分驚人,若不是出生在窮苦人家,怕也是一位閨閣文秀。她不但自己學字極快,過目不忘,而且一旦發現銳少爺哪個字寫得生疏,就故意非要把那個字多練幾次,起先她還沒有註意,後來才發現其中的端倪。

想到這兒,花嬤嬤不由得恭敬地回道:

“我的學問是成年後冷宮裏無事可做的妃子教的,並沒有孫嬤嬤從小在蒙老爺身邊浸染來的紮實。我看這‘小學’,孫嬤嬤教就很好。至於夫子的事,也簡單的很,只要太夫人你去夫人的房裏說一聲,就說銳少爺想跟著你學種田,早上就跟著你學學農活,不去上課了,夫人肯定不會反對。”

不但不會反對,恐怕還會樂見其成。

“能教四書五經的先生,恐怕還落在銳少爺的舅舅那邊。這也簡單。銳少爺身邊的那個王老太太,為人忠心護主,她家的兒子現在正在舅老爺的轄下做著官,我可以去見見那個王老太太,讓他給舅老爺帶個信,說明府裏現在暗藏的詭秘。我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如是庵’替太夫人您看望水月師傅,就趁那個時候送信好了。”

水月師傅,就是老國公那個“姨娘”剃度後的法名。

“如此,就勞煩花嬤嬤你了。”顧卿覺得自己穿到古代最幸運的事,就是身邊有個花嬤嬤這樣的人物。無論大事小事,只要自己問一問,總有應對的方法。

所以說上位者何必什麽都親力親為?只要會用人就行了。

前院裏,方氏正在和針線房的管事商議冬衣的事情,忽然有人報持雲院裏太夫人派了大丫頭煙雲過來傳話。

自上次老太太有意無意的拿她子嗣單薄說事,她的氣理了好幾天才平。老爺嘴上安慰她,說了一些寬慰她的好話,可那神色看起來卻也有些可惜的樣子。這讓她這個月來老是東想西想的。

現在一聽煙雲過來,她那一顆放下的心又給提了起來,生怕老太太是要舊事重提。

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丫頭裏,香雲和煙雲都到了可以配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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