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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死生契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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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衣處理完宗門事務,已經過去好幾日。不光是修繕宗門,職位更替,還要處置當時在揚原有二心的修士們。

治家如治國。妖域主人告訴她,不能因為她在萬人之上,就趾高氣昂、隨性妄為。即便是君王,也需體恤民情。

她想好自己要做個怎樣的掌門,開拓一番怎樣的事業後,心裏也穩妥,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情更加得心應手。

燕明衣迫不及待想要去旸山找印雪宴,又不免被瑣事拖累。她給印雪宴發的訊息,沒有得到一條回應,故而心懸著放不下。

最後囑咐了幾位燕家的遠親,燕明衣才獨自往旸山趕去。

途中,四處都在議論近來發生的大事。提及問岳,褒貶不一。或多或少有人讚揚問岳,說他們掃平魔界,為來世開太平。更多的是茫然,問岳究竟打的什麽算盤?連自己人都要殺,修真界幾大仙門都沒能免遭其害。

燕明衣去旸山,路過懷明。三清宗勢力大減,自攻打魔界失利後,沒剩多少人,其中許多人投奔問岳去了,只留下一些固執的老修士待在原地。

這並不明智,魔王未死,遲早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又要遭一次襲擊,還不如就此依附問岳。

但誰也不知道魔王的下落,他好像一走之後就再沒音信。魔界如今駐紮著問岳的人,原本的魔修逃竄到各地,盤踞凡間,叫百姓人心惶惶。

皇帝也屢屢和各大仙宗聯系,祈求庇佑。至於問岳如何決斷,燕明衣不知道。她處理的事務中也有其他小宗門的聯絡,看完才初初對仙宗之間了解些。

召辰殿想來已經一敗塗地,那日戰況混亂,燕明衣聽見魔修說,印雪宴不但贏了,還對魔界反將一軍。

到了召辰殿的管轄地,燕明衣仍能看見四處的殘渣、碎骨。到處縈繞著黑氣,竟遮天蔽日,將晴日變作陰天。

她越往裏走,身上越冷。再往前,也看不見一個人影。從廢墟還能看出往日的繁華,更多是戰鬥留下的殘破。

突然,燕明衣聽見隱約有說話聲,往聲音的方向走,才聽清是吟唱。如煙如霧,極具蠱惑。她定住心神,再往裏瞧。

大殿中,燃著幾盞明燭,堆疊的經卷後,點了三柱香,仍未燒斷。對面壁上一副江山刺繡,占據一整面墻,格外華麗。

下置一榻,其上有個雪白的身影。只是四周的黑氣濃重,幾乎把她的身子蓋住。燕明衣認出這是印雪宴,幾步走過去,驅散面前的魔氣。

從印雪宴身體裏冒出一股紫煙,像調皮的孩童,好奇地繞在燕明衣左右。燕明衣擺擺手把紫煙趕走,喊了一聲:“雪宴。”

原本木然坐著的人擡起頭,望向來人。她的眼睛依舊似碎琉璃,面容白凈,不染纖塵。印雪宴眨了眨眼睛,瞳中冰雪消融,化作春水,波光粼粼。

燕明衣看她一切正常,攬上她的肩,左右瞧。

“沒受傷吧?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這裏了。”

印雪宴站起,掃落一旁的劍,她露出倦意,靠在燕明衣肩膀上,沈沈嘆了口氣。燕明衣等她慢慢休息夠,整理好腦中的思緒。

“萬坤老賊還是跑了,我沒親手殺了他,不足洩憤。問岳之人來過此處,不過他們已經打不過我了。”

燕明衣聽完,扶著印雪宴往殿外走,到了半路,想起沒拿她的劍。印雪宴攔住她,擺手,繼續往外。

“那把劍,丟了吧,唯有放下,才能尋到更好的。……我已不是召辰殿的人,可我也不知該去何處。”

“來紫雲宗吧,你想當副掌門嗎?”燕明衣笑道,“我雖無才,至少可為你提供安身之地。”

印雪宴想起,她也曾許諾將召辰殿的副掌門分給誰。但在她率領百魔攻打召辰殿時,突然感覺很無趣。權利、金錢,都很無趣,全比不上和幾個人在途中說說笑笑。

在修士眼中,印雪宴已經是魔,比萬坤掌門這個鬼修更要可怕。即便往日的她,也是個奇葩,終日困在後山,是掌門名義上的“女兒”。

即使她當上掌門,也為人詬病。

印雪宴也是從萬坤口中得知,她根本不是印掌門所生。印掌門暗中選擇她最得意的弟子,強迫他們吃下她調配的丹藥,再讓他們結合,生下嬰孩。

在她多年實驗之下,終於得到了印雪宴這個怪胎。也是如今世上唯一的冰靈根。冰雪,不但威力強大,還可停滯時間。

印掌門意欲長生不死,最需要這門奇術。她在前人的記載裏得知,世上曾經有個冰靈根的修士,利用靈根獲得了長生。只是後來,這人消失在茫茫大地中,再沒消息。

有人揣測,這修士也羽化了。有人譏笑,世上哪有冰靈根,一定是胡謅的。

可印掌門煉出來了。她為印雪宴選擇最好的劍譜,最好的丹藥,將印雪宴塑造成最好的軀殼,只待將來奪舍,占為己有。

自從鄧遠昳死後,印雪宴將煉魔的進程加快不少。她這些天煉魔,曾多次被魔氣糾纏,所幸紫蘿給的鬼嬰凝珠暗中相助,讓她恢覆正常。

魔物威力無窮,加之她的劍術與召辰殿人相克,不費多少力氣就大獲全勝。一路所向披靡,如何威風。

直到今天看見燕明衣,印雪宴才後知後覺地累。她靠在燕明衣身旁,心中生出一點依戀。

果然,行走世間不可獨自一人。紫蘿給的鬼嬰凝珠,白鵠妖給的“眼珠子”,妖域主人給的留影珠,都是她一路上的際遇,在危急時刻救了她。

從前她以為白鵠妖給的東西是為保命用,沒想到是百姓祈福的“誠心”所化,可治天下百病。故而,將魔王留下的傷解除,恢覆了從前的修為。

感觸良多,印雪宴問:“你是專程來帶我走的?”

燕明衣回答:“我想,事情還沒完,也許還需要你幫忙。”

鬼王記載的覆生之術中提到,屍身和魂魄兩者必須存在其一。他們不能視鬼,因此很難搜尋王鳶見的魂魄。

王鳶見的屍體還沒埋,但也存不了幾日,在術法的作用下可以暫且保存,想要完好無損,還需印雪宴的幫助。

印雪宴了然,一口應下:“一路上得了諸多關照,我方能領悟。更別說……方桃的確救我一次,我會幫她。”

方桃在幻夢中為印雪宴重造人生,這段留影讓印雪宴心智更加堅定,沒有入魘。她想,往後也無須征戰四野,無須背負什麽家仇,就按方桃選的結局活,也很好。

印雪宴走到外面,看著四處破損的墻瓦回廊,慢下腳步。燕明衣任由她在廢墟裏穿行,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終於,印雪宴彎下腰,徒手撥開地上堆積的殘磚,露出裏面的綠葉。在黑泥和殘渣掩蓋中,有一朵潔白的茉莉,還未綻放。

她將磚塊清理開,手中捏訣,為茉莉灑了些雪水。會不會有點太冷?印雪宴看了茉莉一會,將花連根刨出,問燕明衣有沒有裝的東西。

燕明衣從身上尋了塊帕子,勉強可以包一包。她一邊看印雪宴清理根上的泥,問:“你喜歡茉莉啊?”

印雪宴點點頭。往日不喜歡,但這花很香,也許她需要一點香氣,為滿手的血腥氣洗塵。

印雪宴忽然問起:“外界是怎樣說我的?”

“他們啊,說你將召辰殿人都殺盡了……哎你笑什麽?雪宴?”

這人掩去笑意,幽幽道:“那你不怕這裏到處都是鬼?”

燕明衣胸膛一挺,似乎真能感覺周圍的怨魂,又縮了回去。印雪宴見狀哈哈大笑:“騙你的,這裏哪有什麽鬼,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事不宜遲,印雪宴和燕明衣不辭千山,趕到靈山去,處置接下來的事。

與掌門會面後,印雪宴徑直問:“方桃在何處?她師兄在何處?”

冷至禮凝重道:“方桃如今入了魔,殺傷無數,神智不清。恐怕她再傷人,鎖在她的小院裏了。王鳶見就在後山,印道友隨我二人去吧。”

印雪宴跟在冷至禮和向觀身後,從大殿啟程,來到後山靈峰。此處往前還未有外宗弟子來過。

王鳶見的屍體陳列在靈峰的湖心島上,伴隨著周圍幾十盞魂燈。自魔王出世以來,靈遙修士死傷無數,魂燈已經滅了一大半,所剩無幾。

印雪宴遠遠看了一眼,按照秘籍上教授的靈訣,封印掉王鳶見的屍身,將所有活動都凍結掉。一剎那,靈峰降雪,湖面生寒氣。

原本湖水已經冰涼至極,雪紛紛而下,更添冷意。冷至禮不由得讚嘆,後生可畏,印雪宴雖看上去只有化神期,實則修為高不可估。

走出湖心島,印雪宴扭頭道:“殘玉如今在我身上,但我用不著這東西,既然是靈遙山宗的東西,在此交還。”

萬坤走之前,將殘玉扣在印雪宴的身上,以為裏面積攢的惡念可以讓印雪宴入魔,沒想到鬼嬰凝珠反而與之相抵消,他平白失了殘玉。但總歸撿到一條命。

原本召辰殿殘玉放在不同的修士體內,一個被其中的惡念耗死,萬坤就取出來放進下一個修士體內。死去的屍身,用以煉化,為自己添靈力。

印雪宴想起留影珠中的印雲洛。過去困在冰雪世界,印雲洛是她見過為數不多的人。她最後也被萬坤煉化了。

最開始啟程時,燕明衣帶印雪宴去過方桃的居所,燕明衣先正與阿啞一同商議要事,她和掌門交代完後,便自己前去。

方桃的院子從外看,也能窺見滿院的鮮花,一樹一樹芬芳,風若過,則是無盡的馨香。印雪宴手放在門上,用掌門給的鑰匙開了禁制,走進去。

吱呀一聲後,鞋面落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印雪宴順手把門關了,往屋子裏走。她想,留影珠中,方桃曾經破開禁制,帶自己離開此處。

那她是否也該將此恩情還回。

然而,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個極大的繭,四周散落著瓷片和木屑,顯然發生過一場紛爭。但此處只有方桃一人,想必是她自己失控了。

印雪宴走近,想用劍挑破繭絲,卻被一股力量撞開。她蹙眉,拿出鬼嬰凝珠,念訣,凝珠不為所動。魔氣已經過飽和,還未消化完。

方桃如今是妖身,又因魔王給的修為而化魔,原本人的意識被吞噬無幾,想要恢覆原樣恐怕很難。她能把自己存進繭中,不傷旁人,已經算是難得的“善”。

印雪宴靠在門邊,抱著劍想,魔和修士區別在何處?有的人清醒在世還為非作歹,故意害人。有的魔即便身陷混沌也要守住人的良知。

王鳶見尚且可以尋到古方來救,但古往今來,沒聽說過救一個魔……如何救方桃,印雪宴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救人不是自己的風範,救了太多的人,心裏反倒不自在。這還是該王鳶見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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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桃:自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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