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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死生契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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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啞如今留在靈山,卻未和玄謠教眾人會合。教主受了重傷,被迫困在洞府中,依舊在做她的春秋大夢。

根據同門不久前的傳訊來言,她們將鳳歲也鎖了起來,這些日子裏給教主暗中下毒,等她一命嗚呼之後,鳳歲也該殞命,交出殘玉。

那傳訊人是阿啞的師妹,她兒時常受阿啞指點,也從旁人傳言中得知鳳歲和阿啞的舊事。鳳歲若是動起手來,阿啞必死無疑。師妹只是覺得,鳳歲不死,對阿啞始終是威脅。

鳳歲雖是被迫作惡,卻吞噬了太多修士,教主不死,她們每個人都有可能被獻祭給鳳歲。鳳歲不死,她們拿不到殘玉。

燕明衣與阿啞為此事商議許久,最終,阿啞道:“鳳歲的確‘殺’了我師姐,但我卻未恨過她,唯獨恨教主。入魔者尚且有回頭之機,鳳歲……我想,她也可以。”

“你的決定我不便幹預,我只是擔心鳳歲非良善之人,往後會威脅你……”燕明衣短短嘆一聲,又拍拍阿啞的肩,“之前尋霏前輩讓你交一樣東西給教主,在她未死前,給過去吧。”

阿啞想想也是,起碼答應了尋霏的不能不辦到。她點點頭,起身往玄謠教的洞府走去。

“阿啞!我也一並去,獨自一人實在危險。”燕明衣幾步走到阿啞身邊,阿啞餘光裏便溢滿淡紫色,宛若彩雲飄浮。

阿啞想起她們剛認識時,師妹曾打趣她對燕明衣一見鐘情。她心底微哂,若按最世俗的標準來判,凡夫俗子都會對燕明衣傾慕不已。

但阿啞又想到,在燕明衣被紫雲宗帶回去的途中,她打開匣子來呼救。那時阿啞本該帶著燕明衣的靈根走,卻忽然心軟,救下燕明衣。是否也是珍視這一副好皮囊?

只嘆惋,伊心不似我心,勿令所思澄如鏡。

到了洞府前,師妹正看守在外。靈山比山下涼許多,師妹依舊躲在樹蔭下納涼,一邊端了盆漿果,酸得齜牙咧嘴。

見阿啞來了,師妹跳起般振奮,朝她們過去。師妹低聲問道:“師姐,還差最後一道藥,正要送進去呢。”

阿啞頷首:“我正是為此而來,讓我來送罷。”

她接過一旁放涼的湯藥,對燕明衣點點頭,轉身朝裏面走去。

玄謠教中,教主的宮殿富麗堂皇,幾乎與凡間帝王無異。而這洞府臨時開鑿修建,顯得寒酸狼狽。阿啞穿過重重石壁,來到教主的房前。

這前面有道禁制,她用師妹給的鑰打開,推開門,見著了教主。教主再不似往日神采,頭發已然灰白。恐怕她沒攬鏡自照,不知自己衰老得不成樣子。

見阿啞來,教主眼睛冒出神采,掙紮著爬起來,卻又咳了兩聲,伏在床頭。她用絹子掩蓋這副疲態,隔著床幔問:“你可將燕明衣帶來了?”

阿啞恭恭敬敬把湯藥放在案上,低眉順眼:“是,我帶了她來。待剜出靈根給鳳歲,教主定會痊愈。如今魔界威力大減,待重整旗鼓,我等便能重返北州,以報舊仇。”

聽完,教主混濁的雙眼微閉,迫不及待伸出手來:“將藥端上來。”

阿啞卻將一個雕花盒子放在教主手心,冰涼的觸感使教主心頭一驚,睜開眼來。她猶疑著接過,問道:“這是何物?”

“弟子途徑揚原,遇見師祖尋霏,她記掛教主,托弟子將盒子轉交與您。”

“什麽師祖!給我扔了!”教主猛然暴怒,狠狠甩手,盒子在地面劈裏啪啦滾了一圈,定住。

阿啞彎腰撿起盒子,說道:“教主不妨先看看盒子裏是何物,畢竟這是尋霏師祖唯一要轉交的東西。”

床上的人沈默了許久,才重新攤開手,一言不發。阿啞明意,再將盒子放上她的手心。也不知是否因為教主太疲乏,手顫巍巍啟了三次,才能解開鎖扣。

盒子打開,其中不過放著幾顆紅豆。歷久經年,竟未腐壞。仔細瞧,才知道是珠寶雕琢而成,非真物。

教主瞳孔猛地一縮,手撫上心口,打翻了盒子,紅豆滾落一床,幾顆蹦落地面,叮叮當當一陣響。

阿啞正俯身撿起紅豆,忽然察覺寂靜過分。她不動聲色往前走了兩步,擡眼看向床帳之內。裏面的人已經沒了氣息。

案上的藥還未涼透,也未動一分。阿啞試著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她猶豫拉開床幔,卻見教主七竅流血,尚未瞑目。

已沒了呼吸。

阿啞神色一變,看向手中的紅豆。可這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並非毒藥。看連接處,興許是飾品上單獨撬下的珠寶。她心中一顫,頓時明朗。

須臾,阿啞伸手,為教主合眼,轉身將藥倒在窗外。紅豆灑在床鋪上,慢慢走出洞府。路上,她想,尋霏和教主的謠言,竟不是假的。可糾纏太久的感情,果真扭曲。

師妹有些焦急:“師姐,你怎生去得這樣久!如何?她……”

阿啞閉眼,搖搖頭:“沒了。”她頓了頓腳步,回身說道:“我去看鳳歲,你不必同行,暫時莫要將此時告知旁人。”

她擔心有二心之人會趁機反叛。此時正是多事之秋,不必另添麻煩。

燕明衣說:“我可否與你同行?”阿啞冷不防錯意,明白過來後,只是頷首無言。

鳳歲往日也曾意氣風發,自從殘玉種於體內,再不得安生。她時常神志不清,有時發狂,胡言亂語。若不是她是教主的“掌上明珠”,恐怕也受人唾棄。

此番交涉,若鳳歲不肯拿出殘玉,也只好出下策。阿啞心想,教主已死,沒什麽能再威脅鳳歲,她應當也不喜歡被殘玉束縛。

見到鳳歲時,燕明衣雖早心有準備,仍被駭住。她頭發淩亂,衣衫本是精致華美,卻胡亂穿在身上,不甚整齊,染上幾塊墨漬。眉目清秀,然而眼底烏青,皮膚煞白,顯得異常。

阿啞看了她一會,才開口:“鳳歲。我是阿啞。”

鳳歲手裏提著狼毫,胳膊底下鋪了好長一卷,只看上面都寫滿人名,似乎是玄謠教之人,皆是二字無姓之名。

“你來了,你是來帶我走的嗎?”鳳歲擡頭,茫然地看向燕明衣,“阿芒,她是阿芒?不是我要殺你的,原諒我,原諒我……”

說著說著,鳳歲竟抱著頭蜷縮起來,躲在案下,所說的話也完全模糊不清了。

阿啞無奈地靠近,安撫般說道:“……她是阿芒,你沒有殺她。鳳歲,我是來帶你離開的,從今往後,你不必再受殘玉折磨了。”

鳳歲含著淚光,倉促張望,她指著遠處,正是教主所在的地方。阿啞搖搖頭:“不,她已經羽化了,就像你的父母一樣。鳳歲,你將殘玉給我吧。”

任她如何軟聲安撫誆騙,鳳歲就是不聽。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或者說,是多年來的牢籠中。

阿啞只好做罷,離開,意欲改日來看。

師妹留在洞府前,聽說此事,嘴一撇:“師姐還是太好脾氣,鳳歲她即便交了殘玉也是瘋了,再沒價值,倒不如一死了之。”

阿啞沈了臉:“沒有價值也有活的權利。我不怕麻煩,若真到了必做不可的地步,再談此事。”

“好好好,師姐,你慈悲你心善,可其他師姐未必這樣想。”師妹丟個漿果到嘴裏,一扭頭,嘻笑著跳開了。

燕明衣心知阿啞所思,便不多言,兩人回到靈遙山宗中。她說:“如今,小桃體內三塊殘玉,問岳手中兩塊,雪宴將召辰殿的給了掌門,鳳歲這裏一塊,可還有一處不知下落。”

“或許殘玉已經沒有用處了,”阿啞低聲道,“魔王如今不知所蹤,真正威脅我們的,是問岳。”

正巧印雪宴從屋子裏出來,遇上她們二人,燕明衣問她去哪,印雪宴便說:“我想救一個人,然而需要旁人相助。”

“什麽人?”

“自然是方桃,可是不是?”燕明衣緊接著阿啞的話問。

印雪宴點頭:“不錯,但唯有王鳶見可救她。燕明衣,你可知尋霏她的進展如何?”

她問的是尋霏覆生宋山清的計劃。

印雪宴這麽一說,燕明衣就明白了。王鳶見軀體已死,需得尋霏或太乙谷谷主招魂。若是軀體不能要了,還得宋山清重新捏一個出來,像紫蘿當時給方桃捏的那樣。

妖域主人近些日子仍在和燕明衣聯絡,時不時傳些治理秘訣,有時甚至談論制造暗器的心得。

她說:“我前些天也想到此事,詢問一番,似乎還需要那把招魂扇。”

“你是說……司羽手裏的?”

“正是。段昀,他正在魔界與司羽周旋,目前還未得知新的進展。”

魔宮中的夜晚靜謐無比,周遭未點明燈,燒著爐火,灼烤此處的殘魂。

司羽坐在殿上,不緊不慢喝了一盞茶。她看向殿中之人,冷笑道:“你已經知道我利用了你,何必再來以身試險?莫非你還覬覦何物?”

段昀跪坐在殿中,尚不覺膝蓋酸痛。他身板挺直,一字一句道:“師姐,你曾救我性命於水火之中,段昀願投誠你手下,以效犬馬之勞。”

司羽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袍,走到段昀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將你放在身邊,我如何能心安。你倒讓我看看,你的真心?”

段昀仍舊低垂著頭顱,卻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脖頸處。這是命脈地,相當於把性命送到她手上。

隔著皮肉,摸到溫熱的血流。司羽瞇起眼睛,彎下腰,摘下面具,直視段昀。

“區區一條命,能算什麽?你真想站在我身邊,除非坐到那個位置——”她扭頭,指向魔宮大殿的座椅,倏爾,轉頭笑道:“屆時,才好讓我多看你一眼。”

段昀吸了口氣,盡量控制聲音的顫抖:“師姐,若有一日你回心轉意,我仍能在原地等候。”

“滾吧,我還看不上你,無論過去、將來。”司羽冷下臉,拎起袍子,轉身回座上。

她對外吩咐了一聲,段昀便被兩個魔修押著,扔出了魔界。

長夜裏,司羽回想著,卻隱約察覺不對勁。她盡量擺脫不安,心想,段昀對自己執迷不悟,不過是他這個人死心眼。

只要她慢慢籌謀,終有一日,這個天下能有自己一席之地。而問岳……早在自己圈套之中了。

另一邊,段昀馬不停蹄趕回揚原。

他懷裏還放著司羽身上的招魂扇。這可以將功補過嗎?也許能吧。

只可惜,以前的司羽,將永遠是過去了。他的那番“真心”,也不過是對著過去的她說的。今日之後,世上便再無司羽,只剩司習。

而他是永遠的段昀,借司羽賜名的天光,存活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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