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離開後，方桃又繼續試著調用身體的靈力。之前她的修為平平，給魔王的印象也十分平庸，恰好能降低他的警惕。

方桃在魔宮可以自由穿行，她揣測，應該是沈鈴問自己被關了六七百年，所以並不喜歡約束別人。

他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能掌控局勢。

但方桃對沈鈴問印象並未好轉。魔王就是魔王，無論他對自己好壞，也犯下了彌天大錯。除了沈靈遙，也沒人能入得了魔王的眼。所以她不會順他的意成魔，表面可以沾光，一勞永逸，實際上不可能有好結局。

魔不全都長生，也會隨著吞噬的惡念減少而變弱、消失。世上惡念之多，才孕育無數強魔。現在還沒到魔族弱化的時候，但修士和妖族都排斥魔物。

方桃在魔宮裏行走這些天，發現，能進魔宮的都是高級魔物，也就是演化出意識的，或是從修士、妖怪轉變而來的魔。

他們有人形，也有本體狀態存在，都能正常溝通。這些人受魔王吩咐，盯得方桃死死的，一開始什麽也不說。

後來發現方桃只是到處看花看擺設，松懈不少，偶爾也回答她兩個問題。

比如，這沒土的花怎麽長的？沒水的魚怎麽活的？

一位身為魚妖成的魔侍與方桃友好交流:“你是鈴蘭花妖，也沒見你腳下帶著土。”

方桃若有所思，問:“這位大哥，你是不是烏賊？”

“是，怎麽了？”

“我想用你的墨汁寫字，”方桃一本正經，“待在這裏實在太無聊了。”

烏賊大哥十分警惕，他自以為一眼看穿了方桃的算盤，堅決不肯。這小丫頭肯定想寫求救字條傳出去，讓那夥人打進魔宮來。

方桃也不強求，在一邊問起烏賊成為魔之前的故事。烏賊有些吃驚，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的過去，平時在魔宮只能每天眼巴巴站在這裏守門，一言不發。

他想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方桃為他起了個頭:“就從小時候最好玩的事情說起吧？”

烏賊於是說，自己原本生於岷海一帶，家人朋友都被漁民撈走，他有一日在岸邊得到一枚珍珠，從此能吸收岷海附近的靈氣，不知不覺就活了幾十年。

小時候最有趣的事情已經記不清了，滿腦子都是後來如何在魔界摸爬滾打。他受海邊的魔物指引，學會了吸收惡念，從此於妖和魔之間搖擺不定。

那時候的妖域主人有些兇，對屬下十分苛責。烏賊聽說，魔界的魔王被封印了，群龍無首。他想，沒有頭頭就沒有壓迫，於是往魔界來。

誰知道，在魔界早就形成了一套完備的附屬關系。和凡界差不多，名利場都是一樣的。他從小蝦米侍衛做起，慢慢有了地位，混到了魔宮內部。

也就是這時候，魔王終於出世了。烏賊早就聽說魔王要解開封印，但他不知魔王是怎樣的人，心中有些忐忑。

其他高層魔物都希望魔王回來後，一統天下，好帶著滿魔界的魔大殺四方，不必畏畏縮縮過日子。

就亂世而言，烏賊沒有禍害過百姓，他說:“都是不開智的魔物才隨便跑到凡界，等著修士來殺，我要想活命，還是得待在魔界好好幹。”

方桃很讚同:“聽說魔宮一日三餐還有補貼，比起凡界好多了。”

烏賊卻露出懊悔的神色:“可惜時代變了！我怎麽也沒想到妖域主人會換成現在這個，不然我早些年一定當個好妖，現在能躺在妖域吃白飯，還用得著天天守大門？”

方桃看了一眼魔宮外頭大熱天巡邏的侍衛，拍拍烏賊大哥的肩膀:“沒事，你起碼不用曬太陽。”

烏賊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對方桃產生了些好奇。畢竟這是魔王第一個帶回來的人，必有過人之處。

“小丫頭，你又是從哪來的？”

方桃想了想，說:“我是青鳳那邊的人，不過後來去了靈山。”

烏賊臉上露出驚訝和一點憧憬:“哦，青鳳呀，那可是個繁華的好地方。靈山，也就是和魔王一個地方出來的？”

他想起什麽，又說:“我之前有個好哥們，原本在這待的好好的，後來被上頭人改造成新魔物，放到青鳳去了。你知道吧，去了凡界多半會被修士殺死。”

方桃以前還以為魔物是自己演化出來的，感到新奇:“你是說，有了意識的魔，還能改造成沒有意識的？”

“那可不，像我們這種修為低微的，禍害不了多少人。他們想要吸取力量，又怕自己遭殃，就會在低微的魔裏面挑去改造，再放到魔界。”

烏賊說起這些像是家常便飯，他已經是逃離了被改造命運的魔，因此也冷漠起來。

“你別看魔是這樣，修士也沒區別。他們不過起點是人，做出的事情一樣會骯臟。我們做妖魔，只是名義上更惡的選擇。身為人，一樣會作惡，身為魔，也有做好事的。”

方桃想起紫蘿，她也是魔。和紫蘿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傷害方桃的意思。也不可否認，紫蘿做過惡。但在方桃眼中，那些煉修士的人，才是最惡的。

同類自相殘殺，往往令人更憤慨。大抵是物傷其類。

“我會努力做個善人的。”方桃說。

烏賊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哈哈笑了兩聲:“小丫頭，你已經是妖怪了。不過我很羨慕你，如果你做善事，妖域主人大概會很歡迎你。”

烏賊看現在附近沒有人，閑裏偷閑，多說了兩句:“你要是想要墨汁，我勻點給你，你是要寫字，還是畫畫？我見過凡人寫字畫畫，可漂亮。”

方桃笑道:“我想畫點畫，不過大哥還是給我找點凡界的丹青更好，那樣畫出來的顏色才漂亮。”

“過幾天，我們這要選一批魔去打召辰殿，到時候我托幾個相熟的給你帶顏料，你畫好了也讓我瞧瞧。”

方桃和烏賊約好，又往另一邊溜達去了。

她心想，打召辰殿？那可真不錯，剛好幫印雪宴開個頭。

魔界裏，有地位的魔將都有自己的住所。據方桃觀察，近來修士化成的魔都聚在魔宮附近。她不能離開魔宮，只能旁敲側擊。

這大門的守衛每過半天會更換一次，烏賊大哥一直是半夜當守。幾個侍衛裏他最好說話，也樂意和方桃扯家常。

從頂樓的窗戶往外看，魔界的天空碧藍，偶爾會飛過幾只鴿子。

方桃認出鴿子腳下的標記，那竟然是問岳馴養的鴿子。魔界不通用傳訊牌，他們沒有靈力開啟牌子。那麽，問岳的鴿子，是為魔界專程養的？

她想起師尊講的，問岳和靈遙山宗往日的牽扯，心裏湧出更大的陰謀。

方桃剛要轉身下樓，忽然看見一只鴿子落在了地上。不知哪裏來的箭將它射落了。方桃想，還是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

猛地，視線中出現一個熟悉的紅袍身影。方桃連忙躲在窗戶旁，小心地從縫隙裏觀察。那是司羽，她從鴿子腳下拿到了紙條，藏進長袍中，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原地沒有了鴿子，只剩一攤灰塵。風過一陣，連灰塵也消失不見。

司羽接了問岳的紙條。

方桃想不通魔界和問岳究竟有什麽勾當。到了晚上，魔王從外面回來，帶回一些戰利品，擺在魔宮的大殿中。

方桃在旁邊看，原來是玄謠教的烏鴉。如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玄謠教常年孤立無援，雖然厲害，但近來損失慘重。許多玄謠教弟子散落在外，被魔物盯上。

魔界剿滅玄謠教之後，教主帶著一幫人前去靈山，躲在靈遙仙君留下的禁制下。魔王便去玄謠教，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了回來。

他沒有搜到殘玉，因此很不高興。方桃聽見沈鈴問朝她吩咐:“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北州。”

方桃聽這不容置喙的語氣，沒反駁。既然能出去，也是好機會。她原本打算，借烏賊大哥的墨汁寫秘信傳出去，告訴王鳶見，她現在的狀況。

免得外面人擔心自己。

魔王把殘玉藏在了自己身上，方桃拿不到手。她想，能守住自己身上的三塊就很不錯了。如果能拿到玄謠教的就更好。

只是她隱約感覺，玄謠教的殘玉，不在聖鴉體內，也不在北州。

半夜，方桃在魚缸邊看鯉魚，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聽說魔王要帶你去北州。”

司羽主動和自己搭話了。方桃還惦記著鴿子的事情，沒有搭理司羽。對方也不惱怒，默默在旁看著方桃。

魔王這時候通常在自己屋裏面緬懷沈靈遙，格外無趣。方桃受不了他那個樣才跑出來，沒想到一個人安安靜靜還要撞上司羽來盤問。

“你白日裏瞧見了什麽，都不準往外說。”她低聲道。

方桃就知道自己沒躲過她的眼睛，她也不怕司羽對自己動手，有魔王在，她不敢怎麽樣。方桃很鎮靜地給鯉魚餵食，點了點頭。

司羽往日覺得，方桃是個嘈雜又天真的小丫頭，不值得費心，所以她直接把方桃當成了第一個誘餌，前去為魔王開啟封印，順帶餵飽饕餮。

可到今日，她發覺，方桃不理人的時候，眼底漆黑，頗有麻木不仁之感。

越是反差的東西，越能勾起司羽的興趣。她主動問起:“你不好奇，我為什麽要殺你嗎？”

方桃眼睛不眨一下:“如果我是司羽，我也能殺了方桃。但我不會，因為我當她是師妹。”

“你們這些人真偽善。在靈遙山宗待的那些年，真是讓我想起來也反胃。”

司羽被方桃這話激怒了，故意說些詆毀靈遙山宗的話，想報覆回去。可方桃明顯不吃這一套。

她想起段昀來。

段昀在冥海前鳴琴，實則在為一些魂魄超度，然而沒有奏效，才選擇陪同他們進裂谷去。

不難推測，他在魔界遇見司羽時，司羽欺騙了他。她告知段昀自己的身世，也是自己奪取殘玉的計劃進程。段昀來到冥海，正好把從印雪宴身上偷來的招魂扇給潛伏在此的司羽。

段昀一心以為自己在拯救過去的師姐，誰知司羽完全在利用他的感情。

但方桃還沒想清楚，司羽怎麽會對他們的情況了如指掌。若說隊伍裏真存在著奸細，可到底是誰？

方桃不屑於那些玩弄真心的把戲，仍舊回答司羽:“我討厭你鄙薄感情。不過，你以為偽善惡心的自己，也曾真正救過一個人。”

這也是司羽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善事，可惜沒能給她帶來善終。

方桃見司羽不解，轉身往魔宮大殿走去。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更希望司羽能露出自責的神色，就像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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