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觀所言確切，這附近果真有個懸崖。王鳶見站在崖邊往下望了一眼，崖底是一片山林，其間有一條幾近幹涸的小溪。

方桃說:“這懸崖好高，掉下去恐怕連修士都要死傷。也不知底下有無白骨。”

王鳶見拿著符紙，小心翼翼查看崖面的情況，他一邊回答:“生在懸崖上的花，大多不是凡花，恐怕斷生花是將崖底的白骨做養分，才能有奇效。”

“我往日沒聽說過這花，如果不光能在崖上生長，我倒想帶些回靈山。”方桃說。

王鳶見點了一簇火，禦劍沈下去，在崖面上尋找斷生花。粗糙的山石中，也有野草叢生，大多長在石頭上堆積的泥土裏。

一株奇異的藍紫色小花映入眼簾，和符紙上的圖案別無二般，王鳶見心頭一喜，伸手去摘。

方桃哎了一聲:“別，有些花雖可入藥，卻帶毒，用什麽包著吧。”

“也是，我一時忘了。”王鳶見從芥子珠裏拿了塊帕子，隔著把花取下來。

方桃盯著這塊帕子，笑出聲:“這不是我的嗎？我以為師兄早丟了，怎麽還留著？”

這是她以前看凡間的女子做女紅，心血來潮，買的白絹子。她當時朝三暮四，一會去養魚，一會學下廚，到頭來一樣沒學成。

絹子上繡了一半的桃花，就這麽擱置下來，她那日丟在王鳶見屋子裏，沒成想卻被師兄留下來了。

王鳶見正色道:“你不曾說過要丟，我以為這是送我的帕子。”

“可是這明顯是個半成品，繡的歪歪扭扭的，不好看。”

王鳶見把花包好，將帕子底面的花紋給方桃看:“所以我把剩下的繡完了。”

他這話頗有些邀功意味，好似要方桃誇讚才心滿意足。方桃想，師兄活到現在，又比她穩重到哪去呢？

她笑道:“那就當是我送師兄的好了，師兄想想給個什麽作回贈？”

王鳶見正收起花往崖上行，忽然從右邊襲來兩道術法，直直打向他的右肩。在一陣疾風中，王鳶見站穩當，翻上懸崖，目光落向來人。

這人一句話也沒說，先朝王鳶見襲擊。他察覺，這個修士一直在攻擊方桃在的地方。王鳶見幾番閃躲，與他過了兩招，意欲先逃。

誰料，另一邊也有一人朝他們飛來，方桃看清來人的容貌，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身形格外像當時司羽畫卷中的青衣女子。

轉頭一瞧，原先這個修士，雖戴了面具，額間的抹額卻好認。正是方桃在禁閉裏看見的那兩人。

這兩人似乎是搭檔，配合默契，本身修為高於王鳶見，又深知王鳶見的舊傷，竟將他困在崖上不能動。

王鳶見暗中給向觀傳訊，一面與他們周旋。

“你們要殺要剮，說個清楚。”

青衣女子笑道:“殺了你，那不就殺了你身體裏的小花妖，不對，你的小師妹。這才是我們要找的人。”

方桃皺眉:“我？”

“聽說你早就死了，然而魂魄得以覆生。我們首領有意問個清楚，還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王鳶見猜想他們是為了殘玉而來，可這些人是如何知曉他們的行蹤的？莫非，同行人中真有奸細！

他冷聲道:“不知你們首領是誰，請人竟要先重傷來客。再者，沒有利益的事，誰會放心前往？”

抹額的男子搖著折扇，站在他身前:“見了你便知道。不過，我們要的是你的師妹，並非你，你若是勸你師妹同我們走，放你一條生路。”

方桃斬釘截鐵:“我不和你們走，誰知你們安得什麽心！”

“少廢話！”青衣女子佯怒，將指爪逼近王鳶見，妄圖恐嚇他。

王鳶見眼睛也不眨。他已經將訊傳給了向觀，只要再撐片刻，危機便可迎刃而解。

她哼了一聲，扭頭對男子說:“可惜了，來的是我們，不是司習，若是她，便可直接把這小花妖剜出來。”

方桃乍聽見司羽的舊名，心下一動，問道:“你們是魔界派來的人？”

可那鳳眼的男子，當時在境中一副修士打扮，絕不可能是魔界中人。

青衣女子道:“司習往日是你師姐？不過我告訴你，她只是虛情假意，潛伏在靈遙山宗的奸細。那副畫，是她故意放在屋中。她的煉魔壺，也全是處心積慮。哈，現在，你還愛你的司羽師姐嗎？”

方桃心中怒意橫生，叱道:“你胡說！是魔王逼她成魔的！師姐待我真心，你是想挑撥離間。我不但要找回師姐，有朝一日還要報這一箭之仇。”

“不愧是靈遙山宗的弟子，連癡心妄想也如出一轍。前不久剛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找著司習，和她好一番糾纏。”一旁的男子嗤笑。

旋即，他轉頭對青衣女子吩咐:“多說無益，我們先把這修士帶回去，待司習尋到時機，助我等一臂之力。”

方桃揣測，他們口中的小子，定是段昀了。段昀師兄去過魔界了？

兩人的繩索剛捆了一圈，遠處忽然飛來一道白箭，恰巧把繩索割開，蕩開的靈力把兩人逼退了。

王鳶見趁機撿起劍，一眨眼到了向觀身邊。他踉蹌了兩步，避開燕明衣來扶的手，在一旁靜觀其變。

抹額男子臉色一變，和青衣女子對視一眼，極快禦劍而去，消失在蒼茫的雲海之中。

王鳶見將方才的遭遇同向觀講清，對方露出深思。

“世上有人煉化修士，吸取他人靈力，也有人鍛造長生之身，奪舍延壽。大概方桃覆生的事情被這等人知曉了，要尋其機密。”

“那兩個人我曾見過，當時師姐屋子裏的畫，是他們放的。那個女子附身在昆離身上，和男修裏應外合，破了靈遙山宗的禁制。”

向觀腦中已有揣測之人，聽完方桃所言後，越發篤定。只是他沒有說出口，獨自思忖。

燕明衣後怕道:“我們方才去尋的魔氣只是他們聲東擊西的幌子，看來他們早有預謀。”

“難不成，真有人通風報信？”方桃左右也猜不出是誰，也不願懷疑任何人。

向觀道:“我們只要同行，他們不能拿你怎麽樣。一切待尋完殘玉再做打算，不如今夜趕路，前去冥海。”

天色濃稠，前路漫漫。

有了前車之鑒，他們不再多耽擱，終於在午時抵達冥海邊境。

冥海常年鬼氣陰森，周圍百裏開外沒有人家，行了數十裏路過去，景象仍舊荒涼。樹木沒長葉子，粗糲的樹幹高聳入雲。

在詭怪的枝椏上，卻站著幾只猛禽，與樹幹顏色相近，鳥喙長而尖銳。

阿啞擡頭看著，道:“想必這就是食屍鳥。”

王鳶見點頭稱是:“來的路上，我瞧見一處山頭，是亂葬崗。也難怪這裏會聚集許多鬼魂。”

在行路之前，他們同辛黎仔細詢問過，冥海究竟是何模樣。

辛黎說，冥海雖是茫茫的原野，入口卻在一道裂谷之下。從裂谷進入冥海，先是一道亂石陣，其後過了熔巖河，方進入迷宮。

陰司的交匯處在石洞的底下十八層處，要經過長長的石梯。那裏雖不是正統的黃泉路，卻能通往冥界。

而鬼王也不是神官授予的職位，只是一個修煉得道的鬼修，在冥海盤踞，自封為王。他力量驚人，又能管控鬼魂，故而不受陰曹地府轄制。

辛黎說:“冥海兇險異常，能抵達迷宮已是不易。若單槍匹馬遇上鬼王，更難辦，多半回不來了。”

他們現在做好準備，先養足精神，把周遭情況摸清後，再打探鬼王的消息。

附近沒有人煙，只有問妖怪。

燕明衣常年住在妖域毗鄰處，故而與妖怪打交道頻繁。她和阿啞一並去尋周圍的禽類，向觀留在此處觀察地形。

“阿啞，白日裏我看見你的傳訊牌，玄謠教主如今去靈山了。”燕明衣撥弄著手中的草葉，無意提起。

阿啞怔了一會，揣測燕明衣的意圖，答道:“當時我們同靈遙山宗要的三座洞府，暫且可居。但那不是長久之計，我往後也不會留在靈山。”

燕明衣自己心中也悵惘萬分。上一次和同門相聚，她得知燕漫如今的情況並不好，底下不乏窺伺掌門之位的人。

她尚且不知如何擔當大任，故而不肯回家。可是，這一路上的歷練，又能教會她什麽？燕明衣想，不過是明白了人心難測。

當年，燕漫掌門為汲取靈力，和妖域起了不少沖突，把新舊的妖域主人都得罪透了。她想把掌門傳給獨女，卻又害怕燕明衣遇險。表面上，燕明衣左右逢源，實際上已經樹敵太多。

走了一段路，兩人都沒看見什麽妖怪，正欲折返，忽然聽見有低低的琴聲。

燕明衣和阿啞對視一眼，悄悄尋過去。這一片荒野，偶爾有小山丘，越往前走，山巖越多，錯亂排布，遮住了前路視野。

琴聲生澀，漸漸清晰。兩人在巖峰中窺見了彈琴之人。他察覺動靜，收起手，轉頭看向來人。

燕明衣見那是個頗有風骨的修士，放下了戒心，上前一步，主動開口道:“多有打攪，我是紫雲宗修士燕明衣，聞琴聲尋來，不知閣下可是雲游至此？”

修士起身，朝她們行禮，眉眼疏離，開口道:“在下段昀，靈遙山宗弟子。”

他並沒有回答燕明衣的問話，只是轉而坐下，手再度放在琴上，輕撫琴弦。意思很明白，她們打攪了自己，該走了。

燕明衣卻為他的答話振奮起來:“我恰巧同靈遙山宗的修士一並前來，不知你可識得，方桃和王鳶見。”

可段昀不為所動。阿啞見狀，拉著燕明衣折返了。

走遠了些，阿啞開口:“不如我們回去稟報此事，興許他們並不相識。”

燕明衣從未見過不搭理自己的人，心中有些挫敗，卻也為這離奇的際遇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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