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鄧遠昳將金線纏繞而去時，天邊出現裂痕，沿著屋檐打開，湧入風沙，措不及防掃來！

印雪宴施了個屏障上去，擋住風沙。就在天際的雲端，出現一個迷蒙的幻影。似乎是沈鈴問，但又看得不太真切。

王鳶見心想，若是方桃醒著，就能感應殘玉。但是方桃直到現在都未醒，大概還困在第一層幻境裏。

印雪宴也想到此事，轉頭問:“她是不會殺人？”

遠處的幻影漸近，印雪宴擺出架勢來迎接，最終看到的卻是半透明的魂體，亦不曾攻擊他們。

印雪宴施了個術法攻擊過去，卻穿過了這魂體，輕飄飄打在天穹之上，像回旋鏢一樣紮了回來。印雪宴躲開，直直看向魂體。

“你是魔王的意識？”

“沈鈴問”俯視眾人，面容寧靜。他聲若梵音:“你們皆是愚者，惡念纏身，不得參破。”

“賣什麽關子。”印雪宴冷笑一聲，她看那幻影頗為慈悲，好似神佛。可沈鈴問是個惡徒，他殺死的人，豈會比她少？

“我今日來，為審判因果，也為爾等洗卻惡念，早日看清人心。”

此話一出，鄧遠昳猶疑道:“他……似乎不是沈鈴問。”

而這幻影真的逐個開始說起。

“你——印雪宴，草菅人命，恨意蒙心，雙手沾滿血腥，不通人情。

“你——王鳶見，身世扭曲，夢魘纏身，大道即為虛妄，懦弱無勇。

“而你，鄧遠昳……你沒有惡，錯在事事拿捏得太清。”

印雪宴厲聲道:“你如何有資格審判我？倘若你被困百年，只是用來成為誰的軀殼，你恨不恨？我只要我為我而生，為我而活！”

這幻影看其餘二人並未多言，淡淡一笑。將袖一揮:“我只是存在世間的殘影。此處幻境並不如想象那樣光明磊落，暗處藏著無盡的汙垢和私心，唯有傷害他人方可周全。但總有人會始終如一，做出最本心的選擇，那是仙人期盼的大道，亦是百年修行追尋的正道。”

“你說，如何才能離去？”

幻影頷首道:“已有一人離開，她逆轉了你的過去，印雪宴。”

正當眾人不明就裏時，幻影如波紋般蕩開，消失在雲端。隨後，落下滿天的紅雨，淅瀝瀝把幻境漸漸沖垮。

鄧遠昳手中的金線漸漸凝聚為光點，朝遠處奔去。他留了個心眼，先看周圍的情況。

四周恢覆清明後，典當行落入眼中。一位身著紅衣，披散黑發的女子正坐在典當行的櫃臺上，漫不經心地翻閱賬本。

她瞧見眾人醒來，喲了一聲。

“你們醒得挺快，不過，幸虧有人破了境，才不至於引來黑影。”

四處幻境的人都隨之醒來，王鳶見看見尋霏也在此處，他確定了這不是新的幻境。而體內，也感應到了方桃的氣息，她在此處醒著。

往後看，燕明衣等人也正往此處趕來。

尋霏在邊上懶懶道:“這位是妖域主人，你們大概沒有見過。是她控制住了幻魔的範圍，救我出來，又暗中相助，幫你們尋到白影。”

“那是什麽？”

“這次的幻魔名為‘無常’，自然不是陰司的黑白無常，倒也分黑白二影。黑影為惡，會讓你們陷入無休止的幻境。而白影，則是引導你們循善之人。”

尋霏解釋完，妖域主人把賬本遞給她，尋霏掃了一眼，不滿道:“近來生意不好做，你還要克扣我的利息！索性往後不再幫你經營鬼市……”

妖域主人笑了兩聲，拿出一塊玉佩，隨手遞給尋霏，又跳下來，走到印雪宴面前:“好久不見，雪宴姑娘，你瞧著心情不大爽利？”

印雪宴看了一眼她，低頭擦劍:“是。”

“魔王來過了，他大概留著什麽陰謀，並未拿走殘玉，”妖域主人瞇著眼睛打量門外，“我本也想爭一爭這殘玉，只是，沒想到竟有個小姑娘比我了得，那就讓讓你們好了。”

印雪宴問:“你是說，方桃？”

妖域主人頷首:“正是。”

她從懷裏拿出一枚淡紫色的珠子，放在印雪宴手心:“這是留影珠，記下了她在你幻境中的行動。若有一日煉成百魔，端了旸山之前，不妨先看看吧。”

印雪宴捏著珠子，想起白影審判的那一段話，心頭情緒不明。她沈默了一會，將珠子收起來。本想問今日看了會如何，但印雪宴還是選擇緘口。

若是顯得太好奇，太向往，那實在不符她往日的作風。

王鳶見問:“其他宗門的修士並未來過嗎？”

尋霏道:“太乙谷倒是來了，可也死了不少，這送命的買賣沒人做。正因你們是靈遙山宗的人，不知道多少人覬覦靈山的靈氣，你們倒臺了，可正巧遂了他們的意。”

燕明衣在旁詫異道:“莫非紫雲宗也不曾來援？殘玉在此，他們即便為了殘玉，也不來搶麽？”

“可別提你的紫雲宗了，”尋霏擺擺手，笑道，“妖域主人和紫雲宗可是宿仇，深知那宗主的品性。你在此，先不說他們知不知，即便知曉，未必來救。”

鄧遠昳全沒心思聽他們談話，註意都放在了追尋殘玉氣息上。他問王鳶見方桃現狀如何，又謀劃著今日拿到殘玉。

假如魔王今日來過，他去找殘玉了不曾？

方桃說道:“我懷疑魔王有詐，他萬一設下陷阱，等我們自投羅網該如何？不然，為何要讓幻魔來這一遭。”

“可我們若不拿殘玉，讓魔王拿到了……”

方桃說:“現在我們各自都負了傷，哪裏有能力對付魔王，若是能求得援助，倒還好些。不如我們先安頓下來，等支援的人來了，再尋殘玉。”

燕明衣在旁勸說:“小桃說得也是，今日實在不宜再動身，我們先去那戶人家看一看現況，休整一天，明日做新的打算。”

鄧遠昳將目光移到王鳶見身上，對方躲開了。看來他也默認了方桃的建議。可追靈符在鄧遠昳身上，他能感覺到殘玉就在附近，那氣息若即若離，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眾人拜別妖域主人，又和尋霏、辛黎別過，先去了那戶人家。

魔來過後，街上冷冷清清的，原先那戶人家大門緊閉，他們敲了兩聲，等了許久才等來開門人。

見是他們，主人家有些驚奇:“各位道長？”

鄧遠昳問:“近來可有魔物侵襲貴舍？我們今日來，好為主人家清除魔氣，以報答那日留宿。”

主人家笑道:“魔物來時，太乙谷的道長也護著百姓家，我們閉門不出，未受損害。只不過，那日來了一個黑袍道長，說是為我兒算命。他一語說破小兒面上的胎記，我便請他進來了。”

“黑袍道長？”

主人家把各位邀請進來，往院子裏走，一邊說道:“正是，我初見亦嚇了一跳。但那道長實在是個好人，還為我兒送了一個玉麒麟。”

鄧遠昳追問:“我可否一觀？”

等他們看見玉麒麟後，又沒發現異常。這是普通物什，連一點魔氣都探測不出。方桃只感覺到，殘玉果真不在這裏了。

他們無功而返，暫且落宿在客棧。

鄧遠昳正收拾著東西，翻到一些往日無事煉的丹藥，猶豫半晌，還是拿去找印雪宴。眼下也別無他物可送給印雪宴了。

在幻境裏，他喝了雪妖的妖丹，“占”了印雪宴的修為。鄧遠昳不想欠她什麽，盡管這些東西並不對等。

敲開房門，印雪宴眉間已有倦意，側身讓他進屋子。鄧遠昳說:“我只是送個東西過來。”

“自顧不暇，還需要關照我？”印雪宴冷哼一聲，按著鄧遠昳的肩頭，讓他坐在屋子裏。

她認認真真看了鄧遠昳一會兒，嘲弄地偏過頭去，眼睫微垂，掩映著雪色的雙瞳。

“為何那白影說你無惡？”

鄧遠昳想，難道印雪宴是被指責後，生出了悔意？可她分明不需要他作答。鄧遠昳只覺得如坐針氈，他看著印雪宴落寞的神情，心裏不安。

兩相沈默之間，鄧遠昳開了話頭:“你當真要煉魔，屠盡召辰殿？世上還未有人煉魔不遭其反噬的……”

“你不信我會成功？”印雪宴戚然一笑，“別無他法，自那一日走出旸山，那已不是我的故土。若不將他們盡數殺絕，我無處可去。”

“你來靈遙山宗……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師尊掌門都是很好的人。”鄧遠昳拳心緊握，緊張看著印雪宴。

“你看我的眼睛，”印雪宴湊近了，鄧遠昳連她右瞳裏的紅痣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有通靈眼，我亦是天地獨一無二的冰靈根。”

“可是——”她話鋒一轉，站直了，身後的劍發出嗡鳴聲，“我如此特別，不過因為，那個塑造我的人，把我當成她要奪舍的軀殼。原本我活不到現在，但萬坤早一步發動陰謀，將她的計劃打斷。可惜他算錯了一步，我逃出來了。”

說到這裏，印雪宴感覺身邊空落落的，她只好抓住了身側的劍，冰涼的劍鞘，才能減卻她心中的迷茫。

“我離開旸山幾十年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追查我的下落。我本也想找個地方重新開始，可這舊事斬不斷，我依舊是印雪宴。到今日，還要被人指責我濫殺無辜。我殺的人——並不無辜，當日我若不將他們殺了，根本離不開旸山。”

鄧遠昳沒想到印雪宴會對他說這些，驚愕又悲痛，一時無言以對。

“我殺人，為了我自己活。如果殺他們是罪過，連同我的生也成了惡。我已在行善，隨你們一同尋找殘玉，來抵制天下最惡的魔。這難道也不夠將功抵過？”

“已經足夠了，”鄧遠昳低聲道，“我認識你的日子雖不長，但我心知肚明你是怎樣的人。無論天道如何責問，一人功過唯有蓋棺定論。我會幫你，直到大仇得報那一日。”

說完，鄧遠昳心頭一沈，他沒等印雪宴回答，就匆匆站起，離開了屋子。原本飄忽不定的心，落在了定處。

當時的他並不懂，印雪宴也許只想聽他這段話，而非真要他付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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