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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紫藤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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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都在等魔現身,誰料半晌過去,唯有眼前的肉泥證明魔曾來過。王鳶見狐疑上前,移劍挑了一株紫藤蘿,花瓣隨劍鋒勾轉飄落幾瓣。

裏頭的小二急忙喚道:“莫要傷了紫藤!”

燕明衣往裏退了一步:“為何?這人被紫藤中的藏的魔所殺,我們是修士。”

小二打量了燕明衣兩眼,緩緩說道:“姑娘有所不知,紫藤是我們鎮上的聖物,有位守護神大人在此間。”

大概和白鵠妖一樣?燕明衣這樣想著,對紫藤蘿又多看了兩眼。這花能開得如此齊整,倒也詭怪。

印雪宴的玉扳指未曾有響應,不是妖。魔,怎麽會被當做守護神供起來?還要一整個鎮子栽滿紫藤花。

王鳶見和鄧遠昳把客棧前的空地收拾幹凈了,戒心未解,守在客棧外頭,幹脆守株待兔。

那幾個商旅目擊同伴被殺死,躲在屋子裏再不出來,連見到修士也趕不上驚奇了,全都擔心小命不保。

掌櫃往雜物間去理東西,小二在旁值夜,和王鳶見等人閑聊起來。他說自己在紫藤鎮待了十多年了,不是第一次見到紫藤殺人。

上一次,就在新正的時候,一個持刀搶劫的賊被紫藤纏住脖子窒息而死。

“興許不是我們的紫藤大人,又或者是,總之不會錯殺好人。”他撥著算珠,偶爾提起筆在賬本上勾勾畫畫。這客棧規格小,他偶爾替掌櫃算賬。

“你不怕魔?”燕明衣道。

“怕什麽,三清宗會幫我們除掉魔的,更何況,紫藤大人會保佑我們。這麽多年了,紫藤鎮一直很安全。”

既然如此,這個鎮為何依舊人口稀少?鄧遠昳不免多了疑心,追問:“鎮上原本就這麽少人麽?”

“哎您別說,這倒是很奇,”小二來了點興致,撐著下顎回憶,“我不是本地人,家在揚原。當年,家那邊出了大魔,逃難到懷明來,後來直接定居,一住就是十幾年。”

他說,這條道是去懷明都城裏的必經之路,尋道訪仙也要途徑此地。客棧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

自從他來到紫藤鎮,這裏就是現在的光景了,到處開滿紫藤。此處的花期比起任何地方都要長,大家也對紫藤十分敬畏。

在這小鎮裏,流傳著一種傳統手藝——紫藤釀成的酒。每逢年關,人們都要喝紫藤酒。男女嫁娶,需在婚服上繡紫藤圖案;拜堂時,堂上要供一株紫藤。

這都是幾百年來的習俗,沒有人會覺得反常。外地人很少嫁或入贅到此處,加上紫藤鎮的本土人不育的極多,久而久之,人就越來越少。

“為什麽?”燕明衣頓了一頓,“我是說不生孩子……”

“不是不生,而是生不了,”小二無謂地敲著桌面,“我想這也和紫藤大人有關。只不過,人雖少卻長壽,不挺好麽?”

“那定然是紫藤酒的作用了。”鄧遠昳道。

誰知道呢,小二笑了一笑。街上打更人已經敲過三更,鑼鼓在巷子裏回響。小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張羅他們進門來。

“要打烊了,該歇息了各位道長。”

王鳶見道:“我們在外守一晚上,無妨。”

小二笑道:“銀錢都付了,賬簿上也登記了,不住一晚上豈不吃虧?放心吧,我在這十幾年沒出過事,若是真有魔,三清宗很快會派人來。”

方桃低聲勸:“師兄,你也好幾日不曾安睡,有魔來我喊醒你。”

她的聲音混在小二拉門的轟隆聲裏,王鳶見聽完,思量片刻,勸說其他幾位進門去。在他們身後,四扇門板落了鎖。

上了客房,鄧遠昳一直不睡,點著微暗的蠟燭,在一邊畫符。他眼皮子已經耷拉下來,手上松了些。

雖在外,他一直按照在宗門的習慣,勤勤懇懇學習,又一絲不茍地整理隨身物品。

方桃說:“我要是有他那麽勤快,現在興許早就金丹了。”

王鳶見笑道:“那師妹當真是奇才。”

方桃從前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倒愛在山川間游蕩,現在雖也處在師兄的境裏,卻覺得太窄。她嘆了一口氣。

從許多天前,方桃就開始思考她和師兄的關系。她不過想要一個擁抱,進而需要一層不必避嫌的關系。即為道侶。

若想和師兄成為“道侶”,那麽還需要師兄的“愛”。如何才算愛一個人,她卻拿捏不準了。

如果她的感情算愛,那麽師兄為何不是?

她知道師兄是她的家人,親情一詞足以概括他的全部感情。該如何剖析他的感情,從中挑出一絲可稱之為愛的東西?

方桃往日聽說,愛總是包容的,能讓兩個人融為一體,同生共死。但她現在很想和師兄分離開,重新做回以前的“自己”。

於是方桃想,她對師兄果然不是愛。

方桃說:“師兄,我突然後悔了,我想重新變成人,而非依附於你。”

依附的代價果然很慘痛,方桃暫且不想讓自己的心事沾染王鳶見。

師尊很多年前就說過,正道修士不可濫殺無辜。但那一天,她曾助紂為虐,殺了一山頭的人,其中定有無辜的人質。

而師兄是光風霽月之人,心向大道。與她不同。

王鳶見平和答道:“我也想要你站在我的身邊。不過,你一日在我身上,我便盡力護著你。”

“師兄,若有一日,我厲害到不用你保護了,你還是我師兄嗎?”

“傻話。”王鳶見輕笑了一聲。

方桃發覺自己想和印雪宴一樣厲害,她不光想變強大,還想真正活過來。在被饕餮吞後,她覺得死不過如此。直到現在,她才發覺,死和活著完全不同。

她即使作為花覆生了,也不過像個游魂。和師兄隔著一層境,和世界也隔著一層境。

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她又想,師兄也能感受到,方桃便把情緒都咽了下去。剛整理好心緒,她又覺得不公平。

應該讓王鳶見也知道她的心酸才對。她想,自己在無理取鬧了。可是不做些什麽,又覺得在他心中無足輕重。

王鳶見突然聞見一股濃郁的香氣,從窗欞纏繞到床前,他即刻起身,盯著香氣的來源。

一縷紫氣,化作了一個人,鄧遠昳剛要甩一張符過去,這人溫和地笑著,朝兩人行了一禮。月華勾勒出他的輪廓,是個形貌昳麗的男子。

他開口:“多有打攪,我是此處的紫藤化身。今夜前來,為著向這位公子討些東西。”

他含笑看向鄧遠昳。

“不知所求何物?”王鳶見沒有放下戒備,依舊靠在床邊,手指放在劍柄上。

“蛛絲白宣,”這紫藤化作的人指向鄧遠昳的芥子珠,“此物,唯有岷山秘境有,可惜我離不開此地,前陣子未能去取來。”

王鳶見了然,這是他們在岷山秘境斬殺蜘蛛時拿到的東西。想不到紫藤還會求此物。

他想,這位身上有魔氣,但看著面善,大抵就是傳聞中的紫藤大人,鎮中的守護神。

魔有自己的意識,才能化成人後。如果是些奇形怪狀的魔,都未開蒙,無法言語交流。這個紫藤魔,看起來是半妖半魔,又被世人冠了“神”稱。

“敢問,此物取了作何用?”鄧遠昳狐疑。

紫藤大人呵呵一笑:“說起來是個長故事,若是諸位想聽,我倒也不妨一說。只是,先隨我去一個地方吧。”

方桃不滿地想,妖怪怎麽都愛半夜找人,叫他們睡不了一次好覺。只是王鳶見一向助人為樂,寧可拋棄自己的睡眠,也要辦成事。

鄧遠昳收了符紙,隨著去了。想了想,他還是沒叫印雪宴一起。紫藤大人既然不傷人,即使出了意外,他們兩人應該足以對付。

越過欄桿,從客棧的街巷前一直走,又繞過幾條街,紫藤大人停在一家人的屋子前。這是戶富貴人家,除正門外還有兩道偏門。門前的石獅子,用翡翠妝點了眼珠。

紫藤大人站在門前,淺紫的頭發在月光照耀下泛著銀光。他說:“我要用蛛絲白宣救裏面的人,隨我進去吧,很快就能結束。”

“……確定是救人?”王鳶見覺著,擅闖民宅,到底也不算好事。

“看來你不信我,”紫藤大人笑瞇瞇地轉身,“那我先為你們二人講講故事。”

就在院墻下,三人對坐,紫藤鋪滿了墻頭,垂下幾株花苞,落在紫藤大人的肩頭。

紫藤最初只是一只小妖,在此處生長。後來他遇見了一個修士,將自己的血分給自己。紫藤從此能吸納人的惡念,能吞噬惡人。

修士是個傀儡師,用紫藤的分株塑造了一個女子。紫藤便把女子當做妹妹,喚她“紫蘿”。而他自己,世人都叫他紫藤大人,他就以紫藤為名。

紫蘿不谙世事,如同真正的凡間姑娘,也不覺得自己是魔是妖。她不像紫藤,永遠像個神一樣肅穆冰冷。她會笑會哭,也會愛恨。

化身為人後,紫蘿以普通人家女兒的身份,去體驗人間冷暖。她曾愛上許多男子,又匆匆把他們拋棄。有時,只因為這些男子年老色衰。

紫藤並不遏止她的所作所為,自然,也不鼓勵。他只是一株半妖半魔的紫藤蘿,無權幹涉,也無心說教。

他只要保護鎮上的人平安,就遵守了和修士的契約。

“你和修士定了契?”王鳶見問。

“是,他要我永遠為善,守護一方水土,”紫藤看了一眼王鳶見,“不是共生。”

方桃心虛地別開目光。她怎麽覺得,自從依附在師兄身上,他經常被各種妖怪鄙視呢。

“後來,我的妹妹又愛上一個凡人,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拋棄對方。”

“可是人都會死。”方桃說。

這就是紫蘿面對的現實了。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畢生所愛,奈何對方卻是個凡人。在他患了重病,命不久矣時,紫蘿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兄長,跑回來央求紫藤。

紫藤說,自己即使救了他,也抑制不住凡人的衰老,而紫蘿將會永遠年輕。到時候,難道凡人男子還會繼續愛紫蘿嗎?

紫蘿恨紫藤的絕情,一怒之下走了歪路,用自己的血做藥引子,用自己的命供養這個凡間男子。

一時好奇,紫藤也曾去看過這位男子是何模樣。和往日紫蘿愛上的人沒什麽不同。他想,紫蘿遲早有一日會膩的。

但紫蘿卻未放棄將血引給男子,漸漸的,男子一日比一日康健,很快恢覆正常。故事的轉折在於,男子蘇醒後,被告知身邊的愛人是個妖怪。

他果真害怕了,因為在凡間傳說裏,妖怪都是吸人精氣的。男子連告別都未說,連夜逃離了紫藤鎮。

紫蘿從此郁郁寡歡,她有本事去尋那男子,卻無心去找。畢竟自己付出了這麽多,到頭來只是一盆涼水淋頭。

再者,她用血做引子,消耗了極大的力量,需要吃人才能恢覆。

“這府裏住的是……”

“我的妹妹,”紫藤站起身來,“她在睡覺,事不宜遲,還是快進去吧。”

“蛛絲宣紙上,只要寫下對應人的名字,再貼在她的額上,就能忘卻這個人。”

王鳶見想,今日出現在紫藤下的恐怕就是紫蘿,她吃了那個商旅。

門開了,紫藤站在裏面,朝外邊招手,微微笑著:“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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