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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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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發現這個攝像頭的時候, 池越三人還想著,說不定是時綠自己安裝的。

可現在看來,時綠明顯不知情。

那麽還有誰能在家裏安裝監控呢?

時綠用力盯著黑色的針孔攝像頭看了很久, 忽然轉頭看向雲三冬。她聲音很輕,聽不出起伏:“阿冬,借我用一下。”

雲三冬這時候酒醒了大半,她心知自己不小心闖禍,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阿冬。”時綠又喊了一聲。

這次, 雲三冬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細微波動, 最後還是猶豫地伸出手,把小巧的探測儀遞了出去。

時綠拿上探測儀,在客廳轉了一圈, 發現了兩個攝像頭。她又去了臥室,書房,儲藏室。

她來來回回,把家裏所有角落都翻了個遍。

池越三人站在客廳裏,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在沒開燈的房間中穿梭。雖然他們沒進屋裏,沒有親眼看到房間裏的攝像頭, 但能聽到探測儀發出的警報聲。

每多一道提示音,都如同一柄重錘敲在心上。

當初時綠選擇這個小區, 一是看上了樓下那片樹林,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大平層空間大,房間多, 住著舒服。

現在這個大平層,成了她繞半天都繞不出去的噩夢,因為每個房間裏都有讓她恐懼的“黑色昆蟲”。

所有房間的門都開著, “滴滴滴”的聲音從這個房間,傳到另一個房間,忽近忽遠。

伴隨著時綠越來越不穩定的腳步聲,伴隨著閃爍頻率越來越快的紅燈。

雲三冬灌了一大杯冷水下肚,現在頭腦異常清醒。她急得幾乎哭出來,“我,我好像辦壞事了。”

雲六寒和池越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不及去安慰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綠急促的腳步聲終於停下來。

她關上探測儀,警報聲終於停止,那種讓人心裏發麻的詭異的紅光也終於熄滅。

最後時綠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你們先回去吧。”

“帽帽,對不起。”雲三冬連忙道歉。

“你還好嗎?”池越問。

“我沒事,你們先走吧,我想打個電話。”時綠說。

她的身影隱藏在黑暗的房間深處,他們三個看不見裏面的情形。

雲三冬還想再說些什麽,她卻被雲六寒和池越合力拽走了。

“讓她一個人靜靜。”池越回頭看了眼臥室,壓低聲音說。

雲三冬閉上嘴巴,跟他們一起離開。

時綠靠坐在床頭附近的窄墻,只隔著一層單薄的睡裙,脊背被堅硬冰冷的墻面硌得生疼。她聽到他們三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在玄關處稍作停留,之後是門被打開的聲音。

再然後,大門被關上,帶走所有聲音。整個房子突然就靜下來,像是無人居住。

大約半分鐘後,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吹得房間門忽開忽關,咣當咣當,響個不停。

時綠在床腳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她才搖搖晃晃地扶著床站起身往外走。

站在臥室門口,時綠扶著門框往外看。

漆黑的客廳裏還留著半塊蛋糕,原本散落在桌上的桌游卡牌,被風吹到地板上,遍地淩亂。

她看不清楚那些是什麽卡牌,也懶得去收拾這些東西。

時綠站在客廳中央的位置,光腳踩在地磚上,四面八方的風都朝著她一個人湧過來。避無可避。

她的頭發被吹亂,有一部分遮在眼前,像是黑色觸手。

她只穿了一件輕薄的黑裙,覺得很冷,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幾個房間的門還在不停地被吹開,再被吹得關上,重重地來回撞擊,像是永遠不知疲倦一般。

客廳裏昏暗光影隨著房間門的開關,不停變換。窗前,深色窗簾被大風吹得鼓起,好似裝滿水的氣球,被撐到最大的極限,再忽然爆開。

像是災難片開始的前兆,也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訊息。

充斥著不祥。

站在一地淩亂中,撥開被吹到唇邊粘住的發絲,時綠撥通了一個電話。

她把聽筒舉到耳邊,動作很慢。

許宿野拿到東西離開珠寶店,坐進車子後座。

坐在駕駛位置上的是姚立,他問:“許總,要回雁來雲灣嗎?”

“嗯,路過蛋糕店停一下。”雖然知道時綠應該已經跟朋友們吃過蛋糕了,可他還是訂了個小蛋糕,想跟她一起分享。哪怕她只嘗一口也好。

“好的。”

許宿野滿懷期待地看向窗外。

“許總,今天是有什麽好事嗎?”姚立忍不住問道。

“差不多。”

“祝賀許總。”姚立很少見許宿野這麽外放的情緒,想必是有很好的事發生吧。所以就算欣喜沒有從唇角流露,最後也會表現在眼角眉梢。

“嗯。”

路上,許宿野手機響起。

他拿出來,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號碼,毫不猶豫地點了接通。

電話那邊有很亂的風聲,夾雜著重物撞擊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

許宿野問道:“時綠,你的朋友走了嗎?”

他要等她的朋友走了,才可以回去。因為時綠還沒正式公開他們的關系。

“嗯。”時綠的聲音聽上去很沈,混雜著亂糟糟的背景音,顯得有些怪異。

明明他走的時候,她的心情還不錯。

“外面起風了,你把窗戶關上,別著涼。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鐘——”就能到家。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時綠粗暴打斷。

“許宿野,是你裝的攝像頭?”

毫無征兆的當頭一棒。

讓許宿野瞳仁收縮,瞬間失聲。剩下的所有話都被卡在了喉嚨口。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下意識收緊,指尖泛起白。

“回來,離婚。”時綠只說了這四個字,甚至沒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無力地跌在地上,重重的寒氣無孔不入地往身體裏鉆,沿著骨縫,紮進肉裏,刺進心裏。

怪不得上次,她剛把自己鎖進浴室沒多久,許宿野就及時趕回來了。

她還信了他那麽可笑的說辭。

回來拿東西,怎麽會那麽巧?

原來他早就在屋裏裝好了攝像頭,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

他是把她當寵物,或者什麽觀賞性的動物豢養起來了嗎?

她一直以為是她在掌控許宿野。

可實際上卻是,她一直被許宿野牢牢掌控在手裏。

這其中的落差,是時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她一定要離婚。

在時綠說出那兩個字的瞬間,許宿野腦海中響起了刺耳的嗡鳴,持續很久。

跟汽車鳴笛有些像,只是比鳴笛要更加尖銳,帶著整個腦部都在震顫。

他陷入了類似於耳鳴的狀態中,眼前漆黑一片,短暫地失去了對周圍的所有感知,如同死了一次。

等一分鐘後,視野中那些濃烈的大片黑色褪去,五感恢覆正常運轉,他耳邊已經沒有了時綠的聲音,手機也不知何時掉落在座位上。

“許總?”姚立擔憂地通過後視鏡看向他。

許宿野闔上眼睫,嘴唇因為過於緊張而輕顫,迅速想著對策。

“回公司。”最後他這麽說。

“不回雁來雲灣了嗎?”

“嗯。”

到公司以後,許宿野卻沒有上樓,而是借了姚立的車子開走。

臨走之前,他給姚立轉了一筆錢。

時綠在空寂的屋子裏等了很久,等到夜色越來越濃,依舊沒有等到許宿野回來。

她沒有再打電話去催促,而是靜靜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繼續等。

他或許是在拖延時間,或許是不甘心就這麽離婚,正在想辦法挽回局面。

不管怎樣,因為許宿野久久未歸,時綠正好有機會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跟許宿野離婚後,她需要找新的住處,最好離祁大近一點。

還有她不喜歡做飯,所以廚房沒必要存在。

但是小區必須帶一個車位,不然不方便。

到了這種時刻,時綠腦海中想的都是一些現實的問題。

她並不覺得,離開許宿野之後,自己的生活會有多大的變化。

無非就是換了個地方住而已,她離了誰都能活。

時綠快要靠著沙發睡過去的時候,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她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頭也有些疼。

稍微緩了緩,她在地上摸了半天,總算摸到了手機,舉在眼前。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猛地接觸到屏幕的光,她不適應地瞇起眼睛,勉強看清上面的備註。

是許宿野打來的電話。

時綠靠著沙發,坐在地上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卻不是許宿野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女人的。

“您好,請問您認識這個號碼的主人嗎?這裏是市醫院,號主剛才出了車禍,正在急救室搶救。如果您認識號主,可以麻煩您來醫院一趟嗎?”

客廳裏的風不知何時停下。

時綠麻木地洗臉,換衣服,拿上手包和車鑰匙,離開家門。

走在路上,她又一次感覺,身體跟意識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剛才電話裏,護士的話讓她很茫然。

如同初學語言的幼兒一般,她居然聽不懂對面在說什麽。

只是遵循潛意識裏的本能,收拾幹凈自己,然後出門。

一路渾渾噩噩地抵達市醫院,等在急救室門外。

聞著空氣中刺鼻的來蘇水的氣味,時綠才忽然回過神,想起她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只是出於身體的保護機制,她暫時失去了情緒的感知能力,體會不到悲痛或者難過。

時綠還算冷靜地找到給她打電話的護士,然後站在問診臺前,替許宿野登記,繳費。

在病人那欄寫下“許宿野”三個字的時候,洶湧的悲傷恐懼忽然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情緒剛破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很快就如同洩洪一般崩潰,完全無法阻攔。

眼前變得模糊,時綠很用力地眨眼,才重新讓視野變得清晰。

填完所有單子,時綠把筆放下,用手背抹了下臉,發覺臉上又濕又涼,沾了一手的液體。

醫護人員都很忙碌,人命關天的時候,沒人註意她有沒有哭。

時綠坐在急救室外面等著。

沒多久,姚立也趕了過來。

許宿野的腦部和肺部都受到了嚴重損傷,情況很不樂觀。醫生大概說完情況,就再一次匆忙走進急救室。

時綠沒跟姚立說話,他們兩個各自坐在附近等。

走廊裏人來人往,時綠垂著頭,嘴唇泛起白。

一直等到後半夜,許宿野被從急救室轉入ICU,還是暫時不能探視。

ICU附近,到處都是像時綠一樣,面色灰白的病人家屬。

那些家屬們可能是看慣了這樣的事,沒人過來安慰,只有一個小姑娘給時綠遞了紙巾。

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麻木,悲痛,絕望。

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中,除了醫護人員走動的腳步聲,幾乎沒有其他聲響。

跟醫院其他亂糟糟的地方相比,這個地方簡直靜得像是太平間。

天亮之後,姚立就要趕緊回公司處理後續的事情。

CEO忽然出車禍,生死未蔔,必須先封鎖消息,不然會引起公司高層動蕩,後果嚴重。而且如果事情被公布,也有可能會吸引太多記者趕來醫院這邊,反倒影響許宿野的傷情。

看上去是缺少了點人情味,但這是最合理的解決方案。

“許總就拜托時小姐照顧了。”姚立說完,就離開了醫院。

回公司總部的路上,姚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許總臨走之前,開的是他的車。

他被自己腦海中閃過的猜測驚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傍晚,時綠終於得到了探視機會,只有短短的半個小時。

她走進ICU,頭一次看到許宿野那麽沒有生機的模樣。

床邊圍著一圈儀器,他皮膚蒼白,眼睛緊緊閉著,臉上唇上都沒有半分血色。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手腳被綁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那些儀器表盤上顯示出他的生命體征,目前來說還算穩定。

這是現在唯一的好消息。

時綠不能靠近,只能站在病房空地上,隔著幾臺灰白色儀器,遠遠看他。

剛才天氣還算晴朗,夕陽剛一落下,忽然就下起了大雨。

ICU在頂樓,整個醫院最安靜的地方。

外面幾乎沒有人聲,有的只有滂沱雨聲,伴隨著一道道忽然而至的響雷,炸響在耳邊。

突如其來的暴雨,讓窗外的天色轉瞬間暗沈下來。濃黑如墨,仿佛夜間。

病房裏沒開燈,沒有光線來源,什麽都看不清楚。

風聲被關在窗外,淺藍色窗簾靜止不動。

刺眼的白光劈下,黑暗的病房被短暫照亮,床上的人影卻依然沒有聲息,安靜得像是死掉了。

時綠臉上都是冰涼透明的液體,順著下巴無聲滴落。

她望著床上毫無生氣的人影,輕輕啟唇。

“許宿野,打雷了……”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滾滾雷聲裏。

從ICU出來,時綠終於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許宿野原本開著車正常行駛,忽然側面駛來一輛闖紅燈的車子。他為了躲避,方向盤打得太急,直直地撞上了路邊的懸鈴木。

他是被路人報警,打120送進的醫院。

據說要不是有安全氣囊,現在命已經沒了。

闖紅燈的司機自然有法律制裁,這些事都不需要時綠操心。

學校那邊她請了假,日日夜夜在醫院陪護。

那幾天裏,時綠想起了很多過去的回憶,但大都只是在腦子裏一過,沒留下痕跡。

她不敢去深想。

因為所有回憶都有許宿野的身影,她很容易就會想起他,想起以前那個總是會默默看她的瘦弱單薄的少年,想起他現在正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生死未蔔。

時綠忽然發覺,許宿野好像總是一個人,身邊一直都空空蕩蕩的。

他跟許母關系看似和睦,其實關系並不親近。

醫生沒從許宿野手機裏找到任何家人朋友的聯系方式。除了同事和合作夥伴以外,跟他經常聯系的人,只有她一個。

他們分開的這些年,許宿野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幾天後,許宿野情況好轉,從ICU轉移到普通病房。

他身上的呼吸機和其他儀器都撤掉了,終於能看出原來的樣子。

他靜靜躺在床上,除了面色比平時蒼白許多,呼吸過於輕緩以外,似乎跟睡著了沒什麽不同。

眼睫在眼瞼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鼻梁挺直,嘴唇偏白。他睡得很安靜。

許宿野的意識一直模模糊糊,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

自從他出事,時綠還沒跟他交流過。

晚上,護士進來,給許宿野打吊瓶。

一直像游魂一樣安靜坐著的時綠,這才像是活了過來。

她下意識走到床頭,右手手掌懸在許宿野眼前,遮住他的視線。

她怕的東西很多,怕打雷,怕黑暗,怕深海,怕一個人。

但許宿野怕的東西很少。

除了很怕失去她以外,唯一讓他害怕的東西,好像只有打針。

高中在醫務室打疫苗的時候,許宿野看都不敢看,全程閉著眼睛。因為這件事,他被班裏男生嘲笑了很久。

時綠知道這件事以後,也笑過他。

其他人開他玩笑,他就板著臉,一副冷漠不高興的模樣。

可時綠笑他,他就只是好脾氣地看著她,不氣也不惱。

偶爾他會紅了耳朵,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我以後會勇敢的。”

許宿野連打疫苗都怕。

這一次,他身上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針,他不知道有多疼,多害怕。

時綠背對著護士。

想起這段往事,眼眶忽然湧上一陣熱意,鹹濕的淚順著下巴低落,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之後她感覺到,許宿野的眼睫好像顫了顫,掃過她的手心。輕輕地,像是羽毛刮過。

護士離開後,時綠迅速用左手抹了下眼睛,然後才移開捂住許宿野眼睛的右手。

許宿野果然已經睜開眼睛。他點漆般的眼瞳,正沈靜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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