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泱自以為委婉的說法，在淩霽眼裏一點安慰性都沒有。淩霽看著滿室瘡痍，明白了胡蘿蔔即使平常總是萌萌噠叫“麻麻”，像個會說話的玩具，本質仍是具有攻擊性的妖精。

“怎麽辦……”淩霽腿一軟，癱坐在床上——妖怪殺人的樣子，她最清楚不過了，前世記憶在腦中翻騰。那可怕的過往之中，受害人多了她最想保護的媽媽，比自己遭受痛苦千百倍。

堇泱看出淩霽的懼怕，摟住勸說，“別想太多，胡蘿蔔剛成精，僥幸上你媽媽的身而已，做不了什麽的。”

無助又茫然，淩霽只能窩在堇泱懷中，哽咽，“求你……救她……”

“我現在就去，你好好呆著。”堇泱吻了吻她的額頭，“雪凰會照看你。”

這一句話和前世重合，淩霽不免想到，那個時候大敵當前，堇泱那麽交代後一去不覆返，雪凰惱她矯情任性、害人害己，任由妖魔鬼怪吞噬她的血肉，分食她的魂魄……

太過深刻的痛刻在骨子裏，淩霽一哆嗦，驀然坐直抹幹眼淚，咬唇問，“為什麽雪凰要照看我？”

“以防萬一啊，”堇泱懵了，不懂淩霽激動的點在哪裏，“我擔心附近的小嘍啰會傷到你。“

淩霽揪住堇泱的衣服哀求，眨眼便落下淚來，楚楚可憐，“帶我一起去。”

“不行。”堇泱關鍵時候從不吃美人計，皺眉訓她，“你去上課，安全第一。”

淩霽靜靜凝視堇泱，希望堇泱有一點動搖，軟糯說，“我怕，我要跟著你……”

平日裏，淩霽這樣患得患失的性子表現在吃醋上，堇泱會覺得可愛，但都這個時候了，淩霽用個“怕”字要跟著冒險，堇泱不會寵著，幹脆在她眉心點了點施下咒法，五指抵住淩霽的心口，“你離學校超過一公裏試試？”

淩霽楞了。

以前的時候，境況再危險緊張，淩霽都沒聽過堇泱一句重話，換到現在，堇泱對她不說千依百順，也算是好說話的，她親一下抱一下，露個肩膀堇泱退兩步，脫了衣服堇泱什麽都說好。

然而就在剛才，堇泱尖利的指甲抵著，僅僅隔了層皮肉，只消一挖便能奪走她的性命。

就算懂得堇泱不會真動手，淩霽的身體感到了威脅，本能顫抖起來。

“乖啊。”堇泱掛上笑臉，後悔著急下的沖動，想摸一摸淩霽蒼白的臉。

淩霽借了撿東西的動作閃開，聲音細弱，“胡蘿蔔精很危險嗎？”

堇泱猶豫幾秒，似有難言之隱，在她殷切的目光中點頭。

垂眸不看人，淩霽吸鼻子，只說，“早點回來。”

臨走時難免不舍，堇泱用溫柔的聲音說“乖”，要在淩霽唇上落了一個告別的吻。

淩霽偏頭避開，望著堇泱由錯愕到微慍的眼，越想越氣，“你變了……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

臉色變了變，堇泱咬牙，忍下心裏的煩躁，明明能走窗子偏要步向大路，帶上房門時的聲音震耳欲聾。

……

氣歸氣，堇泱動身前還是找到了雪凰，交代，“一定讓她去上課，人的的地方不好動手……”

“為什麽不帶淩霽。”雪凰反問，擺明了不想管。

堇泱急了，說出真心話，“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動手，樣子太可怕，會嚇到她。”

“哦。”對於情人間的膩歪，雪凰連內心都毫無波瀾，木然道，“自己去？”

“一根胡蘿蔔而已，怕什麽。”堇泱感到輕視，刻意不屑哼哼。

終於有了表情，雪凰撇嘴，語帶嘲諷，“你連佛像都打不過。”

“那是失誤！失誤！”堇泱氣急敗壞了。

沒聽進去，雪凰掉頭走開。

只能想清者自清，堇泱想著淩霽媽媽的安危，趕緊去尋。幸好，淩霽媽媽並沒有走多遠，正在城郊的一處樹林徘徊，很巧，位於堇泱臨湖別墅的附近。

“原來是回家了。”堇泱落到胡蘿蔔精面前，笑得眸子發亮。

胡蘿蔔精懼怕狐貍妖瞳的血光，頂了淩霽媽媽的身子，行為舉止還是小孩子似的，馬上抱頭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跟她一起走，莫名其妙就換身體了……”

“莫名奇妙？”堇泱展開利爪，“我試試，莫名其妙殺了你。”

生死之前，胡蘿蔔精壯了膽，昂頭叫囂，“我不出去！有本事打傷她呀！”

雖然討厭淩霽媽媽的行為，堇泱念著岳母的身份，暗想如何下手最輕。

她一個猶豫，胡蘿蔔精逮著機會，掉頭就跑，急切的步子在樹林濕漉滑潤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十分狼狽。

“嘖。”堇泱不慌不忙，由著胡蘿蔔瞎跑，還有空批評一下，“真醜啊。”

胡蘿蔔精沒聽見，自顧自地跑走，而堇泱只目送不動手，轉身慢悠悠往湖邊走去，思量半天，仍是找不著避免淩霽媽媽受傷的法子，嘆口氣，對上清泉映著艷陽的刺光。她閉目細聽了會兒，猛地探出尾巴擊打一棵老樹。那棵老樹長了小百年，樹根深入地下，蔓延縱橫，根傳根，葉傳葉，搖晃間令小周圍的林子漾遍了妖氣。

不遠處撲通一聲，吃力奔跑的淩霽媽媽跌倒，劇痛之下自口裏吐出一小團透明的靈魄。混沌腦子恢覆幾許清明，淩霽媽媽頭痛欲裂，沒來得及想清楚，雙手給一根靈活的野草纏住，不由自主向前。

“啊啊啊！”野草拖行的速度極快，淩霽媽媽身體被地面擦傷，手腕纏緊生疼，又看見那麽多粗壯的樹幹和堅硬的石頭，好多次都要撞上去似的。她嚇得閉眼，在一片黑暗之中驚恐不已。

一次次和障礙擦肩而過，一次次腕間纏繞的東西變幻，最後，淩霽媽媽感到毛茸茸的觸感，小心翼翼地睜眼，一看嚇得直哆嗦：這是什麽怪物的尾巴！

淩霽媽媽失聲大叫，想要甩開，那尾巴卻越發向上把她整個人都綁起來。

野獸要吃人了嗎？淩霽媽媽想著，因為未知的恐懼而昏厥過去。

堇泱把人拖過來，發現淩霽媽媽半死不活，低頭探了探還有氣，嘟囔：“不要緊吧，可我真的不想碰你啊……”說罷，她撫了撫淩霽媽媽的擦傷，愈合了些口子確認不會太慘，能給淩霽交差。

血肉再生帶了癢麻，淩霽媽媽不適地呼起氣，眼皮子動了動。

“我靠……”堇泱下意識一巴掌呼過去，把將醒未醒的淩霽媽媽打暈。

回過神來，堇泱看了看淩霽媽媽腦門上被她打出來的紅印，不好意思了，仗著對方聽不見，毫無誠意地道歉，“我不想和你說話，委屈你了啊。”

等把傷口處理好，堇泱面對暈死的淩霽媽媽犯了難：拖？不行。扛？累得慌。背？好惡心。抱？我靠更惡心。

一般這種不想幹活又不得不幹的情況，堇泱想的，是找小弟解決。可是，剛才胡蘿蔔精被她硬生生逼出來，不知是否活著。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她招招手，施法將飄來蕩去的胡蘿蔔精勾回來。

“救我……”胡蘿蔔精太過弱小，一進林子便被幾個樹妖啃食，已是殘破不堪。

“居然真活著？”

堇泱好奇，捏著胡蘿蔔精魄殘片打量，發現胡蘿蔔精淺紅色的精魄間，繚繞著幾不可見的暗色淡煙。

不妙！

急急甩開，堇泱一爪子把胡蘿蔔精殘片撕成粉碎，警惕環顧四周，一無所獲。沒有安心，堇泱反而更懼怕起來，因為胡蘿蔔精有暗藏的力量護著是事實，從始至終，她毫無察覺，直到現在也無法窺見對方的行蹤，這證明對方的修為比自己高上太多。

堇泱想起了讓她瞎了兩日的佛像，細思極恐：誰在盯著她？

認為此地不宜久留，她沒了先前的顧忌，迅速將淩霽媽媽背到山腳，找來出租車送回去。一到家，堇泱意外地發現，淩霽和雪凰在家相對無言，沒有去上課，不滿：“怎麽回事？我不是說好好上課嗎？”

淩霽心虛歸心虛，一看到媽媽回來了，立刻把堇泱的怒氣拋到腦後，上前查看情況，把媽媽扶回房裏。

堇泱手在幫忙，嘴巴沒閑著，再三問，“為什麽不去上課？”

淩霽蹙眉，給媽媽蓋好被子，“我擔心媽媽啊。”

“然後讓我擔心？”把被子一丟，堇泱用力攥住她的手。

淩霽吃痛，又看堇泱蓋屍體的手法，惱怒地甩開，“不上課又不會怎麽樣，雪凰不是在嗎？”

“嘖。”堇泱怕弄傷她，只好放手，看淩霽輕柔地把蓋在媽媽臉上的被子掀下，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勉強放柔聲音，“以後不要這樣，讓你去人多的地方是為了你好……”

淩霽揉著手上勒出來的紅痕，嘟嘴不語。

一看小兔子哄不好，堇泱頭疼，又記掛盯著自己的力量，打算先讓淩霽冷靜一下，轉而出去找雪凰商量。

淩霽以為堇泱不高興就跑，坐在床邊悶悶不樂。過了會兒，她忍不住走到外頭去看，一眼望去沒找著，嚇得在客廳裏亂轉。

“這兒。”

低頭一瞧，淩霽看到躺在沙發上的狐貍，安心地坐在一旁，想了想今天堇泱的不當言行也是為了她著想，怨氣消散許多，輕輕摸了摸堇泱臉頰，“怎麽了？”

“煩。”堇泱嘆了聲，擡起胳膊伸過來。

淩霽以為堇泱要起身，牢牢扣住要使力，反而毫無防備被拉倒。

承住撲過來的力道，堇泱扣著淩霽的腰慢慢調整，不讓兩人撞到，再把腦袋按在肩窩，順勢而下，一點一點將淩霽壓向自己，讓彼此貼緊，一齊縮在狹窄而柔軟的沙發裏。

“怎麽了。”淩霽不反對忽來的親昵，與堇泱手腳相纏，說話時柔軟的唇瓣貼著脖頸，像是在親吻。

堇泱癢得發顫，也低頭親著淩霽露出的白嫩肩膀，聲音極輕，“我說個事。”

“嗯？”淩霽隨意答，享受著耳鬢廝磨，沒料到下一句是那樣的沈重。

“我有個死敵，她現在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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