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黑子哲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獨自回家，就遇上了這樣危險的場面。

他正經過一條普通的小巷口，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間掃見了那裏面的情形：有幾名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高中生正激烈地交戰著。他倒不怕惹事，還站在原地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身上穿著與他一樣的校服，當然，也就是被打得最慘那個。黑子哲也這才發覺，這一群人似乎是在打他一個。

他猶豫著要不要對此拔刀相助一番，畢竟照這架勢再打下去，這名少年多半要受不輕的傷，但自己向來就不是個能打的，去了只會跟著一起挨揍。他想，如果今天自己不是一個人就好了。

讀高中一年多以來，這是黑子哲也第一次在放學的時候自己步行回家。

東京的五月幹燥而明媚，他能享受到這份舒適還要歸功於綠間真太郎突然患上了重感冒，不能來學校上課，否則他一定會在剛剛放學時就將自己拎進赤司征十郎安排的車裏，即使自己要求步行，他也一定會寸步不離。

這是綠間真太郎的工作，時時刻刻照看好黑子哲也。

“我的祖父輔佐赤司君的祖父，我的父親輔佐赤司君的父親，所以我就應該輔佐赤司君，但是赤司君說我還太小了，就讓我先來輔佐你。”四歲半的綠間真太郎對著四歲的黑子哲也如是說。

“哦……”他只記得自己那時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真君，什麽是‘輔佐’？”

綠間真太郎認真思索了一番：“大概就是一起玩的意思吧。”

然後他就“輔佐”了黑子哲也整整十二年，即便他並不姓赤司。

黑子哲也與赤司征十郎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的母親在赤司征十郎的母親因病去世的五年之後，被父親接進了門，沒有婚禮，也沒有宴席，只是像家中多了個下人那樣普通。她的身份並不像赤司征十郎的生母那樣高貴，父親又為了彰顯對於亡妻的悼念，既不讓她更改姓氏，也不讓她的孩子姓赤司。

父親的工作總是十分忙碌，整天不在家中，而母親又對除了妊娠紋之外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回報”的他視而不見，家中對他最好的當屬大他整整十歲的兄長赤司征十郎，後來又多了綠間真太郎。

在黑子哲也十三歲那年，他們的父親在一次車禍中一同喪生，從那之後，赤司征十郎就成為了赤司家的家主，他還安排綠間真太郎住進赤司家與黑子哲也作伴，兩人更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了。

他一直都與他同班，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生活，但今天卻不一樣，路上只有黑子哲也一個人，他遇見了從沒遭遇過的棘手情況。他知道自己家中的生意也並不見得有多麽幹凈，不然赤司征十郎也不至於聘請那麽多保鏢跟在身邊。但他也將他保護得太好，那些不幹凈的事情他自八歲以來就沒再見過，這種充滿暴力的打架鬥毆事件對他來說更是頭一遭。

看著那名少年已經逐漸喪失了回擊的力氣，唇角鼻腔都滲出血來，黑子哲也沒再猶豫，他掏出手機來，飛快地輸入了那串簡短的號碼——沒人規定家中混黑道就不能尋求警察的幫助吧。

正當他的手指要按下撥號鍵時，一根折斷的棒球棍就被甩在了他的腳邊，崩斷的木渣都飛濺到他的面頰上。

“看什麽看啊？滾。”

他在這裏站了太久，自身微弱的存在感已經幫不上什麽忙了。

“你們這麽多人打他一個，就不覺得丟臉嗎？”

事後回想起來，黑子哲也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哪來的勇氣去挑釁一群帶著棍棒，又打得正激烈的男高中生們。他只記得自己相當憤怒，而他也分不清這憤怒究竟是源自於那名被打得相當淒慘的少年，還是源自於他們向自己甩了根棒球棍來耀武揚威。當然，也可能是二者兼有之，畢竟他的脾氣本就算不上好，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能成為點燃他熊熊怒火的那顆火苗。

“你要是看不慣，就過來替他挨揍啊。”他們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格外刺耳，“青峰，你小子今天走運了，有個小白臉上趕著要貼你呢。”

那名被堵在墻邊的少年似乎要說些什麽，可他剛一張口，血液就先一步流淌下來。於是他什麽都沒有說，直接一腳踹在了說話那人的肚子上。

黑子哲也更是怒火中燒，他長了這麽大，什麽時候被人這樣羞辱嘲弄過？他將手中提著的包丟在一旁，蹲下身去撿起那根斷了的棒球棍，在墻壁上狠狠一敲，留下了有手柄的一半。他舉起它，用滿是尖銳木茬的一面對準了他們，他現在不再猶豫了，挨揍就挨揍，自己今天還能被他們活活揍死不成？

但有人更快地攔在了他的身前，這幾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顯然訓練有素，從非常有料的身材和相當迅速的反應能力就看得出來，黑子哲也楞了楞，他沒想到原來還有人專程在暗中跟著自己，難怪和司機說自己要獨自步行回家時，他那麽爽快地就答應了。

“您有什麽指示？”為首的男人俯下身來向他請示道。

這下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讓他們去和那群高中生打架，那恐怕得賠上不少醫藥費，而且對方畢竟是未成年人，自己家的人可能還要惹上被盤問的麻煩。

“把他們趕走吧。”黑子哲也吩咐道。

對黑西裝的男人們來說，料理那群高中生甚至還算不上熱身運動，他們單手就能拎起一個然後扔出小巷，這讓黑子哲也不禁感嘆道，赤司征十郎的錢還是沒白花的。

他們處理得相當迅速，即使有人想要反抗，卻也拗不過他們專門訓練過的力量與格鬥技巧，依然逃脫不了被丟出去的結局。

黑子哲也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這個過程大約不超過兩分鐘。

男人們在他面前整齊劃一地站好，謙遜地微微低頭，等待著他發出下一個指令。

“把他送到醫院去吧，他可能需要包紮一下。”黑子哲也看向巷子深處的少年，他現在才有機會細細打量他一番。

少年的個子相當高挑，制服的袖子被他隨意挽起，露出肌肉線條明晰漂亮的小臂。他的皮膚曬得黝黑，靛青色的頭發鋼針一般挺立，瘀紫與傷痕也遮擋不住英俊的面容和眉宇間的硬朗氣息。

他似乎恢覆了些力氣，至少已經站得穩了，脊背也挺得筆直，遠遠看去，精壯瘦削的身形就像只負了傷的矯健黑豹。

“小傷，不必了。”他滿不在乎地用制服袖子蹭去了下頜與唇邊沾上的血跡，但他的鼻腔還有些出血，淺色布料已然被染成鮮紅的一片。

黑子哲也示意男人們在原地等他，自己走上了前去。

高度的警覺性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這使少年有些戒備地望向他，但在看到他從制服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塊疊得方正的潔凈手帕遞向自己時，少年不由自主地楞了楞。

他低下頭，看他水藍色的眼睛和頭發，精致白皙的面龐，還有伸手向自己遞來手帕時微微從制服袖口中露出的一小段纖細手腕。

他接過了手帕，然後俯下身去，認真看他胸口處的校牌。

2年A組，黑子哲也。

這名字就此鐫刻下來。

“我是青峰大輝。”他說話時不小心扯到了破損的嘴角，但還是強忍住了這疼痛感，“今天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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