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人是誰？”綠間真太郎望著班級門口的陌生少年，面色有些不善。

黑子哲也小聲提醒道：“就是前幾天我向你說起過的青峰君。”

“他來找你做什麽？”他當即就做出了決定，“我跟你去。”

“沒關系的，綠間君，我自己去就好。”黑子哲也鮮少會拒絕綠間真太郎的陪同，但這一次，他還是想自己去會會青峰大輝。

綠間真太郎不好再說什麽，因為這畢竟是學校裏，不是在外，這種相對安全的環境下，他要給予黑子哲也充分的自由，這也是他的工作。

青峰大輝的狀態好了不少，臉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傷痕，只有幾塊尚未完全散盡的青紫。

“我來把這個還給你。”他從衣兜中抽出那塊手帕，它已經被重新洗好，也疊成了和那天一樣的方形。如果不是當時眼睜睜看著它已經沾上了血跡，黑子哲也一定會認為它根本就沒有被使用過。

“青峰君的傷勢恢覆得怎麽樣了？”他將手帕接了過來。

“啊。”青峰大輝顯然沒有想到這個才第二次見面的少年會突然關心起自己來，“沒什麽大礙，已經快好了。”

“青峰君是被欺負了嗎？”他的語氣輕輕的，“如果是被人欺負了，不要自己扛下來，也不要不敢讓父母和老師知道。”

青峰大輝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當作軟柿子。

從中學開始，打架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他在這方面更是沒怕過誰。其實他也不算是個嚴格意義上的不良少年，畢竟他又不會把頭發留長，然後染個奇怪的顏色，也不太喜歡吸煙喝酒，更不會帶著自己的小弟們去收些所謂的保護費。只是經常會翹課去打電玩，騎機車，偶爾再打打群架罷了。當然，他這人最講義氣，愛為別人出頭，所以學校裏的學生受了什麽欺負，也總會來找他幫忙，而他又總是不擅長用嘴談判，常常用拳頭來解決，所以樹敵也不少。被黑子哲也撞見的那回就是之前他得罪過的外校學生，趁著他自己一個人落單，來找他的麻煩了。

青峰大輝早已想不起來自己和他們最開始是因為什麽才結下的梁子，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個年紀的男孩之間能鬧矛盾的事也只有那幾件：吃喝玩樂、金錢、女孩，當然，最終還是要歸結於面子。在一來二去地冤冤相報之後，事情就總會覆雜起來，誰也不記得起因只是芝麻大點的小事，打起架來卻仿佛帶著深仇大恨。不過青峰大輝知道，這一次與以往稍微有了些不同。

這和他嗜賭成性，欠了許多外債的父親有關。

自剛剛記事起，他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聞，她年紀輕輕就與父親相識，戀愛，即使家裏人是如此地反對，她也義無反顧地與他的父親私定終身，然後生下了他，一家三口靠著經營一間花店來維持生計。但她看錯了人，她的丈夫並不是個值得她托付終身的對象，一個能夠攜手一生的伴侶不該賭光自己所有的收入，也絕不該在酒後對她和孩子大打出手。最終，她再也不堪忍受這樣的生活，自己離開了他的父親，扔下了他，也扔下了那間花店。在幼年時，尤其是在被醉酒後的父親打得遍體鱗傷之後，他曾不止一次地怨恨過棄他而去的母親，但隨著他慢慢地長大，在艱辛與苦難中走了幾遭，卻也能逐漸明白她的苦衷了。在這個年代，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親媽媽實在是太難體面地生活下去，所以他理解了她那時的選擇，可這並不能改變什麽，他仍然在泥沼中掙紮，無法抽身。

他的父親還是那副樣子，清醒時經營花店，用當年討得他母親歡心的本事——種花，來討得顧客歡心。醉酒時則去賭，贏來了錢想繼續贏，輸光了錢則想借錢翻盤，再用贏來的和賺來的去彌補輸掉的，長此以往，他的債再也無法還清了。

青峰大輝只知道他欠了這一片區的一個高利貸團夥的錢，數目自己卻並不清楚。那個團夥的頭目他聽說過，曾經是個小混混，在隔壁學校念書時就已經很出名了，高利貸的油水又很多，因此隔壁有不少學生願意在他手下做事，希望能得到他賞識，分一杯羹。這次堵他的人也是其中的一群，只是他們在之前就鬧過不愉快，但這一次卻是為了要債而來。按理來說，冤有頭債有主，這筆父親欠下的賬不該算到青峰大輝的頭上，但他父親偏偏就是拿不出錢來，那群人也剛好想要找他的麻煩，非要狗仗人勢地敲打他一番，這才有了那天他落單被堵的場景。

黑子哲也見他有些楞神，出聲輕喊他：“青峰君？”

他猝不及防地望進一雙水藍色的眼眸，那眼神幹凈純粹，不染纖塵，在淤泥中長大的他對此分外陌生。

“那個……”他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上次的事還不知道怎麽謝你才好，不如……請你吃飯？”

黑子哲也還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邀約。

其實他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青峰大輝這樣的人。

自由的，野性的。

這兩個詞語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好啊。”黑子哲也看向他逆光的身影，太陽將他勾勒得熠熠生輝。

青峰大輝懷疑自己是不是為他直直註視過來的目光紅了臉，否則面頰怎麽會有些隱隱地發燙？

幸虧太陽這般偏愛他，才沒能讓這心動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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