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許飛羽笑著說出這樣的話, 林翼攻擊的動作一滯，臉色陡然蒼白，沒有比那邊發瘋的許飛羽好多少。青年呼吸急促地喘息了幾下, 被汗水濡濕的脖頸上青色的血管突突跳動著。

他猛然閉上眼睛將裏面噴薄欲出的東西掩下。

再次睜眼時，比少年更加狹長成熟的藍色眼眸裏只剩下了一片純然的堅定, 林翼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再次朝著面前的少年攻了過去, 只拋下一句低緩卻清晰的話敲響在回聲陣陣的溶巖洞裏：“就算只能是屍體。”

他也已經有這樣的覺悟。

生而為人，總有必須要做的正確之事。

面對跟許飛羽一樣發瘋放棄了防禦只一味進攻的林翼, 齊衡在心底嘆息一聲，跟上了好友突然加快的戰鬥節奏, 不再顧忌許飛羽的瘋狂掙紮，像對待陌生的黎明之子危險分子那樣, 毫不留情地步步緊逼。

“轟隆—轟隆——”

外面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 讓整個黎明之子基地都晃動了幾下，但戰鬥到了最激烈處的三人完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那些。

到了後來，就連林翼和齊衡手裏的槍也打盡了子彈, 他們之間只剩下刀刀見血的短刃相接。離得最近的時候, 連對方瞳孔裏自己一閃而過的倒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後還是二對一的年長者們技高一籌, 齊衡將許飛羽逼到了死角，林翼趁機用專門針對寄生者體質打造的短刀將少年釘在了他身後的石壁上。

因為非常清楚寄生者的超速再生有多麽麻煩, 為了真正限制住許飛羽的行動能力, 林翼並沒有把刀拔/出來, 反而繼續發力往下捅得更深了一些，將人釘死在原地, 絕對不給好不容易抓到的少年一絲一毫掙脫的機會。

隨後齊衡也迅速沖了上來, 將抑制超凡能力的手銬拷在了少年左手的手腕上, 另一端拽在自己手裏進一步控制他。

幸而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盡的許飛羽沒有再不顧一切的瘋狂掙紮，把抓捕場面弄成分屍現場一般的血腥模樣。

只是穿過少年鎖骨下方的短刀似乎傷到了肺部，許飛羽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咳嗽，唾沫裏都是血星子，傷口處的鮮血更是順著刀刃一路往下淌，染紅了林翼握刀的手掌。

等許飛羽的呼吸稍稍平覆，就將自己唯一還能動的右手覆上了林翼持刀的手背，“明明，”他仰頭看著林翼，聲線顫動不已，“明明以前，”

少年因為疼痛微微喘息著，“哪怕只是個小口子……”

“哥哥也會心疼我的。”

說完這句話，許飛羽就像是到達了某種能夠承受的閾值，那雙睜大的貓眼裏迅速溢滿水光，然後落雨一般全都砸在了林翼的手背上。

兩兄弟分離十二年再重逢後，林翼第一次見到的，屬於許飛羽的眼淚，帶著驚人的灼痛感，電流一樣順著皮膚、血肉、骨骼一路往上流竄，讓心臟緊縮、肌肉痙攣。

林翼那只握著刀柄的、沾滿了鮮血和眼淚的手開始顫抖打滑，幾乎無法繼續施力。

但他還是用另一只手幫忙穩住了釘死許飛羽的刀身，聲音低啞地道：“現在，跟我回去……”

就在此時，從剛才起就一直隱隱在震蕩的基地突然一陣地動山搖，之前被許飛羽打得千瘡百孔的洞壁在這一通搖晃下瞬間倒塌了不少，甚至連地面都晃動起來。

猝不及防間，林翼和齊衡只能匆忙穩住身形，卻感覺一陣冷風裹挾著外面的寒意倏然掠過身側，兩人手上牽引的力道一輕，轉眼之間就發現被他們用手銬和刀刃控制住的許飛羽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是怎麽回事兒，身上還帶了別的東西嗎？”十幾米外的通道邊緣處突然傳來完全陌生的少年音。

林翼和齊衡迅速扭頭看過去，只見一位穿著黎明之子標志性黑袍的少年伸手扶著受傷的許飛羽，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有一張娃娃臉和一雙紫色的眼睛。

兩位執行官很快認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被特對部掌握了部分情報的黎明之子成員之一，代號斑鳩，超凡能力是將身體化成風進行潛入刺殺或者躲避攻擊，逃跑能力極強，曾經兩次被特殊對策部抓到，最後卻都成功逃脫。

現在應該更新情報，對方也能把其他人的身體化風，發動條件疑似有身體接觸這一條。

代號斑鳩的少年臉上的表情有點呆，嘴巴卻是不饒人地使勁兒數落著許飛羽：“我就知道你這個笨小孩遲早會出問題，看看，要不是蒼鷺知道你暴露了讓我來接應你，你豈不是要被他們抓回去嚴刑拷打……”

嚴刑拷打且不提，至少在被特對部抓到這件事情上，他還挺有經驗的來著。

“蒼鷺”也是一個林翼和齊衡聽過的代號，黎明之子高層中的高層，疑似首領繼承人，能力是操縱空間，無論範圍強攻、遠距離移動、潛伏刺殺還是團隊輔助都極其得力，是他們遇到過的最難對付的賦神者。

所以為什麽，黎明之子的高層會這麽關註許飛羽？林翼狠狠皺起眉頭，太快了，從許飛羽被他戳穿身份到現在，才不過半個小時。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許飛羽暴露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黎明之子的領導層那裏，並且就連派出的接應人員都到了？

然而再一次開始晃動的基地打斷了他的思緒，不遠處斑鳩少年的聲音也急促起來：“我們得快點兒離開這裏，外面都被特對部的主力部隊包圍了，這個基地已經啟動了自毀程序，很快就會徹底塌掉……”

根本不用他說，由遠及近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已經足夠讓在場的人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所在通道徹底開始垮塌，黎明之子成員和特對部執行官，原本隔著十幾米距離對峙的兩撥人之間已經簌簌落下了無數石塊。

“轟隆！轟隆！”

巨大的聲響過後，通道中間的空地幾乎被掉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塊徹底堵死，只能從一些殘留的縫隙間隱約看到對面晃動的人影，聽到斑鳩氣急敗壞的叫喊：“餵，貓頭鷹！快點走，基地要塌了你聽到沒有，你別抵抗我的能力啊，這樣我還怎麽帶你離開！？”

另一側齊衡也迅速拉著林翼躲進了旁邊暫且還算安全的一條通道。有黎明之子的支援在，周圍又是這麽一副狀況，看來今天他們倆註定無法把許飛羽那個小鬼抓回去了。

不，現在他們首先應該考慮的是怎麽從這個不停爆炸坍塌的基地裏活著出去才對。

比起有著時間操控和化風這樣超凡能力的許飛羽他們，失去了智能輔佐官的協助，連能量護盾都在之前跟黎明之子的那群人戰鬥時用掉的林翼和齊衡兩人的處境要危險得多。

說到底，現在究竟還有沒有一條暢通的、能夠抵達外面的通道都是個問題。而能一炮轟穿整個黎明之子基地的那種戰爭級火力，執行官根本不會配備，兩人只能盡力加快速度朝出口的方向移動。

在這種地震一樣天災級的惡劣環境面前，就算身手再怎麽靈活，血肉之軀也太過脆弱、太過無力了，林翼和齊衡躲過了無數掉落的巖石，卻還有怎麽也躲不過去的。

眼見整面石壁朝著兩人倒來，林翼更快一步拉過好友，將人推進通道的角落，然後面對著齊衡、背對著倒塌的石塊抵住了角落的墻壁，用自己的身體構建出了一個臨時的安全三角區。

慢了半拍的齊衡一驚，伸手拉住林翼想要調換兩人的位置，心裏卻知道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不由得盯緊了即將埋葬他們的廢墟，目眥欲裂。

就在此時，宛如神跡一般，朝著他們砸過來的石塊都像是被瞬間按下了倒退鍵，沿著之前掉落的軌跡又全部返還到了原本的位置，變回了堅固的石墻。

不僅如此，整條通道都在黑暗中發出靜謐的微光，完全無視世界運行的法則，全都倒回了之前他們進來時平整暢通的模樣，再沒有一絲晃動……

這是——獨屬於時間的魔法。

而這個魔法，此刻正在為他們保駕護航，在他們腳下鋪出點亮生命之/光的一片坦途。

只是幾秒的停頓，齊衡就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似乎在怔楞出神的林翼，順著發出微光的通道朝外跑去。

而另一邊，斑鳩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將手掌緊緊貼在溶洞表面發動了能力的許飛羽，簡直像是在看逆子：

“你在幹什麽蠢事，貓頭鷹？”紫眸的少年用力扒拉著許飛羽，“之前那兩個人是特對部的執行官，是殺死了我們很多同伴的敵人吧，你管他們去死！”

許飛羽並沒有松手，卻被斑鳩朝後拖出了一段距離，之前少年身上林翼用刀捅出來的傷已經被超速再生愈合，只剩順著傷口而下淌滿了整條手臂的、還沒能完全凝固的血液在灰白的石壁上留下了幾道掙紮般的痕跡。

斑鳩使勁兒去掰許飛羽的手，他都已經不跟貓頭鷹計較立場的問題了，只是大聲喊著：“快點放手，這麽大範圍的發動能力，你瘋了嗎，會死人的！”

許飛羽用手指死死扣住粗糙的巖壁，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哪怕從指尖冒出的新鮮血液已經覆蓋了深褐色的舊痕跡，哪怕斑鳩在一邊又喊又叫又拉扯地拼命阻止他，哪怕今天他已經使用了太多的超凡能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在發出陣陣刺痛，警告他現在榨取的力量已經到了極限……

就是，就是不可以松手。哪怕……

哪怕哥哥已經不要他了。

……

齊衡跟林翼將飛行背包的功率開到最大，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往外趕，然後在轉過最後一個拐彎之後，全力朝著一片光明的、天光乍亮的出口猛沖過去，將昏暗混亂的巖洞通道遠遠甩在身後。

就在他們沖出通道的下一秒，整個基地於巨響中轟然倒塌，徹底變成了一片廢墟。就連他們剛剛出來的那個道口，都在集中的爆炸和宏大的坍塌中歸塵歸土，再也看不出半點原本的模樣。

屬於時間的魔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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