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翼不同, 許飛羽根本就沒想過桑柳村的事情會跟黎明之子有關。

且不說黎明之子這個組織本身的理念和宗旨問題，光看桑柳村的這些寄生者就知道，制造他們的手法一定非常粗糙, 跟黎明之子的技術有代差。

如果是黎明之子做的，許飛羽剛剛殺死的那個寄生者在屍體化作飛灰消失之後, 核心就該掉出來，事實上並沒有。

而且黎明之子的核心單就價值而言也非常貴重, 不然當初在安向陽失控後組織也不會專門派人去回收核心，許飛羽還接到了相關的陣營任務。

不讓失控的寄生者造成惡劣影響是一方面, 不被想被紅方解析技術是一方面，核心本身高昂的價值, 也是不可忽視的一原因之一。

一次性拿出上百個核心扔著玩，黎明之子都沒這麽豪奢。

所以,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抱著這樣的疑問, 四人小隊一邊戰鬥，一邊繼續往村子中央移動，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

而隨著他們的前進, 智能輔佐官新發現的寄生者還在繼續增多, 一個村子上百戶人家, 除了柳澤宇，大概再也沒有幸免於難之人。

就在幾位執行官這樣想的時候, 到處掃描的智能輔佐官突然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滴—滴——”

“發現新的寄生者, 汙染程度62%, 較為危險，建議謹慎處置！”

咦？

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還有救！”

執行官們精神一振, 按著智能輔佐的指引, 一路朝著村子最中間的屋子移動, 周圍的寄生者似乎是意識到了他們的目的，開始發瘋一般發起攻擊，比之前猛烈了好幾倍。

四位執行官能走到屋子附近，幾乎可以說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而屋子裏尚還保有人類意識的寄生者似乎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裏面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屋子走廊前的推拉門整個都飛了出去。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躺在地上，目光無意識地朝外逡巡著，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追問：“澤宇哥，是你回來了嗎？”

四人本能地朝那邊看了一眼，也就是跟她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林翼、齊衡、裴寒、許飛羽同時感到腦袋被狠狠捶了一下，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

“春季花兒開

花開是一朵

一對陽雀兒呦~

飛呀飛過山兒來

飛呀飛呀

飛過山來看

滿山桃花開~”（註）

一對兒男童女童手牽著手走在山林中，走過泉眼湧出的地方，溪水流過的地方，桑樹成蔭的地方，柳枝彎腰的地方，用清脆稚嫩的童音，唱出了桑柳村裏兩個鄰家兄妹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男孩名叫柳澤宇，清秀靦腆，女孩名為桑小柔，活潑秀麗，一對兒金童玉女，看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他們一起玩耍，一起上學，從春日山澗桃花綻開的顏色，看到夏日溪邊蜻蜓輕盈的身姿；從秋日山上板栗裂開的聲音，聽到冬日門前落雪無聲的寂靜，年覆一年，就這樣一點點長大。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也許會順理成章，有情人終成眷屬；又或許會在更遠的將來，為了自己的前程各奔東西，成為彼此回憶裏值得會心一笑的少年往事，總不負一段美麗的時光。

然而，沒有如果。

女孩在跟父母探親回來的路上，遭遇了克獸的襲擊。

不幸的是，女孩的父母當場死亡；幸運的是，女孩在痛苦的轉化之後成為了寄生者，僥幸留得性命。

倘若這真能算是一種幸運的話。

父母慘死、孤身一人、惶恐不安的女孩本能地回到最熟悉的村子裏，找到了自己最信賴的人，哭著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和難過、害怕、不安、不知所措的心情都說給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聽。

14歲的柳澤宇初還沒能冷靜下來為13歲便失去父母還被克獸寄生的小青梅拿一個主意，他父親柳村長那張因為意外聽到此事而似悲似喜的扭曲面孔便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將沒有防備的兩個小孩都嚇了一跳。

放在往日，這事兒的處理方式根本不用想，上報治安署特殊對策部。這樣不但桑小柔的父母能得到妥善收殮，上報者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金，桑小柔本人的撫養和監護也會由特殊對策部接手。

對於暫時無法掌控自己力量，狀態非常不穩定的新生寄生者來說，這幾乎算是唯一的出路了，對她自己和周圍人都好。

但這是在黎明之子出名前柳村長的想法，現在……

就算聯邦政府全面刪禁，星網上關於黎明之子的消息和討論依舊屢禁不止，在私下裏傳得厲害。當初蘇逸那一場直播以及啄木鳥的公開宣講，現在還能找到視頻資源。更不用說碰巧撞見黎明之子的寄生者跟特對部執行官交手的民眾自發錄像上傳的那些。

有的人從黎明之子的行為中看出的是立法的不合理、制度的缺陷、權力腐敗、寄生者這個群體的生存環境等一系列社會問題……而有的人，看到的是黎明之子所代表的力量。

只要成為寄生者，擁有超凡力量，就能夠像黎明之子的成員那樣，把聯邦政府都不放在眼裏，踐踏一切規則。

這樣的想法，對於一個還不到四十歲，正值壯年，空有一腔野心，卻只能做個小山村村長的柳父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他以前是沒有渠道，但現在……桑小柔就是改變命運的晉升臺階，路都到腳下了，不拼一把是孬種！

村裏的一些人被召集起來，開始商量此事。

“疫苗不也差不多是這樣？”柳村長在眾人議論完後做總結，“原本克獸是很毒的，但能夠融合克獸的小柔會大大降低那種危險性。”

“我們只要她身上的一點點……”

能被柳村長找來的都是平日裏跟他比較親近，且不甘現狀，性子大膽狠辣的，聞言再次商量過後，居然同意了如此離譜的提議。

於是，對村裏熟悉的鄉鄰們毫無防備的桑小柔就被關在了柳村長的家裏，作為——藥引。

在村人看來，變成了寄生者的桑小柔已經不是人了，愈合能力也跟人類不可同日而語，只是作為藥引失去一部分血肉，轉眼間就會重新長好，根本沒什麽損失。

但是，但是……好痛啊。

“啊！”村子最中央的房子裏時不時就會傳出少女的慘叫聲，村裏人剛開始還會把村衛生室的一點麻醉藥打給她，可寄生者對普通麻醉藥的抗性極高，根本就沒太大用處，再加上後來藥沒了，幹脆就不再用藥。

剛剛被取完“藥引”的桑小柔抓著柳澤宇的手，汗水與淚水在她眼角匯集，又全都隱沒在發絲和枕頭之間，“好痛啊，澤宇哥，真的，好痛……”

桑小柔甚至覺得這種愈合能力根本就是一種詛咒，來自怪物的詛咒，來自死去父母的詛咒，來自本該死去卻在人間殘喘的自己的詛咒。

柳澤宇在房間殘留的血腥味兒中緊緊地抱住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並不渴望那種超乎常理的超凡力量，更不想傷害小柔，作為柳村長的兒子，他也拒絕食用所謂的“藥引”，只為此感到恐懼和惡心。

但是，一個14歲的孩子，就算大人縱容了他可以不用藥引，卻不會因為他的意志改變自己的做法。

他的終端早就被沒收了，因為冬假，甚至連趁著上學去鎮上報信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就算有機會，他真的要報案嗎，把自己的父親、母親，把這個村裏的所有人都送進監獄？

在這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裏，桑小柔的身體備受折磨，柳澤宇的內心也是。

柳村長算是歪打正著，食用寄生者的血肉，確實能夠獲得一部分力量，並且經過桑小柔的中和，危險性和排異反應被大大降低了。

獲得了寄生者能力的他們甚至跑到更遠處一些的鎮子犯下了幾起案子，還平平安安地帶著東西回到了村子。

這下，整個桑柳村都沈浸在了一種異常的亢奮中。

只有置身其外的柳澤宇察覺到了不對，村裏人原本不是這樣的，至少他們平時不全是這樣的人。

一定，一定有什麽東西不對。

那就只有……

柳澤宇跑回家中，桑小柔依舊躺在那間被重重鎖起來的屋子裏。

隨著時間的推移，桑小柔像是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即使在被取“藥引”的時候，她也不會慘叫哭泣了。甚至會在柳澤宇露出明顯的痛苦神色時反過來安撫他：

“不要緊，我已經不會疼了，所以不要緊了，澤宇哥。”

見到他回來，桑小柔依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甚至比她未出事時嬌俏使小性兒的樣子要溫柔美麗的多。

然而柳澤宇卻感覺到了一種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絕望。

那一天，他抱著桑小柔放聲大哭，軟弱地不像一個男孩子。

這時候，村裏已經沒人管他們弄出什麽動靜了，但事情依舊每一天都在變壞，外面那些曾經熟悉的人看起來已經全都瘋了。

只有柳澤宇還會拿著以前從鎮上帶回來的彩球糖給桑小柔吃，不斷地鼓勵她：“堅持下去，小柔，他們現在已經不來取藥引了，等你好了，我們就再去鎮上買糖吃。”

桑小柔早就過了貪嘴愛吃糖的年紀，但她生性浪漫，喜歡彩球糖絢麗的顏色，說那就像桑柳村山澗雨後的陽光。

“等你好了，”柳澤宇握緊了她的手，“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山上看彩虹，看桃花，摘桃子和野葡萄……”

桑小柔愈發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好，這是我們的約定。”

柳澤宇用小拇指的指尖勾住她的手，笑中帶淚，“嗯，這是約定。”

但是桑小柔的情況並沒有變好，原本還保持著人形的少女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在部分肢體上顯露出克獸的模樣，雖然過一會兒就會消失，但柳澤宇還是感覺到了恐懼。

他從來都不喜歡那些來自恐怖存在的力量，他厭惡那些，畏懼那些，想要……逃離這裏。

他開始減少去見桑小柔的次數，甚至會在看見桑小柔身體的變化時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整個人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剛跟克獸融合的這一段時間，對寄生者來說非常關鍵，這是他們最不穩定的時候，需要小心應對，然而桑小柔別說被好好引導，根本就是受盡了折磨。

經歷了這些的她，根本沒有心力再壓制住一只精神汙染系的克獸。

桑小柔察覺到了自己的情況，也察覺到了柳澤宇的回避，但她還在堅持，至少，至少澤宇哥……

直到有一天，在桑小柔居住的屋子裏，搭上柳澤宇腳腕的變成了一只蟲足，脛節上的倒刺和濃密的絨毛像是鋼刷一樣劃過少年的皮膚，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什麽也來不及想，瘋了一樣沖出房間，吐了個昏天黑地。

過了許久，半敞著門的屋子裏才傳來少女仿若剛剛睡醒的含混聲音：“澤宇哥，我想吃彩球糖了，你能幫我去買嗎？”

柳澤宇此時的思維無比混亂，根本沒有思考，渾渾噩噩地應了一聲，便本能般地朝著村莊外跑去。

不知道是因為天色太晚，還是村裏的人已經徹底瘋了的緣故，平時根本無法走出村子的他這次竟然沒遇到任何阻攔。

一路沖到鎮上，遵循著慣性去了熟悉的店鋪買了小柔喜歡的彩球糖。等回程的時候，他才如夢初醒，從一場做了整整一月的可怕噩夢中醒來，從光怪陸離的恐怖世界，重回人間。

柳澤宇不想回去了，他不敢回去，不敢去面對那些讓人顫栗的可怕畫面。

但是，小柔……

父親、母親、親人、鄉鄰、青梅竹馬的戀人……

徘徊許久之後，柳澤宇最終還是走進了治安署特對部的駐所。

他說村子一夜之間就變了樣子，大家都變成了吃人的怪物；他說自己很怕，慌不擇路地逃跑，在山中大霧裏迷路了好久才找到鎮上……說得多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像就是這麽一回事兒。

然後他就像是徹底失去了所有勇氣和力氣一般，蜷縮在治安所人來人往的走廊上，除了基本的問題，其他一概不答。

一直到駐點的執行官數次受挫，不得不退回這裏告訴他村裏已經沒有活口的事實。

一直到總部來的人再次前往桑柳村，見到了那個已經有一半以上的身體變成了克獸，還躺在房間裏等候的少女。

她偏頭看向迷霧中模糊不清的人影，用已經變得有些奇怪的聲音問：“……澤宇哥，是你……回來了嗎？”

作者有話說：

*百度民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