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殷跑得很急。

林嫣走得太快了, 剛才在樓上還能看見，現在下樓後，連校門口也不見她的蹤影。

這會兒校門口的保安不在, 沈殷飛快地跑出去。

他左右望了望。

道路邊上, 林嫣已經招到了出租車, 並且打開車門正要坐進去。

沈殷心中一急，過去追她，還差點絆了一跤。

林嫣坐在車的後排, 隔著一扇門，看到沈殷面色通紅地朝她奔來。

周圍有很多車, 林嫣聽見後面已經有人在按喇叭。

她將頭探出窗外, 臉色發沈：

“回去。”

“你來有什麽用。你表舅還在教室，去找他吧。”

帶上他, 只會多一個擔心的人而已。

沈殷站在車外不走。他想跟著林嫣，但對方卻讓他離開，他急急忙忙地比劃著：

——我也去。

出租車司機有點不耐煩，道：“到底上不上車, 別把路給堵了。”

二人僵持不下，林嫣最終還是讓沈殷上來了。

她關好車門，扭頭，沈殷正沈默地系安全帶。

他額頭上都是汗，呼吸依舊急促，臉上泛起了潮紅, 眼圈也紅了。

林嫣其實有點生氣, 看到他這樣, 態度軟下來。

“殷殷。”

她輕聲叫他, “過來坐。”

林嫣摟住他的肩膀, 神色冷靜：“還不知道情況怎麽樣，先不要哭。”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這兩個依偎著的學生，問道：“是有親人朋友在醫院嗎？”

她見林嫣和沈殷年紀輕，那個男生柔柔弱弱的，女生雖然在安慰對方，卻也皺著眉，氣氛有點沈重。

司機加快了速度：“我開快點兒吧，這樣你們也能早點到。”

林嫣擡起眼，她說：“謝謝。”

……

到了醫院，林嫣給馮吉打電話。

剛才在電話裏，馮吉很焦急，只告訴她林墨出事了，林嫣不知道她爸到底發生了什麽意外，身體怎麽樣。

她帶著沈殷到了二樓，找到馮吉說的地方。

手術室外邊的長椅上，馮吉頹喪地低著頭，胳膊搭在膝蓋上，揉著太陽穴。

林嫣看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它的墻是雪白的，大門是金屬的，看上去很有距離感。

“我爸在裏面？”

馮吉猛地擡頭，她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但又不知道怎麽說。

“他說公司有個會，開完能趕上你的家長會，他昨天晚上都沒睡覺，說是有個項目被卡住……”

“我和他一起走的，怕他累了，就說我開車。”

馮吉性子溫吞，說了老半天才道：“結果路上不知道哪兒來的貨車側翻了，車子被撞，我想護住他的……”

她把方向盤往自己那邊轉，林墨卻撲上來搶，最後他受了傷，馮吉卻沒什麽事。

馮吉一臉愧疚地看著林嫣，想上前，又不敢，她知道林嫣其實一直不太喜歡自己的。

“對不起……”她說。

林嫣沒說話，又看了一眼手術室，在椅子上坐下來。

期間有醫生拿著一份手術同意書來找林嫣，說人雖然進了手術室，但要親屬同意才能做。

旁邊的馮吉松了口氣，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著急把你叫過來，本來是打算他情況穩定下來，再跟你說的。”

她雖然和林墨在一起很多年，但只是戀人，沒有結婚，不能替林墨做決定。

林墨的其他家人親戚又都不在盛川城內，只有林嫣作為他的獨生女，才有資格簽字。

林嫣靠著墻，嘴角勉強地動了一下，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和林墨，確實是最親密的人。

沈殷坐在林嫣旁邊，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林嫣見他有點怕，垂眸，從兜裏取出一顆奶糖。

她摸了摸沈殷的臉，“不要緊，等醫生出來再說，”

這句話也是對馮吉說的。

林嫣三人靜靜等待著，空氣變得凝滯。

林嫣問：“那個貨車司機呢？”

“好像也受傷了，在病房躺著。”

林墨需要做手術，那司機卻沒事，聽說是因為貨車超載才側翻的。

馮吉握了握拳：“她的家人也來了，我報了警，待會兒警察過來再說。”

林嫣反應淡淡的，偏過頭註視著這個女人，她天生就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為人處事也一般。

但馮吉是聽說她爸離婚，和家裏人斷了關系，才跑來找她爸的。

林嫣不喜歡馮吉，林墨就沒有要那張結婚證，雖然在和馮吉交往，也一直在努力讓林嫣接納對方，但直到今年，他們才正式定了關系。

想到她爸一改以往的矜持，一有假期就跑去馮吉家，再想到馮吉那麽一個溫吞的人，竟然是政/府內的高官，在沈殷那件事上反應特別利索。

林嫣盯著墻壁，道：“你真的很喜歡我爸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就不再抗拒叫林墨爸爸了，以前都是叫他老林。

馮吉蒼白著臉，憂心不已，聞言楞了一下。

林嫣的頭轉向她。

她諷刺地勾了勾嘴角：“你們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我就不問了，但有一點，你以前跟我爸談戀愛，做過腳踏兩條船，像我媽那樣劈腿的事嗎？”

畢竟她爸的同學和朋友，都說馮吉和她爸分手後，立刻就回老家相親了。

馮吉低下頭。

“沒有……”

她說，“我從始至終，對你爸的感情沒有變過。”

林墨要分手，她被逼著回了家，但相親並沒有成功，後面也一直單著。聽到林墨結婚生女了，她難過了一陣，也想著這樣也好，他幸福就好。

林墨的妻主跟人跑了，他要離婚，聽到這個消息，馮吉心裏熄滅的火焰又燃了起來，巴巴兒地跑到盛川，趕也趕不走。

林墨的孩子，她也會當成疼愛的小輩，林嫣不喜歡她，那也沒關系，她守在林墨身邊就行了，

這些事，馮吉一直不好意思對林嫣一個小孩兒說。

只是反覆道：“沒有出軌。”

“哦。”

林嫣冷淡地應道，“那你們以後想怎樣，我都不管了。”

只要馮吉是真心的，只要林墨這次平安無恙，林嫣真的不會再管他們的事了，要結婚就結婚，哪怕是給她再生個妹妹或者弟弟。

不過她爸快四十了，還是算了吧……

林嫣東想西想著，見沈殷睜大了眼睛仔細聽著二人對話，握著他的手，語氣輕松：

“讓你別來，你偏要來，現在只能一起坐冷板凳了，要等很久。”

沈殷搖搖頭，任由林嫣攬住他，靠在她懷裏，鼻子發酸。

馮吉在一旁不由得驚訝，這兩個孩子，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姐弟之情，同學之情。

倒像她和林墨還在讀書時，彼此之間有種特殊的親密感。

手術時間並不是很長，醫生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

林嫣還沒開口，馮吉急急忙忙：“我，我是。”

話說出口，她才想到林嫣。

林嫣並不在意，問醫生：“我爸怎麽樣？”

醫生道：“病人情況良好，只是左腿骨折，有點腦震蕩，再加一些外傷，內臟沒有被傷到，不用太擔心。待會兒你們把錢交了，在醫院住一段時間，到時候再根據具體恢覆情況，看什麽時候出院。”

馮吉去交錢，林墨被推進病房，林嫣和沈殷跟在醫生護士旁邊。

林墨閉著眼睛，腿上，手上，臉上都有紗布和繃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那樣一個獨立能幹，意氣風發的男人，現在就像是易碎的玻璃。

林嫣望著他的臉，腦海中浮現著從小到大和對方生活的日常。

很小的時候，林墨對她還是比較溫柔的，會給她梳頭發，給她洗澡，給她做飯。他做飯不是很好吃，林嫣不太喜歡，林墨就用各種方法哄她，後來條件稍微好一點，就請保姆做飯。

等到林墨和她那個媽感情不合，天天吵架後，林墨對林嫣也不錯。她媽不怎麽管她，林墨卻還會帶她去公園，帶她去吃炸雞，告訴她，父母吵架不是她的問題，不要害怕。

直到她媽跑了，連離婚都等不及，她爸就像變了個人，或者說原本就要強，現在更要強了。

他開始嚴格要求林嫣的一切，又因為離婚影響了工作，天天泡在公司，在生活上不再那麽周到。

林嫣本來是體諒她爸的。但那麽多次，她考試沒有達到林墨的要求，他就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望著她，失望又憤怒，林嫣生病，他不知道，林嫣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他也來不及管。

林嫣不知道是她拖累了林墨，還是林墨虧欠她。

“這下好了。”

病房內允許陪床，林嫣拉著沈殷坐在另一張藍白色的床上。

她低聲笑，“起碼要在醫院住半個月，我看他醒了以後，肯定會急得不行。”

畢竟她爸那麽看重工作。

沈殷見林嫣笑，他卻有點想哭。

嫣姐姐明明就不高興。

林嫣有點累，閉上眼對沈殷道：“殷殷過來，讓我抱一下。”

沈殷乖乖地靠過去，眼睛紅紅的。

林嫣的指腹擦過他的眼角，慢慢抱緊他。

她到這會兒才稍微放松下來，但緊皺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看上去冷冷的。

林嫣抱著小啞巴，感受著懷裏的溫熱，之前還生氣對方非要跟過來，現在卻想……

他在身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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