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還要無力。

燕綏忽然就笑了笑，從蘇塵落的肩膀上起來，伸手去扶少女的臉。他將蘇塵落那張沾滿淚水的小臉捧在了手上，用大拇指的指腹為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動作輕柔，像是在呵護一件絕世的珍品。

“塵落你別自責，這一切都和你無關，你不必將其他人遭受的所有不幸都歸在自己身上。”

指腹摩擦在臉上傳來的觸感讓蘇塵落眼裏的愧疚更加深了一層，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燕綏翻過來安慰自己，蘇塵落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麽的無恥。

只有經歷過同樣黑暗的人，才有資格說，我理解你。可現在遭受了喪親之痛的燕綏反而還在替自己著想，仿佛有人在心中的汪洋扔下了一塊大石頭，讓她對燕氏兄妹的愧疚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蘇塵落甚至不敢擡頭去看燕綏的臉。

“塵落。”燕綏用指腹刮掉了蘇塵落眼角的淚花，捧著她的臉對她道，“你跟我回漢京吧，母後已經派人南下來接應我了，你跟我回去吧。”

男子碰著她的臉，一雙眼睛宛如夜空中的啟明星一般明亮，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等待著一個肯定的點頭。

過往的一切在眼前淩亂地飄散，被燕綏捧著臉的蘇塵落透過他那雙眼睛看到了兩人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看到了郊外寺廟舍身保護自己的身影、看到了蘇府裏和自己擡杠逗趣的燕綏．．．．．．．

有細小的塵埃在陽光的照射下飄蕩在兩人的之間，時間在這一刻突然就靜止了。之前在鎮南關時燕綏曾不止一次和她提過這件事，要自己跟著他、躲在他的身後，每日只需刺刺繡澆澆花聽聽小曲便可，做些尋常女子該做的事情，可蘇塵落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她仰著頭看著燕綏，看著這個一開始和自己立場不同、國籍不同、政見不同的男子，突然淚如泉湧。那些往昔的記憶，被自己努力壓制的感情，再一次如洪水般噴發而出。

段博明說愛她，所以用盡一切接近摧毀式的辦法將自己困在身邊；段博衍說愛她，所以給盡自由任由她按著自己的想法去走去做；而燕綏說愛她，一次又一次地犧牲他所擁有的東西朝自己靠近，艱難地跨越那些橫在他們中間的鴻溝。

看著燕綏那張真摯的臉，蘇塵落好似被隱形的巨人狠狠砸了一拳，愧疚、不忍、感動，所有的情緒在這瞬間全部朝她襲來，就在她準備點頭的時候竹林裏突然傳來的一聲叫聲。

“蘇姑娘，有客人來了要見你。”

聽到符豹的聲音，燕綏松開了蘇塵落，少女別過頭去用手背擦了擦眼。

“太．．．子。”

來到墳前的符豹朝燕綏行了個禮，雖然知道當初吞天寨平亂時燕綏暗地裏叫周內幫了不少的忙，但符豹對燕綏並沒有柴靜那麽濃重的感激，但燕綏和蘇塵落一樣對吞天寨有恩，所以這段時間裏符豹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

燕綏看到符豹過來了朝他點了點頭示意沒事。

“誰來了？”

蘇塵落擦完眼角的淚痕轉過身來朝符豹問到。

“這．．．”符豹臉上露出了一股為難的表情，“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燕綏和蘇塵落看到符豹這幅模樣頗有些奇怪，如今他們逃避追捕躲到貧民區裏，行蹤本來就是保密的，更別說會有什麽客人。

“塵落，你下去看看吧，我再陪陪靈兒。”

燕綏知道符豹之所以吞吞吐吐是因為自己在場，笑了笑，伸手為蘇塵落拍去衣衫上沾染的泥土對她道。

因為官匪之間的關系，吞天寨的弟兄們對自己比對燕綏親近蘇塵落是知道的，可如今寨主柴靜已經宣誓效忠大漢燕氏了，蘇塵落還是不理解為何弟兄們對燕綏一直有股提防。

少女皺著眉看向符豹，再一次問到：“誰來了？”

符豹看了一眼已經蹲下身子為燕靈上香的燕綏，一把拉著蘇塵落就往竹林裏去了，小心嘀咕道：“姑娘你去了就懂了。”

說完還沖著燕綏大聲叫到：“太子，等會飯做好了我上來通知你。”

蘇塵落聽到這眉頭皺得更近了，符豹這話裏的意思在明顯不過了，沒人通知的話燕綏就暫時先別下去了。

就在蘇塵落準備開口的時候符豹突然大力拉著她往山下去，直到來到竹林裏燕綏看不到之後男子才松開了她的手，蘇塵落揉著自己的肩膀問到：“到底怎麽了？有什麽是不能說的？你對燕綏有什麽意見嗎？平日裏就覺得你們對他陰陽怪氣的，到底怎麽回事？”

符豹聽到蘇塵落這話趕緊擺了擺手：“沒有的事。”他撓了撓頭，“姑娘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個全都是匪，向來和官府對著幹，看到這些當官的心裏就別扭，雖然說現在寨主歸順大漢了但大夥做慣土匪了一時轉變不過來。”

蘇塵落看著符豹那為難的樣子，挑了挑眉：“就這樣？”

符豹攤了攤手無奈道：“蘇姑娘你可要理解我們，山寨裏的這批弟兄們不像寨主，寨主出道前家裏是開鏢局的，但我們都不過是犯了事逃亡的囚犯們，看到當官的自然會別扭，何況燕公子他還是太子，那可是大官，大家夥有距離感自然是正常的。”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蘇塵落見符豹還在那瞎扯著一把拎起了他的耳朵道：“你這話說得稀奇，那我也是一個當官的啊，你幹嘛和我套近乎，就不怕我嗎？”

“痛痛痛．．．”被蘇塵落拎起耳朵的符豹往後躲了躲，笑到，“那不一樣，蘇姑娘你人格魅力大嘛，大夥喜歡你都來不及哪會躲你。”

蘇塵落看著符豹那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是喜歡我做的吃的吧？”

剛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到底誰來了啊？”

這時他們兩已經從竹林上下到了院落旁的山坡上，沒等符豹回答蘇塵落擡頭一看，便看見了站在院子裏的段博衍了。

368山中相會（一更）

段博衍背對著她，蘇塵落下來時他正背著手擡頭專註地看著院落門口的歪脖子樹。

在段博衍的身後吞天寨的弟兄們已經在院落裏架好了飯桌，飯桌上擺滿了已經做好的飯菜，那條草魚躺在碟子裏冒著陣陣的香氣。

院落裏除了段博衍和衍息再沒有其他人，段博衍和衍息來之後柴靜便把弟兄們趕進了屋子，大家這會正一個二個的躲在門後伸長了脖子看著這個大越的王爺。

陽光在樹間投射下斑駁的光影，打到段博衍的身上，男子白衣黑發站在樹下，衣和發都在微風中飄飄逸逸，不紮不束，微微飄拂。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裏閃動著專註的光芒，靜靜地站在那，渾身散發出一種清冷的氣息，生生地和其他人拉出了距離感。

蘇塵落印象中的段博衍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清寂冷淡、雅寂深致，不說話的時候光是靜靜站著都足夠賞心悅目了。

段博衍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一雙眼睛很專註絲毫沒有察覺到蘇塵落的到來，直到他身後的衍息發出聲音段博衍才轉過頭來。

衍息看到蘇塵落從高坡上下來，一雙眼睛閃了閃，驚喜地叫了一聲：“姑娘！”

跟著段博衍來到邊疆之後，衍息一直在忙著各種軍中事務，蘇塵落也因為各種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兩人都沒來得及好好敘敘舊。上次在戰場上圍攻胡人，兩人再見面便是一個多月後的今天。

蘇塵落跟在符豹身後踱著步子來到了院落之中，她朝衍息點了點頭，衍息還想說些什麽一旁的符豹朝他使了個眼色，但衍息絲毫沒有領悟過來。符豹暗罵了聲沒眼力界的家夥便左拉右扯把他給拽進了屋子裏，一起加入了門口偷窺的大軍之中。

當初蘇塵落被段博明關在征歸府時，符豹和吞天寨的弟兄在柴靜的帶領下找到段博衍和聊振尋求幫助，因此符豹和衍息並不陌生，大家一來二去也熟悉起來了。

待眾人散去後，段博衍低下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目光放在蘇塵落那削瘦的臉上時，輕啟薄唇開口道：“你還好嗎？”

燕綏和段博明在赫水樹林的那一戰，段博衍已經知道了，這段時間來他一直派人出來尋找蘇塵落，早在半個月前他就已經探到了眾人的下落，卻拖到了今天才來見她。

蘇塵落點了點頭：“沒事，挺好的。”

少女頓了頓，這才開口補了一句：“他．．．沒事吧？”

段博衍自然知道蘇塵落口中給的“他”指的是誰，“博明受了傷，救治不及時傷口感染了，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父皇下了詔書讓他回邕都養著，昨兒已經帶著他的人馬回都了。”

蘇塵落聽完楞了楞，她想起今早下山時揭下的榜單，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段博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博明走後，捉拿大漢太子的事便交到我手中了，父皇要我燕綏的腦袋回去領賞。”

太陽已經升到了當空，陽光開始有些炙熱，山上青草的香氣混著涼風一絲一絲地吹過兩人之間，卷起了他們的衣角。

柴靜坐在屋裏，手邊已經擇了不少的青菜，她時不時擡頭看看窗外，那個位置剛好能夠看到樹下站著的蘇塵落和燕綏。

眾土匪一個二個地躲在門板後，伸出半個腦袋往門外看去。

符豹將衍息壓在了下面，一顆腦袋晃來晃去，卻由於距離的原因怎麽也聽不清院落中的兩人再說些什麽，空氣中時不時有幾個細細碎碎的字乘著夏日裏的微風零零散散地飄進眾人的耳朵裏。

“餵。”

符豹用手肘子推了推同樣半蹲在門邊往外瞧的衍息，“我說你和你家主子不是來捉我們的吧？山下是不是全是你們的人了？”

符豹此話一出，門板後的弟兄們不約而同地別過頭來，紛紛看著那年輕的侍衛。

眾人的目光像是一道激光一樣掃射在衍息的身上，感覺到吞天寨弟兄們散發出來的敵意，衍息趕緊聳了聳肩，對符豹道：“臭小子真要抓你們你們早就被整鍋端了，還容得下你們在這半山腰翻土種菜閑雲野鶴的，要不是我們王爺幫你們瞞著，你們這些人的腦袋早就被人砍下來了。”

衍息這話說得沒錯，這一個多月來段博明讓手下搜遍了言湊、鎮南等地，若不是段博衍幫著隱瞞早就查到貧民區來了。

若段博衍這真想捉拿他們，不可能只帶著衍息這個貼身侍衛只身前來。

吞天寨的弟兄們雖然知道是這麽個情況，可聽到衍息這麽一說眾大漢臉上面子上過意不去，紛紛紅著脖子想爭辯幾句，就在這時被眾人疊在最下方的那名土匪突然發話了。

“噓噓，都別吵，我剛剛好像聽到姑娘和王爺說什麽要走了。”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又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去。

這一幕被座上的柴靜看到眼裏，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麽，任由手下和衍息鬧著，少婦將最後一根菜葉子擇好放進手邊的菜籃中，無奈地笑了笑，目光越過了窗欄也朝院落中的兩人看了過去。

院落中少女站在老樹前，仰著脖子擡頭看著面前段博衍。風露纏綿，下山的小徑兩旁桃花開的極盛，枝條悠然伸出，粉紅的花瓣嬌嫩彎月，恍如破曉時分天邊的明霞。

蘇塵落看著言情白衣素容，潤雅風儀的段博衍，輕聲問到：“倘若我不肯呢？”

倘若我不肯將燕綏交給你，倘若我非要摻和一手，倘若我一定要救燕綏呢？你會不會殺他？

少女還有無數個倘若，但話到嘴邊只是輕而簡短的一句。

蘇塵落看著面前的男子，再次問到：“倘若我不肯呢？博衍你會怎麽做？”

風吹散了段博衍鬢角的頭發，拂過他俊俏的臉頰，顯得更加的輕帥俊朗，他的眼睛淡然出塵，溫潤如玉，衣衫輕飄帶風，身上有淡淡的檀香，細細纏繞在蘇塵落的鼻息之間。

369身不由己（二更）

院內安靜極了，只聽見初蟬在樹上喋喋不休，蘇塵落握著拳頭，五月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皮膚上傳來陣陣焦灼。

少女倔強地挺直了背脊，固執地看著段博衍在等待著一個答案。

聽到蘇塵落的提問後，段博衍微微一楞，隨後卻突然地笑了一笑。男子眸色宛如香灰，沒回答她卻開口問道：“你要和他走了嗎？”

草木稀疏的氣味悄悄地彌漫開來，恍惚間蘇塵落覺得頭頂樹木的影子如同無邊的暗影，朝自己狠狠地壓了過來。

她沒說話還在思考，只是這幾秒的停頓，面前的段博衍卻已經轉了身。

男子的嘹亮聲音夾在遠遠近近叫嚷著的蟬聲中飄了過來，“漢後派來接應燕綏的隊伍今晚子時便到，今夜嘉獎軍中眾將，鎮南東城門無人看守。”

蘇塵落再擡頭看去時，男子白色的身影已經漸漸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徒有滿樹的桃花簌簌飄落。

屋裏的衍息看到自己主子不吭一聲便走了，顧不得眾人趕緊從門板後跳了出來，急忙跟了上去。

經過蘇塵落身邊時衍息停了停，眼神中有幾絲的不解，對她道：“姑娘，還請你多為王爺想想。”

說完，嘆了口氣便朝下山的小徑追了過去。

兩人走後，蘇塵落定在了原地久久未曾挪動步子，直到摸不著頭腦的眾土匪從屋裏出來走到她身邊時，蘇塵落依舊抿著嘴角在那出著神。

圍在蘇塵落身邊的眾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時，意識到不對勁，推了推符豹。

符豹被眾人推到了蘇塵落跟前，他撓了撓後腦勺，開口道：“姑娘怎麽了？是不是那王爺欺負你？我們去幫你收拾他！”

說完還作勢擼了擼袖子，露出自己小麥色的皮膚，其他土匪趕緊接話。

“對啊，姑娘那王爺和你說了什麽了？”

“看那侍衛剛剛那副神氣的模樣，肯定沒什麽好話！”

大家義七嘴八舌憤填膺地說著話，柴靜挪著步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幹什麽幹什麽？一個二個都學會偷懶了？白啟去把桌上的菜回鍋熱熱，老胡你釀的那野葡萄酒應該可以了快去拿出來今晚我們得好好喝一口，其他人麻利地該幹嘛幹嘛去。”

柴靜沖著眾人大聲吩咐到，這段時間裏她儼然成了眾人的管家婆，一寨之主照顧一群大老爺們的飲食起居起來一點也不含糊。

聽到柴靜的吩咐眾人不敢怠慢，立即鳥作群散去做事，走之前還拍了拍蘇塵落的肩膀示意她沒事，大家夥都在。

“你杵在這幹嘛呢？快去請太子下來吃飯，臭小子成天圍著蘇姑娘轉，給你一條尾巴你都能搖起來了！”

來到蘇塵落身邊的柴靜看到符豹還站在那，一巴掌就呼啦了過去。

符豹後背挨了一掌，疼得叫了起來，立馬蹦到了一邊，一邊往山上走一邊朝柴靜道：“寨主你輕點！把我打死了沒人給你鞍前馬後了！”

符豹這話引來其他弟兄們的狂笑。

“寨主你把他打死吧，還有我們來服侍你和蘇姑娘。”

柴靜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別打嘴炮幹活去。

這一個多月來，一幹人被困在山上反而學會了苦中作樂，每個人的關系都拉進了很多。以前在吞天寨，人多眼雜這些弟兄和柴靜說不上幾句話，可逃難到山上之後，朝夕相處的吞天寨的弟兄們對他們的寨主柴靜也親近了很多。

少婦看著開始忙活起來的手下，沖楞在原地的蘇塵落笑了笑，伸出右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問到：“餓了沒？等燕太子下來我們就可以開飯了。”

蘇塵落轉過頭來，眼睛酸澀得有些難受，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搖著嘴唇，地上地朝柴靜問到：“靜姐姐，我該怎麽辦？”

柴靜的手臂微微一抖，可僅僅只是一下，就停了下來。這還是蘇塵落第一次叫她姐姐，這也是蘇塵落第一次朝自己流露出茫然的表情。

看到面前少女臉上那股不知所措時，少婦的眉心輕輕一皺。

自從自己在吞天寨大牢遇見蘇塵落起，這個不滿二十的少女一直都是英勇果敢，不管遇到什麽困難，身處怎樣的險境，她都能絕處逢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柴靜印象裏的蘇塵落，一直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明白應該怎樣去做的人。可今天，在這個陽光肆虐的夏日午後，這個眉宇間滿是英氣的少女卻無助地看向自己問到：“我該怎麽做？”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個多月來，蘇塵落心裏經歷了怎樣的糾結、無助和茫然，一邊是自己的國家、並肩戰鬥的弟兄和愛人，一邊是虧欠了太多的燕氏兩兄妹，縱然平日裏和眾人打打鬧說說笑笑，可蘇塵落的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

為了燕綏，她已經背棄了自己的國家。而如今，段博衍為了她也要違抗段皇的命令，將日後可能威脅到越國的燕綏放回大漢了。

在鎮鷹山吞天寨上，蘇塵落曾經作為旁觀者觀看了自己、吳剛和華鋒三人的感情糾葛。可如今自己反倒成為了另一名旁觀者，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和燕綏、段博衍甚至還有段博明的糾葛。

感情之事，向來無解。而對於蘇塵落而言，不只是感情，她和他們之間還夾雜著國恨家仇。

少女看著蜿蜒下山的小路，斷斷續續地開口和柴靜道：“博衍沒說什麽，沒挽留我甚至我都還沒有回答他，他就走了。我知道的，因為我那幾秒的猶豫讓他覺得他是在勉強我。博衍．．．”

蘇塵落頓了頓，“博衍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會為難我什麽。他讓我不必顧及太多，按照心中想法去做就行。不管我做了什麽樣的選擇，他都是尊重我的。”

少女的聲音有些啞了，突然就輕輕地笑了起來，“可是我多麽希望，博衍能像燕綏、或者想段博明一樣，開口叫我留在他身邊。”

柴靜面色微動，想開口勸慰幾句，蘇塵落卻輕嘆了一口氣，似卸下了什麽，默默地轉過身去開始搭手，和眾人將一起熱好的飯菜端了出來。

柴靜看著院落中和眾人插科打諢的少女，忽然間就晃了神。

人活一世，太多的身不由己，她沒料到縱然強大如蘇塵落也逃不了這四個字。

370舊地重游（三更）

殷墟三十六年五月十五的這天傍晚時分，已經困在鎮南城貧民窟一月有餘的大漢太子燕綏還有吞天寨眾人，終於從山上下來，再次踏進了這座飽戰火摧殘幾經易主卻有屹立不倒的百年老城。

鎮南城的街道依舊如往日般熱鬧，兩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地普灑在紅磚綠瓦之上。重新回到大越管轄下的鎮南城，到處都洋溢著歸主之後的喜悅。路上的百姓三五成群，臉上都掛著幾分滿足的笑容。

段宣皇已經派了新任的邊疆特使從邕都過來，現在還在路上，而在特使正式到任接管之前，城池跪在聊振的威振軍手下，由軍隊代為管理。

眾人晚飯期間將老胡釀的野葡萄酒都喝盡了，這才晃晃悠悠地下了山。得知段博明被召回邕都，段博衍已經安排打點好了一切，吞天寨的弟兄們也沒太多的顧及。

下山之後弟兄們想到就快離開這個地便想到處逛逛，柴靜考慮到人太多太顯眼也就答應下來，約定了集合時間和地點也就隨眾人去了。

符豹早些時候在山上和老胡擡杠，說老胡自釀的葡萄酒比不上城裏的女兒紅，兩人拉拉扯扯地往城中的酒館走去。臨走前還想帶上蘇塵落為他們評評理，看到蘇塵落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燕綏也就訕訕地走開了。

柴靜也明事理，隨意找了個借口也跟著走了，十幾個人頓時只剩下了燕綏和蘇塵落。

夏日的夜晚不像深冬那麽寒冷，星子皎潔，微風徐徐。蘇塵落和燕綏走在街道上的青石板上，人聲鼎沸，輕衫飛揚，四周燭火暖暖，遠處有家住城區的小孩相互追逐打鬧。聽著喧鬧的人聲，燕綏突然在大街中央停住了腳。

遠處的微風吹來，像是一把扇子，輕柔地佛起了燕綏的衣角。燕綏閉著眼，深深地呼吸著這座城市溫熱的氣息，從漢京初到鎮南已是深秋，走過了一個冬天，燕綏沒想到夏日裏的鎮南城是如此的溫暖。

蘇塵落陪在燕綏身邊，側著頭看著突然停下來閉著眼的燕綏，小心翼翼地對身後的人們做著抱歉的手勢，讓路人繞道而過。

“神經病吧，杵在路中央幹嘛？！”

身後不斷傳來路人的慢謾罵，可當他們看見蘇塵落臉上那股抱歉的表情時，也就閉了嘴。

“娶了這麽個漂亮體貼的媳婦還真是好運。”

眾人只道是哪個帶著自家小娘子出來逛街的年輕公子，揮了揮衣袖嚷嚷幾句也就走了。

路旁的酒樓裏，一個清俊的影子靠著窗看著街道上發生的這一幕，默默地仰頭飲下了杯子裏的女兒紅。微風吹過他白色的寬袖長衫，雅間裏的燈火照在他淡然的眉宇之間，在地板上灑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那人的腳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著了幾個空酒罐子。衍息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主子，開口道：“王爺，要不要去叫蘇姑娘上來。”

話沒說完，段博衍就擺了擺手，“無妨，就在這看看便可。”

今天中午從山上下來之後，段博衍就一直沈默不說話，雖然很多時候這個冷面王爺都是這副冰冷高貴的樣子，但衍息知道自家的主子這次是真的傷心了。可是他不能理解，既然心裏還有蘇姑娘卻為何偏偏不開口挽留，甚至還要放自己的情敵燕綏一條生路，眼睜睜看著蘇塵落跟著那大漢太子離開。

“王爺．．．”

衍息於心不忍，開了口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段博衍打斷了，“讓店家再拿幾壇上來。”

衍息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窗外，那抹素色的身影已經跟著身邊的人漸漸走遠。年輕的侍衛搖了搖頭，朝雅間外走了出去。

“小二，再來兩壇陳年老釀。”

侍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雅間裏的段博衍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笑，他向來自詡清冷高貴，認為是自己總歸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可今天在山上看到蘇塵落眼裏的猶豫時，他知道蘇塵落的心裏的那個位置，已經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了。

男子舉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美酒的醇香縈繞在鼻腔之中，腦海裏卻是少女那抹清麗的身影。段博衍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將杯中酒飲盡。

樓下的蘇塵落跟著燕綏，漫無目的地在鎮南城的街道上隨意走著，七拐八繞不知怎麽的卻來到了夜市街中。路過陽陽父親的風箏攤時，那名售賣字畫的讀書人手裏拿著一本書依舊搖頭晃腦地地背誦著，蘇塵落的腳步就這麽停了下來。

燕綏看著身邊停了腳的少女，問到：“想買點什麽嗎？”

蘇塵落搖了搖頭，指著讀書人的字畫攤道：“燕綏，這兒是陽陽父親生前的攤位。”

男子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隨後擡腳就想往前走，卻被少女拉住了衣袖。

蘇塵落默默地看著燕綏說到：“不用買，這兒什麽都沒有了，早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風箏攤了。”

少女的話語有幾分的寂寥和恍惚，時過境遷，鎮南城也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鎮南城了。失去之後才發現，這座城市在去年的深冬裏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

蘇塵落揉了揉被風迷住的眼，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有些希望後來的一切都不要發生，她還是那個漢軍軍官口中的蘇參謀，燕靈整天守在蘇府門口等著自己回來，陽陽也拿著個風箏追在自己屁股後邊纏著自己陪他。

她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知道這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事物一點點地浮現在眼前，蘇塵落才願意承認，有些東西自己是真的不願意失去，只是當時沒有意識到罷了。

“你別傷心。”燕綏看著面前突然失落了的少女，牽起了她的手，“陽陽有靈兒陪著他，兩個小鬼頭在地下會玩得很開心的。”

蘇塵落自嘲地笑了笑：“燕綏你不要對我太好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反過來安慰我，只會讓我感覺到更加的愧疚。”

燕綏聽完明顯楞了楞，過了許久一雙大掌摸上了蘇塵落的後腦勺，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

蘇塵落只聽見一句對不起從頭頂上方傳來，隨後便被燕綏牽著手拉進了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

這一夜，算是他和她的舊地重游。

371臭老娘們（一更）

蘇塵落和燕綏兩人陸陸續續地又走了一段，途中還去了一趟蘇府，兩人默默看了一眼已經被換下來的牌匾也不再多留，見時候不早了也就轉身返回了和眾人約定集合地點。

蘇塵落和燕綏來到柴靜所說的集地點時，吞天寨裏的眾多弟兄也都到了場，每個人都手裏都拎著各自買來的小物件，有些是一把彈弓、有的是鎮南關的名點、有的是幾幅字畫．．．．．．各種各樣的東西應有盡有。

蘇塵落看了一眼大家手裏拿著的東西，不過都是些日常的物件，但她心裏很清楚這些東西不過是弟兄們的最後一個念想。

吞天寨已經被段博明手下的軍隊搗毀，如今鎮南城也淪為了越軍的管轄範圍，他們已經公開得罪了大越，不可能繼續再在大約境內待下去了。況且柴靜已經宣誓效忠大漢王朝了，護了燕綏這麽久，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最好的出路便是跟著燕綏北上了。蘇塵落也相信，燕綏和大漢不會虧待這些舍命保護他的人們。

柴靜見燕綏和蘇塵落回來了，將蘇塵落拉倒了一旁，偷偷塞了一張手帕給她。那手帕是越國上好的錦囊絲，帕面上繡著一朵潔白的百合花，清淡雅致。少女一開始還想推脫，柴靜卻笑著將那手帕往蘇塵落懷裏推。

“拿著吧，我一條你一條，姐姐送你的。我們今晚就要走了以後也不一定能回來，知道你舍不得就當留個念想。”

既然柴靜都這麽說了，蘇塵落自然不好推脫，道了聲謝謝也就將那手帕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懷中。

眾人挑了個離東城門比較近的茶樓，坐在那嗑著瓜子喝點茶水等著還未回來的弟兄們。茶館裏不知從哪來了一個賣花的小女孩，見燕綏穿著得體便圍著他硬是要燕綏買一朵。

燕綏看那小姑娘長得可愛，笑了笑將小女孩手中的花都買了下來，讓她送去給在場的漂亮姐姐。

那女孩也猴精，先前在茶樓門口候著的時候見著蘇塵落和燕綏一起進來，這會將那慢慢的一筒子花都送到了蘇塵落的面前。

在座的弟兄們見了，紛紛笑著打趣，說柴靜長得不行，人家小女孩滿竹筒的花一朵也不給她。

柴靜也不惱，斜著眼看那些個開玩笑的弟兄，故作生氣道：“你們幾個皮癢了吧？”

說完伸出手，作勢就要去打人。

一群人就這麽鬧了會，蘇塵落和燕綏坐在一旁看著玩鬧的眾人，山寨裏的弟兄陸陸續續也都回來了。

眾人在茶館裏坐了一段時間時辰也差不多到了，蘇塵落掃了一眼人群卻沒有發現符豹和老胡，拉過身邊一名正在和其他人打鬧的土匪疑問，那人擺了擺手道：“老胡和符豹嗎？找酒喝去了，蘇姑娘你別擔心，有老胡在二當家想喝也喝不了多少。”

說完，身子一閃躲過了其他人扔過來的瓜子殼。

蘇塵落擡頭看了一眼街道上越來越少的行人，這會街市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路人們三三兩兩地正往家裏回，就連茶館裏的茶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可符豹和老胡依舊沒回來。

吞天寨的弟兄們在山上多了快一個多月這會下山了自然高興，少女心中隱約有些擔心，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便要出城了，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差錯，但看到歡笑逗趣的眾人也將心放在了肚子裏，想著再等等。

“別擔心，有老胡在，符豹不會貪杯忘了回的。”

燕綏看出了蘇塵落的擔心，倒了杯新茶遞給了蘇塵落。

少女點了點頭，剛想喝口潤潤喉，就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外邊跑進了茶館，進來時還撞到了幾個正往外走的茶客。

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那不是老胡嗎？”

眾人一驚紛紛停下了手上給的動作看過去，看到地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都楞了楞。

先反應過來的燕綏和柴靜剛已經躍到了老胡的身邊，燕綏將老胡扶了起來，柴靜為他查看了傷勢，這才發現老胡那滿身的血跡並不是他的，身上只是說了些皮外傷。

柴靜有些焦急地問到：“怎麽回事？”

這會大夥都圍了過來，走近老胡之後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郁的酒氣味，有人給他倒了杯水，蘇塵落扶著他的頭給他餵了下去。

喝了口水緩了口氣，老胡這才在眾人驚霍的目光下回到：“快快寨主，二當家在聞江閣裏何人打起來了。”

聽到這，柴靜差點氣得當場罵娘，身上的那股匪氣一下子就露出來了。她罵了一句小兔崽子凈給我惹禍，隨後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幹凈利落地下達命令。

“你們幾個在這陪著老胡，你還有你們跟我來。”

柴靜走之前還不忘對蘇塵落道：“姑娘你和太子在這等著，我去聞江閣把那臭小子捉回來。”

說完，就氣勢洶洶地帶著幾個弟兄們往聞江酒樓趕。

蘇塵落和燕綏對視了一眼，少女卻覺得事情太過蹊蹺，低頭對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老胡問到：“怎麽回事老胡？說具體點，你們兩不是出去找酒喝嗎怎麽和人打起了起來？對方有多少人？”

老胡拿了一張不知哪來的白色帕子捂著腦門上的傷口，被人用刀柄敲到了頭他現在都還魂得厲害，還沒來得及回答，身邊一名弟兄倒是先發了話。

“蘇姑娘你別問了，估計他也不好意思回答你，肯定又是喝高了耍酒瘋和人起了沖突。”

那人說完還一掌拍到了老胡的膀子上，指著他罵到：“好呀你個老胡，寨主千交待萬交待完讓你們別惹事，你倒好也不看著二當家些，這都準備到出城的時辰了，還給大家惹麻煩。”

老胡剛給自己腦門上的傷口止完血，聽到這話氣得將那白色帕子扔在了茶桌上，指著那名兄弟的腦袋就罵：“你以為是我倆先動的手嗎？也不知哪來的瘋婆子，身邊還帶了一隊的人馬，我和符二當家喝完酒下樓，二當家的不過是不小心碰到她，對不起剛說出口就被揍得滿地找牙。我不過是上去勸架的，也被亂打一通。”

眾人聽了奇怪，紛紛開口道：“我說老胡啊，你在山上釀酒釀得忘記自己的老本行了吧？我們可是土匪！你和二當家兩個大男人加起來得有三百來斤，來打不過一個臭老娘們？”

372霸王餐（二更）

老胡聽到這更加生氣了，唾沫星子橫飛，“那娘們身後跟著好些家丁呢，一個二個看起來瘦不伶仃的，動起手來才發現是練過的。”他看到蘇塵落後往那邊湊了湊有些委屈，癟了癟嘴問到：“蘇姑娘你說那婦人都可以當媽了，咋還那麽霸道，出來逛個街磕磕碰碰是正常，怎麽一言不合就叫手下開始揍人啊？”

留下來的山寨聽老胡這麽一說，都有些不敢相信，有人若有所思地道：“聽你這麽一說，可比咱寨主還要霸道啊？”

老胡聽了啪的一聲拍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嚷嚷道：“可不是嗎？！”

蘇塵落頗為無語地看了在座的眾人一眼，說到：“都這時候了你們還在這打趣，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嗎？人數多不多，寨主過去了會不會吃虧？”

老胡趕緊擺了擺手，“不會不會，對方人手雖然多，但是那大越二王爺也在茶館裏喝茶的，他身邊那個貼身侍衛叫什麽來著？哦對了，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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