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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社會地位，早就在你來到這世界之前就為你劃分了三六九等。想掙脫？想逃避？想沖破世俗獨善其身？想自由自在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哪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沒想到聰慧過人、工於心計的燕綏，竟然有一個這麽天真得愚蠢的親生妹妹，到底還是一個金枝玉葉被人處處保護著的公主。
冷風裏，來到帳外的蘇塵落已經將狐貍從懷中放了下來，那狐貍也不亂跑，像是知道今晚要另住他地般不緊不慢地跟在蘇塵落身後，一人一狐就這樣深深淺淺的進了段博衍以前住的軍帳。
這一夜，蘇塵落倒是睡得十分香甜，昨晚燕靈頗為驕縱的一席話倒是將她從良心不忍中給解救了出來，再醒來時，心裏已經有了計劃。
通信兵照例每天清晨雞鳴時分將各地來的信報謄寫一份，分發送至蘇塵落大帳，平日裏那狐貍聽到動靜便會小跑到帳門口等著，可今日那名虎頭虎腦的通信兵立在帳外許久，也未見到來取信的狐貍。正在猶豫要不要揚聲匯報時，蘇塵落懷裏抱著小狐貍從大帳另一側走了過來。
“把信給我吧。”
蘇塵落的聲音從右方傳來，驚得那正在糾結的通信兵一個冷顫。
雞鳴時分，天色此時還未完全透亮，偌大的軍營裏士兵們多半也正在安睡。自從贏了界首一戰，將軍逼迫至言湊城一帶，巡邏的士兵似乎也放松了警惕，三三兩兩懷抱長矛裹著厚厚的軍袍靠在戰卡上睡得正香。突地在靜悄悄的軍營裏冒出這麽一個聲音，著實把那通訊兵下了一跳。
那通訊兵是親身經歷過大半個月前的界首一戰，都說見過世面的人應該會更加大膽，可軍中的很多後備兵卻是更加小心翼翼，畢竟都不想在勝利了準備可以回鄉的情況下再出些什麽事情。
那通信兵看清是蘇塵落後傻呵呵地對著她笑了笑：“將軍，今天好早，這都才剛剛雞鳴。”
蘇塵落對軍營中的士兵一向是不錯的，抱著小狐貍笑著回了通信兵的話：“是啊，睡不著，索性起早些了。”
那通信兵見蘇塵落拿了信也不著急走，臉上的表情有些感慨：“將軍，該吃吃該睡睡，別太擔心度赤大哥，依我看度赤大哥現在正在言湊城裏好吃好喝呢。”
聽到通信兵這麽一說，一時蘇塵落來了興趣：“哦，怎麽說？”
通信兵見到蘇塵落停下了進帳的腳步，轉頭頗為感興趣地看著自己，心中有幾分高興。蘇塵落的威名在三軍中無人不知，他們這些戰爭開始後被征入軍的底層的士兵，本就是些邕都周邊的小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兵法為何物，平日裏很少有機會和這些將領接觸，更別說談話了。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那大漢太子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躲在言湊城不敢出來，現在度赤大哥可是他們的救命草。他們還仗著將度赤大哥服侍好，能在我軍攻打言湊的時候以這個為理由讓將軍你放他們一命呢。”
蘇塵落聽著眼前這名士兵毫無邏輯的推理，笑了笑：“那漢軍為什麽不拿度赤威脅我，讓我帶兵撤退呢。”
蘇塵落不過隨口這麽一說，哪知那士兵卻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頭：“對哦，他們可以拿度赤大哥來做人質，要挾我們退兵。”
少女無奈的笑了笑，就連那懷裏的小狐貍也瞟了一眼那虎頭虎腦的通信兵，隨後將頭轉到一邊，下巴放在蘇塵落的手臂上，似乎並不想搭理面前的人。
蘇塵落也不再停留，拍了拍通信兵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去傳信報，也就挪步往軍帳走。昨夜撂下話便走了讓燕靈獨自呆在帳內，也不知道這小妮子現在怎麽樣了。
還沒掀開軍帳大門，身後就傳來了那通信兵的聲音：“將軍，倘若大漢來用度赤大哥威脅你退兵，你肯定會退的對不對？”
146他是不是討厭我（三更）
蘇塵落楞了楞，這個問題當然是否定的回答，縱使自己再多重視和度赤之間的情誼，但絕對不會為了一人放棄一座即將到手的城池。度赤也不會答應他這麽做，他們都是知道輕重的聰明人，買賣和不合理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
見蘇塵落沒回答那通信兵急急地加了一句：“大家都說將軍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士兵，戰爭就要結束了你會救出度赤大哥對不對？我們知道將軍你肯定會帶我們每一個人都回到家鄉的對不對？”
聲音有些激動，傳到不遠處的站點，驚擾了抱著長矛安睡的士兵。巡夜的士兵幾句低聲嘀咕過後，便側了個身子繼續酣睡起來。
半月前以少勝多戰勝趙乾軍隊，結束半年來兩軍對壘局面的蘇塵落儼然已經成為士兵們心中的信仰，那場大戰中他們很多人能堅持下來就是因為眼前這個瘦小單薄的女子依舊屹立不倒。
蘇塵落仿佛成了一個坐標，一個希望，只要她在，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少女背脊筆直，緩緩地轉過了頭，她看看著因為激動面色有些緋然的士兵，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裏帶著一絲不確定更多的是期待，在等蘇塵落的一個回覆。
在通信兵的那雙眼睛裏，蘇塵落仿佛看到了千千萬萬個從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士兵那股濃郁的希望。她第一次真正的意識到，原來自己肩頭已經擔負了那麽多人的期待。
蘇塵落腰間還掛著林泉死前托付給她的香囊，她頗為沈重的點了點頭，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我不會放棄你們，我會帶著你們回家。”
話音剛落，一朵燦爛的笑就開在了那名通信兵的臉上，露出黝黑皮膚下那口結拜的牙齒。通信兵年紀不大，他笑著對蘇塵落道了聲別，就抱著戰報繼續去其他軍帳分發樂，離開時的腳步都輕快了些。
看著通信兵離開的背影，蘇澈塵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是啊，越早結束這場與大漢的對峙，趕走燕綏那士兵們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日子才會更近。
想到這，蘇塵落的心中不再有猶豫和糾結，帶著今早醒來想出的計劃大步跨進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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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吹起了地上的枯葉和塵土，在半空中呼號著，視線變得不那麽清晰，蘇塵落騎在馬上將右手放在額間，想遮住那漫天飛舞的狂沙。正當中午，太陽卻隱匿在雲層之中，有張著巨大黑翅的大鷹盤旋飛過天際，黑翅在狂風裏怒振，像是一位不屈的勇士。
一聲聲長嘯撕破寒風，傳到人的耳朵裏，在這陰沈沈的天際之下，卻是清厲淩冽的，宛如看不見的雪亮刀鋒。
十二月的赫嘉山都彌漫在了漫天的風沙之中，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有濃雲在上空飄忽滾動著，山脈像是一只只暗地匍匐的雄獅，仿佛風沙停止後，立即就會撲面而來。
這樣大風驟起，塵土肆虐的天氣，赫嘉山本該是死寂一片的，可那條已經看不清路徑的小道上，偏偏有兩道黑影，在快速前進著。
“駕。”
蘇塵落一拉馬繩，趕月立即聽話的停了下來，被她抱在懷裏的燕靈穿著一身的鹿皮小襖，披了披風，戴著風帽，腳上一雙銀白色的貅鼠靴子，全身上下被裹得嚴嚴實實。兩日來的快馬加鞭讓這位小公主有些吃不消，正靠在蘇塵落的肩膀處大口喘著氣也不說話。
跟在蘇塵落身後的古晨也勒馬而立，向她這邊看來。
“怎麽了將軍？翻過前邊的山坳就到背風坡了，到那裏就可以休息了。”
古晨的聲音夾雜在風沙塵土之中，飄進蘇塵落的耳朵裏時已有幾分零散。
蘇塵落一手牽著馬繩一手扶著燕靈，對古晨努了努嘴。為了防風沙，蘇塵落和古晨兩人都用夜行服的黑巾遮住了口鼻，古晨並不得要領，依舊不明所以地看著蘇塵落。
女子似乎有些懊惱了，不知是惱自己一日前的決定還是惱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又或是惱這座水土流失嚴重，塵土到處飛揚的赫嘉山。蘇塵落幹脆放棄了對古晨的示意，兩手放在燕靈的腰間，雙臂使力就將她從馬上抱起，大喝一聲“接住”，就將女孩朝古晨扔了過去。
好在十四五歲的少女還不算太重，若是換了她那高大的哥哥燕綏蘇塵落此時可是連踹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女騰空而起，兩日來徹夜趕路的暈眩感瞬間清醒了不少，一聲驚呼剛出口，古晨就駕馬而上穩穩地接住了燕靈，蒼勁有力的雙手靈活一轉就將少女放坐在了自己的鞍前。
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兩人調整姿勢坐好之後，蘇塵落已經騎著馬快步踏進了那漫天塵土之中，只留了下來一句我去前邊探探路。
馬上的少女似乎有些委屈，她微微偏頭看了看牽著馬繩將自己護在胸前的古晨。
“蘇公子是不是討厭我了，都怪我不該就這麽沒頭沒腦的就來找他。”
古晨搖了搖頭，遮住口鼻的黑巾讓他說話不便，道了句別多想男子就不再開口，帶著燕靈快馬加鞭想趕上前方的蘇塵落。
雖然知道了蘇塵落身為越軍將領的身份，但燕靈對她的稱呼依舊沒有改口。
兩天前，蘇塵落走進了自己的軍帳將還在沈睡的燕靈給叫醒，隨後立即帶著少女和古晨出發，給外出追擊逃兵的蘇星起和聊振留了封信便抄了離言湊最近的一條道上了路。
他燕綏不是想讓自己在大年三十穿著舞衣扭著腰肢跳著舞步他過大半年，那就索性帶上他那親妹妹燕靈提前給他拜個早年。
倘若聊振在場得知蘇塵落單刀赴會，必會大罵胡鬧。蘇星起在場，也會皺著眉毛相勸幾句。就連段博衍，肯定也會冷著俊臉讓她好好在軍中待著。可惜這些人都不在，古晨自然是攔不住蘇塵落，在得知她的計劃後安安靜靜地準備好所需物資，就這麽騎著戰馬出了營。
軍營裏的多數將領都被派去各地擒拿漢軍的逃兵了，還有些被派出圍攻言湊或者護送回鄉的平民。總之聊振想在大年三十到來前，將界首關一戰的敗兵給肅清，順便給那大漢太子施施壓。蘇塵落因為大傷剛好需要休養，便被安排留下來戍守軍營，可她那是個閑得住的主。
別人是能坐著絕不站，能躺著絕不坐，巴不得天天葛優癱讓其他人去做著掃尾工作。蘇塵落正好相反，馳騁在赫嘉山的她一刻也等不了，巴不得現在立即馬上就見到那邪裏邪氣的大漢太子，為他送上一份“好禮”。
147要知書達理！（四更）
古晨選的兩匹馬兒都是軍營中上好的戰馬，已趕月和追星的名字還是蘇塵落給取的。駿馬一路奔馳，足足跑了兩天兩夜，除了休餵些糧草和水，三人就連睡覺也是在這馬背之上。
蘇塵落和古晨都是習武之人，尚且覺得身形勞累，那小公主燕靈早就差不多瀕臨奔潰狀態。一直暗暗咬著牙不說，不過是因為她曾仰著脖子對蘇塵落說的那句“只要跟著你我什麽苦都能吃。”
馬兒從白天跑到黑夜，從黑夜跑到白天，今晚已經是整整第三天了，再有一個晚上便可到達言湊城關，本來六天的路程被他們整整縮短了一倍。
古晨不知道蘇塵落為何如此馬不停蹄地趕往言湊，卻也不敢違命，但看著被自己懷抱眼神越來越飄忽的燕靈還是在赫嘉山背攔住了想要繼續快馬加鞭的蘇塵落。
“將軍，再這麽下去馬兒都要吃不消。不管有多急的事，這麽舟車勞頓到達言湊後也沒精力應付了，不如趁此處風沙小些安營紮寨休息一晚再啟程，明兒傍晚也該進了言湊。”
蘇塵落露在黑色紗巾外的眸子看了一眼被古晨抱著的燕靈，已經累到沒力氣再多說一個字。她擡頭看了看掛在空中的圓月，點了點頭將遮著口鼻的紗巾從臉上拉下：“找個闊地點火休息吧。”
古晨聽後如臨大赦，很快三人便找到一個寬闊的高地開始歇息。
蘇塵落撿了些幹柴正在一旁生著火，讓古晨照顧好燕靈便鉆進林子裏去首獵了。
三日來都是就這冷水吃些幹糧，她和古晨受得了，燕靈那小丫頭卻是夠嗆。只不過抿著一張嘴，眼神倔強也不開口，仿佛在向蘇塵落表明自己有跟著她吃苦的決心和毅力。
燕靈那早聽到蘇塵落說要帶她回言湊死活不答應，直到蘇塵落笑著說是回去和她的兄長提親，要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把她迎娶過門，給她一個名分。燕靈這才不鬧，感動得雙眼朦朧，連連點頭應允乖乖跟在蘇塵落身後。
山裏的夜晚總是比平地要涼上很多，古晨將水燒開之後遞給了正蜷在火堆旁坐著的燕靈，小姑娘的風帽已經脫了下來，臉色還有些蒼白，顯然還沒有從舟車勞頓中恢覆過來。她朝古晨微微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火堆劈裏啪啦作響，燕靈是沒力氣說話，古晨則是想和燕靈說話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兩人就這樣隔著火堆靜靜地等著蘇塵落。
夜很靜，身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幹柴發出的爆裂聲，山裏的萬物都已經入眠，燕靈靠著身後的土堆，彎彎如月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想來是到了極限。
年輕的士兵看著女孩有些發了呆，他是知道燕靈身份的。當日在言湊城客棧，那個喜笑嫣然的女孩就這麽明晃晃地舉著手中的彎刀對著身邊的幾個大漢道“你們幾個一起上吧！”
話語狂妄，不可一世，古晨卻被她那股從骨子裏透出的自信和與生俱來的高貴所吸引。直到她唇紅齒白地對著自己叫了第一聲古大哥，從那時起古晨知道少女在自己心裏悄悄下了蠱。
不同於蘇塵落手底下的其他三個偵察兵，董揚、張甲、和林泉他們三人都是邕州本地人，而古晨的家鄉在湘州——那個湖風習習，暖而柔軟的江南水鄉。那裏正是燕靈在書中所見的常年如春、四季如畫、寧靜恬謐的地方，湘州城就連空氣中都飄著松濤的淡淡清香。
一到三月初三，便是湘人最為看重的踩青節，熱鬧程度不亞於春節。湘州城裏但凡有到了適婚年齡的家戶，母親都會提前為自己的兒女準備好的飯團、肉餅等可口的食材，讓他們趕著馬車、乘著小船、三五好友去參加郊外的踩青節。
那一天，母親會為自己的女兒梳上好看的發髻，拿出祖傳的發簪、銀飾，將女兒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男子們便會在家中父親、兄長的千叮萬囑下記住踩青節所有的禮儀。
湘州是個好地方，民風淳樸、景色怡然，就連婚嫁之事，都是自由的。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已然是十分難得了的。
十五年前的三月，古晨還只是一個剛過六歲的頑童。那日家中的大哥和幾位姐姐已經到了婚嫁之紀，父親一早就將大哥叫到祠堂，念讀家訓、叮囑禮儀。姐姐們也被家裏的婆子們拉進各自的閨房，穿戴打扮。
古晨躲在窗邊細細聽著父親對大哥的嘮叨，什麽知書達理、什麽品行端正、什麽家世清白．．．這些詞時不時跟著三月的微風竄進他的耳朵裏，弄得他心癢癢的。雖然父母覺得他年紀尚小什麽都不說，但看到那早已準備好、裝滿了食材了的竹籃，他知道大哥等會就要出門為他挑選大嫂，姐姐們也要去城外的郊區選擇自己的如意郎君。
家中的大人忙裏忙外，都沒空理會最小的古晨，尚且拖著鼻涕的他就這樣一個遛煙躲進了大哥的馬車裏，再醒來時已經正枕在大哥的腿上。
“醒啦？”
古晨的大哥古漾見他醒了，對他溫和地笑了笑，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張白色的帕子為他擦去了鼻涕和他還掛在嘴角的口水。
一股清新的女人香氣竄進了古晨的鼻腔，那帕子上還繡著一對泛舟湖上的鴛鴦。古晨揉了揉鼻子，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很快，剛擦幹凈的臉上立即又多了兩道滑溜溜的鼻涕蟲。古漾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找出了那塊帕子給他擦了擦，一邊擦還一邊念叨：“你這小臟孩，清漪知道我把她送我的帕子弄這麽臟該會生我的氣了。”
嘴裏雖是嫌棄，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來。
六歲的古晨卻不以為然，挺著胸膛頗有些小大人模樣的教訓自己的哥哥：“父親說了，要知書達理！知書達理的女人才不會為了這事生氣。”
古漾聽到這，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想起自己的心上人眼睛裏滿是幸福，施施然地笑了。那個笑容古晨至今都還記得，多少個深夜，古晨想起自家大哥的那個笑容，都覺得或許這一切也是值得的吧。
148有能耐的時候你就是爺（五更）
馬車不久就到了地，湘州城裏的公子們很多都找到了空地，攤上了餐布擺上了自家準備的食材，三五好友愜意地坐在營地上吃酒聊天。轎夫腳步慢些，小姐們的轎子稍後才會到。
春意盎然，微風徐徐、歡聲笑語。古漾領著古晨下了馬車，到處都是和他打招呼的人，小孩心裏得意自己的大哥在這湘州城還是很受歡迎的。
古漾帶著他找到了自己在私塾裏讀書的好友，加入了進去，眾人見古漾身後還跟著一個拖油瓶，不由地打趣他。
“古兄，你小子不夠意思，還找了個幫手啊？”
“我看你是瞎鬧吧，等會匹對席開始哪家小姐想身邊多個小拖油瓶呢？”
“你懂什麽，人家古兄這叫有恃無恐，你以為人真跟咱們一樣來相親的呀？城東陸知州的千金陸清漪早就對他小子暗許芳心了，這兩人不過是來過過場子。”
古晨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坐在古漾身旁不斷地往嘴裏塞各家帶來的美食，而他的大哥古漾則是靜靜地聽著眾人的打趣，也不吭聲，就那麽溫潤如玉的坐著，混著和煦的春風溫和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湘州城裏各家小姐的轎子也陸陸續續到了，偌大的草坪上頓時更加熱鬧起來，他們身邊的公子哥紛紛起身往草坪入口去，想拔個先頭去迎接各家的姑娘、小姐。
古漾也站了起來，卻並未和眾人一樣趕去，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草坪入口出。
很快，有股熟悉的香氣縈繞在他們周圍，一個纖細的身影遮去了古晨頭頂的太陽，在他面前造出一片陰影。古晨嘴裏還塞著香噴噴的雞腿，循著香味擡頭朝後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鵝黃紗裙的女子，眼似彎月、喜笑嫣然，對著自家大哥甜甜地笑了笑，隨後滿是歡喜地叫了句“古大哥。”
彎彎的眼睛、小巧的嘴唇、兩個花梨般的酒窩、兩顆潔白的小虎牙，還有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宛若廣寒宮住著的仙女般，美麗狡黠。
古漾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明明沒喝酒，卻已經醉倒在了她那雙明亮似星辰的眼睛裏。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鳥語花香、歡聲笑語，草坪上到處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和戀愛的味道。相互看對眼的公子小姐們，兩兩而立，走在偌大的草坪上，在這春風的吹拂上散著步聊著天。
古漾也牽著陸家小姐的手走遠了些，吃飽了的小古晨則是頂著一個圓咕隆咚的大肚子，舒服地躺在草地上，嘴裏叼著一根被他扯下來的小草，悠閑地看著天、看著雲、聽著風，心裏癢癢的暗暗想到，我得多吃些才能長得比大哥還壯，日後娶個比陸家小姐還可人的姑娘，天天待家裏讓她甜甜地叫自己古大哥。
那天的天是藍的，雲是白的，風是暖的，就連一向愛湊熱鬧的小古晨都是慵慵懶懶的。若不是後來的那聲驚呼，那年的三月三將是古晨這輩子最為完美的一天。
古漾牽著陸清漪和其他公子小姐一樣，漫步在碧綠的草坪之上，陸清漪正笑嘻嘻地和他說著這幾天的趣味，說是邕州派來個巡視的大人物，住進了他家的府院，他那知州老爹為了拍那人的馬屁天天圍著轉，沒空管她。
小姑娘平日裏家教很嚴，性格卻是天真爛漫。笑瞇瞇的眼睛就像是只肆意的貓兒，可臉上的笑意卻在見到他們面前的一個人僵住了。
一炷香後，這場歡聲笑語的郊外踏青，變成了一場兵戎相見的廝殺扭打。隨著陸徑夫帶著官府的人到來，一場鬧劇很快就結束了。
十五年前湘州郊外三月三發生的那場鬥毆，時任湘州城知州的陸徑夫一紙匯文上報，短短一條“刁民挑釁少女”的罪證，便將死於當日的數十條人命一一抹去。
古晨的大哥，古漾便是其中之一。
事件的死者都多為古漾在私塾中的好友，其中不乏官家和大戶人家的公子，有些逝去的甚至是家中的獨子，但事件平息的速度卻驚人的迅速。
有些大戶人家仗著在家中勢力和威望找上陸徑夫家大門，那句要進邕都伸冤訴不公的話還沒說出，陸知書僅僅報出了當日闖入踏青會之人的名諱，每一個上門鬧事的人都塔拉著一個腦袋、認命地從陸府裏出來了。
這個世界上，做什麽都是要看實力的，有能耐的時候你就是爺。但當你本事比不上別人的時候，就要乖乖的裝孫子，學會做個啞巴把黃連給吞下去。免得鬧煩了，被斬草除根。
古晨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當日在踏青會調戲陸清漪、和在場的大哥及其他人產生沖突的人是誰。
可那時，他們家因此事已經得罪了那位下來巡查的大人物，滿十八的男女斬首示眾，未滿十八的男眷充進軍營，女眷賣入紅樓。用此，來警示其他人，湘州私塾先生古童略一家十八口，從此只剩一個最小的兒子古晨。
不久後，陸徑夫官職連升三級，調入大越都城邕州，她那小女兒陸清漪也在舉家搬入邕州後的一個月，被上好黃花木做的八臺大轎迎娶進了宰相府。
侯門深如海，蕭郎似路人。
在那深深侯門之中的陸清漪早就不再是當初喜笑嫣然的少女，她的蕭郎古漾也早已成了黃泉路上之人。
進入宰相府大門的她再也沒有笑過，甚至為魏延年生下了一雙兒女，初嘗人母滋味的她都沒有感受過一刻的開心。陸清漪知道她的心已經死在了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死在了愛人倒下的那一瞬間。要不是為了家族、為了親人，她早就在那個午後也跟著古漾去了。
亂世之中，賊臣當道，每個人的身世都是一本讓人不忍細讀的悲書。
149對自己都能下狠手（一更）
大風吹來、便地黃沙、滿天飛散。年輕的士兵臉色沈著，布滿老繭的雙手還緊握著鋼刀。
十五年的軍營生涯，古晨早就不再是那家破人亡的六歲小兒，可這些年來肅殺的風、暗黑的夜、上過的戰場、殺過的敵人、手上沾染過的鮮血，都讓他有些恍惚，讓他覺得那些陳年舊事仿佛離他已經很遠很遠了，遠到讓他以為是上輩子的事情。
可在某個深夜，想起那個溫暖午後大哥古漾施施然的笑容、想起爹娘、姐姐們被砍下的頭顱，還是會有一條暴躁狂怒的巨蛇在心中翻滾掙紮。特別是那日在言湊城驛站，聽到燕靈那句清脆的“古大哥”，所有的舊事仿佛回放般頻繁出現在自己的心頭，要不是連緊的戰事讓他無暇思考，那巨蛇早就會咆哮著廢物怒吼著無能，帶著嘲笑和揶揄，將自己吞噬殆盡。
有些事情終究不會抹去，只不過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封箱之中，即使積滿了灰塵，但總會有那麽一天，老天爺會不經意間讓某人帶著鑰匙出現在你面前，為你打開那個塵封已久的箱子，放出你記憶深處的星星點點。
這個夜似乎格外的漫長，廣布的天際一顆夜星都沒有。燕靈裹著軍袍似乎睡著很沈，蘇塵落打獵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偌大的山間野外，只剩那燃燒著的火焰和古晨作伴。撲騰著的火焰照著士兵孤單的身影，火焰投射下的影子顯得異常寂寥落寞。
古晨右膝蜷起，抱著長刀暗暗在想，戰爭結束趕走漢寇之後，自己能不能有軍功加上？能不能多升一職？什麽時候才能和聊伯一樣做上大將軍的位置？畢竟當初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年魏延年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是越來越穩固。
看著撲騰的火焰，古晨的思緒一下子在東，一下子又在西，這會又在猜想那叫自己“古大哥”的大漢公主燕靈，倘若知道了陳將軍是個女子後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喜歡自己？如果真如她所說的不在乎門第，他到倒是可以帶著小公主去看看那四季如春的湘州城。
在古晨的觀念裏邊，即使燕靈是大漢的公主，但戰場上進攻的號令不是她發的，越軍戰士也不是她殺的，他是個士兵歲坐到副將位置，卻不是將領更不是權謀之士。他和蘇塵落一樣堅持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道理，甚至堅持得更為純粹。
所以他死心塌地跟著當日慧眼識珠，將自己從萬千士兵中發掘出來的蘇塵落。所以他放棄了多次轉崗的機會，十五年如一日地在艱苦卓絕的軍營中苦練武藝，為的就是能通過軍功謀得一官半職慢慢往上爬，直到能爬到比魏延年高的位置。
雖然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段往事，可想起來，古晨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和計劃有些可笑和愚蠢。從六歲到二十一歲，自己已經在這條遙遙無期、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道路上，走了整整十五年。
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牢固的靠山，只能這樣愚蠢地走下去，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即使走得很慢很慢，他也要一步一步地按著計劃去做。
有風來襲，吹得火堆呼呼作響，也吹落了燕靈身上那件抵禦風沙的軍袍。古晨將思緒收了收，腳步輕緩繞到了燕靈身邊，沈睡中的少女少了平日裏的活潑和爛漫，小臉火光照得有些微紅，正歪著頭靠在土堆上睡得正香。
小姑娘確實是累慘了，大風呼呼吹著她冷得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卻並沒有醒來。古晨蹲下身子，將散落在地的袍子撿了起來，用手拍了拍沾染在軍袍山的泥土，正想替燕靈蓋上。哪知那小姑娘像是感受到身邊人的溫度，一個轉身就往古晨身上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似乎還覺得不夠，小手伸進古晨腰間綁著的腰帶裏，仰著脖子靠在古晨的頸間，嘴裏嘟囔著別丟下她她還可以走。
燕靈呼出的氣體噴在古晨頸部的皮膚間，深冬裏竟讓他起了一層小小的顆粒，攪得內心酥酥癢癢。
“公主？”
古晨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並沒有收到回覆。他小心翼翼地將燕靈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撤了下來，哪知小姑娘像是生氣了般一個勁地網古晨懷裏鉆，嘴裏還嘟嘟囔囔著些古晨聽不清的話。
大冬天的，又是深山老林，還是在夜間。捕起獵來自然不是十分順暢，或是前些日子被躲避戰亂的平民捕怕了，赫嘉山的動物們仿佛有了靈性狡兔都不止三窩，蘇塵落陸陸續續搗了七八個土堆子，才勉強捕獲了兩只瘦不伶仃的小兔子。
手裏拎著山兔回到營地時，古晨和燕靈都已經睡著了。
夜風像是利刃一樣灌進叢林之中，茂密的樹枝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只留下一道慘淡細碎的光線，透過密密麻麻地樹枝落在古晨和燕靈的身上。
蘇塵落回到營地時，只見燕靈身上披著兩件軍袍，抱著古晨靠在他的肩膀睡得酣然，古晨則是頭靠著身後的土堆，雙手將瘦小的燕靈懷在胸前，也沈沈地睡去了，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
蘇塵落看到這幅場景罵罵咧咧地道了幾句還真是有情飲水飽，風這麽大加上沒吃晚餐這兩人都能睡得這麽香。本來還想將修理兔子的工作交給古晨，這會也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手腳麻利地將死去的兔子扒皮放血，挑了根尖細的樹枝爆了兔子的菊花，尖尖的樹枝穿過兔子的身體從脖子中冒了出頭，蘇塵落將處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她動作不僅快而且很熟練，像是一個長居深山的老獵戶一般。不出片刻，在熊熊大火的燒烤下，兔肉的香味已經散發出來，烤出的黃油正一滴地低落在火裏，不時地發出滋滋的響聲。
蘇塵落看了一眼對面抱在一起的兩人，心裏他了口氣，看來三天來的路程的確是把他們折騰得夠嗆，這麽大的動靜竟沒醒。
看到燕靈那張小臉上皺著的眉頭時，蘇塵落微微有些佩服，也真是個硬氣的姑娘，這麽一路下來一聲都不吭。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為什麽燕靈能帶著一個小丫鬟逃出漢京千裏迢迢只身跑到言湊來了。這姑娘雖然任性妄為，但骨子裏還是有股狠勁，為了達到目的，連對自己都能下狠手。
150被小丫頭迷得七葷八素（二更）
蘇塵落自顧自地吃了幾口兔肉，雖然沒有任何的調味品，帶著些腥氣的兔肉讓她的口腔不是很好受，但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比起幹糧和涼水，她手中的兔肉此時也算得上好的佳肴了。
狼吞虎咽了幾口，將剩下的肉樹葉包好，在火堆旁挖了個小坑把兔肉放了進去，蘇塵落將自己肩上披著的軍袍蓋在了古晨身上，這才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
吃飽後的蘇塵落，大腦開始活躍起來。也不知道度赤大哥現在怎麽樣，還有聊伯和大哥回到軍營發現自己留的信件會不會按自己的計劃行事，還有段博衍，已經幾個月沒見了，不知道他在邕都的情況還好不好。
很多擔心很多憂慮，在這個冷冷冬夜全都一股腦的出現在蘇塵落的腦海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擔心的事情越來越多？一開始，不過是為了報答蘇家兩姐妹的救命之恩，一步一步走下來，卻發現肩頭多了很多她本不想扛起的責任。想起三日前軍帳門口那個虎頭虎腦的通訊兵眼裏對自己的信任和期待，蘇塵落默默嘆了一口氣。
她以前經常和國際刑警處的那些愛吹牛的老鬼們念叨，能把吹牛的話實現人，才稱得上真正的豪傑。可她蘇塵落從來就沒想過做什麽豪傑，父母死後被收入國際刑警組織，不過就是想利用組織強大的資源不斷的去學習，提升自己的能力，讓自己不會想被敵人輕而易舉的消滅。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什麽救死扶傷、什麽服務社會、什麽忠於人民，在她那都是嘴上空喊幾句口號的屁話。在她只身一人進入熱帶雨林臥底毒販的那兩年，活下去才是她唯一的信念。
蘇塵落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她也深知自己身上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當想起那個血色的黑夜、那些為了助她完成計劃戰死在城墻前的千萬士兵，蘇塵落心裏終究是不能平靜。
月影綽灼，燈火搖曳，靠著古晨的燕靈發出了幾句不清不楚的夢囈，蘇塵落無奈地搖了搖頭，想到明天還得面對的那個邪魅男子，默默地收了收思緒，閉上了眼。
第二日清晨，風已經小了很多，從樹梢見探出頭的太陽光線昭示著天氣還不錯，茂密的樹林裏甚至還有細細碎碎的鳥叫聲傳來。睡得最早的燕靈是第一個醒來的，當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古晨線條分明剛毅的側臉，而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懷抱在他的腰間，少女的小臉噌一下就紅了起來，目光瞟到對面正靠在樹下睡著的蘇塵落顯得更加的局促不安，看到蘇塵落動了動仿佛要醒了小姑娘連忙閉上自己的眼睛，假裝還在睡覺。
對面樹下的蘇塵落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看到對面的燕靈雖然閉著的眼皮子一動一動，但也知道其實她已經醒了，不止她還有古晨，那小子其實也早就醒了，只不過都在裝睡著。
蘇塵落也不拆穿各懷心思的兩人，站起來動了動脖子和肩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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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聰慧過人、工於心計的燕綏，竟然有一個這麽天真得愚蠢的親生妹妹，到底還是一個金枝玉葉被人處處保護著的公主。
冷風裏，來到帳外的蘇塵落已經將狐貍從懷中放了下來，那狐貍也不亂跑，像是知道今晚要另住他地般不緊不慢地跟在蘇塵落身後，一人一狐就這樣深深淺淺的進了段博衍以前住的軍帳。
這一夜，蘇塵落倒是睡得十分香甜，昨晚燕靈頗為驕縱的一席話倒是將她從良心不忍中給解救了出來，再醒來時，心裏已經有了計劃。
通信兵照例每天清晨雞鳴時分將各地來的信報謄寫一份，分發送至蘇塵落大帳，平日裏那狐貍聽到動靜便會小跑到帳門口等著，可今日那名虎頭虎腦的通信兵立在帳外許久，也未見到來取信的狐貍。正在猶豫要不要揚聲匯報時，蘇塵落懷裏抱著小狐貍從大帳另一側走了過來。
“把信給我吧。”
蘇塵落的聲音從右方傳來，驚得那正在糾結的通信兵一個冷顫。
雞鳴時分，天色此時還未完全透亮，偌大的軍營裏士兵們多半也正在安睡。自從贏了界首一戰，將軍逼迫至言湊城一帶，巡邏的士兵似乎也放松了警惕，三三兩兩懷抱長矛裹著厚厚的軍袍靠在戰卡上睡得正香。突地在靜悄悄的軍營裏冒出這麽一個聲音，著實把那通訊兵下了一跳。
那通訊兵是親身經歷過大半個月前的界首一戰，都說見過世面的人應該會更加大膽，可軍中的很多後備兵卻是更加小心翼翼，畢竟都不想在勝利了準備可以回鄉的情況下再出些什麽事情。
那通信兵看清是蘇塵落後傻呵呵地對著她笑了笑：“將軍，今天好早，這都才剛剛雞鳴。”
蘇塵落對軍營中的士兵一向是不錯的，抱著小狐貍笑著回了通信兵的話：“是啊，睡不著，索性起早些了。”
那通信兵見蘇塵落拿了信也不著急走，臉上的表情有些感慨：“將軍，該吃吃該睡睡，別太擔心度赤大哥，依我看度赤大哥現在正在言湊城裏好吃好喝呢。”
聽到通信兵這麽一說，一時蘇塵落來了興趣：“哦，怎麽說？”
通信兵見到蘇塵落停下了進帳的腳步，轉頭頗為感興趣地看著自己，心中有幾分高興。蘇塵落的威名在三軍中無人不知，他們這些戰爭開始後被征入軍的底層的士兵，本就是些邕都周邊的小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兵法為何物，平日裏很少有機會和這些將領接觸，更別說談話了。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那大漢太子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躲在言湊城不敢出來，現在度赤大哥可是他們的救命草。他們還仗著將度赤大哥服侍好，能在我軍攻打言湊的時候以這個為理由讓將軍你放他們一命呢。”
蘇塵落聽著眼前這名士兵毫無邏輯的推理，笑了笑：“那漢軍為什麽不拿度赤威脅我，讓我帶兵撤退呢。”
蘇塵落不過隨口這麽一說，哪知那士兵卻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頭：“對哦，他們可以拿度赤大哥來做人質，要挾我們退兵。”
少女無奈的笑了笑，就連那懷裏的小狐貍也瞟了一眼那虎頭虎腦的通信兵，隨後將頭轉到一邊，下巴放在蘇塵落的手臂上，似乎並不想搭理面前的人。
蘇塵落也不再停留，拍了拍通信兵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去傳信報，也就挪步往軍帳走。昨夜撂下話便走了讓燕靈獨自呆在帳內，也不知道這小妮子現在怎麽樣了。
還沒掀開軍帳大門，身後就傳來了那通信兵的聲音：“將軍，倘若大漢來用度赤大哥威脅你退兵，你肯定會退的對不對？”
146他是不是討厭我（三更）
蘇塵落楞了楞，這個問題當然是否定的回答，縱使自己再多重視和度赤之間的情誼，但絕對不會為了一人放棄一座即將到手的城池。度赤也不會答應他這麽做，他們都是知道輕重的聰明人，買賣和不合理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
見蘇塵落沒回答那通信兵急急地加了一句：“大家都說將軍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士兵，戰爭就要結束了你會救出度赤大哥對不對？我們知道將軍你肯定會帶我們每一個人都回到家鄉的對不對？”
聲音有些激動，傳到不遠處的站點，驚擾了抱著長矛安睡的士兵。巡夜的士兵幾句低聲嘀咕過後，便側了個身子繼續酣睡起來。
半月前以少勝多戰勝趙乾軍隊，結束半年來兩軍對壘局面的蘇塵落儼然已經成為士兵們心中的信仰，那場大戰中他們很多人能堅持下來就是因為眼前這個瘦小單薄的女子依舊屹立不倒。
蘇塵落仿佛成了一個坐標，一個希望，只要她在，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少女背脊筆直，緩緩地轉過了頭，她看看著因為激動面色有些緋然的士兵，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裏帶著一絲不確定更多的是期待，在等蘇塵落的一個回覆。
在通信兵的那雙眼睛裏，蘇塵落仿佛看到了千千萬萬個從戰場上存活下來的士兵那股濃郁的希望。她第一次真正的意識到，原來自己肩頭已經擔負了那麽多人的期待。
蘇塵落腰間還掛著林泉死前托付給她的香囊，她頗為沈重的點了點頭，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我不會放棄你們，我會帶著你們回家。”
話音剛落，一朵燦爛的笑就開在了那名通信兵的臉上，露出黝黑皮膚下那口結拜的牙齒。通信兵年紀不大，他笑著對蘇塵落道了聲別，就抱著戰報繼續去其他軍帳分發樂，離開時的腳步都輕快了些。
看著通信兵離開的背影，蘇澈塵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是啊，越早結束這場與大漢的對峙，趕走燕綏那士兵們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日子才會更近。
想到這，蘇塵落的心中不再有猶豫和糾結，帶著今早醒來想出的計劃大步跨進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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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吹起了地上的枯葉和塵土，在半空中呼號著，視線變得不那麽清晰，蘇塵落騎在馬上將右手放在額間，想遮住那漫天飛舞的狂沙。正當中午，太陽卻隱匿在雲層之中，有張著巨大黑翅的大鷹盤旋飛過天際，黑翅在狂風裏怒振，像是一位不屈的勇士。
一聲聲長嘯撕破寒風，傳到人的耳朵裏，在這陰沈沈的天際之下，卻是清厲淩冽的，宛如看不見的雪亮刀鋒。
十二月的赫嘉山都彌漫在了漫天的風沙之中，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有濃雲在上空飄忽滾動著，山脈像是一只只暗地匍匐的雄獅，仿佛風沙停止後，立即就會撲面而來。
這樣大風驟起，塵土肆虐的天氣，赫嘉山本該是死寂一片的，可那條已經看不清路徑的小道上，偏偏有兩道黑影，在快速前進著。
“駕。”
蘇塵落一拉馬繩，趕月立即聽話的停了下來，被她抱在懷裏的燕靈穿著一身的鹿皮小襖，披了披風，戴著風帽，腳上一雙銀白色的貅鼠靴子，全身上下被裹得嚴嚴實實。兩日來的快馬加鞭讓這位小公主有些吃不消，正靠在蘇塵落的肩膀處大口喘著氣也不說話。
跟在蘇塵落身後的古晨也勒馬而立，向她這邊看來。
“怎麽了將軍？翻過前邊的山坳就到背風坡了，到那裏就可以休息了。”
古晨的聲音夾雜在風沙塵土之中，飄進蘇塵落的耳朵裏時已有幾分零散。
蘇塵落一手牽著馬繩一手扶著燕靈，對古晨努了努嘴。為了防風沙，蘇塵落和古晨兩人都用夜行服的黑巾遮住了口鼻，古晨並不得要領，依舊不明所以地看著蘇塵落。
女子似乎有些懊惱了，不知是惱自己一日前的決定還是惱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又或是惱這座水土流失嚴重，塵土到處飛揚的赫嘉山。蘇塵落幹脆放棄了對古晨的示意，兩手放在燕靈的腰間，雙臂使力就將她從馬上抱起，大喝一聲“接住”，就將女孩朝古晨扔了過去。
好在十四五歲的少女還不算太重，若是換了她那高大的哥哥燕綏蘇塵落此時可是連踹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女騰空而起，兩日來徹夜趕路的暈眩感瞬間清醒了不少，一聲驚呼剛出口，古晨就駕馬而上穩穩地接住了燕靈，蒼勁有力的雙手靈活一轉就將少女放坐在了自己的鞍前。
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兩人調整姿勢坐好之後，蘇塵落已經騎著馬快步踏進了那漫天塵土之中，只留了下來一句我去前邊探探路。
馬上的少女似乎有些委屈，她微微偏頭看了看牽著馬繩將自己護在胸前的古晨。
“蘇公子是不是討厭我了，都怪我不該就這麽沒頭沒腦的就來找他。”
古晨搖了搖頭，遮住口鼻的黑巾讓他說話不便，道了句別多想男子就不再開口，帶著燕靈快馬加鞭想趕上前方的蘇塵落。
雖然知道了蘇塵落身為越軍將領的身份，但燕靈對她的稱呼依舊沒有改口。
兩天前，蘇塵落走進了自己的軍帳將還在沈睡的燕靈給叫醒，隨後立即帶著少女和古晨出發，給外出追擊逃兵的蘇星起和聊振留了封信便抄了離言湊最近的一條道上了路。
他燕綏不是想讓自己在大年三十穿著舞衣扭著腰肢跳著舞步他過大半年，那就索性帶上他那親妹妹燕靈提前給他拜個早年。
倘若聊振在場得知蘇塵落單刀赴會，必會大罵胡鬧。蘇星起在場，也會皺著眉毛相勸幾句。就連段博衍，肯定也會冷著俊臉讓她好好在軍中待著。可惜這些人都不在，古晨自然是攔不住蘇塵落，在得知她的計劃後安安靜靜地準備好所需物資，就這麽騎著戰馬出了營。
軍營裏的多數將領都被派去各地擒拿漢軍的逃兵了，還有些被派出圍攻言湊或者護送回鄉的平民。總之聊振想在大年三十到來前，將界首關一戰的敗兵給肅清，順便給那大漢太子施施壓。蘇塵落因為大傷剛好需要休養，便被安排留下來戍守軍營，可她那是個閑得住的主。
別人是能坐著絕不站，能躺著絕不坐，巴不得天天葛優癱讓其他人去做著掃尾工作。蘇塵落正好相反，馳騁在赫嘉山的她一刻也等不了，巴不得現在立即馬上就見到那邪裏邪氣的大漢太子，為他送上一份“好禮”。
147要知書達理！（四更）
古晨選的兩匹馬兒都是軍營中上好的戰馬，已趕月和追星的名字還是蘇塵落給取的。駿馬一路奔馳，足足跑了兩天兩夜，除了休餵些糧草和水，三人就連睡覺也是在這馬背之上。
蘇塵落和古晨都是習武之人，尚且覺得身形勞累，那小公主燕靈早就差不多瀕臨奔潰狀態。一直暗暗咬著牙不說，不過是因為她曾仰著脖子對蘇塵落說的那句“只要跟著你我什麽苦都能吃。”
馬兒從白天跑到黑夜，從黑夜跑到白天，今晚已經是整整第三天了，再有一個晚上便可到達言湊城關，本來六天的路程被他們整整縮短了一倍。
古晨不知道蘇塵落為何如此馬不停蹄地趕往言湊，卻也不敢違命，但看著被自己懷抱眼神越來越飄忽的燕靈還是在赫嘉山背攔住了想要繼續快馬加鞭的蘇塵落。
“將軍，再這麽下去馬兒都要吃不消。不管有多急的事，這麽舟車勞頓到達言湊後也沒精力應付了，不如趁此處風沙小些安營紮寨休息一晚再啟程，明兒傍晚也該進了言湊。”
蘇塵落露在黑色紗巾外的眸子看了一眼被古晨抱著的燕靈，已經累到沒力氣再多說一個字。她擡頭看了看掛在空中的圓月，點了點頭將遮著口鼻的紗巾從臉上拉下：“找個闊地點火休息吧。”
古晨聽後如臨大赦，很快三人便找到一個寬闊的高地開始歇息。
蘇塵落撿了些幹柴正在一旁生著火，讓古晨照顧好燕靈便鉆進林子裏去首獵了。
三日來都是就這冷水吃些幹糧，她和古晨受得了，燕靈那小丫頭卻是夠嗆。只不過抿著一張嘴，眼神倔強也不開口，仿佛在向蘇塵落表明自己有跟著她吃苦的決心和毅力。
燕靈那早聽到蘇塵落說要帶她回言湊死活不答應，直到蘇塵落笑著說是回去和她的兄長提親，要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把她迎娶過門，給她一個名分。燕靈這才不鬧，感動得雙眼朦朧，連連點頭應允乖乖跟在蘇塵落身後。
山裏的夜晚總是比平地要涼上很多，古晨將水燒開之後遞給了正蜷在火堆旁坐著的燕靈，小姑娘的風帽已經脫了下來，臉色還有些蒼白，顯然還沒有從舟車勞頓中恢覆過來。她朝古晨微微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火堆劈裏啪啦作響，燕靈是沒力氣說話，古晨則是想和燕靈說話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兩人就這樣隔著火堆靜靜地等著蘇塵落。
夜很靜，身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幹柴發出的爆裂聲，山裏的萬物都已經入眠，燕靈靠著身後的土堆，彎彎如月的眼睛已經閉上了，想來是到了極限。
年輕的士兵看著女孩有些發了呆，他是知道燕靈身份的。當日在言湊城客棧，那個喜笑嫣然的女孩就這麽明晃晃地舉著手中的彎刀對著身邊的幾個大漢道“你們幾個一起上吧！”
話語狂妄，不可一世，古晨卻被她那股從骨子裏透出的自信和與生俱來的高貴所吸引。直到她唇紅齒白地對著自己叫了第一聲古大哥，從那時起古晨知道少女在自己心裏悄悄下了蠱。
不同於蘇塵落手底下的其他三個偵察兵，董揚、張甲、和林泉他們三人都是邕州本地人，而古晨的家鄉在湘州——那個湖風習習，暖而柔軟的江南水鄉。那裏正是燕靈在書中所見的常年如春、四季如畫、寧靜恬謐的地方，湘州城就連空氣中都飄著松濤的淡淡清香。
一到三月初三，便是湘人最為看重的踩青節，熱鬧程度不亞於春節。湘州城裏但凡有到了適婚年齡的家戶，母親都會提前為自己的兒女準備好的飯團、肉餅等可口的食材，讓他們趕著馬車、乘著小船、三五好友去參加郊外的踩青節。
那一天，母親會為自己的女兒梳上好看的發髻，拿出祖傳的發簪、銀飾，將女兒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男子們便會在家中父親、兄長的千叮萬囑下記住踩青節所有的禮儀。
湘州是個好地方，民風淳樸、景色怡然，就連婚嫁之事，都是自由的。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已然是十分難得了的。
十五年前的三月，古晨還只是一個剛過六歲的頑童。那日家中的大哥和幾位姐姐已經到了婚嫁之紀，父親一早就將大哥叫到祠堂，念讀家訓、叮囑禮儀。姐姐們也被家裏的婆子們拉進各自的閨房，穿戴打扮。
古晨躲在窗邊細細聽著父親對大哥的嘮叨，什麽知書達理、什麽品行端正、什麽家世清白．．．這些詞時不時跟著三月的微風竄進他的耳朵裏，弄得他心癢癢的。雖然父母覺得他年紀尚小什麽都不說，但看到那早已準備好、裝滿了食材了的竹籃，他知道大哥等會就要出門為他挑選大嫂，姐姐們也要去城外的郊區選擇自己的如意郎君。
家中的大人忙裏忙外，都沒空理會最小的古晨，尚且拖著鼻涕的他就這樣一個遛煙躲進了大哥的馬車裏，再醒來時已經正枕在大哥的腿上。
“醒啦？”
古晨的大哥古漾見他醒了，對他溫和地笑了笑，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張白色的帕子為他擦去了鼻涕和他還掛在嘴角的口水。
一股清新的女人香氣竄進了古晨的鼻腔，那帕子上還繡著一對泛舟湖上的鴛鴦。古晨揉了揉鼻子，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很快，剛擦幹凈的臉上立即又多了兩道滑溜溜的鼻涕蟲。古漾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找出了那塊帕子給他擦了擦，一邊擦還一邊念叨：“你這小臟孩，清漪知道我把她送我的帕子弄這麽臟該會生我的氣了。”
嘴裏雖是嫌棄，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來。
六歲的古晨卻不以為然，挺著胸膛頗有些小大人模樣的教訓自己的哥哥：“父親說了，要知書達理！知書達理的女人才不會為了這事生氣。”
古漾聽到這，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想起自己的心上人眼睛裏滿是幸福，施施然地笑了。那個笑容古晨至今都還記得，多少個深夜，古晨想起自家大哥的那個笑容，都覺得或許這一切也是值得的吧。
148有能耐的時候你就是爺（五更）
馬車不久就到了地，湘州城裏的公子們很多都找到了空地，攤上了餐布擺上了自家準備的食材，三五好友愜意地坐在營地上吃酒聊天。轎夫腳步慢些，小姐們的轎子稍後才會到。
春意盎然，微風徐徐、歡聲笑語。古漾領著古晨下了馬車，到處都是和他打招呼的人，小孩心裏得意自己的大哥在這湘州城還是很受歡迎的。
古漾帶著他找到了自己在私塾裏讀書的好友，加入了進去，眾人見古漾身後還跟著一個拖油瓶，不由地打趣他。
“古兄，你小子不夠意思，還找了個幫手啊？”
“我看你是瞎鬧吧，等會匹對席開始哪家小姐想身邊多個小拖油瓶呢？”
“你懂什麽，人家古兄這叫有恃無恐，你以為人真跟咱們一樣來相親的呀？城東陸知州的千金陸清漪早就對他小子暗許芳心了，這兩人不過是來過過場子。”
古晨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坐在古漾身旁不斷地往嘴裏塞各家帶來的美食，而他的大哥古漾則是靜靜地聽著眾人的打趣，也不吭聲，就那麽溫潤如玉的坐著，混著和煦的春風溫和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湘州城裏各家小姐的轎子也陸陸續續到了，偌大的草坪上頓時更加熱鬧起來，他們身邊的公子哥紛紛起身往草坪入口去，想拔個先頭去迎接各家的姑娘、小姐。
古漾也站了起來，卻並未和眾人一樣趕去，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草坪入口出。
很快，有股熟悉的香氣縈繞在他們周圍，一個纖細的身影遮去了古晨頭頂的太陽，在他面前造出一片陰影。古晨嘴裏還塞著香噴噴的雞腿，循著香味擡頭朝後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鵝黃紗裙的女子，眼似彎月、喜笑嫣然，對著自家大哥甜甜地笑了笑，隨後滿是歡喜地叫了句“古大哥。”
彎彎的眼睛、小巧的嘴唇、兩個花梨般的酒窩、兩顆潔白的小虎牙，還有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宛若廣寒宮住著的仙女般，美麗狡黠。
古漾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明明沒喝酒，卻已經醉倒在了她那雙明亮似星辰的眼睛裏。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鳥語花香、歡聲笑語，草坪上到處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和戀愛的味道。相互看對眼的公子小姐們，兩兩而立，走在偌大的草坪上，在這春風的吹拂上散著步聊著天。
古漾也牽著陸家小姐的手走遠了些，吃飽了的小古晨則是頂著一個圓咕隆咚的大肚子，舒服地躺在草地上，嘴裏叼著一根被他扯下來的小草，悠閑地看著天、看著雲、聽著風，心裏癢癢的暗暗想到，我得多吃些才能長得比大哥還壯，日後娶個比陸家小姐還可人的姑娘，天天待家裏讓她甜甜地叫自己古大哥。
那天的天是藍的，雲是白的，風是暖的，就連一向愛湊熱鬧的小古晨都是慵慵懶懶的。若不是後來的那聲驚呼，那年的三月三將是古晨這輩子最為完美的一天。
古漾牽著陸清漪和其他公子小姐一樣，漫步在碧綠的草坪之上，陸清漪正笑嘻嘻地和他說著這幾天的趣味，說是邕州派來個巡視的大人物，住進了他家的府院，他那知州老爹為了拍那人的馬屁天天圍著轉，沒空管她。
小姑娘平日裏家教很嚴，性格卻是天真爛漫。笑瞇瞇的眼睛就像是只肆意的貓兒，可臉上的笑意卻在見到他們面前的一個人僵住了。
一炷香後，這場歡聲笑語的郊外踏青，變成了一場兵戎相見的廝殺扭打。隨著陸徑夫帶著官府的人到來，一場鬧劇很快就結束了。
十五年前湘州郊外三月三發生的那場鬥毆，時任湘州城知州的陸徑夫一紙匯文上報，短短一條“刁民挑釁少女”的罪證，便將死於當日的數十條人命一一抹去。
古晨的大哥，古漾便是其中之一。
事件的死者都多為古漾在私塾中的好友，其中不乏官家和大戶人家的公子，有些逝去的甚至是家中的獨子，但事件平息的速度卻驚人的迅速。
有些大戶人家仗著在家中勢力和威望找上陸徑夫家大門，那句要進邕都伸冤訴不公的話還沒說出，陸知書僅僅報出了當日闖入踏青會之人的名諱，每一個上門鬧事的人都塔拉著一個腦袋、認命地從陸府裏出來了。
這個世界上，做什麽都是要看實力的，有能耐的時候你就是爺。但當你本事比不上別人的時候，就要乖乖的裝孫子，學會做個啞巴把黃連給吞下去。免得鬧煩了，被斬草除根。
古晨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當日在踏青會調戲陸清漪、和在場的大哥及其他人產生沖突的人是誰。
可那時，他們家因此事已經得罪了那位下來巡查的大人物，滿十八的男女斬首示眾，未滿十八的男眷充進軍營，女眷賣入紅樓。用此，來警示其他人，湘州私塾先生古童略一家十八口，從此只剩一個最小的兒子古晨。
不久後，陸徑夫官職連升三級，調入大越都城邕州，她那小女兒陸清漪也在舉家搬入邕州後的一個月，被上好黃花木做的八臺大轎迎娶進了宰相府。
侯門深如海，蕭郎似路人。
在那深深侯門之中的陸清漪早就不再是當初喜笑嫣然的少女，她的蕭郎古漾也早已成了黃泉路上之人。
進入宰相府大門的她再也沒有笑過，甚至為魏延年生下了一雙兒女，初嘗人母滋味的她都沒有感受過一刻的開心。陸清漪知道她的心已經死在了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死在了愛人倒下的那一瞬間。要不是為了家族、為了親人，她早就在那個午後也跟著古漾去了。
亂世之中，賊臣當道，每個人的身世都是一本讓人不忍細讀的悲書。
149對自己都能下狠手（一更）
大風吹來、便地黃沙、滿天飛散。年輕的士兵臉色沈著，布滿老繭的雙手還緊握著鋼刀。
十五年的軍營生涯，古晨早就不再是那家破人亡的六歲小兒，可這些年來肅殺的風、暗黑的夜、上過的戰場、殺過的敵人、手上沾染過的鮮血，都讓他有些恍惚，讓他覺得那些陳年舊事仿佛離他已經很遠很遠了，遠到讓他以為是上輩子的事情。
可在某個深夜，想起那個溫暖午後大哥古漾施施然的笑容、想起爹娘、姐姐們被砍下的頭顱，還是會有一條暴躁狂怒的巨蛇在心中翻滾掙紮。特別是那日在言湊城驛站，聽到燕靈那句清脆的“古大哥”，所有的舊事仿佛回放般頻繁出現在自己的心頭，要不是連緊的戰事讓他無暇思考，那巨蛇早就會咆哮著廢物怒吼著無能，帶著嘲笑和揶揄，將自己吞噬殆盡。
有些事情終究不會抹去，只不過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封箱之中，即使積滿了灰塵，但總會有那麽一天，老天爺會不經意間讓某人帶著鑰匙出現在你面前，為你打開那個塵封已久的箱子，放出你記憶深處的星星點點。
這個夜似乎格外的漫長，廣布的天際一顆夜星都沒有。燕靈裹著軍袍似乎睡著很沈，蘇塵落打獵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偌大的山間野外，只剩那燃燒著的火焰和古晨作伴。撲騰著的火焰照著士兵孤單的身影，火焰投射下的影子顯得異常寂寥落寞。
古晨右膝蜷起，抱著長刀暗暗在想，戰爭結束趕走漢寇之後，自己能不能有軍功加上？能不能多升一職？什麽時候才能和聊伯一樣做上大將軍的位置？畢竟當初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年魏延年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是越來越穩固。
看著撲騰的火焰，古晨的思緒一下子在東，一下子又在西，這會又在猜想那叫自己“古大哥”的大漢公主燕靈，倘若知道了陳將軍是個女子後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喜歡自己？如果真如她所說的不在乎門第，他到倒是可以帶著小公主去看看那四季如春的湘州城。
在古晨的觀念裏邊，即使燕靈是大漢的公主，但戰場上進攻的號令不是她發的，越軍戰士也不是她殺的，他是個士兵歲坐到副將位置，卻不是將領更不是權謀之士。他和蘇塵落一樣堅持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道理，甚至堅持得更為純粹。
所以他死心塌地跟著當日慧眼識珠，將自己從萬千士兵中發掘出來的蘇塵落。所以他放棄了多次轉崗的機會，十五年如一日地在艱苦卓絕的軍營中苦練武藝，為的就是能通過軍功謀得一官半職慢慢往上爬，直到能爬到比魏延年高的位置。
雖然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這段往事，可想起來，古晨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和計劃有些可笑和愚蠢。從六歲到二十一歲，自己已經在這條遙遙無期、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道路上，走了整整十五年。
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牢固的靠山，只能這樣愚蠢地走下去，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即使走得很慢很慢，他也要一步一步地按著計劃去做。
有風來襲，吹得火堆呼呼作響，也吹落了燕靈身上那件抵禦風沙的軍袍。古晨將思緒收了收，腳步輕緩繞到了燕靈身邊，沈睡中的少女少了平日裏的活潑和爛漫，小臉火光照得有些微紅，正歪著頭靠在土堆上睡得正香。
小姑娘確實是累慘了，大風呼呼吹著她冷得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卻並沒有醒來。古晨蹲下身子，將散落在地的袍子撿了起來，用手拍了拍沾染在軍袍山的泥土，正想替燕靈蓋上。哪知那小姑娘像是感受到身邊人的溫度，一個轉身就往古晨身上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似乎還覺得不夠，小手伸進古晨腰間綁著的腰帶裏，仰著脖子靠在古晨的頸間，嘴裏嘟囔著別丟下她她還可以走。
燕靈呼出的氣體噴在古晨頸部的皮膚間，深冬裏竟讓他起了一層小小的顆粒，攪得內心酥酥癢癢。
“公主？”
古晨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並沒有收到回覆。他小心翼翼地將燕靈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撤了下來，哪知小姑娘像是生氣了般一個勁地網古晨懷裏鉆，嘴裏還嘟嘟囔囔著些古晨聽不清的話。
大冬天的，又是深山老林，還是在夜間。捕起獵來自然不是十分順暢，或是前些日子被躲避戰亂的平民捕怕了，赫嘉山的動物們仿佛有了靈性狡兔都不止三窩，蘇塵落陸陸續續搗了七八個土堆子，才勉強捕獲了兩只瘦不伶仃的小兔子。
手裏拎著山兔回到營地時，古晨和燕靈都已經睡著了。
夜風像是利刃一樣灌進叢林之中，茂密的樹枝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只留下一道慘淡細碎的光線，透過密密麻麻地樹枝落在古晨和燕靈的身上。
蘇塵落回到營地時，只見燕靈身上披著兩件軍袍，抱著古晨靠在他的肩膀睡得酣然，古晨則是頭靠著身後的土堆，雙手將瘦小的燕靈懷在胸前，也沈沈地睡去了，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
蘇塵落看到這幅場景罵罵咧咧地道了幾句還真是有情飲水飽，風這麽大加上沒吃晚餐這兩人都能睡得這麽香。本來還想將修理兔子的工作交給古晨，這會也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手腳麻利地將死去的兔子扒皮放血，挑了根尖細的樹枝爆了兔子的菊花，尖尖的樹枝穿過兔子的身體從脖子中冒了出頭，蘇塵落將處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她動作不僅快而且很熟練，像是一個長居深山的老獵戶一般。不出片刻，在熊熊大火的燒烤下，兔肉的香味已經散發出來，烤出的黃油正一滴地低落在火裏，不時地發出滋滋的響聲。
蘇塵落看了一眼對面抱在一起的兩人，心裏他了口氣，看來三天來的路程的確是把他們折騰得夠嗆，這麽大的動靜竟沒醒。
看到燕靈那張小臉上皺著的眉頭時，蘇塵落微微有些佩服，也真是個硬氣的姑娘，這麽一路下來一聲都不吭。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為什麽燕靈能帶著一個小丫鬟逃出漢京千裏迢迢只身跑到言湊來了。這姑娘雖然任性妄為，但骨子裏還是有股狠勁，為了達到目的，連對自己都能下狠手。
150被小丫頭迷得七葷八素（二更）
蘇塵落自顧自地吃了幾口兔肉，雖然沒有任何的調味品，帶著些腥氣的兔肉讓她的口腔不是很好受，但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比起幹糧和涼水，她手中的兔肉此時也算得上好的佳肴了。
狼吞虎咽了幾口，將剩下的肉樹葉包好，在火堆旁挖了個小坑把兔肉放了進去，蘇塵落將自己肩上披著的軍袍蓋在了古晨身上，這才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
吃飽後的蘇塵落，大腦開始活躍起來。也不知道度赤大哥現在怎麽樣，還有聊伯和大哥回到軍營發現自己留的信件會不會按自己的計劃行事，還有段博衍，已經幾個月沒見了，不知道他在邕都的情況還好不好。
很多擔心很多憂慮，在這個冷冷冬夜全都一股腦的出現在蘇塵落的腦海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擔心的事情越來越多？一開始，不過是為了報答蘇家兩姐妹的救命之恩，一步一步走下來，卻發現肩頭多了很多她本不想扛起的責任。想起三日前軍帳門口那個虎頭虎腦的通訊兵眼裏對自己的信任和期待，蘇塵落默默嘆了一口氣。
她以前經常和國際刑警處的那些愛吹牛的老鬼們念叨，能把吹牛的話實現人，才稱得上真正的豪傑。可她蘇塵落從來就沒想過做什麽豪傑，父母死後被收入國際刑警組織，不過就是想利用組織強大的資源不斷的去學習，提升自己的能力，讓自己不會想被敵人輕而易舉的消滅。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什麽救死扶傷、什麽服務社會、什麽忠於人民，在她那都是嘴上空喊幾句口號的屁話。在她只身一人進入熱帶雨林臥底毒販的那兩年，活下去才是她唯一的信念。
蘇塵落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她也深知自己身上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當想起那個血色的黑夜、那些為了助她完成計劃戰死在城墻前的千萬士兵，蘇塵落心裏終究是不能平靜。
月影綽灼，燈火搖曳，靠著古晨的燕靈發出了幾句不清不楚的夢囈，蘇塵落無奈地搖了搖頭，想到明天還得面對的那個邪魅男子，默默地收了收思緒，閉上了眼。
第二日清晨，風已經小了很多，從樹梢見探出頭的太陽光線昭示著天氣還不錯，茂密的樹林裏甚至還有細細碎碎的鳥叫聲傳來。睡得最早的燕靈是第一個醒來的，當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古晨線條分明剛毅的側臉，而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懷抱在他的腰間，少女的小臉噌一下就紅了起來，目光瞟到對面正靠在樹下睡著的蘇塵落顯得更加的局促不安，看到蘇塵落動了動仿佛要醒了小姑娘連忙閉上自己的眼睛，假裝還在睡覺。
對面樹下的蘇塵落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看到對面的燕靈雖然閉著的眼皮子一動一動，但也知道其實她已經醒了，不止她還有古晨，那小子其實也早就醒了，只不過都在裝睡著。
蘇塵落也不拆穿各懷心思的兩人，站起來動了動脖子和肩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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