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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光禿禿的枝椏在冷風中兀自抵禦著寒流。男子沒有回答衍息，他靜靜看著窗外朦朧月光照射下稀稀疏疏的樹影，雖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淡漠親情，可想到那個身著龍袍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個月前將擁兵趕來的三個封王——他自己的三個親生兒子頭顱親自砍下的那個瞬間，段博衍依舊覺得不寒而栗。
他們這些皇家子弟早就應該習慣了父子兄弟之間的暗地較量了吧，一步一步小心提防著本該最為親近的人，雙腳踏著親人的骨血向上攀，徒留下腳底那股粘稠的血液。
衍息聽到這已經知道了段博衍想表達的是什麽，他看了看段博衍被月光照射下的影子，顯得異常的孤寂蕭索。
段博衍收了收思緒嘆了口氣，從懷裏抽出一封信交給了身後的衍息，隨後對他吩咐道：“在我們的人從刑部完全退出之前，讓他們先將七王段博征換出，差人送去巴蜀。日後行事都要低調些，槍打出頭鳥，勢力太大未必是好事。另外回信給塵落，讓她火速回來吧，贏了界首關一戰漢軍主力被消滅，皇上會抓住這次機會做出大動作派兵增援邊疆奪回言湊、鎮南等失地，聊伯的大軍也在，後邊的事不必她操心了，邊疆太冷了讓塵落先回吧。”
年輕的侍衛不再發問安靜地點了點頭，他接過段博衍遞過來的信件喏了一聲，退出了書房，將時間和空間都還給了窗前的白衣男子。
一個月前段皇通過皇家密諫向各個王爺昭告病危的消息，就連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被段皇出色的演技給騙了，每日上朝時看見段皇病怏怏的模樣，都紛紛傳了密報給各自支持的王爺讓他們做好準備。
短短三天時間越國各個封地的王爺都打著進都見聖的旗號，擁兵入都。還在邕都都城裏的王爺則是連夜送去加急信報，將自己的外家和暗地支持自己的軍隊都宣入了邕都。
段皇一直沒有冊立太子，眾人都知能在他臨去之前好好表現一把登上帝位的可能性就大很多，況且就算不能被冊立為太子自己手中掌握著軍隊也可以攪出些事端來，有些人甚至還想通過軍隊來要挾段皇讓位給自己。
總之，決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那些雄心勃勃的皇子哪裏會想到這居然只不過是段皇設計的一個圈套，攜帶大兵前來的各個王爺被段皇身邊的寵侍曹主管安排住進了宮中各個大殿之中，在他們還沒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一面的情況下就在夜裏被段博明的禦林禁軍活生生給擒住了。段博明做得幹凈利落，加上各王爺專註於自己奪帝位的謀略之中，接二連三消失的王爺竟沒讓其他人感覺到奇怪。
就算知道早自己一步進宮的兄長消失，任何人都不會去認真追究反而是加強了侍衛人手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在這個時間節點消失的人，大家只當是被其他想坐上皇位的勢力給幹掉，他們會懷疑自己的任何一個兄弟，可任何人都不會想到背後的主謀會是他們那個躺在床上出不了大氣的父皇。
很快，段皇就摸清了各個皇子的軍隊實力，也查出了他的這些個兒子背後支持他們的朝中大臣和宮中後妃。通過這次假病清查，這麽些年哪個兒子在封地私自培養了自己的軍隊人手、在暗地拉攏群臣都讓段振軒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親眼看見，段博衍也不會相信自己的父親會當著剩下他們這幾個沒被他列入黑名單的皇子的面，親自在銅權臺砍下他那三個兒子的頭顱。
虎毒尚且不食子，強烈的不安全感染被權力遮住了眼的段振軒處處提防，甚至處心積慮地下套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往裏鉆。
消息從西山腳下傳來時，段宣皇的生母慈和太後正在佛堂裏誦經，在知道自己的孫兒們被他們的親生父親活活砍死之後，一口老血吐在了凈寧寺的佛祖像腳下。拿著佛珠的右手手裏還拽著老七段博征給自己的求救信，再下山時轎子由眾人護著進了西直門，剛好和搬運屍體的隊伍碰了頭，老人急急忙忙地趕往銅權臺，臺上的鮮血已經被清理幹凈。
空曠的銅權臺上空，幾只烏鴉哀鳴盤旋久久不肯離去，空氣中的血腥味卻還沒有完全散開。
老人幹瘦的右手緊緊拽著手中的佛珠，嘴唇不住地顫抖蠕動，一句“造孽”剛出狂風頃刻席卷而來，偌大的皇宮被一片不知從哪騙來的巨大烏雲遮住，不出片刻豆大的雨水從天而降淋濕了這片空洞無情的黃金聖宮。
慈和太後以死相逼，挽回了七王段博征的一條命，年輕狂妄的王子卻丟掉了東北軍的軍隊指揮權被押入了大牢。
自那以後，太後突生重疾一夜間整個人蒼老了十歲，原本身體健朗的老人精氣神完全被抽走，五天之後便撒手人寰，閉眼前那一刻最後一句話還是五天來老人一直重覆的那句“造孽。”
136靠著床頭抱在一起（三更）
霓妃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霓虹宮外剛剛敲響了第三聲的更鼓，宮裏巡場的更夫聲音拖得很長，灰蒙蒙月色之下軟綿綿的尾音在偌大的皇宮裏飄了好遠。
貴婦大口喘著粗氣，額頭滿是細小的汗珠，背後的白色褥衣竟在這寒冷的冬夜被汗水完全浸濕，霓妃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護住自己的已八個月身孕的大肚子。
她坐起身來，看著遠處點著的長眠燈在夜裏發出暖紅亮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自從一個月前她和其她嬪妃還有幸免下來的幾個王爺在銅權臺看見段皇親自將他的三個兒子段博豈、段博源、段博翎斬首之後，這樣的噩夢一直沒斷過。
夢中霓妃躺在自己寢宮的大床上，肚子被段皇活活用滾燙的匕首割開，隨後一個血淋淋的胎兒被段博明用平日裏夾炭火的鉗子提了出來。
那嬰兒剛發出一聲啼哭便被段皇手持一個大剪刀哢擦一下剪斷了頭顱，隨後站在床邊的後宮嬪妃們爭先恐後地去追逐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死去的先後和那些被她害死的嬪妃也在其中。
先後率先搶到了自己孩兒的人頭，她手裏拿著那顆血肉模糊的小孩頭顱詭異地看著自己，一聲冷笑將那顆小小的頭顱被扔在了地上，隨後後宮嬪妃們一擁而上將那顆小球踩得血肉模糊，徒留一具無頭男嬰的屍體還連著臍帶和自己躺在那鮮血淋淋的大床上。
她開始怕了，自從看到段皇的暴行後原本狡詐狂傲的她開始心神不寧、疑神疑鬼，每次段皇前來霓虹宮看她，霓妃見到黃袍在身，衣冠楚楚的段皇時都會控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段皇一開始還以為是霓虹宮太冷，囑咐下人多添了炭還在霓虹宮裏興建了幾處暖炕，可後來霓妃心中越來越不安，每次看到前來探望她和博修的段皇隔著老遠都會渾身不住地顫抖。
太醫來了一批又一批，只道天冷氣涼開了幾幅安胎的藥便也退下了。魏延年聽說了此事，多次想僅供來看望卻都被霓妃回信給拒絕了。
段振軒對自己的親兒子尚且可以下如此之狠手，倘若發現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不止自己恐怕宰相府上上下下都逃不過車裂之刑。
肚裏的孩子成了霓妃的軟肋，工於心計的女人這麽多年第一次真正的體會到了擔驚受怕之感。
門外響起呼呼的風聲，霓妃理了理思緒拉響了床邊的搖鈴，屏風隔著的外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守夜的丫鬟嬤嬤睡眼蓬松地端著熱水從外殿走了進來。雖然沒睡醒，但眾人都強打著精神為霓妃擦身泡腳清洗下戶。
霓妃肚子越來越大，起夜的次數也多了很多，段皇對她也還是十分的恩寵。
六宮之中如今只有霓妃一人有了身孕，把過脈的太醫都說了是龍子。倘若真是如此段皇便是老來得子，霓虹宮的眾人猜想霓妃肯定會母憑子貴登上後座，到時候他們可就也會憑著霓妃飛黃騰達，俸祿和賞錢肯定會有所增加，而且在宮中的地位自然也就比服侍其她娘娘的嬤嬤丫鬟高上一分。
只不過近來霓妃的身子是越來越嬌弱，霓虹宮的下人們也是頗為緊張都牟足了勁在這後這兩個月好好服侍，確保小王子萬無一失地誕生。
都少次霓妃在夢中驚醒，都希望自己的哥哥、她肚裏孩子真正的父親魏延年能陪在自己身邊，可醒來面對的依舊是空空蕩蕩的宮殿和那快將自己吞噬殆盡的恐懼。
夜深了，擦洗過身子的霓妃又漸漸閉了眼，她在夢中又反反覆覆做了幾次噩夢，直到窗外旭日逐漸高升霓妃才安穩地睡著，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孕婦——邕都總府衙門的丫鬟綠兒，在自己的丈夫黎戈輕緩的叫喚下睜開了眼，她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此時的黎戈已經梳洗整齊穿好了官服，他摸了摸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微隆的大肚子，頗為寵溺地對綠兒笑了笑：“桌上有熬好的粥，我端來給你。”
綠兒卻一把拉住了正要離開的黎戈，撒嬌道：“你再陪我睡會。”
黎戈刮了刮綠兒的鼻子道：“別鬧，天冷待會粥都涼了，今兒雖然是休息日我也的去衙門將前些天堆積的案卷給弄完，快過年了事情很多。”
綠兒聽到這不滿地皺了皺眉，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不舍卻也不說話，他知道自己的丈夫盡心盡力地想將大人留下的邕都總府給打理好。
年輕的準爸爸看到自己妻子臉上的委屈的表情，嘆了口氣將鞋子一脫整個人就鉆進了被子裏。
綠兒只覺一陣冷風從被掀開的被子裏灌了進來，下一刻自己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擡著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內心竊喜嘴上卻不依不撓：“你還不快去衙門，去晚了你的那些大事可就處理不完了，可別壞了大人留下的好名聲。”
黎戈笑了笑知道綠兒是在故意置氣，他低頭在綠兒的額頭親了親，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天大地大，陪妻子最大。”
綠兒聽後在黎戈懷裏咯咯咯滿意笑了起來，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的綠兒體態已經豐腴了不少，就連原來頗為幹瘦的臉頰都有了些肉，整個人看起來珠圓玉潤的。一來是黎戈照顧的好，即使再忙每餐都盡心盡力地服侍著。二來綠兒被自己的丈夫寵著心情自然也是很好，每天都是笑瞇瞇的，心寬體胖不是沒有道理的。
兩個小夫妻就這樣緊緊地靠著床頭抱在一起，屋外是呼呼的冷風，屋內卻是溫馨的兩人世界，他們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眼光都看向了被他們掛在床位的小狐貍掛飾傷，那東西是二王爺段博衍回都時親自送到他們家來的，說是大人親手做的托他帶回來。
那栩栩如生的小狐貍現在正在床位擺動著，狐貍的眼睛是蘇塵落拿了兩粒葡萄籽做成的，有些墨綠的葡萄籽在透進窗臺的陽光照射下正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像極了那個古靈精怪的陳大人。
綠兒吸了吸鼻子，仰著頭對自己的丈夫道：“也不知道大人什麽時候回來？”
黎戈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呀幾乎每天都要問一次，快了，大人在邊疆打了勝仗離回來的日子不遠了。”
綠兒不滿地撅起了小嘴，往黎戈懷裏鉆了鉆：“你還說我，自己還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往衍深府跑打探大人的消息。不過話說回來，我前幾天去問月酒樓給府裏置辦過年的物件，怎麽聽酒樓裏的公子哥們都在議論二王爺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得了隱疾，所以才提前回都的，而且那老板還請了秀才將這事編寫成了書天天在那說來說去，城裏的百姓都聽得津津有味的。”
137像少女一樣嬌羞（四更）
黎戈聽到這皺了皺眉頭，問月酒樓的胖老板還真是什麽錢都敢賺，他也就是見風使舵看在博衍王爺為人低調此時又失了勢才敢拿這些空穴來風的事來編排。
“看來大人出關後，沒人去查那問月酒樓的賬單那胖老板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過那酒樓向來是游手好閑人亂說是非的地方，這些個沒譜的事兒自然不必理會。”
綠兒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不會相信，只不過人言可畏，博衍王爺幫過大人幫過總府衙門不少忙，你也該提醒提醒衍息讓他幫著自家主子註意些，別被朝中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住這個做文章，倒是虧了的可是博衍王爺。”
雖對綠兒對政事一概不知，卻記得自家大人看那個平日裏冷冰冰的王爺的眼神，女人永遠是最了解女人的，雖然蘇塵落在邕都時盡力克制著對段博衍的感情，但綠兒知道她對那個冷面王爺是有好感的。
黎戈看著自己的妻子還在喋喋不休，談論其此事頗有些義正言辭的樣子，心裏有些樂子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時辰也差不多了男子低頭封住了還在念念有詞的小嘴，一個甜蜜冗長的深吻過後，綠兒紅了臉和脖子。
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綠兒又是還是像少女一樣嬌羞。
黎戈看著自己懷裏紅透了臉的綠兒溫暖的笑了笑：“好了，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我們男人自然會處理好，你呀好好在家養好胎便是。”
黎戈說完有在綠兒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這才起身穿好鞋和綠兒道了別拿著佩刀出了門。
適逢隆冬，寒氣如冰，冬日的太陽掛在蒼穹之上，懶懶散散的陽光灑在路上行人的肩頭，或是北風太甚，那金黃的太陽光線只是徒有其表，並未增加一絲溫度。可那一束束金黃的光澤卻也能讓人心頭一暖，畢竟前幾日連續下了幾場連綿小雨，難得的冬日陽光還是讓人心情大好。
黎戈已經脫下了臨出門時綠兒遞給他的披風，他將錦色披風拿在左手，右手牽著馬慢慢悠悠地走在邕都街道上，這難得一見的好天氣讓黎戈來了興致，暫且忘記了連日繁重的公務，和其他街上的行人一樣放緩了前進的腳步。
“買燈籠咯～大大圓圓的燈籠過年必備～”
“賣對聯了，文殊院學士們提起起墨寫得對聯，便宜賣咯～”
還是清晨，已經有勤快的小販開始沿街叫賣這些過年的物件，大家都想趁今天天氣好把前幾天錄下的生意給補上。
黎戈牽著馬邊走邊看，心裏想著今天正是俸祿下發之日，今晚得提前些回來去城東的布莊為綠兒挑匹上好的布料為她做件新棉襖。
蘇塵落走後段博明暗地裏操作，提拔了黎戈為邕都總府的臨時令尹，俸祿自然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每月俸祿下發之日黎戈都會將自己的辛苦錢全數交給懷了身孕的綠兒，就連自己的買酒錢也都省下了。實在饞得緊了也會和衙門裏的其他衙役討口酒喝，共事的同僚們打趣黎戈幾句妻管嚴也都大大方方的讓他拿了酒壺。
大家知道黎戈省下錢是想給自己的妻子和準備出生的孩子換個大點的房子也都很體諒，黎戈和綠兒成親後依舊住在原來黎家祖上傳下來的兩居室小屋裏，雖不破舊但畢竟簡陋了些。
兩人也曾想過搬到邕都總府衙門，但都覺得蘇塵落不久後便會回來，而且祖上的老屋總算是家產也得有人看著便這麽一拖再拖地給拖了下來。
“讓開讓開都讓開些。”
百姓們正沿著街道走走看看，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催趕，好些正在挑選貨物的百姓沒看見撞了個趔趄。黎戈牽著馬利索的站在了街道一旁，準備年關了這些日子不斷有王公貴族府裏的馬車出行，都是來為府裏添置過年物件的，雖然只是跑腿可都仗著各自主子的權勢橫行霸道完全把大路當成了自家的庭院。
馬車經過黎戈身邊還是突然停了下來，車窗被從裏到外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喲這不是總府衙門的黎大令尹麽？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坐馬車出行，反而連馬都不騎了。不過我看你這馬兒瘦骨嶙峋的恐怕你再騎上去就快要散架咯。”
問月酒樓錢老板那張油膩膩的胖臉出現在了黎戈面前，他輕蔑地看著面前牽著馬的黎戈，臉上滿是不屑和嘲諷。
半年前，蘇塵落帶著黎戈等人查出問月酒樓偷稅漏稅的事，讓錢老板補上了虧空、布道施粥，當時的錢多多雖然按蘇塵落說的做了，但沒有一天是不在私底下埋怨蘇塵落多管閑事的。自從她走後，黎戈上任錢多多又因為釀的美酒得到了新任刑部侍郎魏鷹揚的喜愛，那胖老板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和宰相府攀上了關系，每個月都往宰相府送去幾十壇上好的美酒。魏鷹揚大手一揮就將稅收之事給錢多多推掉了，這樣一來那胖老板自然是高興地不得了，有了宰相府的撐腰自然也不把黎戈這些人放在眼裏了。
黎戈沒理會錢老板的嘲笑，這樣見風使舵的商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無奈宰相府勢力太大自己又沒辦法所以任由錢多多狐假虎威他也奈何不了。
他看了一眼跟在錢多多馬車後的貨車，知道他是剛從宰相府送完酒出來，也不和他啰嗦鄙夷地看了面前滿臉橫肉的商人一眼牽著馬就走了。
那錢多多看著黎戈牽著馬離開的背影反而冷哼了一聲：“不就一個吃皇糧的臭衙役，幾斤幾兩還不知道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要不是博明王爺護著，早死了多少回了。”
馬車在轎夫的吆喝下逐漸走遠了，胖老板的嘲諷卻夾雜在冷風中飄到了黎戈的耳朵裏，此時的他已經騎在了馬背上。男子的臉色難看了很多，卻也沒有發作。黎戈心裏清楚那胖老板的話雖然刺耳也正是實情。
自從蘇塵落走後，要是沒有十王爺段博明的照應著，不只是他還有邕州總府裏的各個衙役，他們這些蘇塵落的舊部早就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想到這，年輕的男子立在馬上目光看向北方，那個方向一束燦爛金黃的關光線透過雲層照在大地上。黎戈盯著那束金黃的光線心裏暗暗道：“大人，戰爭已經勝利了你還有多久才回來？”
138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五更）
戰爭如食人猛獸，百姓如卑微螻蟻。大漢軍隊南下攻越以來，這片邊疆大地上早就哀鴻遍野、遍地狼煙。好在他們贏了，為越國百姓贏下了這片滿目瘡痍的樂土。
如今已近新年，越軍又擊敗了大漢趙乾的軍隊，界首關一代的城鎮村莊大街小巷漸漸露出了幾分喜氣。正往南走到一半打算投靠親切的百姓們沿途得到消息也都紛紛轉頭回城。
金窩銀窩畢竟不如自己的狗窩，村舍房屋雖然經過戰亂破敗了些但總歸是自己的家，邊疆一帶的官道上時不時有駕著馬車或者肩挑家當的百姓往北走。謹慎些的大戶人家花了銀子通過些私下裏的渠道和軍營裏的士兵大打聽消息，得知現在越軍正在全面追擊剩下的漢軍，言湊城往南都是安全的便也吩咐下人調轉了馬頭，加入回鄉的大軍中。
界首關城墻以南的官道上，道路兩旁的紅梅在這個深冬開的極為肆意，滿樹梅花、艷紅似火，仿佛天邊燒起來的雲朵，火紅一片似乎也在慶祝那場得來不易的勝利。
塵土飛揚的道路上百姓們嘴角都掛著笑，眼睛裏閃著期待的光芒，穿過前方的關卡再往北走上十幾裏就能回到家鄉了。路上偶爾遇到幾個同村的村民或鄰居，得知同鄉還有人活下來了都有股劫後餘生的惺惺相惜，相互打著招呼結伴繼續前行。
蘇塵落站在界首關城墻上，看著排著長長隊伍的百姓一個接著一個從界首關城門走了出去。城門外的戰場已經被清理幹凈，戰士們的屍體被安葬在了關內一公裏外的斜坡上。由於人數太多，調度使們只能申請挖了個大坑將死去的人都埋在了一起。
從戰場上清理下來的屍體有些已經面目全非，根本分別不出是漢兵是越兵，老將軍聊振吩咐調度使一起都給入了土。如今這些失去了的英魂在東面的斜坡上，靜靜地在北風中看著中這片他們誓死捍衛下的國土。
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那斜坡裏埋葬著的屍骨就是贏回國土的代價。
北風揚起蘇塵落兩鬢的碎發，城墻上的蘇塵落眼眶有些發紅，幾日來他們已經開城門放行了部下兩千的平民，蜿蜒至遠方的百姓們路過守軍時都會感激地連連道謝，甚至還會把為數不多的銅錢或者逃跑過程中攜帶的家當硬塞給士兵。
這些家當中有皮革、馬鞍、扒犁甚至還有炒菜的鐵鍋，光梳頭的木梳都收了不下一百把．．．幾日來，五花八門的物品已經將城墻的一角堆滿。
大家怎麽推脫都推不掉，其實每個士兵心裏都清楚這些不過是百姓們力所能及的感謝。
戰爭結束後，蘇塵落曾無數次在心裏默默問自己犧牲了上萬士兵換來的勝利值得嗎？這些士兵來自大越的各州各縣，家鄉慈母的白發、江南春閨的遙望、湘湖稚兒的夜哭都在等候著他們。故鄉柳蔭下的訣別、敵人圓睜的怒目、獵獵於朔風中的軍旗，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但當蘇塵落看見城墻腳下大件小件的物品，還有回鄉邊民臉上的笑容，她有了答案。
少女眼眸如水，面向埋著上萬英魂的東面的斜坡上，輕輕道了聲“安息吧。”
風從城門口吹來，緩慢行進著的百姓隊伍甚至讓蘇塵落覺得這幾日的北風柔柔軟軟，似乎溫和了許多。少女眼光跟著人群移動至遠處天界下的地平線，那裏是對戰當晚援軍前來的方向，她的眼光漫無目的地看著那片蒼茫大地，思緒跟著柔和的北風一起飄得好遠。
蘇塵落望著大地上已經長出了的野草，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不過入關短短三月，卻已經經歷了很多。少女的視線那般漫長，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被時光所阻，無人可讓她傾訴。
風鼓起了她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風，耳邊似乎還充斥著戰士們的廝殺和怒吼，城墻上的蘇塵落靜靜站著閉上了她那雙靈動敏銳的雙眼，想暫時忘掉一些事，一些她不得不去面對處理的東西。
“報～”
戰士細小的出現在她的耳便，再睜開眼時一個年輕的士兵已經抱拳站在了她面前。
“陳將軍，古副將回來了，正在他的軍帳內等著你。”
那士兵蘇塵落還記得，正是對戰當日被古晨在高地上救下的少年，蘇塵落點了點頭對他問道：“通知聊伯和蘇將軍還有其他將軍了嗎？”
士兵搖了搖頭，隨後稍微壓低了聲音：“還沒通知，古副將讓我先帶你過去。”
蘇塵落皺著眉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面前有些神神秘秘的士兵，隨後也不再多慮，揚了揚軍袍，快步走下了城墻。
已經五天了，被她派去言湊城找燕綏的古晨終於回來了，具體什麽情況碰面了便知。
掀開厚重的軍帳門簾，蘇塵落快步走了進去，當看到帳內的人時她卻楞住了。偌大的帳裏除了古晨再無其他將領，在那帳內燃燒著的火盆前還有一個全身裹在寬大的軍袍下瑟瑟發抖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帳火堆前手裏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在暖手，聽到帳簾被掀開的聲音瞬間就擡起了頭，隨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蘇塵落面前。
“蘇公子。”
燕靈看到蘇塵落後，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放下茶杯光著腳就朝蘇塵落跑去，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腰。
蘇塵落在突如其來的沖擊力下往後退了一小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抱著她的燕靈又往她懷裏鉆了鉆，女子的抽泣由小變大。
屋內燒著的炭火發出的響聲和燕靈的哭啼聲混在了一起，蘇塵落看著在自己懷裏哭個不停的燕靈頓時有些蒙了。
什麽情況？
139誰怕誰啊！（一更）
蘇塵落轉頭看向一旁的古晨，卻見他眉頭緊蹙，站在她們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盯著自己懷中的少女。
年輕將領的眼神裏有糾結、有自責，更多的卻是一股深深的憐惜。
蘇塵落的頭瞬間就大了，她一向號稱自己藝高人膽大，沒想到手底下的有過之無不及。在言湊城時蘇塵落就看出古晨對著這大漢公主有一絲，不想他居然趁著出關辦事之機，在燕綏的地盤裏把人給擄來了。
喜歡就去追，不行就去搶，還真是牛逼閃閃，蘇塵落自嘆不如。
蘇塵落好說歹說才把燕靈給勸停了，吩咐人拿了些吃的喝的來，小姑娘像是餓了很多天，也不挑食。吃完之後，舟車勞頓了五天的燕靈哭得沒力氣了終於抱著蘇塵落的手蜷在古晨的軍塌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說說吧？事情辦得怎麽樣，你小子到底在搞什麽？叫你去通知燕綏，你倒好直接把人妹妹拐軍營裏來了，你是知道燕靈身份的。”
蘇塵落好不容易從燕靈手裏抽出了自己已經被她枕得有點發麻的右手，走到桌邊給自己到了杯熱茶。看著吃飽喝足軍塌上睡得香甜的燕靈，蘇塵落實在也是佩服這心大的丫頭，被人帶進了敵方軍營還能睡得如此安穩。
古晨走到了軍塌邊上，為燕靈捂了捂被子這才挪步到了桌前，他提著茶壺為蘇塵落的杯子裏添了些茶水，眉頭依然是緊皺著：“事情辦得很成功，蘇家軍留在言湊城裏的眼線很快就幫忙安排好了碰頭，見到那大漢太子後，他知道你的想要見面商談很快就同意了。”
男子頓了頓，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蘇塵落繼續說到：“燕綏讓我交給你的，信上有碰面的時間地點。至於燕靈。”說到這古晨又轉頭看了一眼沈睡中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是她自己跟著我的。”
蘇塵落左手撐著下巴，右手的小指在茶杯上輕輕敲擊著，等著古晨繼續說下去。
哪知這時軍塌上突然傳來了燕靈的嘟囔聲：“不讓我去我就撞死在你的馬前。”
腳邊火盆裏的木炭發出一聲清脆的爆裂聲，蘇塵落和古晨的註意力卻集中在了軍塌上睡著的燕靈身上。
兩人一開始還以為她故意裝睡，看過去之後只見小姑娘嘴裏又嘟嘟囔囔了幾句話便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做著春秋大夢。
蘇塵落無奈地搖了搖頭，擡了擡下巴示意古晨繼續往下說。
古晨臉上閃過了一絲苦笑：“事情辦完之後我騎著馬剛出言湊城就感覺有人在後邊跟著，一開始還以為是燕綏耍詐，故意派人跟著。向前走了半裏，在林子裏將跟蹤之人拿下之後卻發現是燕靈。”
聽到這蘇塵落有些不解：“就她一個人嗎？他那哥哥不早就說漢京那邊有人來接她回去嗎？”
對面的古晨擡起了右手拿著的茶杯，猛灌了一口，似乎接下來說的話會讓他費盡口舌般。
“來接燕靈的隊伍在鎮南關就全部被人給殺了，據留在言湊城的蘇家軍打探到的消息應該是趙乾手底下的副將王捷找人動的手。大漢中一直盛傳八王爺燕蔚想要打到燕綏登上太子之位，被蘇將軍活捉的趙乾是燕蔚的舅舅，趙乾的大軍也是他的軍備力量。加上燕靈以死相逼不想回去，事情就這麽被耽擱下來了。對戰當晚，燕綏得了他的母親也就是大漢皇後的命令，要他即刻帶著自己的親妹妹回漢京。可是半路上遇到了度赤和董揚的大軍，猜破了我們的計劃。為了保全已經奪下的言湊、鎮南等地又將護送燕靈回漢京的計劃給耽擱下來了。”
蘇塵落細細聽著古晨的話，越聽卻越覺得蹊蹺，倘若燕綏真的為了保全漢軍已經奪下的城池沒有理由在有利於他的情況下放走在峽谷中遇到的度赤援軍。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死胡同，燕綏這麽做的動機到底是什麽？總不能真是傻吧。
蘇塵落背脊挺拔，眼神如炬，身體微微地向前傾，眉頭卻是緊鎖著，想到那張陰晴不定似笑非笑的臉，神色肅穆的她早已沒有剛剛那份打趣古晨的輕松，面容中隱隱帶著幾絲不解和擔憂。
那個死變態到底在想什麽啊？蘇塵落還是第一次覺得男人心海底針。
古晨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裏的漏洞，握著茶杯的手一動也不動。
蘇塵落嘆了口氣，既然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也要見面碰頭，如今越軍贏了趙乾的十萬大軍已經勢如破竹，拿下言湊城和鎮南關不過是早晚的事，要不是度赤大哥還在燕綏手裏做人質她早就帶著人手殺過去了。
想到這，蘇塵落瞟了一眼正在沈睡的燕靈。
人質人質？
臥槽？誰怕誰啊！他們現在也有了！
蘇塵落朝古晨問到：“小丫頭為什麽跟著你？沒被其他人發現嗎？”
聽到蘇塵落的這個問題，古晨有些難堪，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她．．．我．．．”
“嗯？”蘇塵落的耐心已經在等待消息的這幾天耗得差不多了，她一拳打在古晨的胸口上，“有事說事，別婆婆媽媽的跟個娘們似的。”
挨了蘇塵落一拳的男子抓了抓後腦勺：“燕靈是跟著我來找你的，說要嫁給你，非纏著我讓我帶她來，說自己以後就是我家公子的妻子了讓我好好服侍她。”
一口茶水被蘇塵落含在嘴裏，正想吞下卻被古晨這話嗆得眼淚水直流。
怪不得古晨剛剛一副為難的樣子，西北軍、威振軍、蘇家軍這三軍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們的陳洛陳將軍是個女的，自己喜歡的女孩心心念念嫁給一個女人，換做誰也覺得別扭，關鍵是古晨還不知怎麽和她開口。
緩過來的某個“公子”悠悠地開了口：“你怎麽不攔著她，任她跟了你這麽一路？”
古晨有點欲哭無淚：“我攔了啊，一路上不知勸了她多少次，軟硬兼施都沒用，丫頭說不她跟著就撞死在我的馬前，我是實在沒辦法了。”
140讓他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二更）
燕靈身份本來就很特殊，如果得了燕靈這個人質和那大漢太子的談判他們完全就處在了主動的位置上。古晨必定也清楚這一點，任燕靈跟了他一路現在還把小姑娘帶到軍營來，蘇塵落想來想去也是，那丫頭撒起潑來就連燕綏那小子也搞不定，更別說古晨了。
“你就這麽一路帶著燕靈過來了？沒遇到其他的追兵？按理說燕綏應該發現了自己的這個寶貝妹妹不見了，不可能不派人出來罩著祖宗。”
“如今言湊城往南都是我們的人，漢軍想要南下不像以前那麽簡單了，不過燕綏應該暗地裏派出過搜查的人手，不過這些天路上回鄉的邊民比較多，搜查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古晨頓了頓，頗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想香的燕靈，“將軍接下來怎門辦？如果讓聊伯知道大漢公主在這恐怕會兇多吉少。”
蘇塵落沒好氣地朝對面的古晨翻了個白眼，果然陷入愛裏面的人智商都是負數，她清了清嗓子：“你早幹嘛去了，這會想起快來了這丫頭身份特殊了？先別說她是不是大漢公主，被人發現軍營裏多了個女的，保不準一些別有用心饑渴了大半年的軍痞子會怎麽樣．．．”
“不行！”
蘇塵落話還沒說完，古晨噌一下就站了起來，他雙手握拳眉頭皺成了川字型：“誰都不能動燕靈。”
蘇塵落眼睛一蹬，剜了古晨一眼，這節骨眼竟給她找麻煩。燕靈的出現確實是蘇塵落計劃外的事情，雖然也可以如自己剛剛所想那樣把燕靈當成交換度赤的人質，可一想到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蘇塵落就有些頭疼。
於立場於邏輯於辦事的風格來說，蘇塵落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派人告訴燕綏那小子你那妹妹在老子手上要想讓他活著回去八擡大轎把我要的的人送回來便可，可於道義和情感上來說，蘇塵落卻有些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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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些皇家子弟早就應該習慣了父子兄弟之間的暗地較量了吧，一步一步小心提防著本該最為親近的人，雙腳踏著親人的骨血向上攀，徒留下腳底那股粘稠的血液。
衍息聽到這已經知道了段博衍想表達的是什麽，他看了看段博衍被月光照射下的影子，顯得異常的孤寂蕭索。
段博衍收了收思緒嘆了口氣，從懷裏抽出一封信交給了身後的衍息，隨後對他吩咐道：“在我們的人從刑部完全退出之前，讓他們先將七王段博征換出，差人送去巴蜀。日後行事都要低調些，槍打出頭鳥，勢力太大未必是好事。另外回信給塵落，讓她火速回來吧，贏了界首關一戰漢軍主力被消滅，皇上會抓住這次機會做出大動作派兵增援邊疆奪回言湊、鎮南等失地，聊伯的大軍也在，後邊的事不必她操心了，邊疆太冷了讓塵落先回吧。”
年輕的侍衛不再發問安靜地點了點頭，他接過段博衍遞過來的信件喏了一聲，退出了書房，將時間和空間都還給了窗前的白衣男子。
一個月前段皇通過皇家密諫向各個王爺昭告病危的消息，就連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被段皇出色的演技給騙了，每日上朝時看見段皇病怏怏的模樣，都紛紛傳了密報給各自支持的王爺讓他們做好準備。
短短三天時間越國各個封地的王爺都打著進都見聖的旗號，擁兵入都。還在邕都都城裏的王爺則是連夜送去加急信報，將自己的外家和暗地支持自己的軍隊都宣入了邕都。
段皇一直沒有冊立太子，眾人都知能在他臨去之前好好表現一把登上帝位的可能性就大很多，況且就算不能被冊立為太子自己手中掌握著軍隊也可以攪出些事端來，有些人甚至還想通過軍隊來要挾段皇讓位給自己。
總之，決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那些雄心勃勃的皇子哪裏會想到這居然只不過是段皇設計的一個圈套，攜帶大兵前來的各個王爺被段皇身邊的寵侍曹主管安排住進了宮中各個大殿之中，在他們還沒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一面的情況下就在夜裏被段博明的禦林禁軍活生生給擒住了。段博明做得幹凈利落，加上各王爺專註於自己奪帝位的謀略之中，接二連三消失的王爺竟沒讓其他人感覺到奇怪。
就算知道早自己一步進宮的兄長消失，任何人都不會去認真追究反而是加強了侍衛人手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在這個時間節點消失的人，大家只當是被其他想坐上皇位的勢力給幹掉，他們會懷疑自己的任何一個兄弟，可任何人都不會想到背後的主謀會是他們那個躺在床上出不了大氣的父皇。
很快，段皇就摸清了各個皇子的軍隊實力，也查出了他的這些個兒子背後支持他們的朝中大臣和宮中後妃。通過這次假病清查，這麽些年哪個兒子在封地私自培養了自己的軍隊人手、在暗地拉攏群臣都讓段振軒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親眼看見，段博衍也不會相信自己的父親會當著剩下他們這幾個沒被他列入黑名單的皇子的面，親自在銅權臺砍下他那三個兒子的頭顱。
虎毒尚且不食子，強烈的不安全感染被權力遮住了眼的段振軒處處提防，甚至處心積慮地下套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往裏鉆。
消息從西山腳下傳來時，段宣皇的生母慈和太後正在佛堂裏誦經，在知道自己的孫兒們被他們的親生父親活活砍死之後，一口老血吐在了凈寧寺的佛祖像腳下。拿著佛珠的右手手裏還拽著老七段博征給自己的求救信，再下山時轎子由眾人護著進了西直門，剛好和搬運屍體的隊伍碰了頭，老人急急忙忙地趕往銅權臺，臺上的鮮血已經被清理幹凈。
空曠的銅權臺上空，幾只烏鴉哀鳴盤旋久久不肯離去，空氣中的血腥味卻還沒有完全散開。
老人幹瘦的右手緊緊拽著手中的佛珠，嘴唇不住地顫抖蠕動，一句“造孽”剛出狂風頃刻席卷而來，偌大的皇宮被一片不知從哪騙來的巨大烏雲遮住，不出片刻豆大的雨水從天而降淋濕了這片空洞無情的黃金聖宮。
慈和太後以死相逼，挽回了七王段博征的一條命，年輕狂妄的王子卻丟掉了東北軍的軍隊指揮權被押入了大牢。
自那以後，太後突生重疾一夜間整個人蒼老了十歲，原本身體健朗的老人精氣神完全被抽走，五天之後便撒手人寰，閉眼前那一刻最後一句話還是五天來老人一直重覆的那句“造孽。”
136靠著床頭抱在一起（三更）
霓妃從夢中驚醒的時候，霓虹宮外剛剛敲響了第三聲的更鼓，宮裏巡場的更夫聲音拖得很長，灰蒙蒙月色之下軟綿綿的尾音在偌大的皇宮裏飄了好遠。
貴婦大口喘著粗氣，額頭滿是細小的汗珠，背後的白色褥衣竟在這寒冷的冬夜被汗水完全浸濕，霓妃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護住自己的已八個月身孕的大肚子。
她坐起身來，看著遠處點著的長眠燈在夜裏發出暖紅亮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自從一個月前她和其她嬪妃還有幸免下來的幾個王爺在銅權臺看見段皇親自將他的三個兒子段博豈、段博源、段博翎斬首之後，這樣的噩夢一直沒斷過。
夢中霓妃躺在自己寢宮的大床上，肚子被段皇活活用滾燙的匕首割開，隨後一個血淋淋的胎兒被段博明用平日裏夾炭火的鉗子提了出來。
那嬰兒剛發出一聲啼哭便被段皇手持一個大剪刀哢擦一下剪斷了頭顱，隨後站在床邊的後宮嬪妃們爭先恐後地去追逐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死去的先後和那些被她害死的嬪妃也在其中。
先後率先搶到了自己孩兒的人頭，她手裏拿著那顆血肉模糊的小孩頭顱詭異地看著自己，一聲冷笑將那顆小小的頭顱被扔在了地上，隨後後宮嬪妃們一擁而上將那顆小球踩得血肉模糊，徒留一具無頭男嬰的屍體還連著臍帶和自己躺在那鮮血淋淋的大床上。
她開始怕了，自從看到段皇的暴行後原本狡詐狂傲的她開始心神不寧、疑神疑鬼，每次段皇前來霓虹宮看她，霓妃見到黃袍在身，衣冠楚楚的段皇時都會控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段皇一開始還以為是霓虹宮太冷，囑咐下人多添了炭還在霓虹宮裏興建了幾處暖炕，可後來霓妃心中越來越不安，每次看到前來探望她和博修的段皇隔著老遠都會渾身不住地顫抖。
太醫來了一批又一批，只道天冷氣涼開了幾幅安胎的藥便也退下了。魏延年聽說了此事，多次想僅供來看望卻都被霓妃回信給拒絕了。
段振軒對自己的親兒子尚且可以下如此之狠手，倘若發現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不止自己恐怕宰相府上上下下都逃不過車裂之刑。
肚裏的孩子成了霓妃的軟肋，工於心計的女人這麽多年第一次真正的體會到了擔驚受怕之感。
門外響起呼呼的風聲，霓妃理了理思緒拉響了床邊的搖鈴，屏風隔著的外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守夜的丫鬟嬤嬤睡眼蓬松地端著熱水從外殿走了進來。雖然沒睡醒，但眾人都強打著精神為霓妃擦身泡腳清洗下戶。
霓妃肚子越來越大，起夜的次數也多了很多，段皇對她也還是十分的恩寵。
六宮之中如今只有霓妃一人有了身孕，把過脈的太醫都說了是龍子。倘若真是如此段皇便是老來得子，霓虹宮的眾人猜想霓妃肯定會母憑子貴登上後座，到時候他們可就也會憑著霓妃飛黃騰達，俸祿和賞錢肯定會有所增加，而且在宮中的地位自然也就比服侍其她娘娘的嬤嬤丫鬟高上一分。
只不過近來霓妃的身子是越來越嬌弱，霓虹宮的下人們也是頗為緊張都牟足了勁在這後這兩個月好好服侍，確保小王子萬無一失地誕生。
都少次霓妃在夢中驚醒，都希望自己的哥哥、她肚裏孩子真正的父親魏延年能陪在自己身邊，可醒來面對的依舊是空空蕩蕩的宮殿和那快將自己吞噬殆盡的恐懼。
夜深了，擦洗過身子的霓妃又漸漸閉了眼，她在夢中又反反覆覆做了幾次噩夢，直到窗外旭日逐漸高升霓妃才安穩地睡著，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孕婦——邕都總府衙門的丫鬟綠兒，在自己的丈夫黎戈輕緩的叫喚下睜開了眼，她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此時的黎戈已經梳洗整齊穿好了官服，他摸了摸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微隆的大肚子，頗為寵溺地對綠兒笑了笑：“桌上有熬好的粥，我端來給你。”
綠兒卻一把拉住了正要離開的黎戈，撒嬌道：“你再陪我睡會。”
黎戈刮了刮綠兒的鼻子道：“別鬧，天冷待會粥都涼了，今兒雖然是休息日我也的去衙門將前些天堆積的案卷給弄完，快過年了事情很多。”
綠兒聽到這不滿地皺了皺眉，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不舍卻也不說話，他知道自己的丈夫盡心盡力地想將大人留下的邕都總府給打理好。
年輕的準爸爸看到自己妻子臉上的委屈的表情，嘆了口氣將鞋子一脫整個人就鉆進了被子裏。
綠兒只覺一陣冷風從被掀開的被子裏灌了進來，下一刻自己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擡著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內心竊喜嘴上卻不依不撓：“你還不快去衙門，去晚了你的那些大事可就處理不完了，可別壞了大人留下的好名聲。”
黎戈笑了笑知道綠兒是在故意置氣，他低頭在綠兒的額頭親了親，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天大地大，陪妻子最大。”
綠兒聽後在黎戈懷裏咯咯咯滿意笑了起來，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的綠兒體態已經豐腴了不少，就連原來頗為幹瘦的臉頰都有了些肉，整個人看起來珠圓玉潤的。一來是黎戈照顧的好，即使再忙每餐都盡心盡力地服侍著。二來綠兒被自己的丈夫寵著心情自然也是很好，每天都是笑瞇瞇的，心寬體胖不是沒有道理的。
兩個小夫妻就這樣緊緊地靠著床頭抱在一起，屋外是呼呼的冷風，屋內卻是溫馨的兩人世界，他們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眼光都看向了被他們掛在床位的小狐貍掛飾傷，那東西是二王爺段博衍回都時親自送到他們家來的，說是大人親手做的托他帶回來。
那栩栩如生的小狐貍現在正在床位擺動著，狐貍的眼睛是蘇塵落拿了兩粒葡萄籽做成的，有些墨綠的葡萄籽在透進窗臺的陽光照射下正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像極了那個古靈精怪的陳大人。
綠兒吸了吸鼻子，仰著頭對自己的丈夫道：“也不知道大人什麽時候回來？”
黎戈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呀幾乎每天都要問一次，快了，大人在邊疆打了勝仗離回來的日子不遠了。”
綠兒不滿地撅起了小嘴，往黎戈懷裏鉆了鉆：“你還說我，自己還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往衍深府跑打探大人的消息。不過話說回來，我前幾天去問月酒樓給府裏置辦過年的物件，怎麽聽酒樓裏的公子哥們都在議論二王爺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得了隱疾，所以才提前回都的，而且那老板還請了秀才將這事編寫成了書天天在那說來說去，城裏的百姓都聽得津津有味的。”
137像少女一樣嬌羞（四更）
黎戈聽到這皺了皺眉頭，問月酒樓的胖老板還真是什麽錢都敢賺，他也就是見風使舵看在博衍王爺為人低調此時又失了勢才敢拿這些空穴來風的事來編排。
“看來大人出關後，沒人去查那問月酒樓的賬單那胖老板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過那酒樓向來是游手好閑人亂說是非的地方，這些個沒譜的事兒自然不必理會。”
綠兒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不會相信，只不過人言可畏，博衍王爺幫過大人幫過總府衙門不少忙，你也該提醒提醒衍息讓他幫著自家主子註意些，別被朝中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住這個做文章，倒是虧了的可是博衍王爺。”
雖對綠兒對政事一概不知，卻記得自家大人看那個平日裏冷冰冰的王爺的眼神，女人永遠是最了解女人的，雖然蘇塵落在邕都時盡力克制著對段博衍的感情，但綠兒知道她對那個冷面王爺是有好感的。
黎戈看著自己的妻子還在喋喋不休，談論其此事頗有些義正言辭的樣子，心裏有些樂子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時辰也差不多了男子低頭封住了還在念念有詞的小嘴，一個甜蜜冗長的深吻過後，綠兒紅了臉和脖子。
雖然已經是老夫老妻了，綠兒又是還是像少女一樣嬌羞。
黎戈看著自己懷裏紅透了臉的綠兒溫暖的笑了笑：“好了，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我們男人自然會處理好，你呀好好在家養好胎便是。”
黎戈說完有在綠兒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這才起身穿好鞋和綠兒道了別拿著佩刀出了門。
適逢隆冬，寒氣如冰，冬日的太陽掛在蒼穹之上，懶懶散散的陽光灑在路上行人的肩頭，或是北風太甚，那金黃的太陽光線只是徒有其表，並未增加一絲溫度。可那一束束金黃的光澤卻也能讓人心頭一暖，畢竟前幾日連續下了幾場連綿小雨，難得的冬日陽光還是讓人心情大好。
黎戈已經脫下了臨出門時綠兒遞給他的披風，他將錦色披風拿在左手，右手牽著馬慢慢悠悠地走在邕都街道上，這難得一見的好天氣讓黎戈來了興致，暫且忘記了連日繁重的公務，和其他街上的行人一樣放緩了前進的腳步。
“買燈籠咯～大大圓圓的燈籠過年必備～”
“賣對聯了，文殊院學士們提起起墨寫得對聯，便宜賣咯～”
還是清晨，已經有勤快的小販開始沿街叫賣這些過年的物件，大家都想趁今天天氣好把前幾天錄下的生意給補上。
黎戈牽著馬邊走邊看，心裏想著今天正是俸祿下發之日，今晚得提前些回來去城東的布莊為綠兒挑匹上好的布料為她做件新棉襖。
蘇塵落走後段博明暗地裏操作，提拔了黎戈為邕都總府的臨時令尹，俸祿自然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每月俸祿下發之日黎戈都會將自己的辛苦錢全數交給懷了身孕的綠兒，就連自己的買酒錢也都省下了。實在饞得緊了也會和衙門裏的其他衙役討口酒喝，共事的同僚們打趣黎戈幾句妻管嚴也都大大方方的讓他拿了酒壺。
大家知道黎戈省下錢是想給自己的妻子和準備出生的孩子換個大點的房子也都很體諒，黎戈和綠兒成親後依舊住在原來黎家祖上傳下來的兩居室小屋裏，雖不破舊但畢竟簡陋了些。
兩人也曾想過搬到邕都總府衙門，但都覺得蘇塵落不久後便會回來，而且祖上的老屋總算是家產也得有人看著便這麽一拖再拖地給拖了下來。
“讓開讓開都讓開些。”
百姓們正沿著街道走走看看，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催趕，好些正在挑選貨物的百姓沒看見撞了個趔趄。黎戈牽著馬利索的站在了街道一旁，準備年關了這些日子不斷有王公貴族府裏的馬車出行，都是來為府裏添置過年物件的，雖然只是跑腿可都仗著各自主子的權勢橫行霸道完全把大路當成了自家的庭院。
馬車經過黎戈身邊還是突然停了下來，車窗被從裏到外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喲這不是總府衙門的黎大令尹麽？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坐馬車出行，反而連馬都不騎了。不過我看你這馬兒瘦骨嶙峋的恐怕你再騎上去就快要散架咯。”
問月酒樓錢老板那張油膩膩的胖臉出現在了黎戈面前，他輕蔑地看著面前牽著馬的黎戈，臉上滿是不屑和嘲諷。
半年前，蘇塵落帶著黎戈等人查出問月酒樓偷稅漏稅的事，讓錢老板補上了虧空、布道施粥，當時的錢多多雖然按蘇塵落說的做了，但沒有一天是不在私底下埋怨蘇塵落多管閑事的。自從她走後，黎戈上任錢多多又因為釀的美酒得到了新任刑部侍郎魏鷹揚的喜愛，那胖老板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和宰相府攀上了關系，每個月都往宰相府送去幾十壇上好的美酒。魏鷹揚大手一揮就將稅收之事給錢多多推掉了，這樣一來那胖老板自然是高興地不得了，有了宰相府的撐腰自然也不把黎戈這些人放在眼裏了。
黎戈沒理會錢老板的嘲笑，這樣見風使舵的商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無奈宰相府勢力太大自己又沒辦法所以任由錢多多狐假虎威他也奈何不了。
他看了一眼跟在錢多多馬車後的貨車，知道他是剛從宰相府送完酒出來，也不和他啰嗦鄙夷地看了面前滿臉橫肉的商人一眼牽著馬就走了。
那錢多多看著黎戈牽著馬離開的背影反而冷哼了一聲：“不就一個吃皇糧的臭衙役，幾斤幾兩還不知道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要不是博明王爺護著，早死了多少回了。”
馬車在轎夫的吆喝下逐漸走遠了，胖老板的嘲諷卻夾雜在冷風中飄到了黎戈的耳朵裏，此時的他已經騎在了馬背上。男子的臉色難看了很多，卻也沒有發作。黎戈心裏清楚那胖老板的話雖然刺耳也正是實情。
自從蘇塵落走後，要是沒有十王爺段博明的照應著，不只是他還有邕州總府裏的各個衙役，他們這些蘇塵落的舊部早就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想到這，年輕的男子立在馬上目光看向北方，那個方向一束燦爛金黃的關光線透過雲層照在大地上。黎戈盯著那束金黃的光線心裏暗暗道：“大人，戰爭已經勝利了你還有多久才回來？”
138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五更）
戰爭如食人猛獸，百姓如卑微螻蟻。大漢軍隊南下攻越以來，這片邊疆大地上早就哀鴻遍野、遍地狼煙。好在他們贏了，為越國百姓贏下了這片滿目瘡痍的樂土。
如今已近新年，越軍又擊敗了大漢趙乾的軍隊，界首關一代的城鎮村莊大街小巷漸漸露出了幾分喜氣。正往南走到一半打算投靠親切的百姓們沿途得到消息也都紛紛轉頭回城。
金窩銀窩畢竟不如自己的狗窩，村舍房屋雖然經過戰亂破敗了些但總歸是自己的家，邊疆一帶的官道上時不時有駕著馬車或者肩挑家當的百姓往北走。謹慎些的大戶人家花了銀子通過些私下裏的渠道和軍營裏的士兵大打聽消息，得知現在越軍正在全面追擊剩下的漢軍，言湊城往南都是安全的便也吩咐下人調轉了馬頭，加入回鄉的大軍中。
界首關城墻以南的官道上，道路兩旁的紅梅在這個深冬開的極為肆意，滿樹梅花、艷紅似火，仿佛天邊燒起來的雲朵，火紅一片似乎也在慶祝那場得來不易的勝利。
塵土飛揚的道路上百姓們嘴角都掛著笑，眼睛裏閃著期待的光芒，穿過前方的關卡再往北走上十幾裏就能回到家鄉了。路上偶爾遇到幾個同村的村民或鄰居，得知同鄉還有人活下來了都有股劫後餘生的惺惺相惜，相互打著招呼結伴繼續前行。
蘇塵落站在界首關城墻上，看著排著長長隊伍的百姓一個接著一個從界首關城門走了出去。城門外的戰場已經被清理幹凈，戰士們的屍體被安葬在了關內一公裏外的斜坡上。由於人數太多，調度使們只能申請挖了個大坑將死去的人都埋在了一起。
從戰場上清理下來的屍體有些已經面目全非，根本分別不出是漢兵是越兵，老將軍聊振吩咐調度使一起都給入了土。如今這些失去了的英魂在東面的斜坡上，靜靜地在北風中看著中這片他們誓死捍衛下的國土。
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那斜坡裏埋葬著的屍骨就是贏回國土的代價。
北風揚起蘇塵落兩鬢的碎發，城墻上的蘇塵落眼眶有些發紅，幾日來他們已經開城門放行了部下兩千的平民，蜿蜒至遠方的百姓們路過守軍時都會感激地連連道謝，甚至還會把為數不多的銅錢或者逃跑過程中攜帶的家當硬塞給士兵。
這些家當中有皮革、馬鞍、扒犁甚至還有炒菜的鐵鍋，光梳頭的木梳都收了不下一百把．．．幾日來，五花八門的物品已經將城墻的一角堆滿。
大家怎麽推脫都推不掉，其實每個士兵心裏都清楚這些不過是百姓們力所能及的感謝。
戰爭結束後，蘇塵落曾無數次在心裏默默問自己犧牲了上萬士兵換來的勝利值得嗎？這些士兵來自大越的各州各縣，家鄉慈母的白發、江南春閨的遙望、湘湖稚兒的夜哭都在等候著他們。故鄉柳蔭下的訣別、敵人圓睜的怒目、獵獵於朔風中的軍旗，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但當蘇塵落看見城墻腳下大件小件的物品，還有回鄉邊民臉上的笑容，她有了答案。
少女眼眸如水，面向埋著上萬英魂的東面的斜坡上，輕輕道了聲“安息吧。”
風從城門口吹來，緩慢行進著的百姓隊伍甚至讓蘇塵落覺得這幾日的北風柔柔軟軟，似乎溫和了許多。少女眼光跟著人群移動至遠處天界下的地平線，那裏是對戰當晚援軍前來的方向，她的眼光漫無目的地看著那片蒼茫大地，思緒跟著柔和的北風一起飄得好遠。
蘇塵落望著大地上已經長出了的野草，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不過入關短短三月，卻已經經歷了很多。少女的視線那般漫長，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被時光所阻，無人可讓她傾訴。
風鼓起了她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風，耳邊似乎還充斥著戰士們的廝殺和怒吼，城墻上的蘇塵落靜靜站著閉上了她那雙靈動敏銳的雙眼，想暫時忘掉一些事，一些她不得不去面對處理的東西。
“報～”
戰士細小的出現在她的耳便，再睜開眼時一個年輕的士兵已經抱拳站在了她面前。
“陳將軍，古副將回來了，正在他的軍帳內等著你。”
那士兵蘇塵落還記得，正是對戰當日被古晨在高地上救下的少年，蘇塵落點了點頭對他問道：“通知聊伯和蘇將軍還有其他將軍了嗎？”
士兵搖了搖頭，隨後稍微壓低了聲音：“還沒通知，古副將讓我先帶你過去。”
蘇塵落皺著眉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面前有些神神秘秘的士兵，隨後也不再多慮，揚了揚軍袍，快步走下了城墻。
已經五天了，被她派去言湊城找燕綏的古晨終於回來了，具體什麽情況碰面了便知。
掀開厚重的軍帳門簾，蘇塵落快步走了進去，當看到帳內的人時她卻楞住了。偌大的帳裏除了古晨再無其他將領，在那帳內燃燒著的火盆前還有一個全身裹在寬大的軍袍下瑟瑟發抖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帳火堆前手裏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在暖手，聽到帳簾被掀開的聲音瞬間就擡起了頭，隨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蘇塵落面前。
“蘇公子。”
燕靈看到蘇塵落後，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放下茶杯光著腳就朝蘇塵落跑去，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腰。
蘇塵落在突如其來的沖擊力下往後退了一小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抱著她的燕靈又往她懷裏鉆了鉆，女子的抽泣由小變大。
屋內燒著的炭火發出的響聲和燕靈的哭啼聲混在了一起，蘇塵落看著在自己懷裏哭個不停的燕靈頓時有些蒙了。
什麽情況？
139誰怕誰啊！（一更）
蘇塵落轉頭看向一旁的古晨，卻見他眉頭緊蹙，站在她們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盯著自己懷中的少女。
年輕將領的眼神裏有糾結、有自責，更多的卻是一股深深的憐惜。
蘇塵落的頭瞬間就大了，她一向號稱自己藝高人膽大，沒想到手底下的有過之無不及。在言湊城時蘇塵落就看出古晨對著這大漢公主有一絲，不想他居然趁著出關辦事之機，在燕綏的地盤裏把人給擄來了。
喜歡就去追，不行就去搶，還真是牛逼閃閃，蘇塵落自嘆不如。
蘇塵落好說歹說才把燕靈給勸停了，吩咐人拿了些吃的喝的來，小姑娘像是餓了很多天，也不挑食。吃完之後，舟車勞頓了五天的燕靈哭得沒力氣了終於抱著蘇塵落的手蜷在古晨的軍塌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說說吧？事情辦得怎麽樣，你小子到底在搞什麽？叫你去通知燕綏，你倒好直接把人妹妹拐軍營裏來了，你是知道燕靈身份的。”
蘇塵落好不容易從燕靈手裏抽出了自己已經被她枕得有點發麻的右手，走到桌邊給自己到了杯熱茶。看著吃飽喝足軍塌上睡得香甜的燕靈，蘇塵落實在也是佩服這心大的丫頭，被人帶進了敵方軍營還能睡得如此安穩。
古晨走到了軍塌邊上，為燕靈捂了捂被子這才挪步到了桌前，他提著茶壺為蘇塵落的杯子裏添了些茶水，眉頭依然是緊皺著：“事情辦得很成功，蘇家軍留在言湊城裏的眼線很快就幫忙安排好了碰頭，見到那大漢太子後，他知道你的想要見面商談很快就同意了。”
男子頓了頓，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蘇塵落繼續說到：“燕綏讓我交給你的，信上有碰面的時間地點。至於燕靈。”說到這古晨又轉頭看了一眼沈睡中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是她自己跟著我的。”
蘇塵落左手撐著下巴，右手的小指在茶杯上輕輕敲擊著，等著古晨繼續說下去。
哪知這時軍塌上突然傳來了燕靈的嘟囔聲：“不讓我去我就撞死在你的馬前。”
腳邊火盆裏的木炭發出一聲清脆的爆裂聲，蘇塵落和古晨的註意力卻集中在了軍塌上睡著的燕靈身上。
兩人一開始還以為她故意裝睡，看過去之後只見小姑娘嘴裏又嘟嘟囔囔了幾句話便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做著春秋大夢。
蘇塵落無奈地搖了搖頭，擡了擡下巴示意古晨繼續往下說。
古晨臉上閃過了一絲苦笑：“事情辦完之後我騎著馬剛出言湊城就感覺有人在後邊跟著，一開始還以為是燕綏耍詐，故意派人跟著。向前走了半裏，在林子裏將跟蹤之人拿下之後卻發現是燕靈。”
聽到這蘇塵落有些不解：“就她一個人嗎？他那哥哥不早就說漢京那邊有人來接她回去嗎？”
對面的古晨擡起了右手拿著的茶杯，猛灌了一口，似乎接下來說的話會讓他費盡口舌般。
“來接燕靈的隊伍在鎮南關就全部被人給殺了，據留在言湊城的蘇家軍打探到的消息應該是趙乾手底下的副將王捷找人動的手。大漢中一直盛傳八王爺燕蔚想要打到燕綏登上太子之位，被蘇將軍活捉的趙乾是燕蔚的舅舅，趙乾的大軍也是他的軍備力量。加上燕靈以死相逼不想回去，事情就這麽被耽擱下來了。對戰當晚，燕綏得了他的母親也就是大漢皇後的命令，要他即刻帶著自己的親妹妹回漢京。可是半路上遇到了度赤和董揚的大軍，猜破了我們的計劃。為了保全已經奪下的言湊、鎮南等地又將護送燕靈回漢京的計劃給耽擱下來了。”
蘇塵落細細聽著古晨的話，越聽卻越覺得蹊蹺，倘若燕綏真的為了保全漢軍已經奪下的城池沒有理由在有利於他的情況下放走在峽谷中遇到的度赤援軍。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死胡同，燕綏這麽做的動機到底是什麽？總不能真是傻吧。
蘇塵落背脊挺拔，眼神如炬，身體微微地向前傾，眉頭卻是緊鎖著，想到那張陰晴不定似笑非笑的臉，神色肅穆的她早已沒有剛剛那份打趣古晨的輕松，面容中隱隱帶著幾絲不解和擔憂。
那個死變態到底在想什麽啊？蘇塵落還是第一次覺得男人心海底針。
古晨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裏的漏洞，握著茶杯的手一動也不動。
蘇塵落嘆了口氣，既然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也要見面碰頭，如今越軍贏了趙乾的十萬大軍已經勢如破竹，拿下言湊城和鎮南關不過是早晚的事，要不是度赤大哥還在燕綏手裏做人質她早就帶著人手殺過去了。
想到這，蘇塵落瞟了一眼正在沈睡的燕靈。
人質人質？
臥槽？誰怕誰啊！他們現在也有了！
蘇塵落朝古晨問到：“小丫頭為什麽跟著你？沒被其他人發現嗎？”
聽到蘇塵落的這個問題，古晨有些難堪，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她．．．我．．．”
“嗯？”蘇塵落的耐心已經在等待消息的這幾天耗得差不多了，她一拳打在古晨的胸口上，“有事說事，別婆婆媽媽的跟個娘們似的。”
挨了蘇塵落一拳的男子抓了抓後腦勺：“燕靈是跟著我來找你的，說要嫁給你，非纏著我讓我帶她來，說自己以後就是我家公子的妻子了讓我好好服侍她。”
一口茶水被蘇塵落含在嘴裏，正想吞下卻被古晨這話嗆得眼淚水直流。
怪不得古晨剛剛一副為難的樣子，西北軍、威振軍、蘇家軍這三軍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們的陳洛陳將軍是個女的，自己喜歡的女孩心心念念嫁給一個女人，換做誰也覺得別扭，關鍵是古晨還不知怎麽和她開口。
緩過來的某個“公子”悠悠地開了口：“你怎麽不攔著她，任她跟了你這麽一路？”
古晨有點欲哭無淚：“我攔了啊，一路上不知勸了她多少次，軟硬兼施都沒用，丫頭說不她跟著就撞死在我的馬前，我是實在沒辦法了。”
140讓他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二更）
燕靈身份本來就很特殊，如果得了燕靈這個人質和那大漢太子的談判他們完全就處在了主動的位置上。古晨必定也清楚這一點，任燕靈跟了他一路現在還把小姑娘帶到軍營來，蘇塵落想來想去也是，那丫頭撒起潑來就連燕綏那小子也搞不定，更別說古晨了。
“你就這麽一路帶著燕靈過來了？沒遇到其他的追兵？按理說燕綏應該發現了自己的這個寶貝妹妹不見了，不可能不派人出來罩著祖宗。”
“如今言湊城往南都是我們的人，漢軍想要南下不像以前那麽簡單了，不過燕綏應該暗地裏派出過搜查的人手，不過這些天路上回鄉的邊民比較多，搜查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古晨頓了頓，頗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想香的燕靈，“將軍接下來怎門辦？如果讓聊伯知道大漢公主在這恐怕會兇多吉少。”
蘇塵落沒好氣地朝對面的古晨翻了個白眼，果然陷入愛裏面的人智商都是負數，她清了清嗓子：“你早幹嘛去了，這會想起快來了這丫頭身份特殊了？先別說她是不是大漢公主，被人發現軍營裏多了個女的，保不準一些別有用心饑渴了大半年的軍痞子會怎麽樣．．．”
“不行！”
蘇塵落話還沒說完，古晨噌一下就站了起來，他雙手握拳眉頭皺成了川字型：“誰都不能動燕靈。”
蘇塵落眼睛一蹬，剜了古晨一眼，這節骨眼竟給她找麻煩。燕靈的出現確實是蘇塵落計劃外的事情，雖然也可以如自己剛剛所想那樣把燕靈當成交換度赤的人質，可一想到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蘇塵落就有些頭疼。
於立場於邏輯於辦事的風格來說，蘇塵落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派人告訴燕綏那小子你那妹妹在老子手上要想讓他活著回去八擡大轎把我要的的人送回來便可，可於道義和情感上來說，蘇塵落卻有些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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