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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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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96年,深秋。

秦昭喘了口氣,從馬上跳下來,跳上了拴在一旁的另一匹馬上繼續狂奔。

兩天前,正在山東幫助救災的她得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她匆匆地往回趕,僅僅帶了四個護衛上路,卻足足帶了十二匹好馬,這一路輪流換馬,人卻不休息,總算在天擦黑的時候來到了開封城門外。城門已經關了,城門官不管她說什麽,死活不肯開門,還是盧放及時趕到,把她放了進去。

秦昭風塵仆仆地趕到皇宮的時候,朝臣們已經擠滿了楊艷輝的寢宮的院子。就在半個時辰前,楊艷輝在一次陷入了昏迷,昏迷前,他頒布了一條讓所有人都十分意外的聖旨:封秦王楊艷宏為皇太弟,封他的獨子楊鳳臨為晉王,又封秦昭為長平長公主。並留下遺言,若他死去,則著長平長公主撫養晉王。

這幾條旨意可以說沒一條正常的。過去的幾個皇帝確實都立了非親生子為太子或者皇太弟,可那都是在沒兒子的情況下!現在皇長子好端端地擺在那裏,立什麽皇太弟?當然,也不全是沒道理,秦王是先帝的獨子,皇帝願意把皇位還回去也算合理。可是莫名其妙地把個沒有皇室血脈的郡主直接弄成長公主,還讓她撫養晉王,這又是什麽說法?

什麽說法其實大家都懂,皇帝是在托孤……皇後已經去世了,皇後的家族也不算顯赫,皇帝本人更是天煞孤星的命,不剩什麽靠譜的親人了!他不讓兒子做太子,是怕兒子丟了命,前車之鑒擺在那裏,這麽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身體又不好,沒等成年就死在皇位上太正常了,便是死了,還有誰能討什麽說法麽?

退一步,不當太子就安全麽?天家就算親父子還能要對方的命呢!何況他跟賀太後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等賀秋容的兒子當了皇帝,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容得下這個先帝的獨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別說楊艷輝信不過賀秋容,就是這些滿朝的文武,見皇帝暈過去,嘴上叫著這不合規矩,哪有讓公主養皇子的道理,可心裏頭也都在腹誹:皇帝也實在是沒辦法了,晉王要是留在宮裏,還真夠嗆能夠活到分府出去,病急亂投醫便是這個樣子的吧?

秦昭對嘈雜聲充耳不聞,。她慢慢地走過去,,穿過門,一道,又一道,然後是厚重的幔帳,她直直地走到楊艷輝的龍床前,輕聲說:“陛下。”

床上的人,沒有動。

秦昭細細地看著躺在龍床上的這個男人,他們好久沒有這樣面對面了,自從他登基,她們只有在重大的場合,皇親聚會的時候才會遠遠地看上一眼,他甚至沒有單獨找她說過話。她知道,他是不想給她添麻煩;她更知道,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就像她從未真正把他忘掉一樣——她曾陪他走過他人生中最美麗的時光,最青春的時光,最艱難的時光,他們有那麽多那麽多的過去,哪裏會這麽容易忘掉?

秦昭對楊艷輝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印象裏,那個僅僅十四歲,才失去了母親,蒼白而消瘦,把她當作最後依靠的少年。這些年雖然偶爾見面,可她卻沒法把那個一臉嚴肅,穿著龍袍的青年皇帝,跟他印象裏的那個少年聯系在一起。

而此刻,眼前這個蒼白消瘦的青年,跟印象裏那個蒼白消瘦的少年重疊到了一起。

有那麽一刻,秦昭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她張開嘴,想叫他的名字,卻最終還是變成一聲陛下。

他仍然一動不動。

秦昭慌張起來,她茫然地朝四周看著,她想問問太醫,他這是怎麽了,她要怎麽樣,才能跟他說句話。然後,她終於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她輕輕喊了一聲:“十二郎!”

這三個字,宛如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她再也忍不住,跪伏到他的身邊,一聲聲地喊著他:“十二郎,十二郎,我回來了,你不是說你要見我麽?我現在回來了,你倒是睜開眼,看看我啊!”

她小聲地叫著,生怕別人聽到她的聲音,她強忍了眼淚,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哭出聲來。

隱約間,秦昭似乎聽到了熟悉的稚嫩的聲音:“你是誰?”

秦昭一驚,猛地擡起頭來,她驚訝地發現,在楊艷輝的龍床裏側,幔帳裏,鉆出一個小小的孩子來。那孩子瘦瘦,臉色蒼白,他看著秦昭,認真地問:“你是昭姑姑麽?父皇說讓我跟你走,你要帶我去哪兒呢?”

秦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孩子:“你是晉王殿下!你怎麽在這裏?”

小男孩兒小聲說:“父皇讓我呆在這裏,呆在他身邊,一步都不要離開,除了姑姑,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走,就算是皇祖母也不可以。”他歪歪頭,看著秦昭,有些猶豫地說:“你很難過?父皇是不是快要死了?就像母後那樣,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秦昭呆呆地看著那孩子,她又扭頭看看床上的男人,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有些疑惑,到底這兩個人,哪個才是她的十二郎?這孩子跟小時候的十二郎是那麽的像,那眉毛那眼睛,甚至說話的表情。她捂住嘴,覺得自己又想落淚了,卻忽然聽到一邊傳來沙啞的男聲。

“阿昭,你來了。”

秦昭低下頭,看向楊艷輝,楊艷輝正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向她,就像許多年以前那樣,執著而專註,然後,他轉過臉,他伸出手來,抓住兒子的手,朝秦昭遞去:“阿昭,你把鳳臨帶走吧!”

即使已經聽人說了這個消息,秦昭還是再一次呆住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楊艷輝笑了笑:“我說,你把他帶走吧!離開這兒。”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他的母親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他沒有厲害的舅家。阿昭,你看,我是不能讓他做太子的,我只有這麽個兒子,我想要他活著。”楊艷輝的目光有些渙散,聲音也變得飄了:“我想要他,像我小時候那樣活著,自在的活著,不需要走到哪裏都只能看到別人的頭頂,他可以爬樹,可以摸魚,他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不用擔心哪一天晚上睡下來在沒有醒來的機會。”

秦昭打斷了他的話:“可你怎麽知道,你苦苦追到的東西,你的兒子就不想要?”

楊艷輝輕聲道:“那也要有命來要啊!阿昭,你會把鳳臨帶走的對麽?你能做到的是不是?”

秦昭定定地看著他:“十二郎,你好狠的心。”

楊艷輝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我知道你永遠是為我著想的,不管我錯了什麽,你總是會原諒我。所以,我才會對你這麽的狠心啊。你看,人總是會欺負對自己最好的人。所以阿昭,你以後,要找個對你最好的人啊……”

秦昭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她逼著自己轉過頭,不再去看楊艷輝,她拉住楊鳳臨的手,慢慢地蹲了下來,認真地看著這個孩子的眼睛:“鳳臨,你願意跟姑姑走麽?”

楊鳳臨扭頭看看楊艷輝,又看看她,輕輕點頭:“父親讓我跟姑姑走,我就跟姑姑走。”

秦昭輕聲道:“好,那一會兒我帶你出去,不管別人說什麽,不管發生什麽事兒,你都不要松開我的手,好麽?”

楊鳳臨點點頭:“好!”

秦昭扭頭看向楊艷輝,卻見他已經合上眼睛,口中輕輕地叨念著什麽,秦昭細細一聽,卻是蘇軾的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只望我兒魯且愚,無災無難到公卿……”

秦昭拉起楊鳳臨,正要往外走,卻聽到楊艷輝在背後小聲說:“阿昭,對不起。”她閉上眼睛,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身後傳來禦醫的驚叫聲:“陛下駕崩了!”

院子裏響起一片哭聲,朝臣,侍衛,宮女,太監,哭成了一片。

在這一片哭聲裏,秦昭拉著楊鳳臨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

她走出寢殿,走出院子,然後,毫不意外地在院門口遇到了素服而來的賀太後。

“阿昭,你這是要把晉王帶到哪裏去?”已經做了八年太後的賀秋容威嚴日重,她站在那裏,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秦昭沖著賀秋容拜了一拜,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太後,我是遵照陛下的遺命,帶晉王去河清觀內為陛下守孝。”

賀秋容看向秦昭:“陛下病糊塗了,哪有讓沒成年的皇子去道觀生活的道理?這種話,虧得你竟然當真了!”

秦昭定定地看向賀秋容:“陛下沒有糊塗,剛才還跟我說話來著,說感念太後慈孝。讓鳳臨跟著我學點道法,也為太後祈福呢!”她不等賀秋容再要說什麽,領著楊鳳臨跪了下來:“太後,陛下與太後母子一場,陛下雖非太後親生,可太後對陛下向來視如己出,陛下英年早逝,唯有這一點掛念,請母後成全了他吧!”她說著,頭重重地叩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來。她的頭觸在石板上,並沒有擡起來,只是那麽靜靜地等待著賀秋容的答覆。

賀秋容嘆了口氣:“外面的人拼了命的想進來,你卻想把鳳臨帶出去……鳳臨,你要是出去了,再想進來,可就難了!你想好了?”

楊鳳臨乖巧地答道:“我會聽父王的話,乖乖地跟著姑姑學經文的!”

賀秋容點點頭:“也罷,隨你們去吧!”她說著,拉起身邊,她的兒子楊艷宏的手,慢慢地從秦昭身邊走過,走進了院子。院子裏響起一陣山呼聲:“臣等拜見太後,太後千歲千千歲;拜見皇太弟,皇太弟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墻之隔的門外,秦昭站起身來,領著楊鳳臨慢慢地朝宮門外走去。

“鳳臨,你只能在姑姑那裏給你父親守孝了。”

“不管我是在哪裏給父皇守孝,父皇會知道我惦記他的,是不是?”

“對,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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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竹馬繞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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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T T,正文的結局就像這個沒啥格律的詩所描述的一樣,四個不同類型的好男人,一個都沒撈到……

明天起番外,明天,後天,是婉娘的番外,分上下,兩天發完。大概,不會像童鞋擔心的單純論述婉娘的悲慘結局的…………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關於因果,關於報應,關於覆仇,關於弱者的反抗,關於對善良的堅持……許多許多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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