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場大雪鵝毛般地往下撒，一夜工夫就把廟外的小院子填滿了。

廟內，清禾在篝火中加了根柴火，掀開火上吊的砂鍋，一股肘子的香味撲騰而來。圍坐在篝火四周的幾個小乞丐個個瞪著烏溜溜的眼睛，死死盯著砂鍋看。

“別急別急，還沒入味兒呢！”清禾拿筷子戳了戳肘子，又把蓋子蓋上了。越聞這香味，連她都越饞，更別提這些身子都沒張開的小屁孩兒們了。

這些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清禾跟溥羽初來京城無法落腳之時，就是這些人幫襯著找到破廟，讓二人棲身的。平時溥羽出去乞食也是他們照應著，偶爾還會過來串門，看看她身子好得怎麽樣了。

俗話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在清禾有肉吃，便絕不會讓這些人餓著。

“清禾姐姐，都煮了半天了，肉都該爛了……”流哈喇子的二毛巴巴地往砂鍋裏看，恨不能現在就把整個肘子撈出來。

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個饅頭，要是在平時，光這個饅頭就能夠讓每個人墊吧一整天。不過現在，肚子裏的饞蟲早被鍋裏的肘子給勾走了。

清禾笑瞇瞇地道：“煮爛了才好吃，等溥羽跟小三子回來，咱們就開吃。”

“謔謔謔……”二毛捂嘴笑，“好可惜……”偏偏把肉都煮爛才肯吃，好浪費！

“回來了回來了！”在外探門的狗蛋歡快地跑回來，“溥羽哥跟三兒回來了。”

小乞丐們按捺不住，都從地上蹦了起來，把剛邁進門的溥羽跟小三子圍得團團轉：“……哇……是棉被！”

“還有襖子……”

“……咦這是什麽？好甜，是麥芽糖……”

清禾抱膝看著一群人上躥下跳，穿棉襖的穿棉襖，裹著棉被打滾的打滾，不由得失笑。多虧了那個翡翠玉牌，他們才能買這麽多東西，做好過冬的準備。

現在有了這筆錢，不光二毛他們有襖子擋風了，連她的病都在吃了幾帖藥之後痊愈了。原來只是寒邪入體，但是沒有藥也只能等死罷了。那少年現在在何處？要是知道她將玉牌當了，會不會殺了她？

哎，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走了這麽久，要是發現玉牌沒有了也該回來找了。卻到現在還沒有，怕是兇多吉少。

眾人終於圍在一處吃飯，清禾揭了鍋，濃郁的香味像條長舌舔過每個人的鼻翼。她給每人都分了兩塊肉，最後剩下骨頭投入水中繼續燉，打算晚上喝骨頭湯。

“好香啊，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肘子。”二毛把肉含在嘴裏，久久舍不得咽下去。

溥羽摸摸他的頭：“二毛你放心，往後有我跟我姐姐在，有我們吃的，便有你們吃的。”

“嗯！”二毛重重應了一下，終於把肉咽到肚子裏去了。

“溥羽，”小三子是這群人當中最為年長的，到底幾歲他自己也說不清，不過看起來個頭與溥羽差不多，為人也穩重許多。他放下饅頭，面對肘子肉似乎並沒有什麽興趣，“溥羽，方才的事情，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溥羽“刷”地臉色一沈：“三兒，你別說了。我跟我姐都不會去！”

“怎麽了？”清禾把自己碗中的一塊肉夾給二毛，笑著問溥羽，“方才去買棉被，碰見了什麽嗎？”

“清禾，是這樣的……”

“三兒！”溥羽冷不丁站了起來，“不許說。”

小三子嘆了口氣，無奈地望向清禾：“算了，既然如此，我就一個人去。”

“溥羽，你別插嘴，讓三兒說。”清禾瞪了溥羽一眼，問三兒道，“你要去哪兒？”

小三子道：“清禾，我知道你跟溥羽出身不錯，只是一時落了難，不得已才跟我們為伍。讓你們去做為奴為婢的事情，的確是難為你們了。是我不該提，才惹溥羽生氣。”說著吞下一塊肉，抿著嘴不說話了。

為奴為婢？清禾望向溥羽，溥羽扭開頭硬邦邦地道：“我受苦不要緊，可是我不能讓姐姐也跟著我受罪。為奴為婢要看人臉色，何況我姐姐……尚未婚配，以後……”說著喉嚨一哽，也說不下去了。

“這事兒我知道。”二毛忙接過話茬，“清禾姐姐，每年年底長平王府都會到西市買人口，三兒哥他每年都去，可是人家不要他。哈哈哈哈……”

小三子白他一眼：“往年是因為我身板不夠壯，今年可不一樣了。”

“好了好了，這事兒回頭再說。三兒，既然你想去，那就多吃點。”清禾把自己碗裏最後一塊肉夾給小三子，心裏便已琢磨開。

管他什麽為奴為婢，只要掙的錢多，又不犯法，他們為什麽不去？總好過日日向人乞食，像過街老鼠似地。小三子跟他們的情形差不多，不過他是父母雙亡，並非來歷不明的流浪兒，所以在有錢人府中也可以當得差。

因為這事兒，溥羽這頓飯吃得悶悶不樂。

晚上，清禾在廟中點了根蠟燭，就著火頭縫小荷包。溥羽輾轉反側，索性爬了起來，見她似乎將什麽縫入了荷包中，便問：“姐，你在做什麽？”

清禾笑道：“我把當票藏起來，免得給人偷去。”說話著就咬斷了線腦，起身來到溥羽面前，將荷包掛到他的脖子上，“你戴上，可千萬別泡了水。”

溥羽失笑：“一張當票，偷去了也沒什麽用處。”他看看荷包的別扭做工，只得藏進懷裏。

“是啊，本就沒有用處的東西，藏著掖著能做什麽？”清禾把針別進棉衣，吹滅了蠟燭，“該睡了，這根蠟燭還得省著用呢！”

“姐。”溥羽慌忙在黑暗中拉住清禾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空端著架子也換不成錢，面子多少錢一斤，有人賣還沒有人買呢。可是……我去給人當差不要緊，但你是個姑娘家，將來還要嫁人的……”

“傻瓜，不是還有你嗎？有你在，我還能被人欺負了去？”清禾的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發亮。她姐弟二人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個私塾先生，自小便教育兩人什麽是骨氣。先時出去乞食，也是因為她身子不好需要醫治，溥羽才不得已為之的。現在要讓溥羽賣身給人家當奴才，的確是折了他的面子。

溥羽窩進清禾懷裏，抽噎道：“倘若父親來找咱們，怎麽辦？”

“哎，這都是緣分。若找得見，就是你我長上翅膀飛上了天，他也能找著咱們。要是找不見，就是你我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看得見。”清禾摸著溥羽的頭發，輕輕地嘆息，“當務之急，是要活下去，父親才有機會找到咱們。”

與父親失散都快一年了，這天寒地凍的，父親的處境肯定與他們差不多。生或死，已杳無音信。

他們也曾想過去酒館或者客棧等地找活兒幹，但僧多粥少，哪裏輪得上他們。好一點的頂多斥你幾句便趕出來了，若碰上黑心的，還打清禾的主意。受盡冷嘲熱諷，再搭上自己的名譽，他們又不是傻子會去幹這種事。

若非如此，清禾也不至於想到給王族當差。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跟溥羽也得找個靠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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