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不足一分鐘，千春卻率先推開千夏明日香。

她明白，她已經不能夠再繼續依賴他人的懷抱了，不管怎樣，她還是得學會獨自面對一些事情。楠夏說得對，她不該再為了自己的私心繼續傷害千夏明日香。紙包不住火，這樣一直瞞下去也不會辦法，只能讓兩個人都越來越痛苦。

“明日香，我有話想告訴你。”千春深呼吸了一口氣，依然沒有勇氣擡頭去看千夏明日香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她還能隱約地聞到上面讓她作嘔反胃的血腥味。她就是這雙手，一次又一次地毀掉了她的親人。

“嗯。”

對方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但千春此時無暇註意這種小細節，她搓著手，又用右手捏著左手的手指，忐忑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地出了聲：“我……我……”她低垂著眼，依舊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心裏想著“不能再瞞下去了，得鼓起勇氣”，行動起來時還是忍不住膽怯。

“嗯？怎麽了？如果不知道怎麽說，那麽晚一點再說也沒關系啦。”趁千春還低著頭，千夏明日香趕緊用衣袖把臉上的淚花和鼻涕都擦幹，盡量裝得若無其事，“我餓死啦，今天都沒吃早飯，我們不如先回去填飽肚子吧……”

“不行，這個是一定要說的！”千春捏緊拳頭。

千夏明日香一怔，眼神又變得柔和起來，“嗯，好。你說吧，我聽著。”在千春面前，她已經習慣把自己放在大姐姐的位置，也會盡量收斂一點自己的逗比本質。

“明日香……其實……我……”

“我……我……”

“怎麽辦，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千春伸手捂住臉。這種話對她來說還是太難以啟齒了。她該怎麽說呢？直接告訴明日香是她害得楠夏一家命喪神社？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而不是受害者？

“沒關系，想好之後再慢慢說，我等你。”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似春日裏的一道暖陽，驅散了冬天的寒意。

然而，這一份溫暖的包容，使她的心更沈重了。

“明日香對不起！其實、其實……楠夏也好……爸爸媽媽也好……還有其他的人……動手的是我……是我毀掉了你原本的幸福生活……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千春斷斷續續地作著說不清的解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對不起明日香，都是我……是……”

到最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幹脆連話也說不完整。

千夏明日香整個人懵在原地。

過了好久，她才僵硬地幹笑三聲：“哈，哈，哈！千春你說什麽呢，我怎麽一句都沒聽懂啊。這個時候別開這種玩笑啦，回家，我們回家。”她想裝作什麽都聽不懂，照樣去拉千春的手，身體卻不聽使喚地繼續僵在原地。

比起真話，更多人願意聽假話。真話雖然很真實，卻也很傷人。假話雖虛偽，卻還能讓人在心中留個美好念想。

“你是在開玩笑對吧？你說的話是假的對吧？你……你說話啊，你哭什麽？！這種事情繼續騙我也好，至少也回我一句話啊？不要這樣一直哭一直哭……就弄得好像是我想幫你找理由開脫也不行啊？！”

千春的表現讓千夏明日香明白千春並沒有撒謊也沒有在開玩笑，當年事情的真相是千春殺了夕樹一家，是她和楠夏都最疼愛的妹妹千春親手把楠夏送離這個世界。

千夏明日香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瓜——她居然還在擔心千春會不會因為看到太過血腥恐怖的畫面而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她那樣小心翼翼地呵護關心著的對象，居然是她人生最大悲劇的始作俑者。

到底還只是一個年輕女孩，縱然她再怎麽善良溫柔也沒辦法做到如往常般坦然地撫摸著千春的腦袋說不怪她。前田百合的事千春並非占主要責任，她仔細想想過後還可以原諒。可夕樹楠夏的事呢？這種事……她真的還能原諒嗎？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楠夏？為什麽要殺叔叔和阿姨？他們對你不好嗎？你當時最討厭的人不就只有我嗎？那你對我下手就可以了啊！為什麽要殺他們？他們做錯了什麽啊？！”

“我……”面對一連串的問號，千春的心愈發酸澀。夕樹一家對她實在是太好了，若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她的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問題是，她當時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切行動都遵循著自己的本能。然而，不管再怎麽樣說這的確都是她的錯，她不能一直用“無法控制夜兔的本能”這種理由為自己開脫。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明日香，我……我當時只是想把壞人們都殺死，沒想過要把爸爸媽媽和楠夏也一起……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

千春是夜兔族。

這是服部全藏告訴千夏明日香的。同時，他也讓她最好不要太接近千春，因為夜兔族都有著好戰的天性，天生的怪力與超強治愈力使他們一直活躍在戰鬥的最前線。這句話的意思是，千春如果要殺她那簡直就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而她要反抗千春基本上是沒可能。

千夏明日香一直在無視服部全藏的警告。

在她眼裏，夜兔族也不是他所說得那麽可怕。好比說萬事屋的神樂醬，又好比說她的好妹妹千春，兩個女孩都很可愛也很善良，並不像嗜血之人。然而，神樂在吉原的暴走，千春的大屠殺又讓千夏明日香真正地認識到服部全藏說的話並非謊言。她們本性是善良的不假，但夜兔的殘暴之血依然在她們身體裏肆意奔騰，說不定受到什麽刺激之後她們又會被這可怕的血統控制，成為陌生的殺人魔頭。

殺人，未必是出於她們的本意。

這麽善良的她們殺人之後，心一定會很難受，這種事她也一早就知道了。與本性作鬥爭的她們也一定很辛苦，這種事她也能想象得出來。

這樣仔細一想，其實她也不能把這件事全怪千春。

千夏明日香勉強將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總算找回了一點理智。她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會使她覺得頭腦更清醒一些，盡量避免自己因過於憤怒與驚訝而說出無可挽救的話。

“我不想怪你。”千夏明日香單手掩面，整個人無力地蹲在地上，“但是，你要讓我怎麽接受這個真相。你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我該怎麽辦啊……”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

對方過分平靜的側臉讓千春的心七上八下。

千春情願千夏明日香把她大罵一場或是直接取她性命，都不願意看到對方選擇沈默。憤怒不可怕，怨恨不可怕，可怕的是什麽情緒也不表露出來。就連一點點讓人猜測的線索都不留下，反倒讓人心中更慌。

“明日香……”千春低聲叫著對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的表情變化。

千夏明日香心情覆雜地抿了抿唇：“你先讓我好好靜一靜吧。”她不願意說太多的話，她害怕現在的自己一張口就是傷人的狠話。她總算明白了椎名真葉為什麽在水原知子死後一直針對土方十四郎，原來有些原諒，是無法輕易說出口的。

“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明日香，你殺了我吧！我一無所有，除了這條命真的不知道還能把什麽賠給你。求你了，你殺了我吧，我保證控制住自己不會反擊！反正我這種人再活下去也只是給這個世界徒增悲傷吧。”

已經不想再傷害無辜，不想再失去。

唯一不讓悲劇再度發生的辦法就是殺了她。永久長眠，就可以不再遇見；不再遇見，就不會悲傷。

千春把自己的傘塞到千夏明日香的手中。

千夏明日香用手把傘推開，眉頭深鎖：“夠了，你別說了，我暫時不想聽這種話。我說了，你先讓我靜一下。”

“我知道你肯定也討厭我，無法原諒我，甚至覺得我是個怪物……我是真的想求你殺了我啊！殺了我，為楠夏報仇，為爸爸媽媽報仇，為你的百合阿姨報仇。”千春再一次把傘塞到千夏明日香的手中，“用這個瞄準我的心臟，然後開槍吧。求你，就當是讓我解脫，也讓我贖罪。”

“我都說夠了！閉嘴！你聽不懂嗎？！”實在是忍無可忍，千夏明日香把傘用力一扔，抓狂地大吼。

千夏明日香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嘻嘻哈哈的，別說發脾氣了，在千春面前她連說重話都不敢，生怕嚇到內向膽小的妹妹。沒見過千夏明日香發這麽大的脾氣，千春一下子楞在了原地，手足無措。

“我實在是搞不懂你們，為什麽你們都要隨意地把命賠給別人啊？隨意地舍棄生命啊！有這麽多想活著的人，楠夏他想活著，叔叔阿姨他們一定也還想活著，百合阿姨要是沒得病她一定也想活著……可他們死了……生命這東西，哪怕只能活幾天，這都是莫大的恩賜啊！不要把這麽寶貴的生命當作可以隨便割舍的東西，好嗎？它對很多人來說，都是說不出的寶貴啊。”

問她難過嗎？廢話，當然難過啊！

問她生氣嗎？這更廢話，誰碰上這種事會不生氣！

“你別說話，聽我說！‘我的命不值錢’‘我幹過很多壞事’‘我死了這個世界就和平了’你是想這樣說嗎？就因為這樣，你就想輕生嗎？你做過什麽事我不作評論，但有一點——最重要的一點。生命是平等的，沒有人的命比別人更卑賤。

還有，我要你的命幹什麽？或者說——你的命有什麽用？我殺了你，楠夏可以回來嗎？百合阿姨可以回來嗎？事情已成定局，事到如今，我恨你又有什麽用？什麽都無法改變了啊。”

她的雙肩不斷地抖動著。

在他人面前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下。

“嗚……在這個時候……再說我恨你什麽的……再怨恨你什麽的……已經沒用了啊！我不想痛苦再繼續延續下去了，我也不想活在憎恨裏，最後失去自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想和自己喜歡的男生、和我最愛的家人一起過日子……哪怕不像童話中那麽美好，哪怕生活會有很多阻礙不會一帆風順，我都只是想和他們一起過日子罷了……”

每晚做夢，她都夢到了他。

冬天的時候，他一邊拉下臉責怪她不曉得添衣保暖，一邊貼心地幫她把手捂暖。

她強顏歡笑的時候，他會無奈地嘆氣然後對她說如果需要，他會一直在她身邊，在他面前她可以盡情任性，不用再因顧及他人感受而強迫自己微笑。

她還夢到當年他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什麽話都沒跟大人交代就手拉著手跑上山看螢火蟲，最後螢火蟲沒看成，反倒是她累得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而他則不忍叫醒她，就由著她靠了一夜，第二天那半邊肩膀完全麻掉……

他們還一起在山上看了日出，他對著日出向她承諾說一定會讓她很幸福很幸福。

她翻白眼——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要嫁你？

他笑得促狹，你都跟我孤男寡女待了一晚上，不嫁我嫁誰。

她以為他們真的能這樣過一輩子，縱然中間會有爭吵也會有厭倦，但這些問題他們一定都能解決。

但她沒想到的是，一輩子這個詞真的是太長了。

長到，原來她只是那麽稍稍的一不留神，他與她的距離就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作者有話要說： BGM:《Love letter ~桜~》-熊木杏裏

艾瑪呆春總算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完結倒！計！時！這次是真！的！

哦前面看薄荷醬問起0AAA0，在這裏補一下鏡頭啊！我威哥他老人家現在正努力地走原著裏春雨內戰篇的劇情，和矮杉鬥智鬥勇最後勾搭上開始發展奸|情呢！【咦咦咦哪裏不對】

虎摸明日香QAQ【到底是誰的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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