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中最早醒來的是千春姐姐。她總會把那頭修剪得漂漂亮亮的長發睡亂，然後一大早閉著眼夢游般地爬起來刷牙洗臉做早飯，把早飯擺上餐桌後又無緣無故地消失。但在第一天過後，大家都知道她去了哪裏。因為餐桌底下總會傳來奇怪的囈語。

第二個醒來的是哥哥神威。他總會毫不留情地把在餐桌底下睡覺的千春扛起來，試圖丟出家門。

第三個醒來的是神樂的媽媽。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準備將千春丟出去的神威抓過來數落一頓。

最後醒來的就是被他們這一系列騷動吵醒的神樂。

以上，就是小神樂家的日常。

歡樂、脫線並溫馨。

不過，這明顯只是表面的狀況。在這個家裏覺得千春與神威的相處模式很平和的，大概就只有神樂一個人。

神樂母深知自己兒子的劣性，一直不肯相信他會真的與千春好好相處。但她沒猜到的是，她猜中了開頭，卻沒能猜中結局。神威與千春在私下相處得的確不是很好，然而受到欺壓的居然不是千春，而是神威。

天生缺根筋的千春完全聽不懂神威的冷嘲熱諷，到最後直接演變成無視。小小年紀就邁入了中二大門的神威不滿被無視，直接出手，結果居然是被千春一手抓住辮子丟出去。神樂母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千春氣鼓鼓地叉著腰，指著被她打趴在地下的男孩，義正言辭道：“你脾氣怎麽這麽壞呀！要好好說話知道嗎？這樣隨便動手動腳可是不好的。”

換來的，不過是男孩的一個拳頭。

千春擦掉嘴角邊的血，順手在口袋裏掏出一根橡皮筋把長發挽起，擺出一副迎戰的姿態。

神樂母看不下去，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提起來。

“不許打架，要乖乖的。”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頓時變成乖巧的小白兔。

“是，我們知道了。”

然而，在神樂母看不到的地方，他們的戰火有了越演越烈的趨勢。

千春的脾氣很好，所有與千春相處過的人都會這麽認為。她性格溫吞，反應又慢，無論誰對她做了什麽她都會笑得一臉羞澀然後擺擺手說沒關系。可是，即使是天然呆也是有脾氣，也是會生氣的。只是有幸目睹她生氣的人不多。

這一天神樂的身體不舒服，神樂母只好把她帶去醫院，暫留千春與神威看家。在只有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候，這個在神樂母面前十分乖巧的女孩會收起臉上溫暖的笑容，氣鼓鼓地睜著一雙大眼瞪著他。

“你這種乖張的性格，讓千春很不舒服。千春第一眼看到你就討厭你。”

“哦？真巧啊，我也很討厭你。在媽媽和笨蛋妹妹面前裝出一張好人臉，其實都在內心嘲笑她們太笨了吧？你說我的性格惡劣，其實你的性格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啊。”他一面微笑，一面毫不留情地開口反擊，“惡劣的雙面人。”

千春生氣地鼓起腮幫子，像一只河豚，“千春才不是什麽雙面人，也沒有在心裏嘲笑阿姨和小神樂。你對千春不好，千春為什麽要拿好臉色來看你啊？要不是阿姨說要好好和你相處，小神樂看上去也很喜歡哥哥，千春才不想和你說話呢，哼！”

她討厭神威，倒不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而是從他們第一次正常對話時開始。

她明確地感受到了這個男孩對她的敵意，並在那之後，這個男孩三番五次地故意刁難她，故意對她語言攻擊。他暗諷她，她裝作沒聽懂；他明著嘲笑她，她裝作沒聽到；他對她動手，她果斷還手。久而久之，即使她再怎麽大度、開頭真的再怎麽想和他好好相處，最後都變成了——

她真的超級討厭神威！

“哦？你是這樣想的嗎？”男孩愉悅地彎起那雙湛藍的眼瞳，“那麽真的是很巧呢，我也是一樣。如果不是媽媽和笨蛋妹妹喜歡你，我才不會讓你平靜地生活下去。如果想接下來的日子過得舒坦一點，就請你繼續努力地討好那兩個人吧。說不定，我也會因此對你好一點。”

不爽！

不爽不爽。

千春繼續目不轉睛地瞪著神威，臉上卻露出了幾分欲言又止的糾結神色。她的周圍散發著“我有話想跟你說，但你得罪我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的氣場，弄得神威渾身不自在。

“有話要說你就說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突然自殘變成啞巴了呢~”他托著腮作思考狀，“不過你變成啞巴後應該還不錯，至少我再也不用聽見你那蠢得要命的聲音了。”

她不滿地撇嘴，“千春才不蠢呢！我說，神威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很危險的。那裏聚集了很多惡棍，那些可都是連小孩子和女人也不會放過的惡人，喜歡成群結隊地打劫綁架。如果碰上其中的一兩個你也許還能對付，但碰上一群你未必能活著回來。”

在夜兔星球最陰暗潮濕的街道裏聚集著一大堆流氓。連接著街道一頭的是熱鬧的商業街，另一頭卻是夜兔星球最大的地下賭場以及人口販賣市場。流氓們把無意走進街道的小孩或女人打暈，賣到人口販賣市場裏得到賭博的資金，把錢輸光後又重覆之前的動作。周而覆始，沒有止境。

神威明顯一怔，驚訝地頭一回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打量了千春好幾轉。他輕笑一聲，語氣中興趣的味道比訝異更為濃烈，“哦？你知道那裏？還是說我應該這樣問呢……你，是從那裏逃脫出的一員嗎？”

出乎意料的，千春沒有避而不答，反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此刻千春的狀態，絕對是神威這輩子見過的她最冷靜的狀態。她寧靜的紫瞳宛若浸入冰池之中，滲著一股涼意，“但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裏的味道。”她雙手交疊放在下巴處，雙目一凜，目光比尖刀還銳利。就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空墻，而是她追捕了三日的獵物。

這不應該是這個年紀露出的眼神。

神威突然覺得這個丫頭變得稍微有趣了那麽一點兒。

“就因為千春很熟悉那裏的味道，所以在你身上聞到相同的味道的時候，千春就大概猜到你這幾天一直在那種地方和流氓們打架吧。這段時間很多勢力的老大都會離開，留下的不過是些看門口的雜碎，所以你還能對付得到。但如果你還繼續過去，以你目前的實力，不過是死路一條。雖然千春覺得死亡不是什麽壞事，不過如果你死了，阿姨和小神樂會覺得很傷心很難過吧？為了不要讓家人傷心，你還是得好好珍惜你的這條命。”

“呵。你的意思是，我會輸嗎？”

一只手突然緊緊掐住千春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

那雙冷酷地、殺氣四溢的藍眸，正狠狠地剜著她。

“不止會輸，而且還會輸得很慘。”面對死亡，她反而越發地熱血沸騰。她清楚地知道說什麽話就能刺激眼前的男孩，借他的手殺了自己。即便，這個男孩在她眼中看來，實在是太弱了。

他卻突然松開手，蹲下身子與失去支撐的力量後跌坐在地上的千春平視。與她對視三十秒後，他亮出了他的招牌爽朗笑容，“你很討厭，但是我對你很感興趣。而且，你的實力好像也不弱。我不喜歡別人讓我，所以我們找一天公平地比一場。不過你不用擔心結局，因為贏的肯定會是我。所以，在我殺掉你之前，我才不會讓你輕易就死掉呢~”

千春不安地低下頭。她覺得，神威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難道你就這麽想死麽？居然故意說那種話來激怒我呢~差一點就上了你的當了，好險好險啊。”男孩微笑著站起身，坐在椅子上拿過一只茶杯把玩著，“千春，你是叫這個名字吧。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死呢？”

千春垂下眸，纖長的睫毛宛若蝶翼微微顫動著，露出一種脆弱的哀傷，“大概是因為，心裏難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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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千春一邊讓神樂母幫自己吹幹頭發，一邊與神樂母閑聊。

在神樂和神樂母回來時，千春與神威的對話也早早結束，二人早就各幹各的事情，互不相幹的樣子看得神樂母有喜有憂。神樂在發燒，神威在房間照顧生病的妹妹，這兩天內應該不會再出門。不過千春的心仍是不能放下，現在的她更擔心神樂。

“阿姨，小神樂不會有事吧？”她用梳子梳理著自己的頭發，擡眼望著疲憊不堪的神樂母。

“沒關系，有神威在照顧她呢。吃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千春不要太擔心哦。別看神威總是罵小神樂‘笨蛋’哦，他可是很疼妹妹的呢，有他在照顧小神樂，肯定沒關系的。”

的確，再怎麽討厭神威，千春還是無法否認——他真的是個稱職的好哥哥兼好兒子。

“這樣啊。阿姨你也很累了吧？小神樂那邊我也會幫忙照看一下的，所以請你早點休息吧。”神威到底還是男孩子，難免不夠細心，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的房間在神樂房間隔壁，在回房的時候她忍不住偷偷打開一條門縫偷看神樂房間裏的情況。

神威默默地為妹妹換敷頭的毛巾，藥也餵神樂吃下了，房間也沒有變得一團糟，情況比千春想象中要好上太多。

又盯了幾分鐘，她總算安心地回房。

她晚上一直都睡不好，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夢擾醒。奇怪的是，明明知道那是很可怕的噩夢，她被驚醒之後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今晚循例被驚醒後，她到客廳為自己倒了杯水。路過神樂房間的時候發現裏面的燈還沒關。她眨眨眼，著實是好奇著裏面的狀況，便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神樂蓋著被子甜甜入睡，看她的臉色，燒應該退了。千春把手放到神樂的額頭上探了探——果然，溫度恢覆正常了呢。

千春一轉視線，看到趴在神樂床頭睡著的神威。他手裏還攥著幫神樂擦汗的毛巾，應該是照顧妹妹太累了所以才會不小心睡著。

千春想起神樂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那是她剛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神樂母害怕神威的態度會把千春嚇壞，於是事先與她對話，給她打了支強心針。

“神威這小子啊，看上去性格的確很糟糕啦。自我中心又不喜歡聽別人說話，占有欲特別強，但同時對家人的保護欲也很強哦。這個小子啊，其實內心很溫柔哦，他只是不擅長用言語表達出來。他的溫柔只給他熟悉的人。等你們熟悉之後，你也會明白的。神威絕對不是個壞孩子。”

在看到這一幕前，千春還是不太能理解這番話的意思，然而現在，她倒是開始感受到這家夥的溫柔了。

夜有些轉涼，她又不好叫醒忙了一晚上的他。

她低頭想了想，又走回自己的房間把被子抱過來。

千春把燈關上，又輕輕把被子蓋在自己和他身上，與他保持了一小段距離一同趴在神樂床邊睡下。也許有了他們的陪伴，她下半個夜晚能作個好夢。

“晚安。”

等千春睡著後，她身邊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頭一件事就是探一探妹妹的體溫。發現神樂的體溫恢覆正常後，他總算松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床被子。在看到在不遠處同樣趴在神樂床邊睡的女孩後，他才明白這床被子的由來。為了不讓他著涼，她基本沒有蓋到被子，身子看上去似乎有點兒發抖。

不過也有可能不是因為寒冷而發抖。

借著月光，他看到她緊緊擰著的眉頭。

無論她是怕得發抖還是冷得發抖，對他來說，這個睡顏實在是——醜爆了。可是醜歸醜，如果這丫頭也病了，大概媽媽會為了照顧她又不能好好休息了。

這樣想著的神威嘆了口氣，為千春蓋好被子，摟過千春的肩膀與她靠在一起。

——這樣子大概就不會生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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