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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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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極長的一段時日之後,當眾人再度提起隆慶朝最後的那一年多,也就是陸準進京之初的那一段時光的時候,總會如此評價陸準的行事,僅有三字,但在很多人眼中已經可以概括其全部的內容,這三個字,叫做:不作為!

不過,但凡這麽說的人,要麽是當時朝堂的邊緣人物,雖然看似身處其中,但其實根本不了解內情。要麽是與陸準關系不洽,甚至發生過劇烈矛盾的人。反倒是真的有可能知道真相,並且說出真相的人,卻對此再三的緘口不談。

直到有人拿著這個問題問到馮謙頭上的時候,馮謙才神秘兮兮的一笑,給了一句雲山霧罩,卻極有可能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我就覺得你們這些問出這麽個問題的人腦子裏肯定都有泡,陸準那一天不惹事,渾身不舒坦的人,他能閑得住嗎?”

“那那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幹的?”

“天知道!”馮謙攤手,“我又不在他身邊,怎麽可能知道得那麽清楚?”

盡管他事後否認,但有很多人可以作證,就在神樞營出事的那天上午,他拿著陸準照例三天一封從京城寄來的書信,掐著手指頭算了半天,然後仰頭長嘆一聲,“算這日子,今天不出事,明天也該出事了。”

那一天,正是隆慶五年的臘月二十三,距離陸準進京已經過去了半年的時間。而整件事情的起因,實際上,不過是區區二兩銀子。

※※※

自古以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但這句話其實也有另一種解釋,比如,寡的不是你,是別人,那你十有七八是不會渴望著均了。

痛斥不公平的現象,希望事事放上天平,拿砝碼百般衡量,而實際上卻又渴望著天平向自己傾斜。要麽說人是矛盾的集合體呢!

而陸準正是在本來要窮一起窮,要吃苦一起吃苦的神樞營之內,制造了極大的不公平。

自從遲俊帶人投誠之後,麾下四百餘名官兵每天都能吃得很好!一日三餐,都是熱氣騰騰的精米精面,有葷有素。每到開飯的時候,香味兒飄出去,能引得聞到味兒的中軍其他官兵一個勁兒的咽口水,就差抱著自己的鍋大哭一場了。

但這個大夥兒還可以說服自己,人家訓練辛苦啊!一天到晚的操訓,稍有不好就要吃軍法,累脫幾層皮,硬生生的脫胎換骨。不吃飽,人不早就訓散了?

能吃得了苦,人家也不是說不要你,有那麽幾個羨慕的渾水摸魚的跟著操訓,再搭夥吃飯,也不知道陸準到底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反正就從來沒有管過。

如果說這還能理解的話,那同為神樞營的士兵,同在中軍當兵,又沒有什麽打仗的任務,拿錢多的充敢死隊之類的事情,算下來,拿的軍餉論理當然應該是一個樣的了。幾個月下來,發餉的時候,大夥兒的眼睛都盯著那四百多號人,從未見過他們手中比自己多拿些什麽,這心裏頭才多少平衡了一些。

但臘月二十三這天,卻偏偏出事了。

年關將近,陸準提前給這早就憋悶壞了的四百多號人放了假,不僅允許他們白日裏去集市上逛逛,而且還給每名士兵發了二兩銀子。

說來也真是怪了,如果平日裏吃飯的時候,多出一只碗來,註意不到。那這次發銀子可是一個一個點了名的,難道也註意不到?反正事情就是這麽邪乎,渾水摸魚時間最長的那幾個,基本上也都拿到了這二兩銀子。沒拿到的,反倒成了鳳毛麟角。

而在這些拿到銀子的人裏頭,就有當初和順子睡一張通鋪的那個年輕的士兵。他叫石有祥,在軍營裏除了跟順子稍熟一點兒之外,跟別人都是一副靦腆的樣子。話不多,也不愛跟人湊合。就像是這次,大夥兒都結伴出去了,他卻沒有。

他懷裏揣著這二兩銀子,避著人走進了屋中,在被窩裏一藏,回頭的時候,卻險些撞上順子的鼻子。

“喲,爺們兒,這是幹嘛呢?”順子一雙眼睛滴溜溜朝他被窩裏頭瞄,那感興趣的樣子,就像是裏頭藏了個白白凈凈的大姑娘似的。

石有祥連忙擋住,搖頭道:“沒,沒什麽……”

“沒什麽?”順子早看著他幹什麽了,見他不說實話,一手將他推開,掀了被子,二兩銀子頓時露了出來。順子將銀子掂在手裏,轉回身沖石有祥道:“沒想到啊,你小子還是個財主兒?有這銀子,你不知道孝敬孝敬老子?”

“不能動!”石有祥急著就要上來搶,順子一打眼神,兩條漢子撲過來,將石有祥緊緊的控制住。石有祥無奈,哭叫道,“順子哥,求您……可不能動啊!這銀子要留著給我娘的!”

“孝敬你娘?狗屁!”順子不屑的啐了一口,對石有祥說道,“你還是先孝敬孝敬你老子才是正理兒!警告你,小子,聽好了!別跟老子耍骨頭!否則,你們一家老小有的麻煩了!看你這個年還不過不過!”

石有祥從來都被人這麽欺負著,但這一次,他卻不願意再忍了。他記得在校場上,陸準曾經幾次鄭重其事的對他們說過,命是自己爭來的,只知道聽天由命的人,就不配好好活著!

想起陸準,石有祥來了勇氣。盡管被兩人束縛著,他卻第一渾不示弱的對順子吼道:“這銀子是陸伯爺賞給我的!你搶了去,陸伯爺饒不了你!”

“喲,拉虎皮扯大旗,你算老幾啊?”順子一瞪眼,顯然是被他剛剛的話給惹翻了。平日裏只知道唯唯諾諾的新兵蛋子,居然都敢跟他這個老兵嚷嚷了,這還得了?心裏怒火騰騰之下,順子一拳頭狠狠地擊在石有祥的肚子上,周圍的幾個人見狀一擁而上,對著石有祥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當晚,被硬生生折磨了大半日的石有祥被順子像破茶壺一般,踢出了屋子。數九寒天,下著大雪,石有祥跪在門口無聲的痛哭了好一陣,鼻涕眼淚都在呼呼的寒風中凍成了冰。臨近午夜的時候,他狠狠抹了把臉,轉身離開了這裏。

※※※

事情發生的時候,陸準正在自家府中獨酌。酒香伴著悠悠的琴曲兒,再加上那實在惹人憐愛的撫琴女子,於暖室之中,實在是一種享受。

期間邵化海來了一趟,對他耳語了些什麽,卻被他趕了出去。

同一時間,遲俊麾下一個二十人的小隊在石有祥的指引下,每人手執著一把硬桿的長槍,沖著順子等人居住的屋子殺氣騰騰的踏雪而來。

半年訓練的結果此時就看出樣子來了,小隊中分工極為明確,到了門前卻並不是一擁而入。有崗有哨,有突入,也有後備。

帶隊的隊總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再次向石有祥這個跟著自己的小隊訓練了足有五個月的年輕士兵確認了一下之後,他擡腿一腳將面前破舊不堪的木門踹開,帶著人闖了進去。

屋內的通鋪上睡著十個人,沖進屋子裏的,卻僅僅是隊總和石有祥兩個人。

被嚇醒的士兵們在半夢半醒間慌亂的不知所措,最先反應過來情況的是順子,而最先有所動作的,卻是這個什的什長。

他翻身就要往床下跳,隊總眼神一凜,邁步上前,總共只出了兩腳。第一腳踢在他襠下,登時將他疼得慘叫一聲,痛苦地弓起了身子。第二腳則踢在他下巴上,將他踹得倒跌出去,牙齒咬在嘴唇上,頓時出了幾個血洞。

順子見狀,沒有敢亂動。

借著白茫茫的月光,隊總轉頭看向石有祥,問道:“是誰?”

石有祥手一指順子,高聲道:“就是他!”

隊總點點頭,將手中攥著的長槍塞到順子手裏,對他說道:“伯爺怎麽教你的,你就怎麽幹!去!是爺們兒就自己拿回來!別給咱們弟兄丟臉!”

順子握著槍桿,發狠的一點頭,目光轉向順子的時候,已經是寒光凜凜。

手中長槍就像是訓練時的那樣,如同脫手的箭一般激射而出,狠狠地紮向順子。

順子大驚,趕忙閃避。可他哪裏知道?石有祥早已經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了。他練了整整五個月的紮槍,而這耗費了陸準無數心血的四百餘名士兵,陸準幾乎是一個一個手把手教出來!如果被順子這樣的人躲過,那石有祥真是白練了!

長槍的槍尖不偏不倚正正好好頂在順子的喉嚨口,石有祥眼睛充血,惡狠狠地將長槍向前迫近,對順子逼問道:“銀子呢?”

順子的喉嚨上已經隱隱滲出了血,但理智依舊告訴他,他印象中的石有祥,不敢殺人!

“我花了!”順子梗著脖子說道,“有種的,你殺了我啊!”

石有祥目光森寒,長槍猛地一抽,槍尖略偏方位,再一次紮了出去。而這一次,卻不是嚇唬人了。

順子慘叫一聲,扭頭看去。

他的肩膀被石有祥一槍穿透,死死壓在墻面上。

“銀子呢?”石有祥再一次逼問。

“我……我花了!”順子依舊嘴硬,但氣勢已經弱了下來,底氣全無。

石有祥不跟他廢話,長槍猛地一抽,再一次如閃電般向他紮過去。

順子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連忙大喊道:“我說!我說!我說!別……別……”

石有祥的槍尖停在距離他心口只有不到半寸的地方,順子渾身是汗,疼得直打哆嗦,從貼身的衣服裏取出那二兩銀子。

石有祥收了槍,上前搶過銀子。

隊總一擺手,帶著石有祥走出屋門。

事情如果到了這裏就結束,那必然就不會引起什麽軒然大波了。但偏偏世事無常,無論是什麽事情,都有著向越鬧越大的趨勢發展的慣性。

也許是兩個領頭人先後被對方所傷,也許是仗著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也許是對那二兩銀子羨慕不已,也許前面這幾條通通都有,還有個人的恩怨夾雜在其中……總之,就在隊總帶著人,即將撤走的時候。身後,順子咬牙捂著傷口追了出來。而在他身後,是他往日的跟班們。

黑夜中,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動的手,雙方頓時打成了一片。

而此時,這裏的響動早已經驚醒了周邊屋中熟睡的士兵,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本來占據著優勢的小隊由於人數上的絕對劣勢而開始漸漸落於下風。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絲毫不慌亂。三四人分為一組,背靠著背,手中的長槍每一次紮出去,都必然飲血而歸。

或許直到此時,這些從未上過戰場,在此之前也大概從未真的傷人見血的士兵們,才體會到了陸準所說的生死相搏是什麽意思。

他們真的沒有退路了。

即便說他們今晚未經長官許可就私自出來尋仇是極大的錯誤,卻也只能將錯就錯了。這個時候,後退半步,稍有膽怯,最終的結果,都只能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不知道誰的手中。而且,死的還將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會連累其他的戰友。

不過,他們真的是未經許可而出的嗎?這個問題真的需要報以懷疑的態度。

陸準在孝陵衛的時候,對崗哨就是極為重視,在這裏自然也不例外。二十人的小隊,為什麽能夠順利的穿過夜間本該極為嚴格的崗哨,來到這裏?

但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那預謀,又是從哪裏開始的呢?除了布置這一切的人之外,大概沒有人能真的說清楚。

當魏學曾聞訊匆匆趕來的時候,面前的慘狀已經是這位曾經親臨戰場的書生不忍直視的了。得知陸準還沒有來,他立即派人再去通知陸準,可派去的人帶回的消息卻是,陸準喝多了,怕是一時半會兒的來不了。

此時,魏學曾即便心中惱恨,卻也沒有辦法。如果不能及時制止,事態會越鬧越大。到時候,他這個提督神樞營的文官,同樣脫不了幹系。

憤憤的一跺腳,他在手下的幫助下上了馬,親自鞭馬朝著陸準的府邸匆匆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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