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大到仿佛要掃平八荒四野的氣息瞬間從那幹瘦老者身體之中散發而出，青鵬和那少年兩人身子一晃，差點就要一頭栽下。

不過幸好這氣息並不是針對青鵬二人，反而有些隱隱保護這二人的意味，這才讓青鵬二人沒有再這氣勢之下暴血身亡。

老者此刻竟然緩緩站了起來，他動作的身影很慢，仿佛千萬年來第一次站立一般。最後，這老者微微仰頭，他的雙目之中，竟然沒有眼珠！

幹癟的眼眶四周凹陷進去，雖沒有眼珠，此時擡頭的模樣，青鵬竟然能感動到對方心中的不甘與憎惡。

雪下的更加大了，紛紛揚揚的雪中，甚至夾雜了雨滴。只是這雨滴卻是粘稠的血紅色，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灰蒙蒙的天空之中，此刻顯得更加凝重和肅然。隱約之間，青鵬似乎還聽到轟隆的喊殺之聲。那厚重的雲層之上，仿佛正在經歷一場殘酷的戰爭。

“青鵬！！”在青鵬發楞之時，他身旁的少年猛然一聲大喝。

青鵬神色一凜，回神之時竟然發現飛魚不見了，他和布衣少年正站在海面之上！一下，青鵬駭然之色立刻浮現。

而在他前方，他的父親即便身形再快速幹老，卻正控制著木船一點點向他靠近。而他手中，柴刀泛著冰冷亮光，拖在甲板之上向他靠攏而來。

青鵬可不會以為他的父親，此刻還認識他。他想跑，可是他一動，腳底下的海面就一陣晃動，身形便要往下沈去。似乎只有呆在原地，他才不會掉入海水之中。

“青鵬，不要怕，我們可以走的。”一旁，布衣少年收起眼中的迷茫之色，一臉堅定說道。

深吸了口氣，少年安撫性向著青鵬笑了笑，卻是擡腳一步邁了出去。

水紋微微蕩開，少年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衣男子。這男子身患絕陣，在不甘於死亡的威脅之下，確定了科學不能救治自己以後，亦然開始用其他在別人眼中是不可信的東西來挽救自己的生命。

又一步，這次是一個十三四的少年。少年便是那個男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死亡到來的那一刻，本以為是永恒的沈睡。卻沒有想到，而後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具健康的身體裏蘇醒了。

但在第三步之時，少年突然停了下來。他皺起了眉，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阻止邁出那一步。

而在少年身後，青鵬看著越來越近的父親，心中突然一酸，而後牙一咬，竟然不管不顧一腳就踏了出去。

記憶，如同洪流一般從他腦中出現。黃色頭發的小青年，每天得過且過，他的人生，除了成為社會別人看不起的害蟲，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第二步，他看到他一覺醒來，然後開始了雞飛狗跳的生活。第三步，他沒有什麽大志向，生活順順利利就好，於是選擇了最為簡便的方法。於是，另一個少年在他的特意之下走入他的生活。

一步步，直到他看到一個男子滿頭白發，所有人都想置他於死地之時，當初那個也已經長成男子的少年不再記得他，不再站在他身側。他，忘記了。

原來，孤獨是這種滋味。

因為有你，所以我才想在修仙之路上走下去。否則，以他的性格，也許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得過且過了。原來對方，在不知不覺間，早就成為了他了修仙前行路上的一個動力。

但是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轟然崩塌。

於是，青鵬的腳步停下了。

“苦海無邊，歸去吧，歸去吧。”在青鵬停下腳步的時候，一道聲音從灰蒙蒙的空中悠揚而來。這聲音，帶著威嚴，卻也帶著仿若憐愛世人的慈悲之情。

青鵬的身後，那布衣少年此刻雙眸之中迷茫之色更加厚重。他捂著腦袋，只覺得腦袋之中極為疼痛。

他看到了青鵬的記憶，他總覺的很是熟悉。他想起了什麽，什麽東西要從他腦海深處出來，卻被一股詭異又強大的力量牢牢堵在了腦海之中。

此刻的他，迫切的希望青鵬再走下。他想知道，青鵬的記憶中還有什麽！他有預感，再看下去，再看一點點，他馬上就會想起了，馬上！

此時青鵬的腦中，仿佛有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在不斷幹擾他。回頭，仿佛一切都可以不再想起。從此，他心無塵埃。

繼續走，似乎永遠到不了彼岸。因為這心路，沒有盡頭。

回去吧，回去吧…漸漸的，回頭的聲音占據了上風。

直到，一聲嘆息從青鵬的腦海之中猛然響起。這嘆息之聲，聲音如同少年一般稚嫩清脆，但其意卻帶了一股滄桑之感。

“父親，你還要責怪自己多久。渡海一族，早就不怪你了啊。”那嘆息之後，那聲音再次開口。

此刻青鵬的雙目之中，清澈堅定之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郁的滄桑悲哀之感。少年的皮膚，依舊挨著健康的黝黑之色。但恍惚之間，而仿佛看到他的額頭之間，早已布滿了歲月侵襲之後的皺紋。

“罷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若能渡海而過，便有一場造化。已經無盡歲月過去了，我渡海一族族人之魂永無止境被困守與此。歲歲年年遭受曾經的苦難，今日，你二人進入這裏也是一場緣分，我便送你一場造化！”說罷，青鵬卻是一腳踏出。海面的波紋，一圈圈擴散而出。

隨著這一腳的跨出，一道和青鵬有九層相似的如同靈魂之體的一道靈體竟然從那肉身之中緩緩邁步而出。

這靈體一身破舊的白衣，身影帶著虛幻之感，披頭散發，衣服之上還沾有已經幹涸的血跡。

隨著這靈體的走出，那不遠處的幹枯老者竟然渾身顫抖起來。甲板之上，一道道幽魂不斷浮現，直到站滿了整個甲板。這些幽魂神情木然，渾渾噩噩，顯然沒有半點神智。

那老者突然桀桀笑了起來，而後竟然猛然雙指挖向自己的雙眼，生生將自己的眼珠給扣了出來。

“我貪戀美色，誤信他人，害我渡海一族一千一十二人盡數戰死，死有餘辜！”那老者此刻站起身，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他的氣息竟然節節攀升，最後化為一股濃烈的血煞之氣向著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父親，我原諒你。”那靈體愈發虛弱了，卻依然一步步走向那老者。

老者身後，那些渾渾噩噩的靈體此刻竟然木有執起雙手，抱拳向著那靈體遙遙一拜，而後竟然緩緩散去。

靈體見此，卻是緩緩一嘆。

老者露出一絲苦笑，手一揮，那木船竟然變成那漆黑的飛魚！而在飛魚之上，那原本寂靜無聲的枯坐的老者，竟然是他自己。

此刻青鵬，不，確切的說不是青鵬了。這世界曾經有過青鵬，但青鵬早就死了。海島、青鵬，最開始那少年拿來的飛魚，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罷了。

在青鵬的幫助下，邁出的那一步卻讓誤入此地的黃茂想起了一切。是的，此地就是黃熠淵開出的古鏡中三千幻境之一。這裏，是苦海界。

虛虛實實之間，看似假，卻也讓黃茂仿佛走過了青鵬幼年的一段時光。那一步走出之後，黃茂的容貌已經恢覆成了他本來的模樣。

他擡頭，卻正好和青鵬對上。

青鵬已經上了飛魚，他站在那沒有雙目的老者身旁，苦澀道：“苦海無邊，我渡海一族曾被人以大法力定下詛咒。渡過苦海，方可讓我渡海一族之魂得以安息。否則，生生世世永墮與此。

外來之人，我不知你來自何方。我送你一物，對你或有幫助。只求你，將來若有能力，助我渡海族渡海，讓我等能安息。”

隨著話音落下，青鵬身上，一片恍若羽毛般的青色之物竟然猛然飛向黃茂的眉心，下一刻，黃茂的眉心之上，一片狀若青色的羽翼符文緩緩浮現而出。幾息之後，又消失不見。

青鵬身側，老者不言不語，卻是向著黃茂微微點了點頭。而後飛魚船，繼續向著茫茫永無邊際的苦海渡去。

“多謝，將來我若有能力，定助你們脫離苦海！”黃茂輕聲道。這渡海族他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麽，但必然是一段極為慘烈的歷史。而後渡海族生生世世在苦海之中徘徊，他們不能回頭。回頭，則是重覆做著生前曾經的一幕幕之時。繼續走，這苦海永遠沒有岸。

苦海一族消失了，確切的說他們只是繼續在苦海之中游蕩而已，直到解脫的那一日到來。

黃茂微微一嘆，卻是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此時也早就不是本來模樣了。海面之上，站這的，是一個穿著黑衣，面容俊朗堅毅的青年。而此刻青年的目光帶著一股極為慘烈之色，他望著黃茂，甚至表現出了一絲不可置信與恐懼。

終究，想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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