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皺起了眉，腦海之中回憶的卻是剛才在苦海之中他邁不出去的那一步。

“黃茂……”最終，是黃熠淵先開了口。只是他聲音哆嗦著，這兩字仿若已經在他心中已百轉千回才終於喊出。

黃茂微微一楞，這兩個字從黃熠淵嘴中喊出。他，是真的徹徹底底想起來了。黃茂說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麽感受，卻覺得心頭一松，似乎什麽一直被他壓抑的東西終於隨風而散。

而在黃茂楞神之時，黃熠淵此刻竟然已經飛至他身側，將他一把抱住，力道之大，黃茂一下回了神。

“你還在，你還在……”黃熠淵重覆著同樣一樣一句話，他的聲音依舊發顫，帶著失而覆得的巨大喜悅。

黃茂只是靜默著不動，他能感覺到黃熠淵抱著他雙手的顫抖，甚至他的頸脖處，有一滴滾燙的液滴砸落下來。

黃茂從來知道，黃熠淵是個冷靜到冷漠至極的人。他少有情緒外露之時，此刻這種大反應，可見他此刻的心緒不穩到了極點。

黃熠淵現在心緒真是亂到了極點，他甚至都無法思考。他只知道原來他忘記的是這麽重要的東西，他怎麽可以忘記，怎麽可能忘記，他甚至無法原諒自己。

對方是他曾經在心裏發過誓要永遠保護的人，可他卻忘記了對方，甚至在對方遇到危險之時只是靜靜觀看。他親眼看到過對方的死亡，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他無法原諒那時的自己。

只要想到對方那時的死亡，黃熠淵就流露出一種巨大的恐懼。如果黃茂真的死了呢，如果沒有蔚文禹的相護，沒有黃茂自己的機緣。也許，黃茂早就在這個世界上連魂魄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其中的環節，一旦出現一點差錯，黃茂此刻都不能站在他面前。但是幸好，黃茂沒有死，他還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只此一點，便讓黃熠淵由衷的感謝上蒼。

好半響，黃茂身體微動，卻是單手扣住黃熠淵的肩膀將他微微拉扯開。

黃熠淵顯然有些抗拒，有些不情願的被黃茂拉開。即便拉開，黃熠淵依然雙目熾熱的掃向黃茂的臉龐。失去記憶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空落落的，像是丟失了什麽。但在這一刻，他一下就發現他丟失的，已經找到了。

現在的黃熠淵，一刻也不願意黃茂離開他的視線。他已經錯失了太多時間，在對方的生命力缺失了一塊，他不願意在缺失下去。

黃茂卻微微笑了起來，而後道：“恭喜。”

黃熠淵不解，黃茂卻微微拱手，道：“黃某還有瑣事未了，先告辭了。”

“我和你一起去。”黃熠淵立刻道。

黃茂目露驚異之色，道：“黃道友，你既然記起來了。那也當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如今已經不同往日了。”

黃熠淵下意識想要反駁，卻最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但他卻抓住了黃茂的胳膊，抿著嘴，卻是一副無論如何你都別想一個人走的架勢。

黃茂也不語，卻直視著黃熠淵雙眼。

終於，黃熠淵流露一絲痛苦之色，他喃喃道：“…對不起。”

黃茂剛要說話，苦海界的上空卻突然一陣波動，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仙人破開天空一般，一步步踏空而下。

這是一位穿著青色衣裙的女子，此刻紗裙在空中輕輕浮動，如同搖曳的蓮花一般。這女子容貌絕美精致，嘴唇之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但她神色卻帶了些微微迷茫，更是眉目輕蹙，憂思之色悄然浮上。

這女子出現的瞬間，黃熠淵抓著黃茂胳膊的手一下加大了力道。

“熠淵，你要和我回家嗎，毅兒還在等我們呢。”女子向著黃熠淵輕輕伸出手，修長潔白的手指在此刻顯得尤為蒼白。

黃茂深深看了這女子一眼，明月瑤，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對方。下一刻，黃茂卻是手腕一震，爭奪開了黃熠淵的手。

黃茂看到，黃熠淵皺起了眉，雙目之中露出了掙紮之色。他望向黃茂，痛苦和愧疚之色幾乎淹沒了他的思緒。

他錯了，他當初不應該匆匆同明月瑤大婚。那時他只是覺得心頭失落，而後明月瑤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對方是個溫柔體貼的女子，黃熠淵那時是憐惜她。然後，他大婚了。

這些年來，明月瑤同他，一直也是聚少離多。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和明月瑤之間的關系，雖然相敬如賓，但更多的還是如同友人一般的相處。

明月瑤是個聰慧安靜的女子，她從來沒有讓黃熠淵操過心。他們之間，一開始在一起的目的也並不單純。

他要填補心中那莫名的失落，明月瑤要破除封印，然後才有了他們的結合。但不可否認，這些年來，他明月瑤還是有些感情的。黃熠淵即便冷漠，但他有自己的底線。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似冷酷，卻依然被束縛了太多的枷鎖。

明月瑤此時不言不語的站在遠處，她向黃熠淵伸出的手，始終未曾收回。她對黃熠淵，也許現在也沒有了愛情，但這是她的夫君。只要黃熠淵沒有告訴她，他要離開，她就不會放棄對方。

而且，他們還有毅兒。有黃熠淵，有毅兒。那，才是一個家啊。

黃熠淵捏緊了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之中，一絲絲血液從他手心之中滴落。黃熠淵是個果決且堅毅之人，他從來沒有如此難以下決定之時。

終於，黃熠淵收起了全部的迷茫之色。漸漸的，他恢覆成了原來的模樣。他收斂了情緒，雙目之中露出果決之色。

他望向黃茂，他有了決斷！他無法違心的和明月瑤回去，他可以給明月瑤什麽補償，但他不能回去。因為，他控制不了自己。

曾經，他已經對不起過黃茂了，害他慘死一次。他不能，再做錯一次了。哪怕有負明月瑤，但那是他自己的罪，他願意一力承擔。

明月瑤微微垂下了雙眼，纖細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尤為單薄。她了解黃熠淵的，她知道他要做的決定。此刻的明月瑤，顯得尤為落寞。

可在黃熠淵要開口的瞬間，黃茂卻突然搶先道：“熠淵，陪我走一會兒吧。”

黃熠淵心一顫，心中徒然生出一絲害怕之色。黃茂從他沒有用這種平靜到極點的語氣叫過他的名字，在他面前，黃茂永遠帶著一絲憊懶和嬌氣。

黃茂喜歡故意叫他名字的時候帶些暧昧，在他面前總是有些懶散，有時又帶些調笑。黃茂曾說，因為喜歡他，所以才對他這樣。黃熠淵是個內斂沈穩的人，不善於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他總是攬著黃茂，眼含寵溺的靜靜撫摸著對方的脊背。

那是一段曾經屬於他們的時光，是他想起來就會揚起笑容的記憶。

但現在，黃茂開口叫的名字，再不覆曾經繾綣。

“…好。”最終，黃熠淵還是應道。他和以前一般，喜穿黑色的衣袍，身體挺拔而筆直的站立在黃茂身側。他微微落後半步，棱角分明的面容在望向別人之時，帶著一絲漠然，整個人頭透出一股生人莫進之感。

而將視線掃向黃茂之色，才會流出出暖意和寵溺之色。只要黃茂回頭，看到這樣的黃熠淵，總會讓他有種十分安心的味道。

現在，黃熠淵做的和以前一樣。但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苦海界的這場雪，到如今還沒有停。

兩人在片灰蒙蒙的天空之下，一步步行走在苦海之上。

苦海沒有岸，好久，黃茂開口，“黃熠淵，你說的對不起，我再回答你一次，我原諒你，你不用自責。”

黃熠淵雙目之中露出了一絲希翼之色，他帶著期待，試探著開口，“那…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黃茂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風馬牛不相及般莊重的說道：“對不起，這次，是我對你說的。”

黃熠淵微微發楞，他有些不解。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憊懶，我沒有毅力，我甚至胸無大志，這些都是我的性格。也許現在的我在別人眼中沒有這些缺點，但我自己知道，我至始至終都是這樣一個人。

黃熠淵，我說過，我是個自私小氣的人。你是我第一個願意交付真心的人，我自私的以為不管發生任何事，你永遠都應該和我一條心。

可是你忘了我，所以我恨你。我覺得哪怕你死了你都不應該不記得我，正是這種自私和極度的恨意，在你忘記我的時候，我沒有做任何努力就放棄了你，放棄了這段感情。

我恨你，但我卻依然自作灑脫，既然你不記得了，我也可以輕松放下。我甚至騙過了我自己，我胸口曾經烙印下的姻緣線，都在我的欺騙之下消失了。

可是，玉羅書院階梯問心路上，我在三百六十階處停住了，我走不上去。我在苦海之上停住了，我邁不出去。原來從頭到尾，我騙過了自己，卻騙不過別人。

我從來沒有想為你恢覆記憶努力過，因為我恨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你怎麽能忘了我！我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但你，絕不能放棄我！

我恨你，我陰暗的希望你有一日自己恢覆記憶，我希望你自己淹沒這段感情的巨大痛苦之中，這是我對你的報覆！”

黃茂行走著，靜靜的訴說著曾經連他自己都看不透的隱藏的極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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