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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霍珹 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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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輿官衙的西路, 歷來比其他地方要陰森許多, 因為這裏就是頗具名聲的平輿大獄。

平輿城的前二任主人董氏好刑獄, 大獄采用巨大的條石夯築, 堅固異常,經年累月的鮮血留下斑斑舊痕, 夏日正午炙陽直射不感炎熱,而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青苔遍布。

自從豫州被北方大軍拿下以後,這大獄就守衛極森嚴,又過得大半月, 這地兒迎來了它的新主人涉足。

狹窄的大門內裏幽深,就像是一張野獸無聲洞開的大嘴, 霍珩淡淡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大步入內。

親衛緊隨其後。

軍靴落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面上,“踏踏踏”一下緊接著一下的腳步聲回蕩在長長的廊道上, 驚醒了關在最裏頭的人。

很快,霍珹的猜測就成真了,手腕粗的精鐵柵欄門開啟,一個高大且熟悉的身影當先轉入。

黑黝黝的牢房中,視野極其有限,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他的堂弟,冀州之主,霍珩。

“轟”一聲,火把被齊齊燃起, 赤紅的火焰跳動,光線立即充斥這個異常寬敞的牢房。

兄弟直直對視。

不,這並不是他的兄弟,霍珩眸光冰冷,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個已淪為階下囚的叛徒兼殺父仇人。

霍珹非常狼狽,有生以來的最狼狽。

手筋腳筋盡數被挑斷,臂骨腿骨被打折,半張臉血肉模糊,血跡斑斑且破碎的囚衣之下,鞭痕烙傷處處,血葫蘆一般的一個人,手腳大開被緊緊拷在青石墻上。

這是嚴刑拷問所致,既然要查清詳情,自然少不得審問叛首本人。可惜霍珹是個嘴硬的,和他的忠仆左夷一樣,即使遍體鱗傷也硬是沒吐出半句話。

這二人不開口,霍珩也不是沒辦法,畢竟始終會有肯開口的人。荀續,顏疆,霍珹,這三人手底下有的是親信,一個口子被撕開,順藤摸瓜,多的是扛不住酷刑招供的人。

目前,詳情已調查清楚,霍珹在軍中的發展多年的勢力也已經陸續被肅清,這個深埋冀州軍中多年的毒瘤終於被徹底根除。

霍珹可以處理了。

霍珩冷冷道:“你與協同陳佩策劃洛水之謀,陷我霍氏數萬將士慘死時,可有想過落得今日下場?”

霍珹垂眸,淩亂的長發披散在血肉模糊的臉上,朦朧投下一片陰影。

半晌,他嘶啞的聲音響起,“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這是霍珹事敗以後,說的第一句話,很幹澀很低啞,很明顯,他未有半點悔意。

也是,能決心幹下這些事的人,怎麽可能有悔意。

霍珩諷刺一笑。

“冷血無義之徒,你該和荀賊一般受盡苦痛才得以死去。”

荀續,在前幾日,還是霍珹的獄友,兩人就隔壁緊挨著。

霍珹隔壁的牢房,是一座水牢,一池汙濁黑水,裏頭碩鼠攢動,血肉模糊的斷臂荀續被放進去,最後淹沒在黑水下的那大半截身軀被只剩下一具白骨。

董氏精心設計的刑獄,正好用於招待這個狼心狗肺的叛徒,荀續慘叫持續兩天兩夜,昨兒才咽的氣,被拖走棄於荒野。

在這種淒厲的慘叫包圍中,霍珹仿佛死物一般,動也不動,如今聽說自己的待遇,也恍若罔聞。

他的反應,也在霍珩的意料之內,他今日來這裏,也不是為了動刑的。

最後看一眼這個殺父叛徒,也算徹底了結前事。

霍珩毫不留戀,轉身就走,在踏出牢門前的一刻,他腳步突然頓了頓,“二叔父和我說,要見你一面。”

“我應了。”

不知何時擡了頭的霍珹瞳仁一縮,倏地死死看著霍珩背影,“我不見!”

不見?

為何不見?

是不想見還是不敢見?

身後首次出現鐵鏈碰撞青石墻壁的沈重“哐當”聲,霍珩卻並有絲毫回頭的打算,他諷刺挑了挑唇,話罷直接舉步,毫不遲疑就走了。

“踏踏踏”的腳步聲力道十足而有規律,漸行漸遠,恰巧和霍珹急快而亂的心跳形成鮮明對比。

……

霍溫也在平輿,作為嫌犯的他是隨著大部隊一起轉移過來的。

不過他待遇自然不同,除了被禁足,日常起居和家中並無二樣。

他在泰山郡時還頗有些焦灼的,畢竟大戰當前,已方內部卻生了這起大亂,也不知會不會在對戰中吃大虧。

但隨著被後來轉移,他就徹底放心下了心頭大石。霍溫不知道轉移目的地是平輿,但按氣候判斷,這明顯是往南,而且路途很遠,必是進入豫州了。

能把在押的嫌犯都移過去了,豫州必然已被霍珩牢牢掌控,大戰大勝,他十分歡喜,樂呵過以後,就安靜待著看書下棋。

征伐大勝,霍珩必然能騰出手徹查前事,他胸懷坦蕩,只安心等著洗刷冤屈被還清白即可。

確實不需要等太久,他的嫌疑就被徹底洗刷幹凈了,霍珩親自來接的他,並鄭重施禮表示歉意。

霍溫忙攙扶起侄子,毫不在意道:“軍有軍法,家有家規,既有嫌疑,那必要慎重查清,伯瑾何歉之有?”

既然說起這個,很自然的,他就得問一問:“伯瑾,先前這是生了何事?”

霍珩和陸禮對視一眼,作為受害者之一,他其實沒什麽不可說的,但此刻看著胸懷坦蕩的二叔父,他忽覺頗為難以啟齒。

只是再難啟齒,該說的也不能不說。

於是,霍溫並未能愉快多久,他隨即就聽到了一個不亞於五雷轟頂的消息,直轟得他眼眩耳鳴,一口鮮血噴出,當即不省人事。

好在陸禮就在當場,急急將人擡回屋看診。霍溫急怒之下損傷了心脈,本來該好生躺著將養的,但逢此大慟大怒,還怎麽安心養病?

好不容易被金針刺醒後,他痛哭失聲,四十多歲的男人,蜷縮著身軀老淚縱橫,哭聲從隱忍到無法抑制的悲鳴。

即使霍珹罪有應得,但聞者無不黯然。

霍溫最後和霍珩說,如何可以的話,他想見一見霍珹。

他絲毫不懷疑霍珩的話,只是印象中獨子自小友愛兄弟,敬愛長輩,是非常孝順恭謙的一好孩子,平日竟不見絲毫不和諧的跡象。

為何突然就這樣了呢?!

老父親的不可置信,他急欲見他一面,要當面把事情質問清楚。

霍珩應了。

只是他讓霍溫過兩日再去,畢竟對方此刻心神失守,血不歸經,並不適宜一再受刺激。

兩日時間一晃就過,一天三帖好藥下去,他好歹能自己站起來了,也不用人扶,自己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大獄。

……

那熟悉的腳步聲變得異常沈重與遲緩,離得遠遠的,獄衛尚未進來開牢門和點火把的時候,霍珹一下子就分辨了出來。

他呼吸變得急促,鐵鏈碰撞青石墻壁的“哐當”聲不停響起,手腳身軀一陣陣劇痛,他渾然不覺,事情敗露至今,他唯一不想面對的人最終還是要出現了。

他不願意面對,但霍溫還是出現了,兩天時間,他頭發花白了一半,面容枯槁,仿佛一息之間被抽去所有的精氣神。

霍珹失聲驚呼:“父親!”

“你不要叫我父親!”

霍溫的情緒一開始就被這個稱呼引爆了,他怒道:“我沒你這個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

“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如此做?!”

“你告訴我!!”

隨著厲聲喝問一起出來的還有兩行濁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卻是二日來霍溫不知第幾次痛哭。

他做的孽!

他生的一個孽子啊!

害死了他崇敬的胞兄,疼愛的小弟,還有弟弟膝下唯二的兒子,以霍家軍數萬將士!!

面對老父連聲質問,霍珹哽住,根本無法作答。

霍溫渾身顫抖,最終“噗通”一聲重重跪在堅硬冰涼的青石板上,悲聲哭道:“我對不起兄長!對不起弟弟!對不起父親母親!對不起霍家列祖列宗啊!”

慈父早逝,兄長和母親為他撐起一片天,他和小弟自小努力學文習武,惟願將來輔助兄長,光耀霍氏門楣。

現在,現在竟是親生的獨子引外敵來襲,陷他的手足於死地。

“我和你的母親並不是這般的人,為何你會是這個模樣?”

爆發過後,霍溫是茫然,他喃喃自問:“為什麽呢?”

“你母親懷你的時候,差點流了胎,臥床三月方保住的你。到了瓜熟蒂落之時又逢難產,九死一生,後雖母子均安,你母親卻再不能有孕。”

這麽艱難才保住的一個孩子,居然是這樣的?!

“那當初,為何要保的你?”

沒保住多好啊!

霍溫掩面,淚水從指縫中洶湧而出,“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把你教養好,我愧對父母兄弟,愧對你的母親,愧對霍氏列祖列宗!”

“不!不父親!”

眼見老父如此地苦痛,霍珹忍無可忍,最終嘶吼出聲:“是我不好,錯全在我!我天生一副邪惡心腸,身軀下包裹著的盡是反骨!因而惡念滋生,膽大狠毒,無絲毫血脈之情,為一己之私竟陷叔伯兄弟於死地!”

他心中第一次湧出類似悔恨的情緒,不為設下陰謀,卻為讓慈父如此傷心痛苦。

“全是我的不好,我教而不善,我朽木不可雕也!”

“這與父親全不相幹!”

“全不相幹?”

霍溫慘笑一聲:“好一個全不相幹!”

來之前他滿腔激憤,只覺得有千言萬語要質問,來了見到人,卻覺一片空茫,胸腔仿佛已被人剖開,把那顆跳動的心臟掏了去。

空蕩蕩,冰寒徹骨。

跪著楞了半晌,他再未理會霍珹,蹌蹌踉踉,游魂一樣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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