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默沒有說話。

林向楚也只是沈默。

電話那頭，夏成明語氣譏諷：“哈，她不同居還能出去旅游？”

“夏伯父，您關心過她嗎？身為您的女兒，她不說，您就從來不問，還將責任都推卸到對方身上？這就是一個當父親的態度？”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了？”

“她之前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剛剛踏進職場，卻被同事欺負，這你知道？而這幾天不在家，也是因為出差，一個人在外忙碌，這些你也知道？”林向楚嗤笑，“你根本什麽都不清楚。”

電話突然斷了。

林向楚將手機拿下來，正顯示關機界面。

夏芷默打量著他，眸光沈而緩，良久，啞著嗓子問：“藥呢？”

電話的事情像是一根針紮在兩人的心上。她不願意提，林向楚便沒說。

下了床，端著泡好的沖劑和幾粒藥片走過來。

夏芷默乖乖吃了，縮回被子裏，眼淚突然從眼尾滾落。

“你放了多少的沖劑，怎麽這麽苦？”

她話語漫不經心，嘴角卻垂著，理由牽強無比，轉過頭埋頭在被子裏，“算了，大叔你也早點睡吧。”

連流眼淚，都找個借口。

明明已經脆弱無比，又強行逼著自己裝出一副無所謂和無堅不摧的模樣。

林向楚今晚看到了夏芷默太多面，每一個都與平時那個灑脫又勾人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他想哄，又怕戳破她的自尊，進退兩難。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雨點子劈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叫這座過分安靜的房間多了一些聲響。

林向楚鉆進被窩，將人摟過來。

夏芷默身體僵而直，沒立刻睡著，被翻轉過身的時候，露出眼睛附近的淚痕和顫抖的睫毛。

還有枕頭那一側，被眼淚洇出的一團水漬。

小姑娘慌忙遮掩，又哪裏遮得住？

都被林向楚看在眼裏。

他心中酸澀，去拍她的脊背，問她：“你要不要問我些什麽？”

“問你夏成明給我打電話的事情？”

“嗯。”

“沒什麽好問的。”夏芷默鼻音未散，說話時候微微抽動著鼻子，一張臉上，是故作的淡然。

“你知道他為什麽打電話來？”

“不管是為了什麽，反正都不會是因為關心。”

她將事情看得通透，動了動，牽扯到耳邊的發絲，掛在了嘴角。

林向楚將那點頭發撥正，“那你以後，想怎麽辦？”

以後。

這兩個字一直掛在夏芷默頭上，像一場遲早進行的刑法，帶著決絕和隱憂，每一次思考都叫她手足無措。

她習慣了逃避，卻也清楚，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對。

並且預計中的“早晚”，大概會提前，就在她出差任務結束之後。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鼻息滾燙，不安地動了一下身體，說：“我想搬出來。”

“夏成明那邊呢？”

“他有夏子晴，不會在意我。”

小姑娘苦澀地勾起嘴角，眼眶又濕了一瞬，被她及時壓在了眼底。

疾病好像總是會和脆弱掛鉤，夏芷默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

林向楚默了一瞬，半晌，忽然提議：“你要不搬我那兒去？”

這個提議沒有立刻得到附和。

林向楚並不後悔自己開口提出了這個邀請，但是尋常恨不得時時吃他豆腐的小人來瘋突然變得這麽冷靜，他卻是有些始料未及。

低頭看過去，夏芷默正擡頭怔怔看著自己，眼底波光流轉，有高興，也有遲疑。

他伸手，指尖在她的腦門上緩緩的撥弄，問：“怎麽了？”

語氣漫不經心，心跳卻如擂鼓。

竟然緊張。

夏芷默潮乎乎的掌心將他手指握住，良久，問：“大叔，你在可憐我？”

“你不是我的金主麽？合約還沒到期。更何況，我收房租。”

“這樣。”夏芷默眨眨眼，遲疑隱退，終於全然變成歡喜，手中的力道重了些，笑瞇瞇，“那我住。”

九點多，夏芷默醒過來。

意外的，林向楚沒走，又或者，趁著她睡著的時間回去了一趟，又趕著回來了。

身上的衣服換過，襯衫成了居家的黑色T恤，下身套著一條寬松的運動褲，半坐在床頭拿著平板不知在忙些什麽。

她這麽一動，他就將註意力遞了過來。

“醒了？先別起來，量體溫。”

一夜之間，林向楚似乎徹底成了一個暖男。，對著夏芷默鞍前馬後地忙碌與照顧。

昨夜她受了一通驚嚇又發起燒，看似醒著，其實神智並不清晰。

直到此刻身體爽利了一些，才意識到不妥。

夏芷默心中驚動，覺得說不出的不對勁，偏偏這樣的溫柔，又叫她生出恬不知恥的高興和自得。

半點也不想拒絕。

溫度計被塞在了她腋下，林向楚拿著手機回覆消息，一邊慢慢地等。

五分鐘過去，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他看也沒看屏幕，拒接，轉而掃了眼顯示的體溫，“三十七度五，還得吃藥。”

話音剛落，手機又響。

林向楚眉頭蹙起來，夏芷高興和感激的話語含在嘴裏來不及說，眼神跟過去，屏幕上的人她熟悉的很。

前一陣子來找了自己麻煩的——

喬昕。

她勾著眼尾看他：“你不接？”

“不想接。你先吃藥。”

林向楚說完這句話，再一次摁了拒接，一邊轉去旁邊，給她倒水。

結果沒過三秒——

又來。

夏芷默也有些煩不勝煩，嘴一撇，將床頭的手機拿過來，大大方方接起：“你好，向楚在忙，有事和我說也可以，我幫你轉告他。”

她早晨起來的時候，多半情況下都是嗓門小氣息弱。

更別說昨夜被林向楚掏空了兩次又發了一場高燒，折騰下來，何止虛弱，與剛剛歡-好完畢時候，也差不離多少。

夏芷默自己不覺得，可聽在喬昕耳中，卻像是目睹了一次案發現場。

電話那頭一瞬間炸了毛，尖叫——

“你是誰？把電話給向楚！”

“我們見過，你聽不出來我的聲音？”夏芷默接了電話就沒有打算放過喬昕，將聽筒拉開了一些，刻意擡高了些嗓門，“大叔，喬昕找你。”

又頓了頓，語帶埋怨地嬌嗔：“都怪你，我現在腰好酸。”

林向楚端著水杯過來，看著她狡黠的表情，表情無奈到近似縱容，接過手機，將東西遞過去，叮囑了一句，才和喬昕開口：“我剛剛短信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今天有事，實在抽不出空。”

“就一會，我剛好來了林城，這裏人生地不熟了，就你一個朋友在這裏。”

“我比喬經理也就早了幾天，對這裏也不熟悉，實在不好意思，當不了地陪。”

“那剛好，我們倆可以一起走走看看啊。”

“喬經理來出差，這麽辛苦，忙完了還是回去早點休息吧。”

“人家就是想見見你，要不我來你酒店休息也行。你住哪兒？我叫車過來。”

“我和夏芷默住一個酒店一個房間，床上躺不下三個人。”

一個步步緊逼，一個見招拆招。

夏芷默不是第一次見林向楚耍無賴，但第一次見他用這麽直白的方式拒絕喬昕，卻還是忍不住心中大快，笑彎了眼。

果然，男人還是果斷的時候最迷人。

林向楚瞥了她一眼，緊接著，電話那頭卻是咆哮——“林向楚！你就這態度？陪夏芷默可以一整天，陪我就半分鐘都不行？”

她怒不可遏，連說了三個好字，“我倒是要看看，我真來了，那你還能把我趕走不成！真當我找不到你哪兒了？我喬昕今天，就是要見……”

沒等喬昕說完，林向楚掛了電話。

頭偏轉，對上夏芷默的眸子，“高興什麽？因為我拒絕了喬昕？”

他洞若觀火，可夏芷默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矢口否認，“我是這麽膚淺的人嗎？”

“我倒一直沒覺得你膚淺。”

相反，從一開始認識她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小丫頭和尋常小姑娘不一樣。

沖動莽撞但又並非全無計量。

她有這個年齡特有的青澀，青澀後面，卻又藏著一湖深不見底的水，裏面裝的，叫決斷和心事。

夏芷默眉眼亮起來，“真的？”

“嗯，只是花癡罷了。”

……

天氣沒有放晴，外頭黑雲壓境。

夏芷默這一整天燒都沒有完全褪下去，三十七度多的體溫反反覆覆。

到夜裏的時候，溫度又竄了上去。

林向楚握著體溫計，表情陰郁，“三十八度二。”

“馬上就退了。我不去醫院。”

兩個人為了去不去醫院的事情爭執了一整天，林向楚的忍耐逼近臨界值。

他對她容忍，但事關身體，他也擔心昨天那條毛巾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去醫院，等你出差結束，讓你搬我家住。”

成了交換條件？

夏芷默幽怨又憤慨，情急之下，一把掀開被子瞪著他：“你昨天明明已經答應了……”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

向楚走過去開門，將話題暫時擱置在一旁，問她：“點的粥沒喝，自己叫了外賣？”

“我沒叫外賣啊，不是大叔你叫的夜宵？”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怪異的靜默了一下。

門鎖哢噠轉動，講外頭的情形露出來。

來人半倚在門框，穿著一身紅色連衣裙，裙擺處似乎是被行駛過的車輛濺到，上頭有點點泥漬。

一雙狐媚眼冒火，盯著林向楚，猛地一拍門，講餘下的縫隙打開，咬牙切齒——

“林、向、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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