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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三 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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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程雲磊再次來到秋府,見瓔珞在庭院中侍弄花草。

瓔珞見程雲磊,停下手中動作福了一福,道:“少帥,小姐一早便出門去了。”

程雲磊道:“她可有吩咐你們收拾東西?”

瓔珞低頭回道:“這倒是沒有,不過小姐吩咐,若是少帥來了,不用等她,近來商會事情多,小姐怕是深夜方歸。”瓔珞擡頭偷偷瞧了他一眼,似有些害怕他會發怒,卻見他已轉身離去,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秋水瑤今日卻並未至深夜,傍晚時分便回了秋府。方進大門,見楊如山指揮幾名仆役往內院搬東西。

楊如山見秋水瑤,立即立正行了個軍禮,道了聲少夫人。

秋水瑤看了看庭院間擺放的眾多木盒子,問道:“這是作甚?”

程雲磊聞言自正堂出來,道:“你不願搬去帥府,我只好搬來陪你了。”說罷上前攬過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笑道:“不然你像之前那般躲著我可如何是好?”

秋水瑤避開他的目光,道:“老宅陰冷,怕你住不習慣。”

他在她耳邊柔聲道:“和你在一起,又怎麽會不習慣?”

又是這樣動聽的情話,秋水瑤心頭一緊,竟覺得如此不真實。她低下頭淡淡笑了,輕輕掙脫他的懷抱,道:“我去看看,廚房飯菜準備好了沒。”

晚飯過後,秋水瑤遣仆役打掃了西客房,將程雲磊一行安頓下來。過了掌燈時分,整個秋府漸次入眠,秋水瑤遣瓔珞璃珠休息,自己提著煤氣燈穿過內院。

行至文氏房門前,門框窗欞焦黑一片,秋水瑤怔怔上前,自己竟是經年未敢到母親房中了,仆役亦是未敢清掃,這房間仍保持著母親過世時的樣子——盡管已是烈焰焚盡了。

梆子敲過三更,打更的仆役正好路過,見秋水瑤立於中庭,道:“小姐,這麽晚了您還不休息?”

秋水瑤微微一笑,道:“明日告訴管家,母親的房間準備修繕吧。”

仆役道了聲是,便退下了。

秋水瑤繼續向內院走去,行至一處庫房。她打開門鎖,將煤氣燈掛在門上,點亮了庫房的燈。她環顧四周,除了一些木質箱子和幾排放滿了雜物的架子之外,一切陳列與她十年前來此並無二致。

她將置於低處的幾個木箱子打開,盡是一些器皿古董,典當起來費力不討好的物件。她轉身去架子上查看,多數都是古籍字畫,與她幼時記憶中相差不多,不太可能有她想要的東西。她擡頭,望著梁上的幾個皮箱子略有所思。

這是她自小便無限好奇的所在。

不過若是沒有梯子,要取下那些箱子,倒是要費一番力氣。

思忖間,忽聽身後有人喚道:“小瑤。”

秋水瑤回身,見程雲磊立於庫房門口,後悔自己忘了關門,於是將他拉進庫房,反手關了大門。

秋水瑤正色道:“秋府庫房,非本族人不得入內。”

“那你還讓我進來?”程雲磊笑道,“我倒是更好奇這裏面是什麽了。”

秋水瑤並未作答,指著梁上的幾個箱子道:“有辦法取下來麽?”

程雲磊環顧四下,便踩著墻邊的木箱,順勢一個飛身登上架子,沿著未放置物品的架子頂端行至頂梁下方,伸手搬下幾個皮箱,置於架子頂端。

程雲磊正欲從架子上下來,架子開始搖搖欲墜。

秋水瑤驚呼:“快下來,架子要倒了!”

程雲磊從架子一躍而下,順勢倒地不起,那架子折了一腳,箱子和雜物紛紛落下,摔了一地。庫房煙塵升騰,秋水瑤捂著口鼻,忙上前扶起程雲磊,急道:“有沒有傷到哪裏?”

程雲磊眉頭微皺,道:“別動,腿斷了。”

秋水瑤慌忙起身:“我去叫醫生。”

程雲磊卻拉住她,眼中盡是狡黠神色,低聲笑道:“看來你還是在乎我的。”

秋水瑤這才明白他是假意,登時甩開他的手,轉頭去拾那些架子上的雜物。程雲磊起身,撣撣身上的塵土,幫她把箱子搬到一旁。

秋水瑤收拾完,過來將箱子一一打開,竟都是些前朝舊物,官服頂戴、聖旨文書、□□匕首,個別箱子中有些金銀首飾。秋水瑤仔細翻找之後並無所獲,便將箱子重重合上,眉眼間有些失望。

她忽然像是想到什麽,提起煤氣燈出了庫房,向假山花池走去。程雲磊跟上她道:“小瑤,你在找什麽?”

秋水瑤停步,道:“我這裏沒事了,回去休息吧。”

程雲磊柔聲道:“什麽事連我都不能說?”

秋水瑤眼中慍色驟起,轉身道:“我秋家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程雲磊目光閃爍,突然抱住秋水瑤,秋水瑤微微睜大雙眼,眼底一片錯愕神色,她奮力掙紮起來,卻被他緊緊拴住。

夜風和蟬鳴持續喧囂著,連同他的嘆息一並隱沒。半晌,他撫著她的長發,道:“小瑤,我原以為你昨日見我時會像方才那般生氣。你指責我懦弱無能也好,控訴我隨波逐流也罷,我會用事實告訴你,我不是。我最怕的,是你的順從,你什麽都不說,好像對你來說,一切是無所謂的。”

秋水瑤緩緩離開他的肩頭,低聲道:“那你呢?可有對我開誠布公,沒有一絲隱瞞?”

程雲磊苦笑:“此番計劃的每一步,我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況且,若是一開始對你說明一切,怕是演不出這樣一出好戲。”

秋水瑤忽然想起浣花小徑之事,卻只微微嘆息,道:“怕只怕你假戲真做。”

她轉身,指著池塘對面:“繞過花池那邊,秋氏宗祠,一起去吧。”

程雲磊跟上她,又聽她道:“黎氏綢緞撤資對銀行影響很大,現在資金周轉出了些問題,我們需要一筆錢過橋。那日在潁川,家父曾說秋氏有一筆積蓄藏於某處,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岳父為何沒有直接告訴你?”

“他本想說,我拒絕了。”秋水瑤忽然自嘲笑道:“現在真是後悔。”

二人進了一處院落,秋水瑤將室內香燭盡數點燃,微弱的燭光下依稀可見數十排靈位漸次升高。二人持香祭拜過後,跪坐在蒲團上。

半晌,秋水瑤俯身從香臺下拖出兩只皮箱子,仔細查看,與庫房中箱子別無二致,不過皆上了鎖。秋水瑤自發間摘下細長發夾,不多時便將箱子撬開,煙塵隱約間出現一疊疊的支票整齊排布其中。

秋水瑤大致數了數箱子中的支票,然後合上箱子,道:“原以為是藏寶圖之類的,沒想到這麽直接。秋氏積蓄絕不止這些,不過解燃眉之急倒是足夠了。”

程雲磊道:“你雖不願肩負一族重擔,卻已是宛邑商會的實際領袖,其實未有任何的不同。”

秋水瑤低眉斂目,似是望著那皮箱出神,“秋氏宛邑發跡,世代軍功,庇護鄉梓。前朝覆滅之後日漸雕敝,父親手握兵權,官商兩道游刃有餘,已是苦苦支撐,我又怎敢奢求力挽狂瀾?若能護得眾人周全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求個安身立命的法子。”

“當今亂世,安身立命早已非一家一地之事。”程雲磊嘆道,“且不說吳軍,只看眼前之人,馮雨時乖張,餘敬義貪權,僅僅為了管控輿論,不知多少濫殺亂罰。父帥在時,雖是連年征戰,卻律法嚴明,絕無此弒殺之事。其實出征弋陽之前,軍費問題已然十分嚴重,倘若那時有所防備,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夜風輕輕拂過,祠堂前的供香隨風搖曳,映在秋水瑤眼中不斷閃爍,她幽幽道:“你對大帥,倒是頗多敬畏。”

“我娘並非父帥原配,婚後又在外獨居,她過世之後我才第一次見到父帥。大約是自小不在身邊,總是少了些親近之感。我本有兩個兄長,無奈早殤,否則父帥也不會選我做程氏繼承人。”他忽然幽幽笑了,“說來也是,憬琛憬琛,‘憬彼淮夷,來獻其琛’,他為我表字,也不忘提醒我敬畏二字。”

程雲磊語氣低沈了下來,秋水瑤知他不願提起這段過往,忙道:“弋陽之戰時,有人暗中想要你的命,馮雨時這樣反倒是將你保護起來了。”

程雲磊聞言,反倒是雲淡風輕的笑了,道:“我知道,他隱藏的很深,正好這次可以誘他現身一並解決。”

秋水瑤望著他的眼睛,道:“那麽,在這裏,講講你的計劃吧。”

程雲磊眼中映著祠堂裏搖曳的燭光,半晌,恍然道:“小瑤,你還是不信我。”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宛邑秋氏願永做載舟之水,助你成就王霸之業。”秋水瑤猛然站起,道:“程雲磊,你要我信你,你可敢在秋氏全族面前立誓?”

程雲磊亦是起身,莊重肅穆道:“若此番事成,我程雲磊願以萬裏山河起誓,此生定不負秋氏,不負小瑤。”他望著她的眼睛,動容,“這下,你可心安?”

燭焰搖晃著,映入二人眼簾,時局未定,前途未蔔,她一直知道,若想護得宛邑之人,僅有此一條路可走。他們皆不知道此時的許諾意味著什麽,功成名就,抑或玉石俱焚,他們想要的早已遠非一紙婚書所能及。

程雲磊望著秋水瑤,眉宇間似不忍,他對她的隱瞞在他看來皆是庇護,無奈卻成了她最大的心結,難道真如尹少棠所言,不會有好結果的?

“宛邑西山藏有一支程軍影衛,不論虎符,只聽命於我一人。本打算上月姑母壽宴兵至平江,未曾想馮雨時對宛邑商會動手,我便知他們對我亦是未有絲毫松懈,直到黎錦與你先後離開,我才有些許脫身的機會。”

“你打算何時兵諫?”

“中秋,婚禮之時。”

秋水瑤眼中閃過一絲哀怨,隨即低下頭,道:“將馮雨時、餘敬義等人誘至宛邑並非易事,況且他們也沒有孤身至此的可能。”

“那要看他們視我如何。”程雲磊語氣不帶情緒,“我說過,我沒有十足的把握,現在只能賭,贏了便功成名就,輸了便萬劫不覆。”

他輕輕撩起她低垂的碎發,別入她耳後,“即便這樣,你也願陪我一起?”

“榮辱生死,皆我所願。”

秋水瑤吹熄了祠堂的香燭,只餘香爐中供香明滅閃爍。

“婚禮定在秋府,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秋府之內,最隱秘最安全的所在。”

秋府老宅在數年的岑寂之後,終於再度喧騰了起來。

管家秋白督查完廳堂的布置,便開始囑咐丫鬟仆役修繕主母正房,聽聞秋水瑤回府,匆匆忙忙行至秋水瑤房門,敲門而入。

“小姐,這裏有份禮單請您過目。”

秋水瑤接過禮單,簡單翻閱,道:“這幾日臨時招募的仆役,可有安頓?”

“都安排好了,今日有些已開始幫忙了。”

“辛苦白叔叔了。”秋水瑤笑著道:“清山別墅那邊,也知會王媽掃灑,二小姐之前發來電報,估計今日便到了。”

“不敢說辛苦,小姐事事親為,才是真的辛苦。”

秋水瑤道:“白叔叔過謙,去忙吧。”

秋白退出房間,秋水瑤斂起笑容,將禮單擲在一邊。猛然想起經年之前的那場婚事,政治聯姻,終究是不得善終。

她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邊案幾前,輕輕撫摸幾匹綢緞紗料,驀然冷笑。

即便這婚禮是個局,也要做個風風光光的局,陪他唱完這出戲。

回身見璃珠立於門前,璃珠道:“小姐,昨日送來的禮服式樣,可有中意的?等下孫裁縫就過來量身了。”

秋水瑤抽出一匹大紅綢緞,拾起桌上鳳冠霞帔的式樣遞給璃珠。

“就這個吧。”

璃珠應了聲是,瓔珞跑了進來,道:“小姐,二小姐到了。”

說話間秋水玥一身深棕套裙翩然而至,嬌俏面容添了幾分成熟神色。她吩咐身後仆役將幾個木箱子擡進秋水瑤房間。

秋水瑤拉著她坐下:“怎麽直接過來了,不去清山休息一下?”

秋水玥笑道:“這不是急著給你送嫁妝嘛!原是以為你和姐夫會在平江成婚,沒想到還是回了宛邑。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

秋水瑤吩咐瓔珞上茶,又道:“婚期定在中秋,倒是不用這麽急,只是要麻煩你與二娘多住些時日了。”

秋水玥忙道:“不麻煩不麻煩,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秋水瑤淡淡笑道:“你與二娘來宛邑,已是幫了大忙了。”

秋水玥聞了聞茶香,道:“姐,你還是這麽喜歡茉莉,香則香矣,只是太清苦了些。”

她對周遭的仆役丫鬟使了眼色,眾人紛紛退下,屋內只剩下秋氏姐妹。

秋水玥拉住秋水瑤的手道:“我臨行前父親囑托,定要找你問個清楚,姐夫待你究竟如何?那些坊間流言蜚語幾成是真,幾成是假?”

秋水瑤曼聲道:“哦?坊間都道如何?”

“程大帥病重,姐夫不理政務,流連花柳之地,還氣得阿姐回了宛邑……”秋水玥猶疑看了看秋水瑤,又道:“還道姐夫有意依附吳氏,此番婚事正是向吳氏示好。”

秋水瑤微微冷笑,真真假假,程雲磊此番自汙倒是把名聲置之度外了。

秋水玥又道:“父親擔心所托非人,又擔心這聯姻非程氏所願,虧待了你。不過我總覺得,姐夫不應是這樣的人。”

“你與他相熟幾分?便如此篤定?”秋水瑤笑道,“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問你……”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璃珠在門外道:“小姐,孫裁縫到了。”

秋水瑤道了聲好,對秋水玥道:“裁縫來量衣,要一道去瞧瞧麽?”

二人行至一偏院,秋水玥一邊吃著桌上的瓜果,一邊笑著看孫裁縫量完衣,道:“沒想到阿姐會選舊式禮服,倒是想看阿姐穿洋裙的樣子。”

秋水瑤拍拍她的頭,笑道:“在潁川的時候,還沒看夠嘛?”

秋水玥看看腕上的石英表,道:“時候不早,我也該回清山了,明日再來看姐姐姐夫。”

程雲磊對秋水瑤道:“小瑤,同我一起送玥兒去清山吧。”

秋水瑤聽聞清山,會意頷首:“還未見過二娘,太過失禮,璃珠,給王媽打個電話,準備些飯菜,晚飯就在清山別墅用了。”

清山別墅晚飯之後,程雲磊開車載著秋水瑤,往清山更深處駛去。

此時夜色已濃,山路蜿蜒,車燈映出一小段視野,即使是程雲磊開的極慢,秋水瑤也不免為幾道轉彎心驚。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車燈晃過,迎面駛來一輛軍用卡車。兩車同時停下,程雲磊拉著秋水瑤下車。對面車上走下來一身材高挑的男子,金發碧眼,西洋人樣貌,身著英式風衣。兩人用英文打了招呼,程雲磊接著用英文道:“巴頓先生此行辛苦,這位是我的未婚妻。”

秋水瑤向巴頓微微頷首,巴頓亦是點頭致意,接著用英文回道:“不辛苦,東西都已經帶來,還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說罷車上又下來兩個帶貝雷帽的西洋小夥子,程雲磊道:“巴頓先生,山路難行,讓他們跟著我就是。”

程雲磊邀請巴頓上車,車子啟動,秋水瑤發現巴頓的卡車並非一輛。又聽車內二人用英文交談,巴頓道:“程先生,不知這批貨是何用處?”

程雲磊笑道:“巴頓先生向來不過問這些,今日是怎麽了?”

巴頓悠然道:“華夏之事我當然不關心,不過程先生對我來說是不同的,這批貨又要的這麽急,有些好奇罷了。”

程雲磊肅穆道:“內部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巴頓挑挑眉,又看了看秋水瑤,笑道:“好吧,不過這下總算知道,你要我定制那把勃朗寧是何用處了。”

程雲磊道:“你是半分沒有變啊,聰明、好奇。”

巴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是沒有變,我更好奇這位小姐是何來歷,竟成了程先生的未婚妻。”

程雲磊哈哈大笑:“你直接問她,她懂英文。”

秋水瑤在後座微微一笑,用英文道了句:“這個故事有點長。”

不知轉了多少個彎道,車子開進一處山口,前方隱約出現幾點燈光,隨後連片的工事輪廓出現在山谷間。門口站崗的士兵示意停車,見程雲磊之後,立即退讓行禮。幾輛車開進了一處庫房,很快便有士兵前來卸貨。

巴頓下車感慨道:“程,這地方讓我想起桑赫斯特。”

程雲磊遞給他一支雪茄,煙圈在夜風中上浮,兩人都不再說話。待到士兵將貨物盡數運進倉庫,兩人在沈默中先後上車,很快駛離了兵營。

與巴頓一行道別之後,秋水瑤回望山口,山勢盤旋起伏,只得見幾點細碎光點隱匿於山林之間。

她看著程雲磊冷俊的側臉,第一次感到莫名的寒意。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出去social,忘了更新,補上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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