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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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的睡著了。等醒來哪裏還有人，已經日頭高頭升了。
元安瀾知道他懷有身孕，也不好發脾氣，看在孫子的份上，背地裏罵罵，便把今日要學的學問留在明天，和陳氏李氏以及陸老太打起了麻將。
羅蘿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的，沒帶丫鬟，從後門上躥到了東街，還特意挑了一身素凈的衣裳，混進人群裏也不打眼。羅蘿如今是有了尚方寶劍，過一天混一天，反正府裏的人不拐拿她怎麽樣，至於大肚子什麽的，她已經讓葉雪凝幫忙縫一個大布團，以備不時之需，畢竟她和陸珩如此努力，要個孩子應該不算太難。
羅新的面攤子支得簡陋，五六根長竹竿，捅了一片油布，照倆張桌子，幾把長條木凳，以作遮陽擋雨的用途。起先陸珩給他的建議是做什麽都生意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挑自己喜歡，擅長的，羅新認為自己擅長煮面條，在山裏面的各種香料也多，有時候半夜餓了，他會自己煮面，添上牛肉湯再蓋上幾塊牦牛肉，滋味連挑嘴的妹妹都說好。
然而羅新守了整整一個上午，卻一個人都沒有。
眼看著粗陋的竈膛裏，柴火一把一把的燃，又慢慢的熄滅。他望著街上人來人往的百姓，將腳從鞋窩裏拔出來涼快，又隨手撿了盆裏一大坨牛肉混個零嘴，叉著腰，冥思苦想道：難道是這裏的人不好這味道？可沒道理啊，都沒有吃，怎麽不知道好不好吃？昨晚還給葉雪凝煮了一碗，還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呀。
羅新想不明白，可又拉不下面子扯著嗓子吆喝。所以他在等，只要有一個客人進來，他一定會給那個人加雙份的牛肉！
有幾匹馬自東向西而來，在羅新的攤子前攜塵而過。灰塵在熾烈幹燥的空氣裏蔓延，想潮水一下裹住了攤子，羅新皺著臉，回頭用帕子將牛肉盆遮改好。正當他做完這些，清脆的馬蹄聲漸漸走遠。羅新忽然一楞，那馬背上的人，似乎是徐以雋。
他還沒死？！
羅新陡然沖出棚子，哪裏還看得見馬屁股，只有一溜長長的白煙，將行人籠罩，宛若虛幻。羅新拍拍自己的臉，自己一定看錯了，當時中了那狠的毒，哪裏還會活著，那毒只有火藍草才能解。呀圍襟擦著手，羅新若有所思回到攤子內，腦子忽然一陣靈光閃過。
他知道，那徐以雋豈會不知？
“老板來一碗面。”就見一個錦衣羅裳素凈打扮的姑娘落了座，羅新聞聲去看，艱澀一笑，沒得多少驚喜：“哦，是你啊。”
羅蘿見哥哥的臉色不對勁，又見周圍幹幹凈凈的，心裏大致明白了幾分。羅新為了她煮了一碗面，上面蓋滿了牛肉，羅新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疼道：“陸府家是不是克扣你了？”
羅蘿忙裏偷閑打眼看去，道：“什麽？”
羅新幽幽道：“你在他們家都吃不飽嗎？”
“沒有啊。可能最近給我做的太清淡了，看見你做的辣就想吃了。哥你的手藝還在，你做這個，我支持。”望著羅蘿把面吸溜幹凈，末了當把牛肉湯給了個幹凈，羅新猶猶豫豫道：“我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講。”
“什麽啊。”
羅新的凝眸，眼底暗著湧波濤，沈聲道：“你回去讓陸珩打聽打聽，徐以雋到底死沒死。我懷疑，他似乎還活著。”
徐以雋從仆從口中得知了一切，羅等人獲得赦免，從此在容城便是正經良民了，再想抓人那得只有非常手段，可是最近風聲這麽緊，顯然是羅新等人的護身符。所以徐以雋知道自己現在唯一的價值，便是代替羅新攝政王攻下銅鑼山的屏障，他上了王爺府，府裏的人似乎知道他要來，告知了主人所在，徐以雋就便帶著隨從，急忙前來尋人了。
只見一座飛閣流丹，氣勢恢宏的大牌樓，門庭廣闊，藤蔓叢生從護墻內妖嬈的伸出來，饒是馬背上的人想要用目光試探，也不得窺見一二。徐以雋驅馬近前，門匾上金漆有幾個大字：“聽雨樓。”
徐以雋下了馬，對門口的冷著臉的守衛道：“勞煩通報一聲，在下徐以雋特來拜見王爺。”
冷臉的守衛仔細端詳了來者的面相：“來者何人。”
“在下徐以雋。”
護衛便從緊閉的大門裏抽出一個暗格，裏面筆墨紙，之間守衛在小紙上寫了一通，擱了筆，合上格子，對徐以雋道：“稍等。”
徐以雋還沒有見過這樣傳話的，十分好奇那格子到底是什麽，可是又不好過多窺覷，只拱手客氣道：“有勞有勞。”
聽雨樓。占地足可供一百戶人家居住的地方，乃是翎羽山莊的所有的產業。聽雨樓和翎羽山莊兩座大宅相距不過一刻鐘的腳程，只是聽雨樓相比翎羽山莊，後者卻大有乾坤。
彼時，就在徐以雋的腳下土地三尺下，有地下一間軒敞的密室。密室裏燈火通明，身居上首的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錦衣華服，拇指上綴著一塊祖母綠大扳指，充滿騰騰威嚴的眸子註視著面前的一對父子。
方翎羽乘著輪車，喝道：“你給我跪下！”
方棋垂著頭，聽到了，遲疑了，終究還是跪了下去，一如他來到這裏那般一聲不吭。
“方公子似乎和你父親並非一派。”元伯靂的聲音很輕，但是咬字清晰，在聽者的耳裏猶如被燒紅了烙鐵輕輕的燙了一下，足以鬥了一聲的激靈。
方翎羽腿腳不便，滿面嚴肅的低下頭，共拱手道：“王爺息怒，怪在下教子無方。因而犬子剛從暹羅回來，翎羽還未將王爺的宏圖大計告知犬子，以致於犬子弄不清情勢，壞了王爺的好事，是在該罰。”說罷，對地上的人厲聲道：“還不認錯！”方翎羽心煩眼前的人怎麽這麽不聽勸，都說了不要去管那失蹤少女的閑事，現在好了，官府的人順藤摸瓜，若不是推了替罪羔羊出去，差點就被牽連了。“認錯啊，你這些年在暹羅待傻了麽，爹的話也不聽了。”
青石板的地面，很硬，方棋是生生跪下去，沒有給自己留一點餘地。膝蓋很痛，但是不及心裏的痛，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那些失蹤少女，爹也竟然參與其中。而攝政王要這些女子，竟然挑選可以訓練細作，安插到領國或者親皇一黨的官僚中。
方棋感到一陣惡寒襲來。渾渾噩噩，他俯身兩手撐地，僵硬地張開嘴，緩緩說道：“方棋有罪，還請王爺怪罪。”
這時，密室有人來報，外頭有人要面見王爺。方翎羽瞪了那人一眼，低聲喝道：“混賬，沒看到王爺在麽。”
那人如臨大敵，忙躡手躡腳的從旁而上，湊到元伯靂的跟前，小心謹慎覆述了一遍。元伯靂聽了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不動聲色的擡起手，那人見了，立刻奉命辦事去了。
“方公子剛回來，不明朝廷局勢，情有可原，此事就此打住吧。但身為人子，望以後不要任意為之，給你父親徒增煩惱。你終究是要繼承你的父親武林盟主之位，從現在起，你便可以學學你爹是如何為本王的效命的。”
方翎羽臉上明顯放松了不小，因道：“王爺說的極是，翎羽一定悉心管教犬子，將來我們父子倆將全力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方棋，快謝恩。”
方棋一直附身著，麻木道：“謝王爺。”
方棋起身離開了，密室的設有多個拘間，走道蜿蜒曲折，若是沒有人帶路，必定在這裏迷路。方棋離開的沒有人陪，雖然這裏也是他們家的產業，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僅 憑著墻壁上的油燈，他還是沒有本事走出去的，於是就想揍回去和父親說一聲。還未現身，就看到密室大殿的側門擠出來一個人，方棋無意偷聽，可是現下也只能躲起來。就聽到裏面的人，聲音極低。方棋耳朵帖墻根兒，才勉強的聽到了幾句。
“你的傷好了？”
“多謝王爺關懷，是屬下無能，本該將銅鑼山的人一網打盡，卻不想一失手，竟然讓羅新喘息的機會。連累到王爺的大計，屬下該死！”
“徐以雋啊，你的確該死——但是本王說了，會留著你，你不是想戴罪立功麽，好，為本王掃清上銅鑼山的障礙，本王的人為了尋寶死傷不少，你若能減少傷亡又能尋得蹤跡，不光這顆腦袋好會好好長在你脖子裏，榮華富貴也會隨之而來。”
“徐以雋……”方棋聽到此處，背貼著墻根兒的手，指甲嵌進肉裏。方棋沒有再聽下去，而是悄然退下，他腦子嗡嗡響，密道拐角留有守衛在班，見了他：“少莊主。”
方棋木然的擡起頭，雙眼直楞楞的望著他：“帶我出去。”
121
這一天，羅蘿依舊待在天下第一綢緞莊裏，一則陪著陸珩，二則也能陪著葉雪凝。為了堵住元安瀾的嘴，她還特意帶了書冊來，雖然用處不大，但是陸珩偶爾不忙的時候，也會教上一兩句。羅蘿在樓上待著，那裏也是公公陸寧德的一人的處所，但是時不時的就會有人來報，羅蘿只能尋了角落一個人逗著青瓷缸裏的小魚兒玩耍。陸寧德不多過問羅蘿，畢竟懷有身孕，待在府裏，不如待在兒子身邊，小倆口就是處著不說話，也是好的。他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個玄妙。但是第三天的時候，他有點受不了了，因為陸珩的上樓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明知道兒子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但是他一個長輩，看著晚輩在角落裏打情罵俏，到底還有臉紅，於是，樓下轉悠的次數便多了起來，有人找他，也是在樓下解決，看看這個的繡工，又看看另一個，看出出主意，指教一二。兩個小的。陸珩認為這是爹故意把地方騰給他們的。
這幾天陸珩在莊子裏做事幹勁兒十足，就算偶爾外出一趟，回來手裏也會拎些小吃，以供零嘴。羅蘿覺得這樣日子挺好的，雖然不喜歡做學問，但是卻喜歡聽人都講生意經，頗有意思，於是沒事就會央求陸珩講些生意上有趣的事。他們聊得正酣，陸珩瞥見父親久久不上來，心裏明白了幾分，說道：“你說咱們倆是不是把咱給擠兌走了。”
羅蘿後知後覺，似乎最近幾天是挺清凈的：“好像是哦。”羅蘿有序偶故意不去，她不是不知道公公忙起來是什麽樣，好幾次她和陸珩卿卿我我的時候，都覺察到公公的不自在。陸珩和羅蘿出了屋子，兩人站在高處向下望，就看時不時的就會有人找他說事，說完，他就負著手，在繡娘們邊上轉轉悠悠。
羅蘿倒是沒有看出什麽，倒是陸珩，根據他這幾日的觀察，爹似乎總喜歡在葉雪凝附近躊躇，而且還對人家秀的紋樣格外上心。說到上心，陸珩還覺得最近父親有點奇怪，最明顯的就是精神面貌，最近的父親，已經不是用溫文儒雅來形容，而是由內而外流露出非凡的氣韻，就像有了什麽歡喜的事，由內而外的透著‘我心情不錯’幾個字。還有一點，便是不再和他一起出門了，以前父親都是走路去的莊子裏，因道路程較近，走走路一身爽健，也舒坦，但是近日不光坐馬車，臨走的時候還要帶些吃食出門，那些吃食無非就是點心之類。為此，陸珩的娘，還問他這個當兒子，這些點心是給兒媳婦兒吃的嗎？
給兒媳婦兒的？
陸珩一頭霧水，他和娘子可連一塊餅子渣都沒有嘗過，來的時候偶爾看到幾個繡娘以及葉雪凝在吃。陸珩不是沒有問過，為什麽天天要東西出來，父親說：因為最近老覺得餓。
所以，他對這個解釋無話可說。
羅蘿道：“你爹似乎對雪凝姐的手藝很是讚賞呢。站在那兒一直看。若是真的好，可要給雪凝姐多加工錢啊。”
陸珩聞言笑了笑，看了一眼羅蘿，轉而望向父親，眼裏的笑，漸漸淡了。
“老爺，老爺！”有人撩開嗓門在門口就喊，一路喊一路跑進來。陸寧德在葉雪凝身後站著，不悅道：“怎麽了？”
葉雪凝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曉得陸寧德站在自己身後，陸寧德報以歉笑，忙迎了上去，就聽那人說道：“老爺快去接駕，王爺來了。”
“王爺？攝政王啊？”那人急的說不出來：“快門口了，快去。”
攝政王駕到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但是陸寧德沒有應付攝政王的經驗，因為有他的地方從來都是娘子撐著，他鮮少和他有交集，陸寧德邊走邊琢磨，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爺來了，知道怎麽做吧。”
女繡工們的手藝雖然是能入皇親貴戚的眼，但是真人畢竟沒有看到過的。饒是在這天下第一莊裏，她們要說見過身份最為貴重的也就是老板娘安瀾公主了。如今來了攝政王，可讓這些人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站起來，立著，望著門口。
陸珩抓住羅蘿的手：“走吧，我們也得去前面迎著。”羅蘿有點不情願，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了。兩人下了樓，拐角處的不止何時有了個木屑，就在羅蘿的衣裙輕輕掃過之際，撕拉一聲。
羅蘿回頭一看：“糟了，裙子壞了。”
陸珩已經聽到外頭的人傳來的聲音，鎮定道：“沒事，你就上去吧。他不走你就別出來。”
羅蘿急色道：“那哪兒行啊。我——”
”別可是，快上去，讓王爺看見就不妥了。”說這話時，陸珩消失在拐角樓梯，羅蘿望著裙子果然是爛的沒法看了，摸了摸那飛起的木屑，上了二樓。
羅蘿躲在二樓，聽到攝政王的聲音渾厚洪亮逼近，正是已經到了堂中。
“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元伯靂手腰間，眼神和藹的望著周遭，淡笑道：“本王今天也是順道路過，想著近日王妃的生辰就要到了。這不，知道你們最近的料子都是時新的，就王妃過來看看。”
陸寧德拱拱手，笑言：“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乃世間佳話，我等真是佩服不已。王爺隨意看看，喜歡什麽我讓夥計給您包上，立刻送府上。”
元伯靂不緊不慢的嗳了一聲，他入了繡坊大堂內，女工們稀稀拉拉的行了個禮，礙於不方便下跪，元伯靂免了她們的跪，說道，手頭上的事要緊，畢竟也是國事。
元伯靂今天來，身邊還帶了兩個人，一個是虎丘另一個便是徐以雋，兩人一左一右的站在他兩側。陸珩自打徐以雋進門就認出來，果然！這家夥真的沒有死。
陸珩心如擂鼓惻惻的望了一眼樓上，幸好娘子沒有下來。羅蘿沒下來，也就沒看見，但是葉雪凝看到了，本來她是站在女工最後的一排的，大家站起來便什麽都看不見，可是坐下後就不一樣了，葉雪凝把眼前這個人看的一清二楚。
徐以雋顯然沒有在人頭中一眼就認出了葉雪凝。倒是陸珩，徐以雋與他四目相對。不過一瞬間，他心裏便便有一種異樣的答案。一個人的而眸子，但凡對視上，總能知道對方的心裏的意思。至少，徐以雋在陸珩的眼睛裏讀到，他對自己毫不陌生。
徐以雋優雅的笑了笑——這就夠了。
然而有人翻臉就是這麽快。陸珩的眸子純澈溫和，笑了笑：“這位兄臺有何見教？”
元伯靂本來發要和陸寧德一去倉庫選不料的，他聽了，瞅了陸珩一眼，又瞅瞅徐以雋：“何事？”
陸珩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臉，搞得陸寧德都不知道兒子在幹嘛：“你怎麽了？”陸珩道：“爹我臉上有東西嗎？”
陸寧德：“沒有啊。”
陸珩這才爽朗的笑了，說道：“這位兄臺剛才那般看我，還以為臉上有贓物。不知閣下有何見教。”陸珩將自己的姿態拿的極低，行了個禮。徐以雋微微一楞，眼裏閃過一絲促狹：“不敢不敢，在下只是看到公子和陸老爺父子面容極其相似，不由多看了兩眼，想起了自己家父，有些失態，萬望見諒。”
也不知道是誰先郎朗笑了一聲，陸珩和徐以雋相視一笑笑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122
天下第一綢緞莊起初制作綢緞，後來因為元安瀾身份的緣故，漸漸囊括五湖四海的更多種類，雲霧綃、雲錦，金錦、漳緞、青蟬翼、素羅紗，軟煙羅、雲綾錦，無一不是最精良最優質的。元伯靂在陸氏父子的陪伴下，在庫房裏揀選了有些，裝車的時候分成兩輛馬車，足有二十五匹。
陸寧德本來不打算收銀子的，可是元伯靂說了：“你是生意人，這明碼實價的，本王有豈會壞了你們做生意的規矩，那東西不給銀子，那本王成什麽了？”
元伯靂說的風趣，話一出，小廝們逗笑了，都道攝政王雖然威嚴，但和顏悅色，卻平易近人。陸寧德送走攝政王，負著手往回走。女繡工們以及小廝還在興高采烈的竊竊私語，陸寧德頭頂蔓延一片陰雲，他直覺攝政王來這裏，有著不簡單的意圖，至於到底是什麽，他冥想了一陣，搖搖頭，不明白，或許真的是給王妃挑選東西吧。
“別看了。工期要到了，還不著緊些。”
陸寧德用話轟走了手底下的人，末了有對兒子陸珩道：“你和王爺身邊的那個人，你不是多話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啊。”
陸寧德狐疑的望著兒子，眼裏只有半分相信：“我總覺得有點奇怪，你向來和你舅舅王爺不怎麽說話，今天倒是和他身邊的人聊起來。”
陸珩笑了笑，不動聲色道：“或許，有眼緣吧。”
“當晚和你交手的人，可看清楚了？”元伯靂神情淡漠，踩了地上的杌凳登入馬車，徐以雋小心翼翼為其打起簾子。亟待裏面的人還未坐定，徐以雋沈聲道：“屬下看清楚了，正是陸老板的兒子，無異。”
簾子放下，馬車還是為啟動，就聽到元伯靂的聲音從簾子內傳來：“此事本王不便出面，你既然與他交過手，此事就交由你處理吧。”
車軲轆緩緩轉起來，虎丘斜睨著徐以雋，眼裏透著不屑，他翻身上馬，和徐以雋一左一右緊跟著馬車沿著東街禦道往王爺府去了。
葉雪凝疾步奔上樓，看見羅蘿織布機旁，蜷著身子，眼神呆滯。葉雪凝四下看了看，蹲下身，忙道：“你知不知道，剛才誰來了？”
羅蘿整個人像被抽走的魂一樣，眼湧動著點點星火，漸漸欲烈：“他怎麽沒死，他沒死？陸珩不是說那毒物足夠致命吧，竟然還給了他喘息的機會！”羅蘿的抱著雙膝，手指骨節泛白。她本來在樓上躲得好好的，然而有人一口說話，她的汗毛立刻束了起來。
她和他相處了這麽多年，怎怎麽會不識他的聲音，她努力扼制住沖下到了的沖動，因為不想給陸珩添麻煩，所以他現在已經堂而皇之跟在那王爺的身邊，要一條忠心的走狗了嗎？
“壞人活千年啊，老天爺的瞎眼了麽。”羅蘿呢喃著，忽然想起葉雪凝：“那你在下面，他有認出了你嗎？”
葉雪凝咬緊牙關，低眸道：“我倒希望他看見我呢！我真想看看，他若是知道我還活著，會是個什麽表情。不過說起來，幸好你沒有下來，徐以雋可以對我們背信棄義，見了你嫁給了陸珩，誓必會攪一個翻天覆地，你忘了劫囚那日你們對峙的場面了嗎？”
羅蘿怎麽會忘，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樓下，陸珩和公公陸寧德正從外面進來，兩父子似乎在商量什麽事。陸珩身子挺拔，嘴角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羅蘿知道若是他遇到嚴肅的事務，便會蹙眉，就像現在這樣。她本以為陸珩會上來，然而陸珩只擡頭急急的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旁邊的側門，示意父親有事要他去後面。
羅蘿笑著點了點頭：“去吧。”幾乎沒有聲音，但她知道陸珩看懂了。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躲著他了，咱們現在是瑨國正經的百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和陸珩這輩子，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我羅蘿不找他算賬了，他倒敢來招惹我？他徐以雋算個什麽東西，雜碎而已，雪凝姐你回去告訴我哥，問問他有什麽打算，還有就勞煩陸珩出手了。徐以雋害了銅鑼寨，就由銅鑼寨的人，親手解決了他。”
羅蘿心裏是藏不住事的，陸珩知道今天見了仇人，羅蘿心裏一定不好受，然而他又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及至羅蘿先回到了東苑，吃了晚飯他才回來。
“你心裏有主意了？”
陸珩不需要和她說話，已經在她臉上看出了‘我想殺人’的心思。丫鬟相繼進來布菜，羅蘿窩在羅漢床上，見著這一幕，支起半個身子道：“你還沒用飯？”
陸珩溫暖的笑了笑：“沒呢，本來是要和爹在莊子裏一起吃的，但是爹讓我忙完趕緊回來陪陪你，畢竟你懷孕了嘛。”陸珩的眼神充滿深意，羅蘿聞言，把紅紅的臉別過去，可是她又是在憋不住。屏退了丫鬟之後，兩人關上門將今天的事從頭到尾的梳理了一遍。
陸珩和羅蘿相處久了，吃相也漸漸沒有了講究，還有就是，實在在莊子裏面走來走去，肚裏的存貨消耗太快。筷子在忙碌的嘴裏進進出。羅蘿說著，陸珩就聽著，因而要顧著填飽肚子，他在這個過程中一言不發。心道著，原來女人啰嗦起來，都是一個樣，及至陸珩吃飽了，當下筷子，他總結道：“所以你們就想自己動手？”
羅蘿恨極了徐以雋，情緒高漲的她，說的口幹舌燥，看到桌上陸珩只喝了一口的茶，端起來就給自己灌了一口，說道：“我估計我哥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再說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你的那夜千行的身份最好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現。我覺得今天那老王爺來目的不單純，一定別有用心。”
陸珩默不作聲，這點他何嘗不知道。尤其是徐以雋那眼神，顯然已經開始懷疑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沒事的，我出手你們出手不都是一樣嗎。你和你哥哥還有葉姑娘剛剛有了新身份，行事萬萬不可莽撞，以免讓人找到把柄。”
這夜，兩人都堅持己見，第一次有了矛盾。羅蘿早早就睡下了，陸珩在羅漢床上看了一會兒書，不過一會兒便去盥洗，爬上了床。因知道彼此都是為了彼此好，所以陸珩才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兩人相愛之後的第一個矛盾。這一夜，兩人都睡得格外安分、安靜。羅蘿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漸漸的他就聽到勻稱的呼吸聲，陸珩沈重的心，忽然一下柔軟了起來，他無聲嘆了一口氣，伸了手臂，中羅蘿的後頸穿下去，側身摟住懷裏的人，他下巴抵在她的如脂玉細膩的肩上，嘆道：“你呀，就是太倔……”
元安瀾坐在狀態前，由著素香給自己卸下金釵步搖。她望著銅鏡裏模糊姣好的輪廓，銅鏡一角是油燈的火舌跳躍，她幽幽道：“什麽時辰了？”
素香瞧了一眼銅壺滴漏：“回公主的話，已經亥時三刻了。公主今晚睡的有些晚，是不是屋子裏太熱的緣故？”
金釵步搖和耳墜子一一卸下，如瀑的頭發順散落在肩頭，元安瀾一言不發。浴室裏，衣衫褪去，豐腴的胴體展露無餘，元安瀾雖然人到中年但是保養的極好，一雙玲瓏小足，腿部白皙勻稱，若非臉上漸漸顯現的細紋，就著這背影來看，說是少女也讓人信服。浴桶是飄著密密紅色花瓣，清香撲鼻。元安瀾把身子浸入水裏，頭倚著桶壁。素香在桶外給她拿肩，發現元安瀾今天一整天情緒都不大對勁。
“公主今天手氣不錯，一串三，可謂將他們三個殺得片甲不留。”
元安瀾淡淡的笑了，道：“今天算是手氣不錯吧。”
忽然就沒有下文，素香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公主，您是怎麽了，奴婢看您一整天都悶悶不樂，是有心事。”
此話說中了元安瀾心事，她本來不想深究的，但是素香已經看出來了，她也不想瞞了。
“素香，你覺得最近老爺奇不奇怪？”
元安瀾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元安瀾兩手裏搭在桶邊，素香就又為她捏起的手臂：“老爺最近……就是早上出門走的早了一點，還有晚上回來的晚一點。”
元安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素香能看出來什麽，這事只有同床共枕的夫妻才能察覺。
素香以為元安瀾是為這事在生老爺的氣，就笑道：“最近莊子裏面忙，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公主不要擔心。等過些時候，老爺不忙了，不就好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這是一點。但都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沒發現老爺最近的精氣神比之前好了挺多？”
素香聽元安瀾這麽一說，覺得好像是有那麽一點：“也對啊，照理說老爺事務繁忙，應該勞累才是，怎麽還容光煥發了呢？”
溫熱的水汽籠罩著腮如新荔，朱唇緊抿的面盤，元安瀾的眼睛猶如暗夜的星子，幽幽的發著光：“是啊，怎麽還容光煥發呢？金銀權勢女人，是最令人開心喜歡的，你說說，依老爺的情況，是屬於哪種？”
這可把素香個問住了，她道：“老爺為人忠厚，金銀他已經有了，名望嘛……他娶了公主又把生意做到了五湖四海，名望早就攢夠了。”素香的話戛然而止。
元安瀾冷道：“說啊，你怎麽不繼續說呢？”
素香似乎明白了元安瀾想說的是什麽了：“奴婢惶恐，難不成奴婢和公主的猜想……”素香唯唯諾諾還是不敢明說，再是主仆情深，也沒有人家夫妻伉儷情深，不敢妄自下斷論。豈知，元安瀾徐徐道：“對，就是和你想的一樣，不是錢財，不是權勢，而是因為女人。”
素香的手在元安瀾的身上拿開，杵到她的跟前，驚愕道：“公主，老爺不會做這樣的事吧，您可是公主，他怎麽敢這麽做。”
元安瀾兀自的用帕子在肩上擦拭，大紅色花瓣飄在兌了牛乳的浴湯上，鮮艷刺目，元安瀾的手在水裏浮起來，她黏住了幾片水靈靈的還釋放著香氣的花瓣，冷道：“素香，明天你派人去看看，最近莊子裏都有什麽事發生，去的時候，回來的，還有在莊子裏的時候，都和那些女子親近過。本宮要詳細的。”
元安瀾是個有火便會發作的，但是看她現在這個樣子，素香知道這次的怒火，非比尋常。照做是必然，怕就怕萬一真有個什麽，公主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子。
“是，奴婢昨天就著人去辦。”說著素香繼續為元安瀾拿肩，元安瀾忽然沒頭沒腦的補了一句：“還有你讓人去查查，老爺每天帶走食盒裏的點心，他是自己吃，還是給別人吃了。”
“公主心思細膩，奴婢記下了。只是，奴婢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公主啊，您和老爺畢竟是夫妻，為什麽不先問問老爺的意思呢？”
元安瀾勾了一邊嘴角，眼底是一片涼意道：“他都那樣了，你覺得我還能問出來嗎？打個比方，他若真的喜歡那個人，你覺得他敢娶進門麽？我清楚的陸寧德，他這個人忠厚老實，可是一旦認定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京畿之地，無人不知他陸寧德是我元安瀾的夫婿，試問，這容城有誰有膽子覬覦我枕邊的男人？除非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這種女人，若是跟本宮搶男人，那才真是自取其辱。”
素香聽明白了，點點頭：“公主說的極是，倘若真讓奴婢查出來，一定不會給那女子好果子吃。”
“不過，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老爺還是清白的，你一定要囑咐你派去的人，小心謹慎，如果讓老爺知道了，本宮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123
葉雪凝起床起的早。從屋子裏面出來的時候，才辰時辰正。羅新還在炕上睡覺，長條條的身子裹著薄被，只留下個一顆腦袋。
屋子裏面彌漫著一股潮濕朽木的氣息，葉雪凝扣著衣襟上的紐扣，走到羅新的炕前。見到羅新將薄被滾的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顆腦袋。
容城的氣候不比在山上，山上的夏天根本不知道何為熱，而這裏，上半夜熱，下半夜才能涼快。葉雪凝一看羅新的睡相就明白，昨夜鐵定沒有睡好。這麽一猜測，葉雪凝的心就忍不住一陣疼。起初搬進這座房子的時候，羅新還能起的比她早，為的就是不讓葉雪凝感到尷尬。然而漸漸的，卻是葉雪凝起在了他的前頭。葉雪凝心裏也樂得這樣，她認為是羅新沒有把她當外人了。
這麽想著，葉雪凝的鼻子忽然一蹙，眼光四處瞟，正是一股不可言說的氣味，從被子的末端幽幽飄出來。葉雪凝把腰挺正，捂著鼻子，搖搖頭。
恰時，羅新醒了，伸長手臂伸著懶腰，音不成調:“又這麽早？”
葉雪凝對他說：“是啊，還要是上工呢。”
羅新揉著惺忪睡眼，做起來說道：“那我跟你煮一碗面吧，你吃了再去。”
葉雪凝兀自前去打開了門。東邊的天空，連綿的青黑的雲下藏了一團火焰，猶如竈膛裏的第一把火，是個要蔓延開來的架勢。
一股子清新的涼風破門而入，葉雪凝感到自己又活過來了：“不用了，你繼續睡吧。”
羅新扭了腦袋去看後面的人，他在想，怎麽最近葉雪凝都怪怪，就道：“我那妹夫的生意有那麽忙嗎？讓人天不大亮就要趕著去了？”
屋子的一角立著半人多高的臉盆架，角落裏還有一口大水缸，葉雪凝一手抄起盆裏的水瓢，另一只掀開大蓋，又在水缸裏舀了三瓢水，裝在盆裏，取了左邊的白帕子，浸在水裏，搓了搓。
“的確很忙，幾十個繡娘的活計，要在短時間趕出來，並非易事，我過去，也不過是近些綿薄之力罷了。”
羅新知道葉雪凝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所有所思道：“其實這些人情，該讓我一個人了來還的。你不喜歡大可以不去的。”
葉雪凝用帕子勻面，洗了個幹幹凈凈聽提神的冷水臉，扔下一句道：“皇上要這批貨，要得急。我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的。好了，你繼續睡吧，我出門了。等你中午出攤的時候，我會過來吃面。”
葉雪凝不給羅新說話的機會，羅新如鯁在喉，聽得門扉吱吱呀呀合上。屋子裏空蕩靜謐，羅新望著一束光打在房梁上，肉眼難辨的灰塵在光束裏翻滾、洶湧。
陸寧德昨夜睡的晚，起的卻早。元安瀾枕在枕頭上不動聲色的嗔怪：“昨夜本就回來的晚，還在書房裏待那麽久，今兒又這麽早起來，真不知道給自己偷個懶。”
陸寧德今日心情都不錯，就捏了一把元安瀾不再緊致的臉蛋，笑道：“莫說給別人做事偷懶都偷不得，自己做生意，還偷懶，底下的人上行下效，豈不是全亂套了？你再睡會子吧，天色還早呢。”說完這些，陸寧德就趿拉上鞋子，洗漱之後，就整衣出門了。
元安瀾躺在床上，剛剛眼底的還存在的溫情，陡然變得猶如一片沈寂，她掀開被子就起，輕巧的下了地。書房裏一切照舊，筆墨紙硯還和昨天一樣，沒有動過。那昨晚陸寧德在裏面忙活什麽呢？元安瀾眼睛四處瞟了一瞟，心裏七上八下，不能安，她現在杯弓蛇影，元安瀾暗暗責怪沒有氣度，她是公主，陸寧德若是有三妻四妾的心，也不會跟她提，也不敢提。望著那把椅子，元安瀾心有不甘的嘆一口氣，可她還是想要弄清楚怎麽回事，能讓一向穩重持重的相公容光煥發，必定不是簡單的角色。若是紫色一般的就算了，可若是絕色……
元安瀾想起昨天和素香商量的計謀，猜測著現在陸珩大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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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瀾知道他懷有身孕，也不好發脾氣，看在孫子的份上，背地裏罵罵，便把今日要學的學問留在明天，和陳氏李氏以及陸老太打起了麻將。
羅蘿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的，沒帶丫鬟，從後門上躥到了東街，還特意挑了一身素凈的衣裳，混進人群裏也不打眼。羅蘿如今是有了尚方寶劍，過一天混一天，反正府裏的人不拐拿她怎麽樣，至於大肚子什麽的，她已經讓葉雪凝幫忙縫一個大布團，以備不時之需，畢竟她和陸珩如此努力，要個孩子應該不算太難。
羅新的面攤子支得簡陋，五六根長竹竿，捅了一片油布，照倆張桌子，幾把長條木凳，以作遮陽擋雨的用途。起先陸珩給他的建議是做什麽都生意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挑自己喜歡，擅長的，羅新認為自己擅長煮面條，在山裏面的各種香料也多，有時候半夜餓了，他會自己煮面，添上牛肉湯再蓋上幾塊牦牛肉，滋味連挑嘴的妹妹都說好。
然而羅新守了整整一個上午，卻一個人都沒有。
眼看著粗陋的竈膛裏，柴火一把一把的燃，又慢慢的熄滅。他望著街上人來人往的百姓，將腳從鞋窩裏拔出來涼快，又隨手撿了盆裏一大坨牛肉混個零嘴，叉著腰，冥思苦想道：難道是這裏的人不好這味道？可沒道理啊，都沒有吃，怎麽不知道好不好吃？昨晚還給葉雪凝煮了一碗，還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呀。
羅新想不明白，可又拉不下面子扯著嗓子吆喝。所以他在等，只要有一個客人進來，他一定會給那個人加雙份的牛肉！
有幾匹馬自東向西而來，在羅新的攤子前攜塵而過。灰塵在熾烈幹燥的空氣裏蔓延，想潮水一下裹住了攤子，羅新皺著臉，回頭用帕子將牛肉盆遮改好。正當他做完這些，清脆的馬蹄聲漸漸走遠。羅新忽然一楞，那馬背上的人，似乎是徐以雋。
他還沒死？！
羅新陡然沖出棚子，哪裏還看得見馬屁股，只有一溜長長的白煙，將行人籠罩，宛若虛幻。羅新拍拍自己的臉，自己一定看錯了，當時中了那狠的毒，哪裏還會活著，那毒只有火藍草才能解。呀圍襟擦著手，羅新若有所思回到攤子內，腦子忽然一陣靈光閃過。
他知道，那徐以雋豈會不知？
“老板來一碗面。”就見一個錦衣羅裳素凈打扮的姑娘落了座，羅新聞聲去看，艱澀一笑，沒得多少驚喜：“哦，是你啊。”
羅蘿見哥哥的臉色不對勁，又見周圍幹幹凈凈的，心裏大致明白了幾分。羅新為了她煮了一碗面，上面蓋滿了牛肉，羅新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疼道：“陸府家是不是克扣你了？”
羅蘿忙裏偷閑打眼看去，道：“什麽？”
羅新幽幽道：“你在他們家都吃不飽嗎？”
“沒有啊。可能最近給我做的太清淡了，看見你做的辣就想吃了。哥你的手藝還在，你做這個，我支持。”望著羅蘿把面吸溜幹凈，末了當把牛肉湯給了個幹凈，羅新猶猶豫豫道：“我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講。”
“什麽啊。”
羅新的凝眸，眼底暗著湧波濤，沈聲道：“你回去讓陸珩打聽打聽，徐以雋到底死沒死。我懷疑，他似乎還活著。”
徐以雋從仆從口中得知了一切，羅等人獲得赦免，從此在容城便是正經良民了，再想抓人那得只有非常手段，可是最近風聲這麽緊，顯然是羅新等人的護身符。所以徐以雋知道自己現在唯一的價值，便是代替羅新攝政王攻下銅鑼山的屏障，他上了王爺府，府裏的人似乎知道他要來，告知了主人所在，徐以雋就便帶著隨從，急忙前來尋人了。
只見一座飛閣流丹，氣勢恢宏的大牌樓，門庭廣闊，藤蔓叢生從護墻內妖嬈的伸出來，饒是馬背上的人想要用目光試探，也不得窺見一二。徐以雋驅馬近前，門匾上金漆有幾個大字：“聽雨樓。”
徐以雋下了馬，對門口的冷著臉的守衛道：“勞煩通報一聲，在下徐以雋特來拜見王爺。”
冷臉的守衛仔細端詳了來者的面相：“來者何人。”
“在下徐以雋。”
護衛便從緊閉的大門裏抽出一個暗格，裏面筆墨紙，之間守衛在小紙上寫了一通，擱了筆，合上格子，對徐以雋道：“稍等。”
徐以雋還沒有見過這樣傳話的，十分好奇那格子到底是什麽，可是又不好過多窺覷，只拱手客氣道：“有勞有勞。”
聽雨樓。占地足可供一百戶人家居住的地方，乃是翎羽山莊的所有的產業。聽雨樓和翎羽山莊兩座大宅相距不過一刻鐘的腳程，只是聽雨樓相比翎羽山莊，後者卻大有乾坤。
彼時，就在徐以雋的腳下土地三尺下，有地下一間軒敞的密室。密室裏燈火通明，身居上首的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錦衣華服，拇指上綴著一塊祖母綠大扳指，充滿騰騰威嚴的眸子註視著面前的一對父子。
方翎羽乘著輪車，喝道：“你給我跪下！”
方棋垂著頭，聽到了，遲疑了，終究還是跪了下去，一如他來到這裏那般一聲不吭。
“方公子似乎和你父親並非一派。”元伯靂的聲音很輕，但是咬字清晰，在聽者的耳裏猶如被燒紅了烙鐵輕輕的燙了一下，足以鬥了一聲的激靈。
方翎羽腿腳不便，滿面嚴肅的低下頭，共拱手道：“王爺息怒，怪在下教子無方。因而犬子剛從暹羅回來，翎羽還未將王爺的宏圖大計告知犬子，以致於犬子弄不清情勢，壞了王爺的好事，是在該罰。”說罷，對地上的人厲聲道：“還不認錯！”方翎羽心煩眼前的人怎麽這麽不聽勸，都說了不要去管那失蹤少女的閑事，現在好了，官府的人順藤摸瓜，若不是推了替罪羔羊出去，差點就被牽連了。“認錯啊，你這些年在暹羅待傻了麽，爹的話也不聽了。”
青石板的地面，很硬，方棋是生生跪下去，沒有給自己留一點餘地。膝蓋很痛，但是不及心裏的痛，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那些失蹤少女，爹也竟然參與其中。而攝政王要這些女子，竟然挑選可以訓練細作，安插到領國或者親皇一黨的官僚中。
方棋感到一陣惡寒襲來。渾渾噩噩，他俯身兩手撐地，僵硬地張開嘴，緩緩說道：“方棋有罪，還請王爺怪罪。”
這時，密室有人來報，外頭有人要面見王爺。方翎羽瞪了那人一眼，低聲喝道：“混賬，沒看到王爺在麽。”
那人如臨大敵，忙躡手躡腳的從旁而上，湊到元伯靂的跟前，小心謹慎覆述了一遍。元伯靂聽了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不動聲色的擡起手，那人見了，立刻奉命辦事去了。
“方公子剛回來，不明朝廷局勢，情有可原，此事就此打住吧。但身為人子，望以後不要任意為之，給你父親徒增煩惱。你終究是要繼承你的父親武林盟主之位，從現在起，你便可以學學你爹是如何為本王的效命的。”
方翎羽臉上明顯放松了不小，因道：“王爺說的極是，翎羽一定悉心管教犬子，將來我們父子倆將全力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方棋，快謝恩。”
方棋一直附身著，麻木道：“謝王爺。”
方棋起身離開了，密室的設有多個拘間，走道蜿蜒曲折，若是沒有人帶路，必定在這裏迷路。方棋離開的沒有人陪，雖然這裏也是他們家的產業，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僅 憑著墻壁上的油燈，他還是沒有本事走出去的，於是就想揍回去和父親說一聲。還未現身，就看到密室大殿的側門擠出來一個人，方棋無意偷聽，可是現下也只能躲起來。就聽到裏面的人，聲音極低。方棋耳朵帖墻根兒，才勉強的聽到了幾句。
“你的傷好了？”
“多謝王爺關懷，是屬下無能，本該將銅鑼山的人一網打盡，卻不想一失手，竟然讓羅新喘息的機會。連累到王爺的大計，屬下該死！”
“徐以雋啊，你的確該死——但是本王說了，會留著你，你不是想戴罪立功麽，好，為本王掃清上銅鑼山的障礙，本王的人為了尋寶死傷不少，你若能減少傷亡又能尋得蹤跡，不光這顆腦袋好會好好長在你脖子裏，榮華富貴也會隨之而來。”
“徐以雋……”方棋聽到此處，背貼著墻根兒的手，指甲嵌進肉裏。方棋沒有再聽下去，而是悄然退下，他腦子嗡嗡響，密道拐角留有守衛在班，見了他：“少莊主。”
方棋木然的擡起頭，雙眼直楞楞的望著他：“帶我出去。”
121
這一天，羅蘿依舊待在天下第一綢緞莊裏，一則陪著陸珩，二則也能陪著葉雪凝。為了堵住元安瀾的嘴，她還特意帶了書冊來，雖然用處不大，但是陸珩偶爾不忙的時候，也會教上一兩句。羅蘿在樓上待著，那裏也是公公陸寧德的一人的處所，但是時不時的就會有人來報，羅蘿只能尋了角落一個人逗著青瓷缸裏的小魚兒玩耍。陸寧德不多過問羅蘿，畢竟懷有身孕，待在府裏，不如待在兒子身邊，小倆口就是處著不說話，也是好的。他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個玄妙。但是第三天的時候，他有點受不了了，因為陸珩的上樓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明知道兒子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但是他一個長輩，看著晚輩在角落裏打情罵俏，到底還有臉紅，於是，樓下轉悠的次數便多了起來，有人找他，也是在樓下解決，看看這個的繡工，又看看另一個，看出出主意，指教一二。兩個小的。陸珩認為這是爹故意把地方騰給他們的。
這幾天陸珩在莊子裏做事幹勁兒十足，就算偶爾外出一趟，回來手裏也會拎些小吃，以供零嘴。羅蘿覺得這樣日子挺好的，雖然不喜歡做學問，但是卻喜歡聽人都講生意經，頗有意思，於是沒事就會央求陸珩講些生意上有趣的事。他們聊得正酣，陸珩瞥見父親久久不上來，心裏明白了幾分，說道：“你說咱們倆是不是把咱給擠兌走了。”
羅蘿後知後覺，似乎最近幾天是挺清凈的：“好像是哦。”羅蘿有序偶故意不去，她不是不知道公公忙起來是什麽樣，好幾次她和陸珩卿卿我我的時候，都覺察到公公的不自在。陸珩和羅蘿出了屋子，兩人站在高處向下望，就看時不時的就會有人找他說事，說完，他就負著手，在繡娘們邊上轉轉悠悠。
羅蘿倒是沒有看出什麽，倒是陸珩，根據他這幾日的觀察，爹似乎總喜歡在葉雪凝附近躊躇，而且還對人家秀的紋樣格外上心。說到上心，陸珩還覺得最近父親有點奇怪，最明顯的就是精神面貌，最近的父親，已經不是用溫文儒雅來形容，而是由內而外流露出非凡的氣韻，就像有了什麽歡喜的事，由內而外的透著‘我心情不錯’幾個字。還有一點，便是不再和他一起出門了，以前父親都是走路去的莊子裏，因道路程較近，走走路一身爽健，也舒坦，但是近日不光坐馬車，臨走的時候還要帶些吃食出門，那些吃食無非就是點心之類。為此，陸珩的娘，還問他這個當兒子，這些點心是給兒媳婦兒吃的嗎？
給兒媳婦兒的？
陸珩一頭霧水，他和娘子可連一塊餅子渣都沒有嘗過，來的時候偶爾看到幾個繡娘以及葉雪凝在吃。陸珩不是沒有問過，為什麽天天要東西出來，父親說：因為最近老覺得餓。
所以，他對這個解釋無話可說。
羅蘿道：“你爹似乎對雪凝姐的手藝很是讚賞呢。站在那兒一直看。若是真的好，可要給雪凝姐多加工錢啊。”
陸珩聞言笑了笑，看了一眼羅蘿，轉而望向父親，眼裏的笑，漸漸淡了。
“老爺，老爺！”有人撩開嗓門在門口就喊，一路喊一路跑進來。陸寧德在葉雪凝身後站著，不悅道：“怎麽了？”
葉雪凝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曉得陸寧德站在自己身後，陸寧德報以歉笑，忙迎了上去，就聽那人說道：“老爺快去接駕，王爺來了。”
“王爺？攝政王啊？”那人急的說不出來：“快門口了，快去。”
攝政王駕到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但是陸寧德沒有應付攝政王的經驗，因為有他的地方從來都是娘子撐著，他鮮少和他有交集，陸寧德邊走邊琢磨，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爺來了，知道怎麽做吧。”
女繡工們的手藝雖然是能入皇親貴戚的眼，但是真人畢竟沒有看到過的。饒是在這天下第一莊裏，她們要說見過身份最為貴重的也就是老板娘安瀾公主了。如今來了攝政王，可讓這些人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站起來，立著，望著門口。
陸珩抓住羅蘿的手：“走吧，我們也得去前面迎著。”羅蘿有點不情願，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了。兩人下了樓，拐角處的不止何時有了個木屑，就在羅蘿的衣裙輕輕掃過之際，撕拉一聲。
羅蘿回頭一看：“糟了，裙子壞了。”
陸珩已經聽到外頭的人傳來的聲音，鎮定道：“沒事，你就上去吧。他不走你就別出來。”
羅蘿急色道：“那哪兒行啊。我——”
”別可是，快上去，讓王爺看見就不妥了。”說這話時，陸珩消失在拐角樓梯，羅蘿望著裙子果然是爛的沒法看了，摸了摸那飛起的木屑，上了二樓。
羅蘿躲在二樓，聽到攝政王的聲音渾厚洪亮逼近，正是已經到了堂中。
“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元伯靂手腰間，眼神和藹的望著周遭，淡笑道：“本王今天也是順道路過，想著近日王妃的生辰就要到了。這不，知道你們最近的料子都是時新的，就王妃過來看看。”
陸寧德拱拱手，笑言：“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乃世間佳話，我等真是佩服不已。王爺隨意看看，喜歡什麽我讓夥計給您包上，立刻送府上。”
元伯靂不緊不慢的嗳了一聲，他入了繡坊大堂內，女工們稀稀拉拉的行了個禮，礙於不方便下跪，元伯靂免了她們的跪，說道，手頭上的事要緊，畢竟也是國事。
元伯靂今天來，身邊還帶了兩個人，一個是虎丘另一個便是徐以雋，兩人一左一右的站在他兩側。陸珩自打徐以雋進門就認出來，果然！這家夥真的沒有死。
陸珩心如擂鼓惻惻的望了一眼樓上，幸好娘子沒有下來。羅蘿沒下來，也就沒看見，但是葉雪凝看到了，本來她是站在女工最後的一排的，大家站起來便什麽都看不見，可是坐下後就不一樣了，葉雪凝把眼前這個人看的一清二楚。
徐以雋顯然沒有在人頭中一眼就認出了葉雪凝。倒是陸珩，徐以雋與他四目相對。不過一瞬間，他心裏便便有一種異樣的答案。一個人的而眸子，但凡對視上，總能知道對方的心裏的意思。至少，徐以雋在陸珩的眼睛裏讀到，他對自己毫不陌生。
徐以雋優雅的笑了笑——這就夠了。
然而有人翻臉就是這麽快。陸珩的眸子純澈溫和，笑了笑：“這位兄臺有何見教？”
元伯靂本來發要和陸寧德一去倉庫選不料的，他聽了，瞅了陸珩一眼，又瞅瞅徐以雋：“何事？”
陸珩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臉，搞得陸寧德都不知道兒子在幹嘛：“你怎麽了？”陸珩道：“爹我臉上有東西嗎？”
陸寧德：“沒有啊。”
陸珩這才爽朗的笑了，說道：“這位兄臺剛才那般看我，還以為臉上有贓物。不知閣下有何見教。”陸珩將自己的姿態拿的極低，行了個禮。徐以雋微微一楞，眼裏閃過一絲促狹：“不敢不敢，在下只是看到公子和陸老爺父子面容極其相似，不由多看了兩眼，想起了自己家父，有些失態，萬望見諒。”
也不知道是誰先郎朗笑了一聲，陸珩和徐以雋相視一笑笑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122
天下第一綢緞莊起初制作綢緞，後來因為元安瀾身份的緣故，漸漸囊括五湖四海的更多種類，雲霧綃、雲錦，金錦、漳緞、青蟬翼、素羅紗，軟煙羅、雲綾錦，無一不是最精良最優質的。元伯靂在陸氏父子的陪伴下，在庫房裏揀選了有些，裝車的時候分成兩輛馬車，足有二十五匹。
陸寧德本來不打算收銀子的，可是元伯靂說了：“你是生意人，這明碼實價的，本王有豈會壞了你們做生意的規矩，那東西不給銀子，那本王成什麽了？”
元伯靂說的風趣，話一出，小廝們逗笑了，都道攝政王雖然威嚴，但和顏悅色，卻平易近人。陸寧德送走攝政王，負著手往回走。女繡工們以及小廝還在興高采烈的竊竊私語，陸寧德頭頂蔓延一片陰雲，他直覺攝政王來這裏，有著不簡單的意圖，至於到底是什麽，他冥想了一陣，搖搖頭，不明白，或許真的是給王妃挑選東西吧。
“別看了。工期要到了，還不著緊些。”
陸寧德用話轟走了手底下的人，末了有對兒子陸珩道：“你和王爺身邊的那個人，你不是多話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啊。”
陸寧德狐疑的望著兒子，眼裏只有半分相信：“我總覺得有點奇怪，你向來和你舅舅王爺不怎麽說話，今天倒是和他身邊的人聊起來。”
陸珩笑了笑，不動聲色道：“或許，有眼緣吧。”
“當晚和你交手的人，可看清楚了？”元伯靂神情淡漠，踩了地上的杌凳登入馬車，徐以雋小心翼翼為其打起簾子。亟待裏面的人還未坐定，徐以雋沈聲道：“屬下看清楚了，正是陸老板的兒子，無異。”
簾子放下，馬車還是為啟動，就聽到元伯靂的聲音從簾子內傳來：“此事本王不便出面，你既然與他交過手，此事就交由你處理吧。”
車軲轆緩緩轉起來，虎丘斜睨著徐以雋，眼裏透著不屑，他翻身上馬，和徐以雋一左一右緊跟著馬車沿著東街禦道往王爺府去了。
葉雪凝疾步奔上樓，看見羅蘿織布機旁，蜷著身子，眼神呆滯。葉雪凝四下看了看，蹲下身，忙道：“你知不知道，剛才誰來了？”
羅蘿整個人像被抽走的魂一樣，眼湧動著點點星火，漸漸欲烈：“他怎麽沒死，他沒死？陸珩不是說那毒物足夠致命吧，竟然還給了他喘息的機會！”羅蘿的抱著雙膝，手指骨節泛白。她本來在樓上躲得好好的，然而有人一口說話，她的汗毛立刻束了起來。
她和他相處了這麽多年，怎怎麽會不識他的聲音，她努力扼制住沖下到了的沖動，因為不想給陸珩添麻煩，所以他現在已經堂而皇之跟在那王爺的身邊，要一條忠心的走狗了嗎？
“壞人活千年啊，老天爺的瞎眼了麽。”羅蘿呢喃著，忽然想起葉雪凝：“那你在下面，他有認出了你嗎？”
葉雪凝咬緊牙關，低眸道：“我倒希望他看見我呢！我真想看看，他若是知道我還活著，會是個什麽表情。不過說起來，幸好你沒有下來，徐以雋可以對我們背信棄義，見了你嫁給了陸珩，誓必會攪一個翻天覆地，你忘了劫囚那日你們對峙的場面了嗎？”
羅蘿怎麽會忘，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樓下，陸珩和公公陸寧德正從外面進來，兩父子似乎在商量什麽事。陸珩身子挺拔，嘴角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羅蘿知道若是他遇到嚴肅的事務，便會蹙眉，就像現在這樣。她本以為陸珩會上來，然而陸珩只擡頭急急的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旁邊的側門，示意父親有事要他去後面。
羅蘿笑著點了點頭：“去吧。”幾乎沒有聲音，但她知道陸珩看懂了。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躲著他了，咱們現在是瑨國正經的百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和陸珩這輩子，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我羅蘿不找他算賬了，他倒敢來招惹我？他徐以雋算個什麽東西，雜碎而已，雪凝姐你回去告訴我哥，問問他有什麽打算，還有就勞煩陸珩出手了。徐以雋害了銅鑼寨，就由銅鑼寨的人，親手解決了他。”
羅蘿心裏是藏不住事的，陸珩知道今天見了仇人，羅蘿心裏一定不好受，然而他又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及至羅蘿先回到了東苑，吃了晚飯他才回來。
“你心裏有主意了？”
陸珩不需要和她說話，已經在她臉上看出了‘我想殺人’的心思。丫鬟相繼進來布菜，羅蘿窩在羅漢床上，見著這一幕，支起半個身子道：“你還沒用飯？”
陸珩溫暖的笑了笑：“沒呢，本來是要和爹在莊子裏一起吃的，但是爹讓我忙完趕緊回來陪陪你，畢竟你懷孕了嘛。”陸珩的眼神充滿深意，羅蘿聞言，把紅紅的臉別過去，可是她又是在憋不住。屏退了丫鬟之後，兩人關上門將今天的事從頭到尾的梳理了一遍。
陸珩和羅蘿相處久了，吃相也漸漸沒有了講究，還有就是，實在在莊子裏面走來走去，肚裏的存貨消耗太快。筷子在忙碌的嘴裏進進出。羅蘿說著，陸珩就聽著，因而要顧著填飽肚子，他在這個過程中一言不發。心道著，原來女人啰嗦起來，都是一個樣，及至陸珩吃飽了，當下筷子，他總結道：“所以你們就想自己動手？”
羅蘿恨極了徐以雋，情緒高漲的她，說的口幹舌燥，看到桌上陸珩只喝了一口的茶，端起來就給自己灌了一口，說道：“我估計我哥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再說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你的那夜千行的身份最好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現。我覺得今天那老王爺來目的不單純，一定別有用心。”
陸珩默不作聲，這點他何嘗不知道。尤其是徐以雋那眼神，顯然已經開始懷疑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沒事的，我出手你們出手不都是一樣嗎。你和你哥哥還有葉姑娘剛剛有了新身份，行事萬萬不可莽撞，以免讓人找到把柄。”
這夜，兩人都堅持己見，第一次有了矛盾。羅蘿早早就睡下了，陸珩在羅漢床上看了一會兒書，不過一會兒便去盥洗，爬上了床。因知道彼此都是為了彼此好，所以陸珩才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兩人相愛之後的第一個矛盾。這一夜，兩人都睡得格外安分、安靜。羅蘿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漸漸的他就聽到勻稱的呼吸聲，陸珩沈重的心，忽然一下柔軟了起來，他無聲嘆了一口氣，伸了手臂，中羅蘿的後頸穿下去，側身摟住懷裏的人，他下巴抵在她的如脂玉細膩的肩上，嘆道：“你呀，就是太倔……”
元安瀾坐在狀態前，由著素香給自己卸下金釵步搖。她望著銅鏡裏模糊姣好的輪廓，銅鏡一角是油燈的火舌跳躍，她幽幽道：“什麽時辰了？”
素香瞧了一眼銅壺滴漏：“回公主的話，已經亥時三刻了。公主今晚睡的有些晚，是不是屋子裏太熱的緣故？”
金釵步搖和耳墜子一一卸下，如瀑的頭發順散落在肩頭，元安瀾一言不發。浴室裏，衣衫褪去，豐腴的胴體展露無餘，元安瀾雖然人到中年但是保養的極好，一雙玲瓏小足，腿部白皙勻稱，若非臉上漸漸顯現的細紋，就著這背影來看，說是少女也讓人信服。浴桶是飄著密密紅色花瓣，清香撲鼻。元安瀾把身子浸入水裏，頭倚著桶壁。素香在桶外給她拿肩，發現元安瀾今天一整天情緒都不大對勁。
“公主今天手氣不錯，一串三，可謂將他們三個殺得片甲不留。”
元安瀾淡淡的笑了，道：“今天算是手氣不錯吧。”
忽然就沒有下文，素香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公主，您是怎麽了，奴婢看您一整天都悶悶不樂，是有心事。”
此話說中了元安瀾心事，她本來不想深究的，但是素香已經看出來了，她也不想瞞了。
“素香，你覺得最近老爺奇不奇怪？”
元安瀾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元安瀾兩手裏搭在桶邊，素香就又為她捏起的手臂：“老爺最近……就是早上出門走的早了一點，還有晚上回來的晚一點。”
元安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素香能看出來什麽，這事只有同床共枕的夫妻才能察覺。
素香以為元安瀾是為這事在生老爺的氣，就笑道：“最近莊子裏面忙，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公主不要擔心。等過些時候，老爺不忙了，不就好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這是一點。但都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沒發現老爺最近的精氣神比之前好了挺多？”
素香聽元安瀾這麽一說，覺得好像是有那麽一點：“也對啊，照理說老爺事務繁忙，應該勞累才是，怎麽還容光煥發了呢？”
溫熱的水汽籠罩著腮如新荔，朱唇緊抿的面盤，元安瀾的眼睛猶如暗夜的星子，幽幽的發著光：“是啊，怎麽還容光煥發呢？金銀權勢女人，是最令人開心喜歡的，你說說，依老爺的情況，是屬於哪種？”
這可把素香個問住了，她道：“老爺為人忠厚，金銀他已經有了，名望嘛……他娶了公主又把生意做到了五湖四海，名望早就攢夠了。”素香的話戛然而止。
元安瀾冷道：“說啊，你怎麽不繼續說呢？”
素香似乎明白了元安瀾想說的是什麽了：“奴婢惶恐，難不成奴婢和公主的猜想……”素香唯唯諾諾還是不敢明說，再是主仆情深，也沒有人家夫妻伉儷情深，不敢妄自下斷論。豈知，元安瀾徐徐道：“對，就是和你想的一樣，不是錢財，不是權勢，而是因為女人。”
素香的手在元安瀾的身上拿開，杵到她的跟前，驚愕道：“公主，老爺不會做這樣的事吧，您可是公主，他怎麽敢這麽做。”
元安瀾兀自的用帕子在肩上擦拭，大紅色花瓣飄在兌了牛乳的浴湯上，鮮艷刺目，元安瀾的手在水裏浮起來，她黏住了幾片水靈靈的還釋放著香氣的花瓣，冷道：“素香，明天你派人去看看，最近莊子裏都有什麽事發生，去的時候，回來的，還有在莊子裏的時候，都和那些女子親近過。本宮要詳細的。”
元安瀾是個有火便會發作的，但是看她現在這個樣子，素香知道這次的怒火，非比尋常。照做是必然，怕就怕萬一真有個什麽，公主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子。
“是，奴婢昨天就著人去辦。”說著素香繼續為元安瀾拿肩，元安瀾忽然沒頭沒腦的補了一句：“還有你讓人去查查，老爺每天帶走食盒裏的點心，他是自己吃，還是給別人吃了。”
“公主心思細膩，奴婢記下了。只是，奴婢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公主啊，您和老爺畢竟是夫妻，為什麽不先問問老爺的意思呢？”
元安瀾勾了一邊嘴角，眼底是一片涼意道：“他都那樣了，你覺得我還能問出來嗎？打個比方，他若真的喜歡那個人，你覺得他敢娶進門麽？我清楚的陸寧德，他這個人忠厚老實，可是一旦認定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京畿之地，無人不知他陸寧德是我元安瀾的夫婿，試問，這容城有誰有膽子覬覦我枕邊的男人？除非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這種女人，若是跟本宮搶男人，那才真是自取其辱。”
素香聽明白了，點點頭：“公主說的極是，倘若真讓奴婢查出來，一定不會給那女子好果子吃。”
“不過，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老爺還是清白的，你一定要囑咐你派去的人，小心謹慎，如果讓老爺知道了，本宮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123
葉雪凝起床起的早。從屋子裏面出來的時候，才辰時辰正。羅新還在炕上睡覺，長條條的身子裹著薄被，只留下個一顆腦袋。
屋子裏面彌漫著一股潮濕朽木的氣息，葉雪凝扣著衣襟上的紐扣，走到羅新的炕前。見到羅新將薄被滾的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顆腦袋。
容城的氣候不比在山上，山上的夏天根本不知道何為熱，而這裏，上半夜熱，下半夜才能涼快。葉雪凝一看羅新的睡相就明白，昨夜鐵定沒有睡好。這麽一猜測，葉雪凝的心就忍不住一陣疼。起初搬進這座房子的時候，羅新還能起的比她早，為的就是不讓葉雪凝感到尷尬。然而漸漸的，卻是葉雪凝起在了他的前頭。葉雪凝心裏也樂得這樣，她認為是羅新沒有把她當外人了。
這麽想著，葉雪凝的鼻子忽然一蹙，眼光四處瞟，正是一股不可言說的氣味，從被子的末端幽幽飄出來。葉雪凝把腰挺正，捂著鼻子，搖搖頭。
恰時，羅新醒了，伸長手臂伸著懶腰，音不成調:“又這麽早？”
葉雪凝對他說：“是啊，還要是上工呢。”
羅新揉著惺忪睡眼，做起來說道：“那我跟你煮一碗面吧，你吃了再去。”
葉雪凝兀自前去打開了門。東邊的天空，連綿的青黑的雲下藏了一團火焰，猶如竈膛裏的第一把火，是個要蔓延開來的架勢。
一股子清新的涼風破門而入，葉雪凝感到自己又活過來了：“不用了，你繼續睡吧。”
羅新扭了腦袋去看後面的人，他在想，怎麽最近葉雪凝都怪怪，就道：“我那妹夫的生意有那麽忙嗎？讓人天不大亮就要趕著去了？”
屋子的一角立著半人多高的臉盆架，角落裏還有一口大水缸，葉雪凝一手抄起盆裏的水瓢，另一只掀開大蓋，又在水缸裏舀了三瓢水，裝在盆裏，取了左邊的白帕子，浸在水裏，搓了搓。
“的確很忙，幾十個繡娘的活計，要在短時間趕出來，並非易事，我過去，也不過是近些綿薄之力罷了。”
羅新知道葉雪凝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所有所思道：“其實這些人情，該讓我一個人了來還的。你不喜歡大可以不去的。”
葉雪凝用帕子勻面，洗了個幹幹凈凈聽提神的冷水臉，扔下一句道：“皇上要這批貨，要得急。我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的。好了，你繼續睡吧，我出門了。等你中午出攤的時候，我會過來吃面。”
葉雪凝不給羅新說話的機會，羅新如鯁在喉，聽得門扉吱吱呀呀合上。屋子裏空蕩靜謐，羅新望著一束光打在房梁上，肉眼難辨的灰塵在光束裏翻滾、洶湧。
陸寧德昨夜睡的晚，起的卻早。元安瀾枕在枕頭上不動聲色的嗔怪：“昨夜本就回來的晚，還在書房裏待那麽久，今兒又這麽早起來，真不知道給自己偷個懶。”
陸寧德今日心情都不錯，就捏了一把元安瀾不再緊致的臉蛋，笑道：“莫說給別人做事偷懶都偷不得，自己做生意，還偷懶，底下的人上行下效，豈不是全亂套了？你再睡會子吧，天色還早呢。”說完這些，陸寧德就趿拉上鞋子，洗漱之後，就整衣出門了。
元安瀾躺在床上，剛剛眼底的還存在的溫情，陡然變得猶如一片沈寂，她掀開被子就起，輕巧的下了地。書房裏一切照舊，筆墨紙硯還和昨天一樣，沒有動過。那昨晚陸寧德在裏面忙活什麽呢？元安瀾眼睛四處瞟了一瞟，心裏七上八下，不能安，她現在杯弓蛇影，元安瀾暗暗責怪沒有氣度，她是公主，陸寧德若是有三妻四妾的心，也不會跟她提，也不敢提。望著那把椅子，元安瀾心有不甘的嘆一口氣，可她還是想要弄清楚怎麽回事，能讓一向穩重持重的相公容光煥發，必定不是簡單的角色。若是紫色一般的就算了，可若是絕色……
元安瀾想起昨天和素香商量的計謀，猜測著現在陸珩大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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