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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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兒子陸寧富身上，忽然就變了：“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你爹要是還活著，非得把你的手打斷不可，我看你那什麽去賭。聽著，此事過後不得再犯，否則，就家法伺候，聽到了沒有？咳咳咳……”陸老太說的急，嗆了幾聲。
陸寧富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是娘，兒子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娘快別生氣了。”
一家子陸陸續續從正堂撤去，最後只留下羅蘿和陸珩。
明面上，已經真相大白，可羅蘿深深知道，陸珩這一關，沒有過。
陸珩沒有授意她去賣首飾，可陸珩為什麽要幫她。
正堂的安靜的出奇，她背對著陸珩，明白陸珩一定會問她原由。羅蘿已經不管不顧了，她下定決心， 如果陸珩一定要問，那她就全盤托出，陸珩是好人，她不想再瞞了……
然而豈知……
“走吧。”陸珩沒有說其他的，輕輕的拉著她，兩人一起出了正堂，朝東院而去。
070
陸珩帶著羅蘿走出正堂，陸府上下已經掌燈。風一吹，燈影搖晃，亂了兩人的身影。
羅蘿落後陸珩半步，被牽著，一言不發。她擡頭望著夜空，月亮彎彎的掛在夜空的一角，被眾星拱之。
這個月夜，像極了那日她和雪凝姐從銅鑼山逃出來的那夜。月亮如此亮，星子如此多。
陸珩一直牽著她，一直沒有說話，他不說，羅蘿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麽牽著手一路走著。
羅蘿望著陸珩單薄的背影，不經心裏感慨，她來這裏不過短短數日，竟沒有想到已經和眼前的人發生這麽多事。
當日拜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第一次見陸珩，第一次和交杯酒，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聽到他叫娘子，第一次同床被她踹下去，第一次被她嫌棄，第一次她由衷的感謝……
陸珩，你為什麽不問我。羅蘿看著身側兩人僅僅交握的手，心裏不是滋味。
回到東苑，陸珩依舊一言不發，張羅著，忙前忙後。陸珩將幹帕子剛進水盆裏，然後撈起來擰，遞給羅蘿。
羅蘿站在旁邊，伸手接過帕子：心裏忽然生出了一些愧疚。
羅蘿明白，陸珩對她的打量，自打從正堂回來就一直沒有聽過。她偏不去看他，就咬牙，還是用帕子洗了臉。
然而洗完之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
“陸珩。”
陸珩嘴上嗯了一聲，接過羅蘿遞過來的帕子，轉身繼續搓洗，似乎有意在聽，又似乎無意再聽。
“你……為什麽不問我。”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陸珩搓洗完帕子，覆又遞給羅蘿。羅蘿不明白為什麽要洗兩次，然而她沒有說，接過帕子，繼續勻面。
末了擦了擦手，眼睛始終不擡，是個不想和陸珩正視的樣子。
“……”
陸珩笑了笑，接過帕子。“我知道你不想說，，沒關系，我會等到你想說那天。”
羅蘿受不了那柔情的目光，這次她對上陸珩的目光，陸珩的眼睛，像是雪山頂的暖陽，幾乎能將觸及的一切融化。羅蘿不敢再看，就移開了視線。莫名其妙的，她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好快。
洗漱完畢，丫鬟進來撤下水盆，陸珩為羅蘿掖好被子，輕聲道：“夜裏涼，蓋好。”
羅蘿望著陸珩，點點頭：“嗯。”
“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羅蘿翻了個身，她今天太累了。“知道了，你去睡吧。”
因為母親沒有發話，所以陸珩暫時不能回到正屋睡覺，故而只能睡在外面的屋子。
陸珩一一吹熄了燈，只留了一盞蠟燭。黑夜裏，足夠用了。
門吱吱呀呀的合上。羅蘿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她的事算是解決了，可是明天二胖和東叔的事還尚待解決。
她得去找夜千行才行。
陸珩回到自己的屋子，率先吹熄了蠟燭。他在幽幽的火光中叉腰踱著步子，他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羅蘿明天一事。他心疼她，畢竟今天白天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可是……娘子是如此重情義之人，如果知道此事，心裏一定難過的。
況且，羅新著急想見妹妹，也是時候，讓兩兄妹見見了。
陸珩熄了燈，眼睛一直望著羅蘿的屋子，忽然羅蘿的屋子明亮起來。陸珩走到窗子邊望去，心道著：她不睡在幹嘛呢。
然而羅蘿屋子久久沒有熄燈，就看到一個身影忽而來來去去。陸珩思定，去到案桌，裁了一張小紙條，執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想起來那日娘子羞澀的告訴自己不識字的情景。於是，他便下筆，畫了兩棵竹子，讓後將紙綁在匕首上。陸珩拿著匕首悄悄出了門，他躡手躡腳的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下人在此處游蕩，於是流竄到正屋的妝臺前的窗下，窗戶沒關。
陸珩暗暗慶幸，自己當時沒有關窗，
陸珩身上脖子往裏望，看見羅蘿已經起了床，正在衣櫥裏挑衣服。
陸珩心裏大抵知道了，娘子這是要出去。可這麽晚了她要去哪兒？
難不成是要去找夜千行？
陸珩心中一凜，怎麽說呢，有點酸。雖然明知道，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
羅蘿此時已經褪下衣衫，前凸後翹一覽無餘，陸珩早就見識過那卓越的風姿，此情此景，使得他的心忍不住蕩漾起來。
不能再看了。陸珩受不了眼前的春景，索性蹲下來，靠在墻角，深深的換氣。然而饒是如此，他滿眼都是那一幕幕冰肌玉骨……
陸珩搖搖頭，告誡自己偷窺非君子所為。再次起身，羅蘿已經換了一身深色的衣裳。
陸珩就趁羅蘿還沒有轉身之際，匕首赫然投出，結結實實釘在了床圍上。
生更半夜，羅蘿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惶惶道：“誰？！”
陸珩見見此，趕緊從窗下溜了，他此刻也該準備準備了……
話說一把匕首冷不丁的釘在了床柱子上。羅蘿幾乎不敢信，竟然有人能明目張膽到如此地步。
“咦，匕首上見面還幫著紙條？”
羅蘿將時候拔出來，又將紙條取下來，鋪開，就看到一副小畫，畫的是兩顆竹子。
“竹子？”羅蘿蹙眉，狐疑怎麽沒有字呢？但是寫了字有怎麽樣，她有不認得。對了。她記得和夜千行的約定，夜千行說了，以後若是要找她，就會畫一幅畫，然後飛鴿傳書給她。
羅蘿心頭一喜。夜千行終於來找她了。她高興的將紙條放在胸口，但隨即反應過來。夜千行剛才來過？！
所以他看到自己的換衣裳了？
羅蘿臉耍的一下的就紅，她四處尋找夜千行可能將匕首釘到屋子裏的突破口，然而找來找去，四處都關的嚴嚴實實，也就只有……
只有窗戶沒有關。
羅蘿咬牙，面臉羞得通紅：不會把，夜千行不會都看光了吧。
羅蘿果然如約翻墻而出。借著上次爬墻的經驗，她已經輕車熟路。野風微涼，羅蘿騎在墻頭，正要跳下去。
卻看到有人已在墻頭下，候著她了。
夜千行騎在馬背上。借著月色，兩人四目相對。
夜千行夾了馬肚，馬兒踏著馬蹄，靠近墻根。夜千行帶著銀色面具，月色下猶如鬼魅，他張開雙手。
羅蘿深深望著夜千行，抿唇，點了點頭。她下定決心騰空一跳，出於對夜千行的信任，她這一跳，頗有點不管不顧的任性。
急速下墜的力量，使得羅蘿緊閉雙眼，不過須臾，下墜的力量忽然猛的一頓。是夜千行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她。
羅蘿靠在夜千行的懷裏，心臟撲通跳個不停。“你怎麽在這兒？”
夜千行用變了聲的嗓子，輕輕的說：“我在等你啊。”
羅蘿沒有說話，夜色濃重，遮住了她臉上的紅。
“夜千行，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麽？”
“我想見我哥哥，我有事找他。”
“姑娘坐好。”夜千行將羅蘿換在懷裏，他在她耳畔輕聲說道：“在下此番前來，正是帶你去見你哥哥。”
說罷，手裏的韁繩一蕩，陸珩兩腿夾了馬肚，高頭大馬立刻禦風前行，漸漸猶如奔命，直到被夜色吞沒。
071
夜千行驅使高頭大馬跑得飛快，羅蘿借著月色發現路徑並非是去竹屋的方向。恍然明白過來，夜千行曾經說過，他們將哥哥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
高頭大馬受陸珩的驅使，披星戴月來到城郊的一處，前有一大片荒地，後一片山丘，方圓周遭的屋舍不少，只是因為十年前一場瘟疫侵襲，已經鮮少有人還在這裏居住。
類似於村口，小路半空懸空一個殘敗的牌坊，馬兒踏進牌坊小路。夜色濃重，田地裏的牛蛙與蛐蛐兒不絕於耳。羅蘿聞到一股泥土混合著草的味，使她想起了自己的還在銅鑼山的時候。
沿著小路穿進去，數十丈便有一戶人家，然而卻是殘垣斷壁，是個無人居住的景象。羅蘿好奇，哥哥羅新究竟被他們藏哪兒了。正當如此想，羅蘿感覺到夜千行在勒韁繩，馬兒放緩速度，色洛洛左看右看，就看到路旁的屋子，背後還有一條陰森森的小路，羅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說該不會是在裏面吧？剛這麽一想，陸珩果然將驅使馬兒上了旁邊的小道。
羅蘿發現自己從牌坊開始，已經不大記得來時的路了，七彎八繞，幾乎都將她繞暈了。
小路延伸朝內，走到最裏面便沒有了路，只有一座屋舍。夜色下，暮沈沈，頗有些陰森可怖。
屋子是茅草蓋得，並用竹籬笆圍了了個小院，兩塊門板在籬笆的開口處充當大門，意意思思也算是一座帶院子的屋子。
籬笆裏內有動靜。羅蘿坐在馬背上，只看得到裏面有幾個腦袋似得東西在移動，明顯有人在防備外面的情況。
陸珩跳下馬，不等裏面的人說話，先道：“是我，開門。”
籬笆裏的人聽到他的聲音，果然從裏面將門打開。從裏面出來兩個人，向陸珩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大舵主。”
“這些天怎麽樣？”
“一切都好，舵主放心。”
陸珩點點頭，將手裏的韁繩，交給其中一人，帶著羅蘿進了小院。
月色明亮，羅蘿忍不住去打量這些人，心裏對夜千行這個大舵主的稱呼，十分好奇。
“對了。”羅蘿腳踏進小院，忽然想起一事，拽住夜千行的衣袖，幾乎是用祈求的口吻在說：“我有個姐姐住在東街的東來客棧，能不能麻煩你們也把她帶來？”
陸珩的銀色面具，泛著冰冷的光芒，羅蘿望著夜千行，又看了看身邊的蒙著面身著夜行衣的人。
“好。我這就派人去接她。但是我們的人畢竟不認識她，她如何肯跟我們走？”
羅蘿思忖半晌：“這樣，你就說，下午那位給她銀子的人，叫她來。她一定會跟著來的。”
面具的眼睛一跳，陸珩似乎有點明白了，所以娘子把首飾賣了，是給了她那位姐姐麽。
屋子裏，紙窗透著光，羅蘿站在屋子外，激動的熱淚盈眶，她仿佛看到了哥哥見到她的表情，一定跟她一樣驚嚇驚喜吧？
夜千行看到羅蘿躊躇，就用手輕輕推了推她：“去吧。”
羅蘿忍著激動的淚水，朝著屋子奔去。彼時羅新正在加餐，正是一盅當歸雞，因為他是傷員也是重點保護之人，故而陸珩和萬俟蕭吩咐人在夥食一定要開好點。羅新當時正要享用罐子的雞腿，身後面大門，冷不丁傳來動靜，如果不是知道外頭守衛森嚴，他幾乎要以為要人殺進來了。
羅新轉過頭去看，看到來人，雞腿一下子從他嘴邊掉了下來，羅新站起來望著眼前的人，如同定住了般，良久沒有動彈。
“阿蘿？”
羅蘿看著哥哥，幾日不見似乎長肉不少，手腳和身上也都好，羅蘿忍不住撲過去，險些將羅新撲倒在地。
“……”羅蘿只知道哭，因為她不知道除了哭，還能如何表達她對哥哥的想念，最近這段日子，生離死別他們都一起經歷了，如今安然的看到哥哥還活著，而且還活得如此滋潤，羅蘿心裏對夜千行的感激就又多了一分。
“阿蘿，快讓我看看。”羅新不敢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妹妹羅蘿，他向‘獨孤霸’（萬俟蕭）央求多次，都得不到結果，得到的答案總是讓他在等等，竟沒想到，他們竟然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
“是他們帶你來的嗎？”
夜千行在屋外站了好些時候，及至等了蛐蛐兒唱了第三十六遍，他才走進去。
夜千行一進門，便看到兩兄妹你給我拭淚，我給你拭淚，總之場面令人動容。
羅新見到夜千行，帶著羅蘿下跪，夜千行眼力見極快，在兩人膝蓋觸底之際，將二人扶起來：“二位請起，這是何故啊。”
羅新動容道：“大俠，此番我二人兄妹能得以相見，全靠你們，你們是我們的恩人，一定要受我兄妹一拜。”
說著就又要下跪，夜千行哪裏肯收下這個膝蓋，再次將兩人扶起來：“二位萬萬不可，在下等人只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萬萬不感受如此大恩，羅兄若覺得虧欠，那就與我們用仇敵愾，共抗奸佞。”
羅新的手被夜千行緊緊握在手裏，此刻無聲勝有聲，羅蘿看著兩人心中動容：“哥哥說的不錯，今後大俠若是有用得著我們的，大俠盡管開口，我和我哥，一定會拼了命幫你的。”
面具裏的眼睛完成了月亮，夜千行回道：“我啊，是不會讓你們赴湯蹈火的。你們只要好好活著，為當今天子效命，鏟除奸佞，便是對我的最大回報了。”
羅蘿看看哥哥，有看看夜千行，她沒有想到此番事件，竟然和當今天子扯上關系。
“等等，哥，你們，什麽天子不天子的，我怎麽聽不明白？”
羅新詫異的望著夜千行，夜千行的望著羅新，他負著手：“有些事，我還沒有告訴她。”
羅新道：“我還以為你告訴她了。”
羅蘿望著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腦子一團漿糊：“你們在說什麽啊，什麽我不知道的，快告訴我。”
072
夜色濃重，淩亂的馬蹄聲咄咄逼人，由遠及近，在田野四下傳開。葉雪凝騎著高頭大馬，長發飛舞，跟著前面的人，拐進了破舊牌坊，一前一後往小徑深處而去。
“籲！”
兩匹馬載著人來到路的盡頭，葉雪凝和前面的人一樣跳下了馬。幽幽的月色下，茅屋陰惻惻盤踞而立，內滿室光芒，但從紙窗戶透出來，卻是微不足道。
疾馳一路，又更深露重，葉雪凝伸長脖子，望著門扉緊閉的籬笆小院，忍不住呵了一口氣，又搓了搓手。
前面的黑衣人人不說話，開了門，便立在一邊，是個讓她自己進去的意思。
葉雪凝低著頭，略略遲疑。
半個時辰前，這個黑衣人漏夜前來找到她，說是要帶她去見一個人，但見誰，對方卻只字不提，一副保密姿態，只說見了便知道了。
葉雪凝問不出來，心裏隱隱已經有了答案，她能確定的，是至少對方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前來見她，怕為了是羅新——本著對方沒有傷害自己的行為，葉雪凝大著膽子跟那人悄悄跳下了樓，直到，她看見墻角拴著兩匹馬，就更加確定了，此人前來的目的，一定是帶她去見羅新。
她記得阿蘿曾說過，只要時機成熟，就會讓她去見羅新，想必這一切都是受了夜千行的囑托。
葉雪凝低頭跨進了門，院裏一陣陰風襲來，使得她起了一身雞皮。拾級而上，屋內的人聲，跑進葉雪凝的耳朵裏，她再熟悉不過了。
迫不及待，葉雪凝三步並做一步，接連幾步，來到門前，扶著門框往裏一望。
屋裏的人聲，隨著葉雪凝的動靜忽然一滯。
“雪凝姐？”
羅蘿驚詫望著葉雪凝風塵撲撲的模樣，又驚又喜，忙上前將人帶進屋裏，葉雪凝殷切的望著羅新，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流下瀑布似得。
羅新眉頭蹙著，視線穿過中間的羅蘿和夜千行，直直的落在葉雪凝身上，嘴唇顫了顫：“雪凝啊，這些天委屈你了。”
氣氛一下子沈滯。羅蘿立於兩人的中間，和夜千行對視了一眼，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
葉雪凝眼裏模糊一片，忽然，她哽咽地低下頭，竟然傷傷心心的哭泣起來。
大家顯然沒有料到，可是葉雪凝越哭越傷心。在場的也就羅蘿和羅新與葉雪凝相熟，夜千行望著眼前境況，深吸一口氣，有點尷尬。
羅新皺著眉，張著嘴，被葉雪凝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羅蘿暗暗揪了一把哥哥的腰窩子，擠眉弄眼，咬牙切齒的低聲說。
“上啊。”
葉雪凝捂著嘴，閉著眼睛，哭的沒天沒地，卻又不是嚎啕大哭，但梨花帶雨，渾身顫抖，別有一番美人傷情的風景。
羅新忍下那痛，遲遲疑疑的挪步上前，望著眼前的人吞了一口氣唾沫，葉雪凝的模樣但凡人見了都我見猶憐，羅新說道：“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見著了，快別傷心了。”
葉雪凝不理他，依舊是哭。
羅蘿在後面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囁嚅道：“笨！”說罷，擡腳就往哥哥的屁股上一踹。羅新受了那力，身子猛地向前一傾，他想要將葉雪凝推開，哪裏知道正正好，結結實實將葉雪凝抱了個大滿懷。
羅新低頭 一看 ，又窘又氣回頭望羅蘿，羅蘿笑嘻嘻露出兩排貝齒，晃了晃腦袋，正是一副如願以償的笑臉。
葉雪凝靠在粗布麻衣都掩飾不住的結實的胸膛上，哭聲一瞬間停滯。
羅新幽幽嘆了一氣，雙手終究還是擡起來，輕輕拍了拍懷裏人的單薄的背：“別哭了，別哭了。”
葉雪凝收了聲，果然不哭了，她在羅新懷裏擦眼淚，吸鼻子，似乎想不通，又把臉往羅新懷裏一鉆，蹭了蹭。
屋裏，是羅新反覆又反覆的‘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的話，再無其他。羅蘿耷拉著臉，搖搖頭。
夜千行狐疑，用胳膊肘推推她：“怎麽了？”
羅蘿撇撇嘴，依舊是搖頭，喃喃道：“就會這一句，真是笨死了。”
夜千行扭過臉，面具裏的眸子柔柔一笑，羅蘿的視線冷不丁的與之相撞。
夜千行不明：“什麽意思？”
羅蘿舉手掩面，與之悄悄話道：“難道不是麽， 有些話總不能讓女孩子來說吧。”
夜千行：“……？”
羅蘿仰頭瞄了一眼夜千行：“不明白？”
夜千行把羅蘿的話前後在腦子裏面過了一遍，恍然大悟長‘哦’一聲。因為懂了，所以會心一笑：“你哥是正人君子，自然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
“算了吧。他就是少根筋。”羅蘿不再說話，到底是銀色獠牙面具太扯眼，讓人羅蘿忽視了那一雙秋水柔眸。她全然沒有註意到，夜千行以深情的目光正看著自己。眼下雪凝姐和哥哥相擁的畫面，恐怕除了當事人，也就屬她最有感觸了。
燭火燈芯發出輕輕一聲爆響，火焰跳躍。
四個人圍桌而坐。羅新頷首抄手，健碩的肌肉埋在衣服裏，有棱有角，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妹妹羅蘿。
羅蘿坐在哥哥對面，夾著肩膀，眼睛有意無意的和哥哥打照面——雖說有許多天沒見了，但如此深切又帶有目的目光，著實讓她有些吃不消。
“妹啊，你成親了是不是？”
夜千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咳嗽著看著羅蘿，不敢多話。
羅蘿喉嚨咕隆一聲，緊張的咽下唾沫，性格做錯事的孩子，瞅著哥哥點頭道：“哦。是。”
茶杯幾乎從桌面跳起來，正是羅新一個巴掌結結實實捶在了桌子上，他大聲道：“你說你，你怎麽就這麽不省心，這才剛下山你就把自己給嫁了，你嫁人、你嫁人怎麽不和你雪凝姐商量一下？你就著稀裏糊塗的把自己嫁了，我老羅家連是哪家人家都不知道，姓甚名誰啊？妹啊，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麽草率啊。終身大事，哥我還想給你好好物色人家，這下倒好，你你、你要氣死我啊。”
燭火燈芯發出輕輕一聲爆響，火焰跳躍。
羅新發起飆來，忽然沒有人截話，好半晌羅蘿才吞吞的說道：“如果當時雪凝姐不去找你，我恐怕也不會嫁人。哎……說來話長。”
羅蘿的將事情經過事無巨細的講與哥哥聽。事實上，在場的人除了羅蘿當事人，全都不知道，原來羅蘿當時遇到了何種事才會有如此念頭。
夜千行默默聽著，哦原來真的尹玉嫻跟人私奔，奸夫竟然還是明目張膽的從驛站把人拐走的。不過拐的好，要是不拐，他也不會遇到羅蘿 ，也不會遇到羅新、葉雪凝這些人了。
“我當時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遇到那麽叫尹玉嫻的女子，我也不會嫁到陸府，給那個惡婆娘當兒媳婦兒。”
羅新聽完惱恨自己剛才太沖動，自責的又捶了下桌子，咬牙切齒地說：“都怪哥哥沒本事，阿蘿你在那裏還好嗎？那惡婆娘有沒有欺負你？”
夜千行停在耳朵裏，十分不受聽，就幹咳了幾聲。
“她現在，對我十分不滿意，還想讓他兒子休了我呢。”
”嘩擦！休你？你犯什麽錯了？我妹妹如花似玉，娶了你跟撿到寶了好嗎？竟然有眼不識泰山……等著，等哥把這事辦完，哥要去會會他們陸家，欺負我妹娘家沒人是麽？”羅新是個一根筋的人，說著說著就擼起袖子，恨不得當場找人幹上一架。
夜千行起身，積極地制止羅新冒起的邪火：“羅兄息怒羅兄息怒，現在阿蘿姑娘的事暫時先擱一擱。東叔和二胖的才是要緊事啊。”
“東叔和也是要緊事。”羅新努力的展示自己克制情緒的樣子，對夜千行不慌不忙的說道：“咱們一件一件來。”
羅蘿硬著頭皮接了話茬：“我假冒的新娘，人家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不在話下，我本就什麽都不會，人家也要休我，而不是抓我去見官，已經很好了。”
羅新不再說話了，他望著妹妹耷拉下的腦袋，心裏疼也酸。“哎呀……我的妹啊。”羅新大手一伸，將妹妹攬進自己的懷裏，揉了揉懷裏的長發，羅新眼眶濕潤：“休就休吧，咱也不稀罕他們，哥以後給你找個好的，對了你沒吃虧吧？”羅新將妹妹從懷裏拉出來，一本正經的問。
羅蘿看了一眼夜千行，羞赧的跺腳，低頭說道：“肯定沒啊，我又不喜歡陸珩。”
陸珩？羅新咂摸這倆字。瞥嘴搖搖頭：“既然你也不喜歡他，那我也沒有見他的必要了。但是你晚上出來，他都不管你嗎？”
夜千行在一旁苦郁悶的做隱形人，一杯杯茶水往肚子裏面灌，都飽了。
羅蘿一想起家裏的‘相公’，有一瞬間她的心軟了一下，她常常把陸珩說的一錢不值，但是心裏清楚，人家也沒那麽不堪。
陸珩牽著她的手一路回園子情景，還有不辭辛苦的為她忙前忙後的情景，以及包容他，允許她有小秘密，願意等自己開口的那天……
羅蘿不敢深想下去，揮走腦子的烏鴉群，徒留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我那婆婆讓我們分房睡，他現在一定還在做大夢，哪裏顧得上我。”
“你那婆婆的心可真寬。說起來咱們銅鑼山出事也怨不得你婆婆，都是那個可惡王爺字作的祟。行分就分把吧，誰又稀罕誰，對了，你什麽時候能和陸府一刀兩斷？”
羅蘿望著桌上的燭火搖曳，思忖道：“我還沒想好，覺得還是找個機會跟陸珩說清楚吧。”
夜千行幽幽的望過去，羅蘿臉上的神情，教他心痛。
“難不成你想坦白？你傻啊，他要是知道從你冒充的，還不得報官啊，人家問你真的新娘子哪去了，你怎麽說？還能走得了？”羅新急道。
“他不會的。”羅蘿覺得，雖然只和陸珩相處了短短數日，陸珩對她的心意，讓她無法忽視，所以走之前把話說清楚，陸珩理解也好、報官抓她也好，她應盡的本分還是要做到，她不想騙他。“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樣的人。走是一定要走的，他攔不住我，再說，我已經把首飾賣了，銀票都給了雪凝姐。”
羅蘿看著空無一物的手，說完後，覺得心空蕩蕩的。
羅新問她：“什麽首飾？”羅蘿把兩手交疊一起，也沒有擡頭，悶聲道：“就是……身為陸府少夫人的那些金銀首飾唄。。”
羅新向葉雪凝使了個求證的眼色。葉雪凝鄭重點頭，對羅蘿開口道：“阿蘿，我總覺得你這麽不妥，萬一要是讓你婆婆家發現了，可怎麽辦？”
羅蘿苦苦一笑，聳肩：“哪還用得著以後？他們全家上下，就連丫鬟都知道了我把東西賣了。”而且還賣了個最低價，被人騙的團團轉。
葉雪凝：“知道了？！”
“嗯。就我剛給你送完銀票，回去就讓她們給逮住了。”羅蘿不想細細回憶白天發生的一切，她這一天太累了。：“總而言之，他們知道我把首飾賣了，也有了要把我趕出去的意思，正好。”
夜千行手中的杯一晃，茶水溢在手上。
原來如此，娘子早就有了離開的心思，變賣首飾，竟是為了給自己籌足盤纏。
夜千行仰頭飲下那茶，茶香已不知所蹤，倒是苦澀，像長了觸角，從嘴裏蔓延至心裏……。
073
羅新向來直腸子進，直腸子出，在他看來，只要妹妹平安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阿蘿，不要覺得難過，也不要覺得內疚，你這是白給他們老陸家當媳婦兒呢，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虧大發了知道了嗎？”
夜千行噎，忙不疊點頭附和：“對對，羅兄說的不錯，是阿蘿姑娘虧大發了。”
羅新立刻望向夜千行，目光滿是讚許：“還是大俠知我，得虧你不讓我見阿蘿的相公，他算老幾，我憑啥見他，你說是不？”
夜千行點頭，唇角微微綻放著神秘的笑：“……”
羅新把妹妹的終身大事解決完，想起了正事：“對了，東叔和二胖的身後事料理得怎樣了？葬哪兒了，”
羅蘿和葉雪凝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合計似得望向羅新。雪凝哭過後，眼睛有些發腫，說話的聲音，帶著嗡嗡濃重的鼻音：“我們正要和你說這事，東叔和二胖……”
夜千行明白其中有難言之隱，就截了話道：“既然你們說不出口，那就我來說吧。東叔和二胖的屍首，按照慣例，是要拉到亂葬崗掩埋的，可是有人另有所圖，並有沒有這麽做，而是另有所圖。”
羅新隱隱覺得不妙：“你說什麽？”
“這也是我帶她們來找你的目的。我們收到確切消息，明天官府的人要拿他們兩人的屍體做誘餌，引你們現身。”夜千行猶豫了下，也不怕把話說的再明白一點：“也就是鞭屍。”
羅新蹭的站起身，居高臨下，額頭青筋暴起，望著夜千行，嘴唇發抖：“他要動東叔和二胖？”
夜千行沈默。
“是徐以雋的意思？”
夜千行搖搖頭，再次沈默。
這個問題無從得知，更沒有人能回答。羅新怒不可遏，雙肩下沈，桌冷不丁飛了起來，屋內登時徹響，正是羅新把桌子掀了。外面的黑衣人，以為發生了大事，迅疾跳進屋裏，拔劍相向。
夜千行忙揮揮手道：“無事，你們下去。”
“副宗主?”黑衣人略略遲疑。
“我說了無事，下去！”
黑衣人終究還是不放心的退下，夜千行松了一口氣，一只手搭上羅新的肩膀，兩人身高差不多，只是夜千行看上去格外單薄修長的樣子。“羅兄，息怒，莫急，”
“我怎麽不急？哪個混蛋膽敢辱東叔和二胖，我要了他們的命！”
“對方就是想看到你們這樣，才會無所不用其極，你現在怒了，明天必然過去，他們正愁找不到你們，你們一現身，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那我現在知道了，總不能坐在這兒讓東叔和二胖的——”羅新話道嘴邊，卻哽咽了，七尺男兒紅了眼眶，尤其是像羅新這般塊頭的男人，流著眼淚的樣子，與其說不像話，不如說令人動容心酸。羅新背過去身去，一雙手在臉上忙來忙去，良久才轉過來，哭過後，羅新冷靜不少。
“大俠既然告訴我，一定有了解決的辦法。剛才是我沖動了，抱歉。”
夜千行十分讚賞的看著羅新：“不愧是大當家，大丈夫能忍能斷。”
羅新目光呆滯無神：“我算什麽大當家……至今眼前的一幕幕都是當日兄弟慘死的景象，屍橫遍野啊……都是我的錯，竟然相信徐以雋這個狗東西。”
羅蘿：“哥……這怎麽能怪你呢，不是你錯，是徐以雋。”
葉雪凝：“是啊大當家，是徐以雋勾結官府陷害銅鑼寨，錯的是他，作惡的也是他，如何又是你的錯。你為了山寨身陷囹圄，差點身先士卒，已是盡力，怪只怪人心險惡，大當家一定要振作起來，殺了徐以雋以報眾兄弟黃泉之靈啊。”葉雪凝恨恨道。
“徐以雋……徐以雋……”羅新望著燈影，仿佛那燈影能幻化出他想見的人的模樣，羅新的面目幾近猙獰。
夜千行：“羅兄。她們二人說的有道理。我此次前來正是想要將計劃告訴你們，此事對方是想攻心，他們放出消息，吃準了你知道後不會不管不不顧，故而一定會有人埋伏在那兒，你們一現身，定會中圈套。”
羅新心裏難受極了：“東叔和二胖已經為銅鑼寨犧牲了性命，連入土為安都成問題，徐以雋這一招可真毒啊。”
“的確是毒。你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他都可以置於不顧，可謂沒有半點人性。不過，他們既然吃準了你們，那你們就去。”
羅蘿搞不懂了：“可大俠，你不是說他們就等著我們去麽？”
夜千行面具的臉一笑：“所以，我們就將計就計。”
葉雪凝猛然領悟到什麽，截了話，說道：“大俠的意思是，也讓我們有所準備？”
“葉姑娘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葉雪凝抿唇，略略點頭施禮：“大俠莫要取笑我了。”
如此一說，羅新也明白點了什麽，他將羅蘿拉到旁邊，態度積極的近前一步道：“大俠，你說我們該怎麽準備？”
夜千行望著三雙眼睛，沈吟道：“首先，我要確定你們的主意是不是一致。你們是想救出東叔和二胖的屍首，還是想殺了仇人？”
羅新：“肯定是救屍首，殺徐以雋啊。”
羅蘿：“對啊。這還用說？”
葉雪凝半晌後，瞇眼思忖道：“大俠的意思你們沒懂。”
羅蘿眨巴眨眼，思忖道：“也是啊，殺仇人……可明天徐以雋要是不在怎麽辦？”
“妹啊，明天的重點是要搶回東叔和二胖的屍身！當然，我也想殺了徐以雋。”
夜千行撓撓頭，是個為難的模樣。葉雪凝從旁幽幽道：“大當家、阿蘿，大俠的意思是，讓你們兩者選其一。”
夜千行不經對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果然一點就透：“還請姑娘詳述，你來說，他們想必更能接受。”
羅新和羅蘿一怔，異口同聲：“二選其一？”
葉雪凝：“大俠的意思……明天情勢情勢險惡，我們如何做到救屍身以及取徐以雋的狗命？要麽搶回屍身，要麽殺了徐以雋為東叔和二胖報仇，以我們現在的能力，做到這其中一個都是老天保佑，如何還能兩者兼顧？”
“一定要選？”羅蘿望著羅新，忍著眼淚。羅新心裏何嘗不難過，除了哽咽，只能無能為力了。
夜千行深深嘆息：“這就是有話說在前頭的必要，如果不說，只怕到時候橫生變故，統一意見，很有必要。選吧，到底是拿回屍身，還是殺仇人。”
羅蘿轉過身對夜千行的銀色獠牙面具道：“大俠能不能兩個都要？你們那麽厲害，明天可不可以多帶些人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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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寧富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是娘，兒子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娘快別生氣了。”
一家子陸陸續續從正堂撤去，最後只留下羅蘿和陸珩。
明面上，已經真相大白，可羅蘿深深知道，陸珩這一關，沒有過。
陸珩沒有授意她去賣首飾，可陸珩為什麽要幫她。
正堂的安靜的出奇，她背對著陸珩，明白陸珩一定會問她原由。羅蘿已經不管不顧了，她下定決心， 如果陸珩一定要問，那她就全盤托出，陸珩是好人，她不想再瞞了……
然而豈知……
“走吧。”陸珩沒有說其他的，輕輕的拉著她，兩人一起出了正堂，朝東院而去。
070
陸珩帶著羅蘿走出正堂，陸府上下已經掌燈。風一吹，燈影搖晃，亂了兩人的身影。
羅蘿落後陸珩半步，被牽著，一言不發。她擡頭望著夜空，月亮彎彎的掛在夜空的一角，被眾星拱之。
這個月夜，像極了那日她和雪凝姐從銅鑼山逃出來的那夜。月亮如此亮，星子如此多。
陸珩一直牽著她，一直沒有說話，他不說，羅蘿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麽牽著手一路走著。
羅蘿望著陸珩單薄的背影，不經心裏感慨，她來這裏不過短短數日，竟沒有想到已經和眼前的人發生這麽多事。
當日拜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第一次見陸珩，第一次和交杯酒，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聽到他叫娘子，第一次同床被她踹下去，第一次被她嫌棄，第一次她由衷的感謝……
陸珩，你為什麽不問我。羅蘿看著身側兩人僅僅交握的手，心裏不是滋味。
回到東苑，陸珩依舊一言不發，張羅著，忙前忙後。陸珩將幹帕子剛進水盆裏，然後撈起來擰，遞給羅蘿。
羅蘿站在旁邊，伸手接過帕子：心裏忽然生出了一些愧疚。
羅蘿明白，陸珩對她的打量，自打從正堂回來就一直沒有聽過。她偏不去看他，就咬牙，還是用帕子洗了臉。
然而洗完之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
“陸珩。”
陸珩嘴上嗯了一聲，接過羅蘿遞過來的帕子，轉身繼續搓洗，似乎有意在聽，又似乎無意再聽。
“你……為什麽不問我。”
“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陸珩搓洗完帕子，覆又遞給羅蘿。羅蘿不明白為什麽要洗兩次，然而她沒有說，接過帕子，繼續勻面。
末了擦了擦手，眼睛始終不擡，是個不想和陸珩正視的樣子。
“……”
陸珩笑了笑，接過帕子。“我知道你不想說，，沒關系，我會等到你想說那天。”
羅蘿受不了那柔情的目光，這次她對上陸珩的目光，陸珩的眼睛，像是雪山頂的暖陽，幾乎能將觸及的一切融化。羅蘿不敢再看，就移開了視線。莫名其妙的，她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好快。
洗漱完畢，丫鬟進來撤下水盆，陸珩為羅蘿掖好被子，輕聲道：“夜裏涼，蓋好。”
羅蘿望著陸珩，點點頭：“嗯。”
“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羅蘿翻了個身，她今天太累了。“知道了，你去睡吧。”
因為母親沒有發話，所以陸珩暫時不能回到正屋睡覺，故而只能睡在外面的屋子。
陸珩一一吹熄了燈，只留了一盞蠟燭。黑夜裏，足夠用了。
門吱吱呀呀的合上。羅蘿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她的事算是解決了，可是明天二胖和東叔的事還尚待解決。
她得去找夜千行才行。
陸珩回到自己的屋子，率先吹熄了蠟燭。他在幽幽的火光中叉腰踱著步子，他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羅蘿明天一事。他心疼她，畢竟今天白天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可是……娘子是如此重情義之人，如果知道此事，心裏一定難過的。
況且，羅新著急想見妹妹，也是時候，讓兩兄妹見見了。
陸珩熄了燈，眼睛一直望著羅蘿的屋子，忽然羅蘿的屋子明亮起來。陸珩走到窗子邊望去，心道著：她不睡在幹嘛呢。
然而羅蘿屋子久久沒有熄燈，就看到一個身影忽而來來去去。陸珩思定，去到案桌，裁了一張小紙條，執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想起來那日娘子羞澀的告訴自己不識字的情景。於是，他便下筆，畫了兩棵竹子，讓後將紙綁在匕首上。陸珩拿著匕首悄悄出了門，他躡手躡腳的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下人在此處游蕩，於是流竄到正屋的妝臺前的窗下，窗戶沒關。
陸珩暗暗慶幸，自己當時沒有關窗，
陸珩身上脖子往裏望，看見羅蘿已經起了床，正在衣櫥裏挑衣服。
陸珩心裏大抵知道了，娘子這是要出去。可這麽晚了她要去哪兒？
難不成是要去找夜千行？
陸珩心中一凜，怎麽說呢，有點酸。雖然明知道，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
羅蘿此時已經褪下衣衫，前凸後翹一覽無餘，陸珩早就見識過那卓越的風姿，此情此景，使得他的心忍不住蕩漾起來。
不能再看了。陸珩受不了眼前的春景，索性蹲下來，靠在墻角，深深的換氣。然而饒是如此，他滿眼都是那一幕幕冰肌玉骨……
陸珩搖搖頭，告誡自己偷窺非君子所為。再次起身，羅蘿已經換了一身深色的衣裳。
陸珩就趁羅蘿還沒有轉身之際，匕首赫然投出，結結實實釘在了床圍上。
生更半夜，羅蘿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惶惶道：“誰？！”
陸珩見見此，趕緊從窗下溜了，他此刻也該準備準備了……
話說一把匕首冷不丁的釘在了床柱子上。羅蘿幾乎不敢信，竟然有人能明目張膽到如此地步。
“咦，匕首上見面還幫著紙條？”
羅蘿將時候拔出來，又將紙條取下來，鋪開，就看到一副小畫，畫的是兩顆竹子。
“竹子？”羅蘿蹙眉，狐疑怎麽沒有字呢？但是寫了字有怎麽樣，她有不認得。對了。她記得和夜千行的約定，夜千行說了，以後若是要找她，就會畫一幅畫，然後飛鴿傳書給她。
羅蘿心頭一喜。夜千行終於來找她了。她高興的將紙條放在胸口，但隨即反應過來。夜千行剛才來過？！
所以他看到自己的換衣裳了？
羅蘿臉耍的一下的就紅，她四處尋找夜千行可能將匕首釘到屋子裏的突破口，然而找來找去，四處都關的嚴嚴實實，也就只有……
只有窗戶沒有關。
羅蘿咬牙，面臉羞得通紅：不會把，夜千行不會都看光了吧。
羅蘿果然如約翻墻而出。借著上次爬墻的經驗，她已經輕車熟路。野風微涼，羅蘿騎在墻頭，正要跳下去。
卻看到有人已在墻頭下，候著她了。
夜千行騎在馬背上。借著月色，兩人四目相對。
夜千行夾了馬肚，馬兒踏著馬蹄，靠近墻根。夜千行帶著銀色面具，月色下猶如鬼魅，他張開雙手。
羅蘿深深望著夜千行，抿唇，點了點頭。她下定決心騰空一跳，出於對夜千行的信任，她這一跳，頗有點不管不顧的任性。
急速下墜的力量，使得羅蘿緊閉雙眼，不過須臾，下墜的力量忽然猛的一頓。是夜千行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她。
羅蘿靠在夜千行的懷裏，心臟撲通跳個不停。“你怎麽在這兒？”
夜千行用變了聲的嗓子，輕輕的說：“我在等你啊。”
羅蘿沒有說話，夜色濃重，遮住了她臉上的紅。
“夜千行，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麽？”
“我想見我哥哥，我有事找他。”
“姑娘坐好。”夜千行將羅蘿換在懷裏，他在她耳畔輕聲說道：“在下此番前來，正是帶你去見你哥哥。”
說罷，手裏的韁繩一蕩，陸珩兩腿夾了馬肚，高頭大馬立刻禦風前行，漸漸猶如奔命，直到被夜色吞沒。
071
夜千行驅使高頭大馬跑得飛快，羅蘿借著月色發現路徑並非是去竹屋的方向。恍然明白過來，夜千行曾經說過，他們將哥哥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
高頭大馬受陸珩的驅使，披星戴月來到城郊的一處，前有一大片荒地，後一片山丘，方圓周遭的屋舍不少，只是因為十年前一場瘟疫侵襲，已經鮮少有人還在這裏居住。
類似於村口，小路半空懸空一個殘敗的牌坊，馬兒踏進牌坊小路。夜色濃重，田地裏的牛蛙與蛐蛐兒不絕於耳。羅蘿聞到一股泥土混合著草的味，使她想起了自己的還在銅鑼山的時候。
沿著小路穿進去，數十丈便有一戶人家，然而卻是殘垣斷壁，是個無人居住的景象。羅蘿好奇，哥哥羅新究竟被他們藏哪兒了。正當如此想，羅蘿感覺到夜千行在勒韁繩，馬兒放緩速度，色洛洛左看右看，就看到路旁的屋子，背後還有一條陰森森的小路，羅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說該不會是在裏面吧？剛這麽一想，陸珩果然將驅使馬兒上了旁邊的小道。
羅蘿發現自己從牌坊開始，已經不大記得來時的路了，七彎八繞，幾乎都將她繞暈了。
小路延伸朝內，走到最裏面便沒有了路，只有一座屋舍。夜色下，暮沈沈，頗有些陰森可怖。
屋子是茅草蓋得，並用竹籬笆圍了了個小院，兩塊門板在籬笆的開口處充當大門，意意思思也算是一座帶院子的屋子。
籬笆裏內有動靜。羅蘿坐在馬背上，只看得到裏面有幾個腦袋似得東西在移動，明顯有人在防備外面的情況。
陸珩跳下馬，不等裏面的人說話，先道：“是我，開門。”
籬笆裏的人聽到他的聲音，果然從裏面將門打開。從裏面出來兩個人，向陸珩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大舵主。”
“這些天怎麽樣？”
“一切都好，舵主放心。”
陸珩點點頭，將手裏的韁繩，交給其中一人，帶著羅蘿進了小院。
月色明亮，羅蘿忍不住去打量這些人，心裏對夜千行這個大舵主的稱呼，十分好奇。
“對了。”羅蘿腳踏進小院，忽然想起一事，拽住夜千行的衣袖，幾乎是用祈求的口吻在說：“我有個姐姐住在東街的東來客棧，能不能麻煩你們也把她帶來？”
陸珩的銀色面具，泛著冰冷的光芒，羅蘿望著夜千行，又看了看身邊的蒙著面身著夜行衣的人。
“好。我這就派人去接她。但是我們的人畢竟不認識她，她如何肯跟我們走？”
羅蘿思忖半晌：“這樣，你就說，下午那位給她銀子的人，叫她來。她一定會跟著來的。”
面具的眼睛一跳，陸珩似乎有點明白了，所以娘子把首飾賣了，是給了她那位姐姐麽。
屋子裏，紙窗透著光，羅蘿站在屋子外，激動的熱淚盈眶，她仿佛看到了哥哥見到她的表情，一定跟她一樣驚嚇驚喜吧？
夜千行看到羅蘿躊躇，就用手輕輕推了推她：“去吧。”
羅蘿忍著激動的淚水，朝著屋子奔去。彼時羅新正在加餐，正是一盅當歸雞，因為他是傷員也是重點保護之人，故而陸珩和萬俟蕭吩咐人在夥食一定要開好點。羅新當時正要享用罐子的雞腿，身後面大門，冷不丁傳來動靜，如果不是知道外頭守衛森嚴，他幾乎要以為要人殺進來了。
羅新轉過頭去看，看到來人，雞腿一下子從他嘴邊掉了下來，羅新站起來望著眼前的人，如同定住了般，良久沒有動彈。
“阿蘿？”
羅蘿看著哥哥，幾日不見似乎長肉不少，手腳和身上也都好，羅蘿忍不住撲過去，險些將羅新撲倒在地。
“……”羅蘿只知道哭，因為她不知道除了哭，還能如何表達她對哥哥的想念，最近這段日子，生離死別他們都一起經歷了，如今安然的看到哥哥還活著，而且還活得如此滋潤，羅蘿心裏對夜千行的感激就又多了一分。
“阿蘿，快讓我看看。”羅新不敢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妹妹羅蘿，他向‘獨孤霸’（萬俟蕭）央求多次，都得不到結果，得到的答案總是讓他在等等，竟沒想到，他們竟然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
“是他們帶你來的嗎？”
夜千行在屋外站了好些時候，及至等了蛐蛐兒唱了第三十六遍，他才走進去。
夜千行一進門，便看到兩兄妹你給我拭淚，我給你拭淚，總之場面令人動容。
羅新見到夜千行，帶著羅蘿下跪，夜千行眼力見極快，在兩人膝蓋觸底之際，將二人扶起來：“二位請起，這是何故啊。”
羅新動容道：“大俠，此番我二人兄妹能得以相見，全靠你們，你們是我們的恩人，一定要受我兄妹一拜。”
說著就又要下跪，夜千行哪裏肯收下這個膝蓋，再次將兩人扶起來：“二位萬萬不可，在下等人只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萬萬不感受如此大恩，羅兄若覺得虧欠，那就與我們用仇敵愾，共抗奸佞。”
羅新的手被夜千行緊緊握在手裏，此刻無聲勝有聲，羅蘿看著兩人心中動容：“哥哥說的不錯，今後大俠若是有用得著我們的，大俠盡管開口，我和我哥，一定會拼了命幫你的。”
面具裏的眼睛完成了月亮，夜千行回道：“我啊，是不會讓你們赴湯蹈火的。你們只要好好活著，為當今天子效命，鏟除奸佞，便是對我的最大回報了。”
羅蘿看看哥哥，有看看夜千行，她沒有想到此番事件，竟然和當今天子扯上關系。
“等等，哥，你們，什麽天子不天子的，我怎麽聽不明白？”
羅新詫異的望著夜千行，夜千行的望著羅新，他負著手：“有些事，我還沒有告訴她。”
羅新道：“我還以為你告訴她了。”
羅蘿望著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腦子一團漿糊：“你們在說什麽啊，什麽我不知道的，快告訴我。”
072
夜色濃重，淩亂的馬蹄聲咄咄逼人，由遠及近，在田野四下傳開。葉雪凝騎著高頭大馬，長發飛舞，跟著前面的人，拐進了破舊牌坊，一前一後往小徑深處而去。
“籲！”
兩匹馬載著人來到路的盡頭，葉雪凝和前面的人一樣跳下了馬。幽幽的月色下，茅屋陰惻惻盤踞而立，內滿室光芒，但從紙窗戶透出來，卻是微不足道。
疾馳一路，又更深露重，葉雪凝伸長脖子，望著門扉緊閉的籬笆小院，忍不住呵了一口氣，又搓了搓手。
前面的黑衣人人不說話，開了門，便立在一邊，是個讓她自己進去的意思。
葉雪凝低著頭，略略遲疑。
半個時辰前，這個黑衣人漏夜前來找到她，說是要帶她去見一個人，但見誰，對方卻只字不提，一副保密姿態，只說見了便知道了。
葉雪凝問不出來，心裏隱隱已經有了答案，她能確定的，是至少對方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前來見她，怕為了是羅新——本著對方沒有傷害自己的行為，葉雪凝大著膽子跟那人悄悄跳下了樓，直到，她看見墻角拴著兩匹馬，就更加確定了，此人前來的目的，一定是帶她去見羅新。
她記得阿蘿曾說過，只要時機成熟，就會讓她去見羅新，想必這一切都是受了夜千行的囑托。
葉雪凝低頭跨進了門，院裏一陣陰風襲來，使得她起了一身雞皮。拾級而上，屋內的人聲，跑進葉雪凝的耳朵裏，她再熟悉不過了。
迫不及待，葉雪凝三步並做一步，接連幾步，來到門前，扶著門框往裏一望。
屋裏的人聲，隨著葉雪凝的動靜忽然一滯。
“雪凝姐？”
羅蘿驚詫望著葉雪凝風塵撲撲的模樣，又驚又喜，忙上前將人帶進屋裏，葉雪凝殷切的望著羅新，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流下瀑布似得。
羅新眉頭蹙著，視線穿過中間的羅蘿和夜千行，直直的落在葉雪凝身上，嘴唇顫了顫：“雪凝啊，這些天委屈你了。”
氣氛一下子沈滯。羅蘿立於兩人的中間，和夜千行對視了一眼，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
葉雪凝眼裏模糊一片，忽然，她哽咽地低下頭，竟然傷傷心心的哭泣起來。
大家顯然沒有料到，可是葉雪凝越哭越傷心。在場的也就羅蘿和羅新與葉雪凝相熟，夜千行望著眼前境況，深吸一口氣，有點尷尬。
羅新皺著眉，張著嘴，被葉雪凝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羅蘿暗暗揪了一把哥哥的腰窩子，擠眉弄眼，咬牙切齒的低聲說。
“上啊。”
葉雪凝捂著嘴，閉著眼睛，哭的沒天沒地，卻又不是嚎啕大哭，但梨花帶雨，渾身顫抖，別有一番美人傷情的風景。
羅新忍下那痛，遲遲疑疑的挪步上前，望著眼前的人吞了一口氣唾沫，葉雪凝的模樣但凡人見了都我見猶憐，羅新說道：“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見著了，快別傷心了。”
葉雪凝不理他，依舊是哭。
羅蘿在後面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囁嚅道：“笨！”說罷，擡腳就往哥哥的屁股上一踹。羅新受了那力，身子猛地向前一傾，他想要將葉雪凝推開，哪裏知道正正好，結結實實將葉雪凝抱了個大滿懷。
羅新低頭 一看 ，又窘又氣回頭望羅蘿，羅蘿笑嘻嘻露出兩排貝齒，晃了晃腦袋，正是一副如願以償的笑臉。
葉雪凝靠在粗布麻衣都掩飾不住的結實的胸膛上，哭聲一瞬間停滯。
羅新幽幽嘆了一氣，雙手終究還是擡起來，輕輕拍了拍懷裏人的單薄的背：“別哭了，別哭了。”
葉雪凝收了聲，果然不哭了，她在羅新懷裏擦眼淚，吸鼻子，似乎想不通，又把臉往羅新懷裏一鉆，蹭了蹭。
屋裏，是羅新反覆又反覆的‘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的話，再無其他。羅蘿耷拉著臉，搖搖頭。
夜千行狐疑，用胳膊肘推推她：“怎麽了？”
羅蘿撇撇嘴，依舊是搖頭，喃喃道：“就會這一句，真是笨死了。”
夜千行扭過臉，面具裏的眸子柔柔一笑，羅蘿的視線冷不丁的與之相撞。
夜千行不明：“什麽意思？”
羅蘿舉手掩面，與之悄悄話道：“難道不是麽， 有些話總不能讓女孩子來說吧。”
夜千行：“……？”
羅蘿仰頭瞄了一眼夜千行：“不明白？”
夜千行把羅蘿的話前後在腦子裏面過了一遍，恍然大悟長‘哦’一聲。因為懂了，所以會心一笑：“你哥是正人君子，自然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
“算了吧。他就是少根筋。”羅蘿不再說話，到底是銀色獠牙面具太扯眼，讓人羅蘿忽視了那一雙秋水柔眸。她全然沒有註意到，夜千行以深情的目光正看著自己。眼下雪凝姐和哥哥相擁的畫面，恐怕除了當事人，也就屬她最有感觸了。
燭火燈芯發出輕輕一聲爆響，火焰跳躍。
四個人圍桌而坐。羅新頷首抄手，健碩的肌肉埋在衣服裏，有棱有角，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妹妹羅蘿。
羅蘿坐在哥哥對面，夾著肩膀，眼睛有意無意的和哥哥打照面——雖說有許多天沒見了，但如此深切又帶有目的目光，著實讓她有些吃不消。
“妹啊，你成親了是不是？”
夜千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咳嗽著看著羅蘿，不敢多話。
羅蘿喉嚨咕隆一聲，緊張的咽下唾沫，性格做錯事的孩子，瞅著哥哥點頭道：“哦。是。”
茶杯幾乎從桌面跳起來，正是羅新一個巴掌結結實實捶在了桌子上，他大聲道：“你說你，你怎麽就這麽不省心，這才剛下山你就把自己給嫁了，你嫁人、你嫁人怎麽不和你雪凝姐商量一下？你就著稀裏糊塗的把自己嫁了，我老羅家連是哪家人家都不知道，姓甚名誰啊？妹啊，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麽草率啊。終身大事，哥我還想給你好好物色人家，這下倒好，你你、你要氣死我啊。”
燭火燈芯發出輕輕一聲爆響，火焰跳躍。
羅新發起飆來，忽然沒有人截話，好半晌羅蘿才吞吞的說道：“如果當時雪凝姐不去找你，我恐怕也不會嫁人。哎……說來話長。”
羅蘿的將事情經過事無巨細的講與哥哥聽。事實上，在場的人除了羅蘿當事人，全都不知道，原來羅蘿當時遇到了何種事才會有如此念頭。
夜千行默默聽著，哦原來真的尹玉嫻跟人私奔，奸夫竟然還是明目張膽的從驛站把人拐走的。不過拐的好，要是不拐，他也不會遇到羅蘿 ，也不會遇到羅新、葉雪凝這些人了。
“我當時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遇到那麽叫尹玉嫻的女子，我也不會嫁到陸府，給那個惡婆娘當兒媳婦兒。”
羅新聽完惱恨自己剛才太沖動，自責的又捶了下桌子，咬牙切齒地說：“都怪哥哥沒本事，阿蘿你在那裏還好嗎？那惡婆娘有沒有欺負你？”
夜千行停在耳朵裏，十分不受聽，就幹咳了幾聲。
“她現在，對我十分不滿意，還想讓他兒子休了我呢。”
”嘩擦！休你？你犯什麽錯了？我妹妹如花似玉，娶了你跟撿到寶了好嗎？竟然有眼不識泰山……等著，等哥把這事辦完，哥要去會會他們陸家，欺負我妹娘家沒人是麽？”羅新是個一根筋的人，說著說著就擼起袖子，恨不得當場找人幹上一架。
夜千行起身，積極地制止羅新冒起的邪火：“羅兄息怒羅兄息怒，現在阿蘿姑娘的事暫時先擱一擱。東叔和二胖的才是要緊事啊。”
“東叔和也是要緊事。”羅新努力的展示自己克制情緒的樣子，對夜千行不慌不忙的說道：“咱們一件一件來。”
羅蘿硬著頭皮接了話茬：“我假冒的新娘，人家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不在話下，我本就什麽都不會，人家也要休我，而不是抓我去見官，已經很好了。”
羅新不再說話了，他望著妹妹耷拉下的腦袋，心裏疼也酸。“哎呀……我的妹啊。”羅新大手一伸，將妹妹攬進自己的懷裏，揉了揉懷裏的長發，羅新眼眶濕潤：“休就休吧，咱也不稀罕他們，哥以後給你找個好的，對了你沒吃虧吧？”羅新將妹妹從懷裏拉出來，一本正經的問。
羅蘿看了一眼夜千行，羞赧的跺腳，低頭說道：“肯定沒啊，我又不喜歡陸珩。”
陸珩？羅新咂摸這倆字。瞥嘴搖搖頭：“既然你也不喜歡他，那我也沒有見他的必要了。但是你晚上出來，他都不管你嗎？”
夜千行在一旁苦郁悶的做隱形人，一杯杯茶水往肚子裏面灌，都飽了。
羅蘿一想起家裏的‘相公’，有一瞬間她的心軟了一下，她常常把陸珩說的一錢不值，但是心裏清楚，人家也沒那麽不堪。
陸珩牽著她的手一路回園子情景，還有不辭辛苦的為她忙前忙後的情景，以及包容他，允許她有小秘密，願意等自己開口的那天……
羅蘿不敢深想下去，揮走腦子的烏鴉群，徒留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我那婆婆讓我們分房睡，他現在一定還在做大夢，哪裏顧得上我。”
“你那婆婆的心可真寬。說起來咱們銅鑼山出事也怨不得你婆婆，都是那個可惡王爺字作的祟。行分就分把吧，誰又稀罕誰，對了，你什麽時候能和陸府一刀兩斷？”
羅蘿望著桌上的燭火搖曳，思忖道：“我還沒想好，覺得還是找個機會跟陸珩說清楚吧。”
夜千行幽幽的望過去，羅蘿臉上的神情，教他心痛。
“難不成你想坦白？你傻啊，他要是知道從你冒充的，還不得報官啊，人家問你真的新娘子哪去了，你怎麽說？還能走得了？”羅新急道。
“他不會的。”羅蘿覺得，雖然只和陸珩相處了短短數日，陸珩對她的心意，讓她無法忽視，所以走之前把話說清楚，陸珩理解也好、報官抓她也好，她應盡的本分還是要做到，她不想騙他。“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樣的人。走是一定要走的，他攔不住我，再說，我已經把首飾賣了，銀票都給了雪凝姐。”
羅蘿看著空無一物的手，說完後，覺得心空蕩蕩的。
羅新問她：“什麽首飾？”羅蘿把兩手交疊一起，也沒有擡頭，悶聲道：“就是……身為陸府少夫人的那些金銀首飾唄。。”
羅新向葉雪凝使了個求證的眼色。葉雪凝鄭重點頭，對羅蘿開口道：“阿蘿，我總覺得你這麽不妥，萬一要是讓你婆婆家發現了，可怎麽辦？”
羅蘿苦苦一笑，聳肩：“哪還用得著以後？他們全家上下，就連丫鬟都知道了我把東西賣了。”而且還賣了個最低價，被人騙的團團轉。
葉雪凝：“知道了？！”
“嗯。就我剛給你送完銀票，回去就讓她們給逮住了。”羅蘿不想細細回憶白天發生的一切，她這一天太累了。：“總而言之，他們知道我把首飾賣了，也有了要把我趕出去的意思，正好。”
夜千行手中的杯一晃，茶水溢在手上。
原來如此，娘子早就有了離開的心思，變賣首飾，竟是為了給自己籌足盤纏。
夜千行仰頭飲下那茶，茶香已不知所蹤，倒是苦澀，像長了觸角，從嘴裏蔓延至心裏……。
073
羅新向來直腸子進，直腸子出，在他看來，只要妹妹平安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阿蘿，不要覺得難過，也不要覺得內疚，你這是白給他們老陸家當媳婦兒呢，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虧大發了知道了嗎？”
夜千行噎，忙不疊點頭附和：“對對，羅兄說的不錯，是阿蘿姑娘虧大發了。”
羅新立刻望向夜千行，目光滿是讚許：“還是大俠知我，得虧你不讓我見阿蘿的相公，他算老幾，我憑啥見他，你說是不？”
夜千行點頭，唇角微微綻放著神秘的笑：“……”
羅新把妹妹的終身大事解決完，想起了正事：“對了，東叔和二胖的身後事料理得怎樣了？葬哪兒了，”
羅蘿和葉雪凝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合計似得望向羅新。雪凝哭過後，眼睛有些發腫，說話的聲音，帶著嗡嗡濃重的鼻音：“我們正要和你說這事，東叔和二胖……”
夜千行明白其中有難言之隱，就截了話道：“既然你們說不出口，那就我來說吧。東叔和二胖的屍首，按照慣例，是要拉到亂葬崗掩埋的，可是有人另有所圖，並有沒有這麽做，而是另有所圖。”
羅新隱隱覺得不妙：“你說什麽？”
“這也是我帶她們來找你的目的。我們收到確切消息，明天官府的人要拿他們兩人的屍體做誘餌，引你們現身。”夜千行猶豫了下，也不怕把話說的再明白一點：“也就是鞭屍。”
羅新蹭的站起身，居高臨下，額頭青筋暴起，望著夜千行，嘴唇發抖：“他要動東叔和二胖？”
夜千行沈默。
“是徐以雋的意思？”
夜千行搖搖頭，再次沈默。
這個問題無從得知，更沒有人能回答。羅新怒不可遏，雙肩下沈，桌冷不丁飛了起來，屋內登時徹響，正是羅新把桌子掀了。外面的黑衣人，以為發生了大事，迅疾跳進屋裏，拔劍相向。
夜千行忙揮揮手道：“無事，你們下去。”
“副宗主?”黑衣人略略遲疑。
“我說了無事，下去！”
黑衣人終究還是不放心的退下，夜千行松了一口氣，一只手搭上羅新的肩膀，兩人身高差不多，只是夜千行看上去格外單薄修長的樣子。“羅兄，息怒，莫急，”
“我怎麽不急？哪個混蛋膽敢辱東叔和二胖，我要了他們的命！”
“對方就是想看到你們這樣，才會無所不用其極，你現在怒了，明天必然過去，他們正愁找不到你們，你們一現身，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那我現在知道了，總不能坐在這兒讓東叔和二胖的——”羅新話道嘴邊，卻哽咽了，七尺男兒紅了眼眶，尤其是像羅新這般塊頭的男人，流著眼淚的樣子，與其說不像話，不如說令人動容心酸。羅新背過去身去，一雙手在臉上忙來忙去，良久才轉過來，哭過後，羅新冷靜不少。
“大俠既然告訴我，一定有了解決的辦法。剛才是我沖動了，抱歉。”
夜千行十分讚賞的看著羅新：“不愧是大當家，大丈夫能忍能斷。”
羅新目光呆滯無神：“我算什麽大當家……至今眼前的一幕幕都是當日兄弟慘死的景象，屍橫遍野啊……都是我的錯，竟然相信徐以雋這個狗東西。”
羅蘿：“哥……這怎麽能怪你呢，不是你錯，是徐以雋。”
葉雪凝：“是啊大當家，是徐以雋勾結官府陷害銅鑼寨，錯的是他，作惡的也是他，如何又是你的錯。你為了山寨身陷囹圄，差點身先士卒，已是盡力，怪只怪人心險惡，大當家一定要振作起來，殺了徐以雋以報眾兄弟黃泉之靈啊。”葉雪凝恨恨道。
“徐以雋……徐以雋……”羅新望著燈影，仿佛那燈影能幻化出他想見的人的模樣，羅新的面目幾近猙獰。
夜千行：“羅兄。她們二人說的有道理。我此次前來正是想要將計劃告訴你們，此事對方是想攻心，他們放出消息，吃準了你知道後不會不管不不顧，故而一定會有人埋伏在那兒，你們一現身，定會中圈套。”
羅新心裏難受極了：“東叔和二胖已經為銅鑼寨犧牲了性命，連入土為安都成問題，徐以雋這一招可真毒啊。”
“的確是毒。你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他都可以置於不顧，可謂沒有半點人性。不過，他們既然吃準了你們，那你們就去。”
羅蘿搞不懂了：“可大俠，你不是說他們就等著我們去麽？”
夜千行面具的臉一笑：“所以，我們就將計就計。”
葉雪凝猛然領悟到什麽，截了話，說道：“大俠的意思是，也讓我們有所準備？”
“葉姑娘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葉雪凝抿唇，略略點頭施禮：“大俠莫要取笑我了。”
如此一說，羅新也明白點了什麽，他將羅蘿拉到旁邊，態度積極的近前一步道：“大俠，你說我們該怎麽準備？”
夜千行望著三雙眼睛，沈吟道：“首先，我要確定你們的主意是不是一致。你們是想救出東叔和二胖的屍首，還是想殺了仇人？”
羅新：“肯定是救屍首，殺徐以雋啊。”
羅蘿：“對啊。這還用說？”
葉雪凝半晌後，瞇眼思忖道：“大俠的意思你們沒懂。”
羅蘿眨巴眨眼，思忖道：“也是啊，殺仇人……可明天徐以雋要是不在怎麽辦？”
“妹啊，明天的重點是要搶回東叔和二胖的屍身！當然，我也想殺了徐以雋。”
夜千行撓撓頭，是個為難的模樣。葉雪凝從旁幽幽道：“大當家、阿蘿，大俠的意思是，讓你們兩者選其一。”
夜千行不經對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果然一點就透：“還請姑娘詳述，你來說，他們想必更能接受。”
羅新和羅蘿一怔，異口同聲：“二選其一？”
葉雪凝：“大俠的意思……明天情勢情勢險惡，我們如何做到救屍身以及取徐以雋的狗命？要麽搶回屍身，要麽殺了徐以雋為東叔和二胖報仇，以我們現在的能力，做到這其中一個都是老天保佑，如何還能兩者兼顧？”
“一定要選？”羅蘿望著羅新，忍著眼淚。羅新心裏何嘗不難過，除了哽咽，只能無能為力了。
夜千行深深嘆息：“這就是有話說在前頭的必要，如果不說，只怕到時候橫生變故，統一意見，很有必要。選吧，到底是拿回屍身，還是殺仇人。”
羅蘿轉過身對夜千行的銀色獠牙面具道：“大俠能不能兩個都要？你們那麽厲害，明天可不可以多帶些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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