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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瑨國，容城以北兩百裏。
辰時剛過，日頭高舉。銅鑼山綠水在一片金色流光中蘇醒，一派磅礴。
山腳下清泉旁，路不平坦，一輛馬車馱著漆木箱子，乒乒砰砰從蔥郁的林子裏擠了出來，將泥路狠狠壓出兩道車轍。押送的是三個手拿大砍刀的壯漢，一人在前走，兩人在後面推。
甲：“快走，要人讓不讓人遇到山賊就完蛋了。”
乙：“嗨，怕什麽！咱們這行，走遍千山和萬水，唯獨這銅鑼山啊，嘿嘿……誰不知道？”
男人低的話語聲，在寂靜林間中四下散去，除了車軲轆艱澀發出的聲響，再無其他。
這時，密林高處，十幾雙眼睛緊盯著馬車由遠及近。只見一掄著巨斧的人，率先從丈高的樹上跳下，隨即十幾個人跟著這人往下跳。如黑雨點般，佇立在馬車前。
三個押車大漢明顯一怔，自然明白遇到了什麽事，下意識揚起砍刀，三人形成背靠背的姿勢，呈圍合狀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你們……想幹什麽！”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瞳仁清澈的黑衣人，身姿端然挺拔，此人將斧頭輕巧地扛在肩上，刻意壓粗的嗓子喊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膽敢說不字，上前揪腦袋！”
聲音如清泉激石，婉轉靈動。竟是女的！
大漢一聽是個女人聲音，緊張的神色稍緩許多，雙手抱拳，臉上扯出顫抖的笑：“久、久聞這一帶乃女俠地盤兒，小的們略備些心意，還望女、女俠笑納。”拿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
一雙美目抄著手，眼波流動，示意身旁的人去拿。身旁的人是個橫眉怒意的男人。那男人拽過布袋打開一看，立時將布袋扔在地上，裏面的銀子四處散落，顯然少得可憐：“臥槽，打發叫花子啊！哥幾個給我打！”
哀嚎聲不絕於耳。一雙美目看著也不動手，然後就聽到有人說：“當家的，箱子打不開啊！”
一雙美目聽聞十分不爽，打眼望去蹙眉喝道：“笨死了！”就施展輕功飛身過去。穩穩當當落在馬車上。一雙美目看著錦盒似的箱子，發現鎖是好鎖，足有巴掌大，她不由喜不自勝，心道：加這麽重的鎖，怕是裏面有好東西呀。
“當家的，這鎖真的很難開。”
一雙美目伸手一拍那人的腦袋：“蠢！打不開用砍啊，還用我教？”
那人顯然沒轍，欲言又止。一雙美目不耐地白眼一翻，擼起袖子：“起開，讓我來!”
就見一雙美目，掄起手裏的斧就是一砸，一次不開兩次也不開，厚實的鎖竟然安然無恙。一雙美目把臉一扭，惡狠狠對地上的押鏢的男人粗嗓喝道：“嘿你，過來給老子開鎖！”
男人被毆得衣衫襤褸，趴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女俠饒命啊。咱們仨死是小，丟了貨物是大啊。我們東家禽獸不如，要是不能完成任務，他就要霸占我女兒，可憐我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啊，她才十歲，求女俠放我們過去吧。”
一雙美目不砸箱子了，掄起斧子站起身，疑惑的看著地上的人。橫眉怒意的男人見她一臉認真樣，趕忙扯了扯她的衣角：“當家的，別……”
一雙美目不理會，就見另一個人也痛哭流涕沖自己道：“是啊女俠，可憐我那老母親啊，雙眼患有眼疾，還等著我回去拿了賞銀去看病哪，女俠大仁大義，求您放過我們吧。”
她跳下車，掄著巨斧走到幾個男人前面蹲下：“他既然那麽可惡，你們還跟著他幹嘛？”
“實不相瞞，這次回去，咱們仨跟東家的契約就滿了。我就能帶著我女兒搬出去，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東家會打她的主意了。”
“啊，竟然這麽慘……”一雙美目望著地上的三個男人，個個鼻青臉腫，跟攤開了茄子辣椒似得。沈吟半晌，她望著天邊站起來，將斧子扛在肩上：“算了。你們走吧。”
地上三個男人把眼睜圓，面面相覷：“那這車上的東西……”
“帶上你們的東西，麻溜兒滾蛋！”
三人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趕馬的趕馬，推車的推車，果然是麻溜兒的跑了，隔了老遠都聽到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多謝女俠，女俠一生平安，女俠長命百歲！”
橫眉怒目男望著那些人的背影，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張粗狂的臉，哭都沒眼淚了：“二當家，這都多少次了。”
一雙美目也扯下了面罩。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輪廓精致明晰，一雙美目更顯大而明亮，睫毛如扇，鼻梁高挺，整個人透著動人的英氣。她有些愧疚，畢竟大夥跟著她出來很久都沒有收獲了，她搔搔頭，一臉歉笑道：“好啦，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鏢車，破破爛爛的，裏面也不見得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況且人家也是跑腿的也不容易。回吧，別惱了，今兒我生辰，大夥回去好好喝酒吃肉。。”
羅蘿回到銅鑼寨，寨子裏人見她又是兩手空空，少不得流露出扼腕的樣子，因為自打羅蘿出山做頭，銅鑼寨已經很久都沒有收獲了。
這時，有一位紫衣女子撥開人群，喊道：“阿蘿！”
“雪凝姐？”羅蘿見對方急赤白臉的打量自己，以為又是來問責的，不由臉紅一笑：“其實這回我是真想下手來著，可那馬車破破爛爛的，我——”
葉雪凝喘著氣：“我不是跟你說這個——”
葉雪凝，十年前被羅蘿的父親所救，帶上山後與羅蘿相處情同姐妹。她來找找羅蘿不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有關於羅蘿的終身大事。
“啥？”
仿佛山崩地裂後，一切歸於虛無。羅蘿兩條竹竿手臂被葉雪凝搖得直晃，半晌，就聽到羅蘿語不著調問了句：“等會兒，你說啥？徐以雋要娶我？”
“是啊，聘禮都已經擡到你哥那兒了。我就說以雋這家夥平日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樣。沒想到真的是。”葉雪凝說罷掩面一笑，楚楚動人。
羅蘿掄著斧頭站定原地。心裏怎麽也想不明白，冷不丁出去一趟，回來就被定親了？羅蘿心裏恨死徐以雋了。她從來只當他是兄弟，這叫人如何是好？羅蘿打心底不可置信，她穩住心神後，沈聲問道：“我哥在哪兒？”
“在紅樹崖，今兒你生辰，他正給你摘紅果哪。”
羅蘿齜牙咧嘴把斧子望地上一扥，看熱鬧的寨子兄弟們登時被地上的斧子嚇得一閃。大家面面相覷，看看斧子，又看看逃之夭夭的背影，搞不明白——不就被求婚了麽，至於這麽害臊？
002
紅樹崖乃銅鑼山北面的懸崖，懸崖邊長著一顆枝幹粗壯枝葉茂密的樹，一年四季掛著雞蛋般大的紅果子，寨子裏每當有誰生辰，必得來這兒摘果子，這是寨子的傳統，說生辰這天摘的紅果有奇效，能治百病解百毒。
羅蘿一路狂奔到紅樹崖，正巧看見她哥哥羅新趴在樹枝丫上摘果子，摘得不亦樂乎。那樹歪在懸崖邊，整個樹冠懸空，羅新趴在茂密的樹枝裏，相當於整個人懸空，底下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場面可謂驚險刺激。
羅蘿強壓下火氣：“羅新你下來，有事跟你說。”
羅新便是銅鑼寨大當家，二十出頭，與羅蘿乃一母同胞，長像頗為相似，眉目輪廓硬朗瀟灑。乍一聽到自己的大名，用腳趾頭想，也只有寨子裏的女大王敢這麽做。這女大王自然是他的妹妹羅蘿。不過他今天心情好，不想跟她計較。
羅新從樹上下來，手中的布袋半滿，他撣撣身上的灰，將袋子遞給羅蘿：“真好，今年的紅果，比往年的都大。”
羅蘿不接，只直勾勾盯著他：“你為什麽收徐以雋的聘禮，我之前跟你說的都忘了？我誰也不嫁，只嫁我喜歡的人。”
羅新望著她，不準備搭話，就咧嘴一笑，拿出一個果子來吃。果子很酸，酸得他把臉一皺，不過他還是笑嘻嘻的樣子，問道：“那你喜歡誰？”
羅蘿憋著氣，胸口一起一伏望著羅新：“你甭管我喜歡誰。總之我不會嫁給徐以雋的，要嫁你嫁！”
羅新咽下酸液，顯然是感受到羅蘿的火焰是真燒起來。索性也沒了好脾氣，羅新擦了把嘴，又在袖子上揩了揩，昂著下巴擰眉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我跟你講，少去葉雪凝那兒聽江湖故事，什麽英俊瀟灑，心地善良還武功蓋世的大俠……告訴你，那些人和事都是山下的人吃飽了撐的人編出來的。這天底下的男人除了你哥我，都是臭流氓——哦不對，還有咱們寨子的男人，除了咱們寨子的男人都是臭流氓！阿蘿今兒你好歹十七了，還分不清楚什麽是現實麽？現實就是好好珍惜眼前人，那些話本裏的男人都是騙人的，徐以雋才是真實的，他為人聰明，長得也不賴，喜歡你也心疼你，你倆在一起，簡直那啥——天地一起造的！哎呀我也不懂怎麽說，反正你倆就是很合適。”
“他喜歡我就一定要嫁？那叫花子見到我也喜歡我，我是不是也要嫁？”
“你跟我來勁啊？”
“是你跟我來勁。人家雪凝姐喜歡你，你不也裝沒看見嗎？憑什麽你可以不娶，我就必須得嫁？”
羅新張著嘴，山風灌進嗓子眼，他圓睜二目，氣漲紅了臉，指著羅蘿：“這是兩碼事，這不一樣。我跟你講，這門親事我不退！你必須嫁給以雋。”
“那我就下山。”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以為山下千般好萬般好是嗎？這江湖亂世，全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專騙你這種腦子一根筋的蠢姑娘。”
“蠢就蠢我願意，嫁給不喜歡的人，還不如被別人騙！”
掌風掃來，不過瞬間。羅蘿感覺到臉蛋傳來一陣麻木，緊接著是疼，麻辣辣的疼。她望著羅新，捂著臉有點懵。
羅新傻了。喘著氣，臉漸漸由白變紅，那只著魔的手已經回到身側，握成拳，嘴裏支支吾吾：:“阿、阿蘿——”
羅蘿的腦子被扇得暈——她真沒想到啊，哥哥竟然為了個外人出手打她。長這麽大，她何以受過這氣。
緩過勁了。羅蘿目視羅新，冷冷道：“羅新，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哥哥。”冷不丁拔腿就走，未等羅新出聲，她突然又停下腳步，側道：“真懷念以前，你被爹打得屁滾尿流的樣子。”
離開紅樹崖，羅蘿隱約看見躲在巨石後面黯然神傷的葉雪凝。她心不落忍，卻也顧不得，她還有要緊事，那就是去找徐以雋收回心意。這天底下誰也不能主宰她的婚姻，她羅蘿只嫁給自己這輩子喜歡的男人——絕不會是徐以雋。
徐以雋站在寨旗下，一身山風凜冽掀起衣袂，渾身散發著冰冷漠然。一見到她，那張臉冷硬輪廓的活了起來，眸子笑意盈盈和往常一樣。
羅蘿說了。而且態度很不友善，沒辦法，誰讓某人因他打了她一巴掌。
“以雋，這麽多年了，我以為咱們是兄弟。兄弟嘛，我怎麽可能會……你把聘禮擡回去吧。”
風中的徐以雋，一動不動，站得筆直，他的表情依舊，仿佛絲毫未影響。羅蘿沒料到徐以雋會如此冷靜，細細端倪，她察覺到今天的徐以雋有些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她說不上來。
“今兒你生辰，至少先聽我說聲歲歲平安吧。”
徐以雋的聲音，爽朗幹脆，擲地有聲。羅蘿心說：都碎了，還平安個啥？正想反駁，可一想算了，懶得跟眼前的人廢話。
徐以雋臉上仍舊是那微笑。羅蘿望著眼前的人，心忽然底生出寒意——是徐以雋的眼睛！那笑意根本未落入眼底，深潭幽幽，叫人看不明白。這樣的徐以雋是她從未見過的。從前的徐以雋溫文爾雅，性情爽快，何以如此叫人看不明白。
徐以雋見羅蘿沒有動靜，終於斂去嘴角的笑，定定的望著她，胸腔緩緩納入一口氣：“你想清楚了，不後悔？”
後悔，我為什麽要後悔 ？
那一天，羅蘿將自己關在房中，中午的生辰宴見鬼去吧，她很不爽，去了只會掀桌子。後來羅新有過來敲門，葉雪凝也過來，她統統沒理。慢慢的，睡著了，直到天色落幕，羅蘿迷蒙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
外面有人鑿門，門板都快爛了——是羅新和葉雪凝。
羅新：“阿蘿快開門啊。”
羅蘿撐開眼皮又緊緊閉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葉雪凝急急的聲音從穿透被子，遞到到羅蘿的耳朵裏。
“阿蘿山寨出大事了，快開門啊！”
出大事了？
羅蘿陡然一個激靈，趕緊下床開門，還沒開口問怎麽回事，一股血腥味飄了進來。不由分說，羅蘿被一股大力扯出了房門。
一出來，血腥味更濃。
夜幕涼涼，羅蘿吃了幾口冷風，幾欲作嘔。地上躺著人，一動不動，她才意識到原來腳下的不是水，而是血。
羅蘿懵了。“這……到底出什麽事了？”羅新和葉雪凝沒有理她，而是爭分奪秒往上山去。身後殺聲震天，羅蘿回頭望，就見那些身披鎧甲的人手裏晃動著什麽，嘴裏高喊著抗命者殺，
仿佛像是一場夢，但血的味道，卻是如此令人作嘔，令人感到害怕。
因為慌，也因為怕，羅蘿聲調拔高不少：“到底怎麽了？你們倒是告訴我啊！”
“噓，小點聲！”葉雪凝道。
羅新按住腹部的傷口，進度慢下來。羅蘿這才意識到哥哥受傷了：“哥你受傷了？”
羅新吃痛換氣，忙中說道：“不礙事。我問你，三日前，你可打劫了一尊白玉觀音像？”
“觀音像？”羅蘿頗覺得莫名其妙，“沒有啊，我已經很久沒得手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怎麽回事？”葉雪凝意面奮力用劍劈開雜草，一面道：“官兵一口咬定就是我們劫了安瀾公主的觀音像，如果不交出來，他們就要殺了我們。”
“觀音像？”羅蘿立時火冒三丈，抽鞋底兒打人的心都有了：“有病吧他們，誰劫那狗屁公主的觀音像了？”
羅新走不動了，靠在山石上，夜色濃重，旁有大樹掩映，靠在山石短暫休息也不會被人察覺：“必然有人做了，讓銅鑼寨背了黑鍋。”
遙遙山下傳來一個聲音：“有人上山了。”
羅新咬緊牙關：“雪凝，帶阿蘿走。紅樹崖上有條石縫直通山下，你知道的。這裏有我擋著。”
葉雪凝咬緊後槽牙，平日身板較小的她，此刻渾身充滿了力氣，可無奈羅新太重，她的一股子力氣，在架起頓時化為烏有。葉雪凝臉上流著淚，心裏召集的不行：“要走一起走，這些人殺人不眨眼，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羅蘿：“哥，雪凝姐說的對，要走一起走！我不會丟下你的。”
羅新搖搖頭道：“我是寨主，必須留在這兒。阿蘿對不起，哥今天打了你，以後你不願意的事，哥再也不逼你了，聘禮我已經退了，從此以後，你的事你自己做主。”說著，羅新還從懷裏掏出一個只布囊：“這是你的紅果，拿著。”
羅蘿手裏的果子，沈甸甸的，沈得像她的心，連浮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一覺而已，怎麽一醒來世界就變了。
白天還恨著羅新，恨不得打得滿地找牙；可現在，哪怕死一塊她也願意。
“阿蘿，你活著銅鑼寨就不算完。”羅新只手捧住撫著羅蘿的臉，斬釘截鐵：“不要回來。”
這一句話，如同下了死詔。羅蘿真的怕了，抽泣崩潰，黑暗中，她使勁的拉著羅新，想帶他一起走，因為山下的人已經追上來了。羅蘿心裏著急，情緒更加崩潰，語無倫次道：“走，快走，他們要來了，我一個人幹嘛呀，我才不要一個人，我不要，我不要……”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羅新一只大手牽制住妹妹，月光下，能看見他臉上眼角閃爍，羅新將妹妹抱在懷裏，哽咽聲道：“我的好阿蘿啊……哥沒照顧好你，對不起。”說完這番話，羅新狠下心腸，使出最後全力，在羅蘿的脖子就是一掌。隨即，羅蘿便軟綿綿倒了下去。
羅新咬牙道：“雪凝，快走！”
003
一場夜雨持續天明，容城被洗出了本來顏色，在天空下顯得鮮明異常。彼時，一輛滿是泥濘的馬車行駛在氣派繁華的東門街上，頗顯得格格不入。然而馬車一路直行，不疾不徐，一路來到一座恢弘的府邸，那府邸高門之上赫然寫著——陸府。
泥點子風幹後有些發白，整個馬車顯得花不溜秋，宅前壯漢望著馬車忍不住皺眉，可仿佛想起了什麽，他忙不疊下臺階，往馬車下放了一根杌凳。
“少爺這次出門，真是辛苦了。”
車簾掀起，裏面出來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三庭五眼極為標致。因為連著趕了幾天的路，他臉色略有疲憊。此人便是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陸珩了，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的娘乃當今皇帝的親姑姑元安瀾。
護院意欲扶陸珩，陸珩笑擺擺手：“沒事，我自己來。對了我走這幾日，我娘可好，府裏可好？”
護院：“府裏還好，就是公主不太好。公主的白玉觀音被山賊劫了，這幾天正生氣呢。”
“你說什麽，我娘的東西被山賊劫了？”陸珩一掃疲憊，即刻入府。然而剛進內院，他就聽見正堂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那尊白玉觀音像可是舶來品，很靈的，眼看珩兒就要成親了，我還指望日日祭拜，將來好早點抱孫子吶！”
說話的人，是個約莫四十的婦人，渾身珠寶光氣，端莊優雅，依稀從能她的臉上看到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此人便是陸珩的娘，人稱安瀾公主。此刻她正坐在太師椅上，端起茶杯，或許是因為太氣的緣故，她舉起茶到唇邊又放下，茶蓋啪的一聲蓋在茶碗上。
立在元安瀾旁的兩位衣著華麗的夫人脖子一縮，面面相覷，她們兩人乃是元安瀾在陸府的妯娌，大嫂陳氏與二嫂李氏。
大嫂陳氏頗有眼色，立刻剝了個橘子遞上去：“公主消消氣，攝政王已經派兵去圍剿山賊，相信很快就有結果的。”
二嫂李氏，不甘馬屁都被大嫂拍了，就剝了一根香蕉，遞到元安瀾面前：“是啊，那些不開眼的山賊，公主的寶物都敢劫，活得不耐煩了，待抓到那些山賊，定要將其五馬分屍，丟到山上餵野狼。”
氣氛突然安靜，尤其是這句‘五馬分屍’丟出來，竟沒有下文了。
元安瀾放下茶杯，沒有接橘子也沒有接香蕉，靜靜看李氏。李氏明白過來，掩面一笑化解尷尬：“失言了失言了……”
元安瀾丹鳳眼脩然一瞇，擠出兩條魚尾紋：“失言什麽？”她起身，周身珠翠叮當作響：“二嫂說的沒錯啊，五馬分屍就該這麽做！膽敢劫本公主的鏢，活的不耐煩了。抓到不光要五馬分屍，還要抄家，抄他們祖宗十八代，看那些後世子孫還有誰敢做山賊！”
“咳咳咳，都抄幹凈了哪還有子孫啊。”
元安瀾和兩位嫂子聞聲望去看去，竟是婆婆。而扶著婆婆的人，正是元安瀾的相公——陸府的三爺陸寧德。
陸老夫人老態龍鐘，一襲華服，面目慈祥，杵著龍頭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到前來。她從不叫兒媳婦名字，只道：“公主啊，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山賊固然可惡，只要能歸還寶物，稍微給點懲戒就好，就不必傷人性命啦。”
陳氏笑道：“婆婆啊，這惡人有惡報，您老人家一把歲數早已看破生死，可偏偏有人就是活的不耐煩，不將公主放在眼裏，這可是就是大不敬之罪，藐視王法還能從輕發落，傳出去還不讓別人笑話。對不對公主？”
元安瀾望著吃癟的婆婆，抿唇尖下巴一揚。陸寧德看過來，她不悅的撇撇嘴。
陸寧德體態微微豐腴，雖然人到中年但還是美男子一個，他對自己公主媳婦，一向容忍寵愛，只要不過分，他不會說什麽。就好比如這次，他依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看著元安瀾，無奈的搖搖頭。
元安瀾一看相公搖頭，頗覺得心頭不爽，於是香手絹在半空中一揮：“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對那些山賊，要殺要剮，我自有定奪。”
“娘！”忽然花廳外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叫喊。
元安瀾聞聲望去，就看到一個朝氣蓬勃帥氣身影，元安瀾又驚又喜，嗓音都變細了：“兒子你回來啦？”
陸珩雖已是成年，可在母親面前仍舊不忘自己個孩子，擁著母親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娘，有沒有想我？”
“想怎麽不想，我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啊，怎麽樣，辛不辛苦？”元安瀾脫開懷抱，仔細打量兒子陸珩，心疼的眉頭一皺：“臉都曬黑了，眼圈都凹了。”
陸寧德一旁都聽不下去了，他最煩元安瀾像只老母雞一樣慣著兒子，忍不住道：“他出去采辦才兩天，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哪黑了哪瘦了。”
元安瀾白了陸寧德一眼，從上到下打量兒子，雙目泛著母愛的光輝。陸珩站得端端正正，露出一排白牙：“不辛苦不辛苦。娘，我沒事，好著呢。”說罷。走到一眾人前，恭恭敬敬跪下：“奶奶，爹，娘，大伯母，二伯母，珩兒給你們請安了。”
老太天感動的更加顫顫巍巍：“快起來，我的寶貝孫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從沒有出過遠門，奶奶就怕就有個什麽閃失。寧德啊，以後綢緞莊采辦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珩兒是陸府的獨苗，要是在外有個什麽閃失，可怎麽得了。”
陸寧德正要開口——
元安瀾搶話道：“對嘛，寧德，這事以後就交給管家去做，又不是什麽大事，貨那邊的老板跟咱們綢緞莊長期合作，就算珩兒不去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況且現在山賊到處都是，還是待在容城安全。”
陸寧德無奈道：“夫人哪，管理綢緞莊哪有那麽容易，你以為足不出戶守在莊子裏就什麽都學到了？莊裏一要負責生產二要開門做生意，哪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砸了皇上禦賜‘天下綢緞莊’的招牌。你們平日這麽慣著他，將來怎麽接管天下綢緞莊？”
“莊裏有你和大哥二哥幫忙，珩兒將來就算要接手，也要慢慢來嘛。”
“慢慢來？珩兒這馬上要娶娘子了，這些年他讀書讀書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不行，要力氣沒力氣，你說他會什麽？我讓他出去見見世面學學怎麽采辦，你覺得把他累著了，那把他放在家裏好了，什麽都不做守在你這個娘身邊，你總放心了？”
元安瀾詫異：“哎呀陸寧德，我說一句你頂一萬句。你到底是不是珩兒的親爹啊，你上外面打聽打聽，城裏那些官家子弟，哪個有咱們珩兒這麽乖這麽懂事這麽孝順，一點都不給家裏惹麻煩。那些厲害的正主，不光調戲良家婦女逛花樓，還不將王法放在眼裏哪，你有這麽好的兒子，知足吧。”
陸珩眼見父母倆吵起來，忙拔高音量，岔開話題：“啊娘，我聽下人說，那你的東西被劫了，到底怎麽回事？”
元安瀾瞪了一眼陸寧德，順著兒子的話頭說道：“是呀。就在銅鑼山那兒。娘的寶貝讓人給劫了。押鏢車的八個人，死了六個，只回來了兩個，還是重傷。”
“什麽？”陸珩覺得駭人聽聞，隨即若有所思起來：“銅鑼山啊……我聽說銅鑼山一帶的山賊也算是綠林好漢，只劫富人，不劫窮人的，想必定是娘的寶箱太過招搖被盯上了……對了，這事報官了嗎？”
“怎麽不報啊。報了，府衙大人還有你舅舅攝政王都派人去了。”
陸珩瞠目道：“舅舅也去了？他的兵都是上陣殺敵的悍將，對付山賊是不是有點興師動眾了？”
元安瀾美目一凜，頗為自得：“你娘我是公主，非得你舅舅出手，方能讓全天下的人知道，冒犯皇家是什麽後果！”
004
元安瀾似乎要將山賊往死裏整，陸珩認為小懲大誡便可，然而他發現自己根本規勸不動，只有放棄。這時，府裏的管家拿著賬本前來，稟告三日後陸珩的成親典禮的事宜。陸珩對婚事不感興趣，想回房，卻被母親一把拉住：“你呀，自己的親事都不上點心。”
“有娘在嘛。再說這些我也幫不上忙。”陸珩茫然的笑著，的確，他對成親沒一點概念。他從小到大，很多事都是母親包辦的，他即使有意見，最後也會被母親剝奪。比如這次成親，他沒有見過女方，期間都是娘在張羅。所以娘說誰好誰便好，說娶誰便娶誰，他沒有任何意見。
哪怕有意見，最後也會被反駁回來。
元安瀾邊看冊子邊道：“管家，這紅燈籠才一百零八對，是不是有點少啊。”
“回公主的話，都算過了，剛剛好。小的還預備了些，如果不夠可以添上。”
目光移到菜單。元安瀾素來挑剔，食材不論天上飛的水裏游的，還是地上跑得，只要貴的好的她都要。
眼睛溜了一圈，確定挑不出錯，元安瀾將冊子還了過去：“都沒問題，就照單子上的定下吧。辛苦管家了。”
管家福了福身子，得令下去。這時，正堂外響起聲聲如洪鐘的笑聲——
這把聲音足以讓陸府上下惶恐不已。原來來者竟是——攝政王元伯靂。
攝政王濃眉黑胡，年過五旬精神矍鑠，體格健碩，一身寬大的絳紫暗紋袍子，綬帶寶玉，背著手，雙目藏笑，親和慈藹。本來寬敞的花廳因為他的來臨，變得局促不安。
元安瀾大驚失色，又急又氣，給下人臉色看：“王爺來了怎麽不通傳？”提著裙角小步上前，領著眾人跪下行禮。
“王爺吉祥。恭安未曾遠迎，還望王爺贖罪。”身後的人恭恭敬敬跟話道：“王爺吉祥。”
“無妨。是本王不讓通傳的，都是自家人就別拘禮了。”攝政王笑盈盈負手一揮，尋了張椅子坐下。
眾人起身，皆是戰戰兢兢不敢言語的模樣，包括陸珩。陸珩明白那人雖是他舅舅，但卻是瑨國的攝政王，當今皇帝都得聽他的。傳言當年這個‘舅舅’為了扶植新皇登基，不惜一切代價將同宗兄弟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也只有他的母親元安瀾，才過著富貴榮華的生活。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娘是女流之輩，不足為懼。
丫鬟很快將送茶來，攝政王接過吹吹浮沫，呷了一口。元安瀾是個極會看臉色的，就近前道：“王爺國事繁忙，此番前來，莫不是山賊那兒有消息了？”
元伯靂又呷了一口，喉嚨得到滋潤，滿意的將茶放下：“是有消息了。本王的府兵與縣衙的兵力全力夾擊，抓到了幾名山寨頭目，雖然現在還沒吐口，不過相信也快了。”
“王爺真是辛苦了。一面處理國事，還要操心安瀾這點小事……
“哪裏的話，你是本王的妹妹，說這些便是見外了。對了，前些日子國務繁忙，本王收到珩兒的婚帖，都忘了問你，跟珩兒定親的喬家是個什麽人家？我朝中的官員，就沒一個姓喬的。”
元安瀾沒料到王爺會聊上這個，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喬家人並非是仕途上，只是書香世家家，其女更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在坊間風評頗高，安瀾當時為了這門親事，可費了不少精神呢。”
攝政王聞言，呷了口茶，砸吧著嘴搖搖頭。竟流露出遺憾的神色。
陸珩不明就裏，與母親元安瀾目光對視，統一的不明就裏。
元安瀾小心道：“王爺，王爺若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攝政王沖她招招手，示意附耳過來。元安瀾就耳朵湊過去，可他卻欲言又止了，把臉往後一撤，擺擺手沈聲道：“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元安瀾一怔，莫名其妙，將臉擺正：“您這吞吞吐吐的，安瀾心裏更加沒底了。”
攝政王把臉一短，皺著眉頭，是個下定了決心的樣子：“行！那本王就說吧，你只當聽聽閑話。尹閣老你還記得嗎？”
“尹閣老？”元安瀾美目轉了轉，不明白攝政王是何意：“知道啊，先皇的太傅，許多年不是已經辭官回鄉了嗎，王爺提他為何？”
“本王並不是想提他，而是他的女兒尹玉嫻，聽說生得國色天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畫的花，連蝴蝶都能招來，可謂世間奇女子。”
“尹玉嫻我怎會不知，她可是坊間風評第一的女子。要不是當時聽說她跟王大人家的公子結親，我早就去提親了。”
“我正想說這事吶。”攝政王悠悠然靠在椅背上，舉起茶杯，眼皮也不擡一下：“親事黃了。”
“黃了？”
攝政王半條斯裏吹吹浮沫，方道：“半月前，王大人家的公子看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死活要立那女子為正室，尹閣老覺得顏面大損，就上表朝廷解除婚約了。”
“解除婚約？那尹玉嫻現在豈不是沒有婚約在身？”
“是啊。王家公子素來風流，放著好好的姑娘不娶，非得娶青樓女子。王大人都被氣得吐血，依本王的意思，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跟你們家結親，也不至於現在局面。”攝政王呷了一口茶，察覺旁人沒動靜，就仰著腦袋一看，指尖元安瀾那雙美目盯著他直冒光：“你看著本王幹嘛？”
元安瀾深深吸一口氣：“王爺一席話，可謂讓安瀾醍醐灌頂啊。”她當即往後一退施一大禮：“多謝王爺提點。”
攝政王冷不丁受一大禮，杯中茶水差點撒出來：“提點什麽呀，這珩兒這馬上就要成親了，你這——”
元安瀾直言：“大不了退婚，尹家不也退了。”
身後的一幫人一聽，立馬炸了鍋。
以陸老太太為首：“公主萬萬不可啊。”
陸寧德：“是啊，這喬親怎麽辦？”
大嫂陳氏：“這還有幾天就成親了。”
二嫂李氏：“公主……咱這是不是有點草率了啊？”
陸府向來都是由元安瀾做主，如今被群起反對，她礙著有人在場，不好使出平日那副專斷的架子，只淡淡道：“好了，就這麽定了，無需多說。”
攝政王眼眸掃過眾人的臉，抿了抿唇：“好吧……既是你的家事，本王就不便插手了，你自己拿主意吧。本王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此言一出，眾人閉嘴，撲啦啦跪了一地。攝政王滿意的唇角一勾，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聲恭送王爺喊完。所有人探頭探腦站起來，還未出聲，元安瀾已身子一歪坐到了剛才王爺坐過的位置上，她擲地有聲的宣布：“沒錯，本公主改變主意了，咱們陸府跟喬府的婚約就此作罷！”
老太太自剛才便拊胸順氣，如今沒有外人在場，她杵著拐杖蹣跚走過去：“你這不是胡鬧嗎，孩子們還有三天就成親了，你說退婚就退婚，你讓喬家的姑娘怎麽辦？”
元安瀾訕笑道：“怎麽辦是他們的事。做本公主的兒媳婦哪有那麽容易，喬家女兒要是本事，那就讓她像尹閣老家的姑娘那樣，讓本公主刮目相看好了呀。但很可惜，她永遠也不可能了。”說著美目一揚，望向陳氏與李氏：“大嫂二嫂啊，我覺得退婚這件事，還是你們去最為穩妥，待會兒我讓素香取庫房取些上好的玉器以及絹帛，下午你們去一趟喬府把此事了了，聘禮就不用收回了。”
陳氏與李氏莫名其妙得了個找罵的差事，臉色脩然都變了，元安瀾揚起嘴角道：“怎麽，不願意呀。”
“怎麽會不願意呢。去去。”
陳氏和李氏臉上笑著說去，心中確實對霸道張狂的女人罵了一千遍，提親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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瑨國，容城以北兩百裏。
辰時剛過，日頭高舉。銅鑼山綠水在一片金色流光中蘇醒，一派磅礴。
山腳下清泉旁，路不平坦，一輛馬車馱著漆木箱子，乒乒砰砰從蔥郁的林子裏擠了出來，將泥路狠狠壓出兩道車轍。押送的是三個手拿大砍刀的壯漢，一人在前走，兩人在後面推。
甲：“快走，要人讓不讓人遇到山賊就完蛋了。”
乙：“嗨，怕什麽！咱們這行，走遍千山和萬水，唯獨這銅鑼山啊，嘿嘿……誰不知道？”
男人低的話語聲，在寂靜林間中四下散去，除了車軲轆艱澀發出的聲響，再無其他。
這時，密林高處，十幾雙眼睛緊盯著馬車由遠及近。只見一掄著巨斧的人，率先從丈高的樹上跳下，隨即十幾個人跟著這人往下跳。如黑雨點般，佇立在馬車前。
三個押車大漢明顯一怔，自然明白遇到了什麽事，下意識揚起砍刀，三人形成背靠背的姿勢，呈圍合狀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你們……想幹什麽！”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瞳仁清澈的黑衣人，身姿端然挺拔，此人將斧頭輕巧地扛在肩上，刻意壓粗的嗓子喊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膽敢說不字，上前揪腦袋！”
聲音如清泉激石，婉轉靈動。竟是女的！
大漢一聽是個女人聲音，緊張的神色稍緩許多，雙手抱拳，臉上扯出顫抖的笑：“久、久聞這一帶乃女俠地盤兒，小的們略備些心意，還望女、女俠笑納。”拿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
一雙美目抄著手，眼波流動，示意身旁的人去拿。身旁的人是個橫眉怒意的男人。那男人拽過布袋打開一看，立時將布袋扔在地上，裏面的銀子四處散落，顯然少得可憐：“臥槽，打發叫花子啊！哥幾個給我打！”
哀嚎聲不絕於耳。一雙美目看著也不動手，然後就聽到有人說：“當家的，箱子打不開啊！”
一雙美目聽聞十分不爽，打眼望去蹙眉喝道：“笨死了！”就施展輕功飛身過去。穩穩當當落在馬車上。一雙美目看著錦盒似的箱子，發現鎖是好鎖，足有巴掌大，她不由喜不自勝，心道：加這麽重的鎖，怕是裏面有好東西呀。
“當家的，這鎖真的很難開。”
一雙美目伸手一拍那人的腦袋：“蠢！打不開用砍啊，還用我教？”
那人顯然沒轍，欲言又止。一雙美目不耐地白眼一翻，擼起袖子：“起開，讓我來!”
就見一雙美目，掄起手裏的斧就是一砸，一次不開兩次也不開，厚實的鎖竟然安然無恙。一雙美目把臉一扭，惡狠狠對地上的押鏢的男人粗嗓喝道：“嘿你，過來給老子開鎖！”
男人被毆得衣衫襤褸，趴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女俠饒命啊。咱們仨死是小，丟了貨物是大啊。我們東家禽獸不如，要是不能完成任務，他就要霸占我女兒，可憐我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啊，她才十歲，求女俠放我們過去吧。”
一雙美目不砸箱子了，掄起斧子站起身，疑惑的看著地上的人。橫眉怒意的男人見她一臉認真樣，趕忙扯了扯她的衣角：“當家的，別……”
一雙美目不理會，就見另一個人也痛哭流涕沖自己道：“是啊女俠，可憐我那老母親啊，雙眼患有眼疾，還等著我回去拿了賞銀去看病哪，女俠大仁大義，求您放過我們吧。”
她跳下車，掄著巨斧走到幾個男人前面蹲下：“他既然那麽可惡，你們還跟著他幹嘛？”
“實不相瞞，這次回去，咱們仨跟東家的契約就滿了。我就能帶著我女兒搬出去，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東家會打她的主意了。”
“啊，竟然這麽慘……”一雙美目望著地上的三個男人，個個鼻青臉腫，跟攤開了茄子辣椒似得。沈吟半晌，她望著天邊站起來，將斧子扛在肩上：“算了。你們走吧。”
地上三個男人把眼睜圓，面面相覷：“那這車上的東西……”
“帶上你們的東西，麻溜兒滾蛋！”
三人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趕馬的趕馬，推車的推車，果然是麻溜兒的跑了，隔了老遠都聽到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多謝女俠，女俠一生平安，女俠長命百歲！”
橫眉怒目男望著那些人的背影，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張粗狂的臉，哭都沒眼淚了：“二當家，這都多少次了。”
一雙美目也扯下了面罩。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輪廓精致明晰，一雙美目更顯大而明亮，睫毛如扇，鼻梁高挺，整個人透著動人的英氣。她有些愧疚，畢竟大夥跟著她出來很久都沒有收獲了，她搔搔頭，一臉歉笑道：“好啦，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鏢車，破破爛爛的，裏面也不見得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況且人家也是跑腿的也不容易。回吧，別惱了，今兒我生辰，大夥回去好好喝酒吃肉。。”
羅蘿回到銅鑼寨，寨子裏人見她又是兩手空空，少不得流露出扼腕的樣子，因為自打羅蘿出山做頭，銅鑼寨已經很久都沒有收獲了。
這時，有一位紫衣女子撥開人群，喊道：“阿蘿！”
“雪凝姐？”羅蘿見對方急赤白臉的打量自己，以為又是來問責的，不由臉紅一笑：“其實這回我是真想下手來著，可那馬車破破爛爛的，我——”
葉雪凝喘著氣：“我不是跟你說這個——”
葉雪凝，十年前被羅蘿的父親所救，帶上山後與羅蘿相處情同姐妹。她來找找羅蘿不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有關於羅蘿的終身大事。
“啥？”
仿佛山崩地裂後，一切歸於虛無。羅蘿兩條竹竿手臂被葉雪凝搖得直晃，半晌，就聽到羅蘿語不著調問了句：“等會兒，你說啥？徐以雋要娶我？”
“是啊，聘禮都已經擡到你哥那兒了。我就說以雋這家夥平日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樣。沒想到真的是。”葉雪凝說罷掩面一笑，楚楚動人。
羅蘿掄著斧頭站定原地。心裏怎麽也想不明白，冷不丁出去一趟，回來就被定親了？羅蘿心裏恨死徐以雋了。她從來只當他是兄弟，這叫人如何是好？羅蘿打心底不可置信，她穩住心神後，沈聲問道：“我哥在哪兒？”
“在紅樹崖，今兒你生辰，他正給你摘紅果哪。”
羅蘿齜牙咧嘴把斧子望地上一扥，看熱鬧的寨子兄弟們登時被地上的斧子嚇得一閃。大家面面相覷，看看斧子，又看看逃之夭夭的背影，搞不明白——不就被求婚了麽，至於這麽害臊？
002
紅樹崖乃銅鑼山北面的懸崖，懸崖邊長著一顆枝幹粗壯枝葉茂密的樹，一年四季掛著雞蛋般大的紅果子，寨子裏每當有誰生辰，必得來這兒摘果子，這是寨子的傳統，說生辰這天摘的紅果有奇效，能治百病解百毒。
羅蘿一路狂奔到紅樹崖，正巧看見她哥哥羅新趴在樹枝丫上摘果子，摘得不亦樂乎。那樹歪在懸崖邊，整個樹冠懸空，羅新趴在茂密的樹枝裏，相當於整個人懸空，底下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場面可謂驚險刺激。
羅蘿強壓下火氣：“羅新你下來，有事跟你說。”
羅新便是銅鑼寨大當家，二十出頭，與羅蘿乃一母同胞，長像頗為相似，眉目輪廓硬朗瀟灑。乍一聽到自己的大名，用腳趾頭想，也只有寨子裏的女大王敢這麽做。這女大王自然是他的妹妹羅蘿。不過他今天心情好，不想跟她計較。
羅新從樹上下來，手中的布袋半滿，他撣撣身上的灰，將袋子遞給羅蘿：“真好，今年的紅果，比往年的都大。”
羅蘿不接，只直勾勾盯著他：“你為什麽收徐以雋的聘禮，我之前跟你說的都忘了？我誰也不嫁，只嫁我喜歡的人。”
羅新望著她，不準備搭話，就咧嘴一笑，拿出一個果子來吃。果子很酸，酸得他把臉一皺，不過他還是笑嘻嘻的樣子，問道：“那你喜歡誰？”
羅蘿憋著氣，胸口一起一伏望著羅新：“你甭管我喜歡誰。總之我不會嫁給徐以雋的，要嫁你嫁！”
羅新咽下酸液，顯然是感受到羅蘿的火焰是真燒起來。索性也沒了好脾氣，羅新擦了把嘴，又在袖子上揩了揩，昂著下巴擰眉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我跟你講，少去葉雪凝那兒聽江湖故事，什麽英俊瀟灑，心地善良還武功蓋世的大俠……告訴你，那些人和事都是山下的人吃飽了撐的人編出來的。這天底下的男人除了你哥我，都是臭流氓——哦不對，還有咱們寨子的男人，除了咱們寨子的男人都是臭流氓！阿蘿今兒你好歹十七了，還分不清楚什麽是現實麽？現實就是好好珍惜眼前人，那些話本裏的男人都是騙人的，徐以雋才是真實的，他為人聰明，長得也不賴，喜歡你也心疼你，你倆在一起，簡直那啥——天地一起造的！哎呀我也不懂怎麽說，反正你倆就是很合適。”
“他喜歡我就一定要嫁？那叫花子見到我也喜歡我，我是不是也要嫁？”
“你跟我來勁啊？”
“是你跟我來勁。人家雪凝姐喜歡你，你不也裝沒看見嗎？憑什麽你可以不娶，我就必須得嫁？”
羅新張著嘴，山風灌進嗓子眼，他圓睜二目，氣漲紅了臉，指著羅蘿：“這是兩碼事，這不一樣。我跟你講，這門親事我不退！你必須嫁給以雋。”
“那我就下山。”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以為山下千般好萬般好是嗎？這江湖亂世，全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專騙你這種腦子一根筋的蠢姑娘。”
“蠢就蠢我願意，嫁給不喜歡的人，還不如被別人騙！”
掌風掃來，不過瞬間。羅蘿感覺到臉蛋傳來一陣麻木，緊接著是疼，麻辣辣的疼。她望著羅新，捂著臉有點懵。
羅新傻了。喘著氣，臉漸漸由白變紅，那只著魔的手已經回到身側，握成拳，嘴裏支支吾吾：:“阿、阿蘿——”
羅蘿的腦子被扇得暈——她真沒想到啊，哥哥竟然為了個外人出手打她。長這麽大，她何以受過這氣。
緩過勁了。羅蘿目視羅新，冷冷道：“羅新，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哥哥。”冷不丁拔腿就走，未等羅新出聲，她突然又停下腳步，側道：“真懷念以前，你被爹打得屁滾尿流的樣子。”
離開紅樹崖，羅蘿隱約看見躲在巨石後面黯然神傷的葉雪凝。她心不落忍，卻也顧不得，她還有要緊事，那就是去找徐以雋收回心意。這天底下誰也不能主宰她的婚姻，她羅蘿只嫁給自己這輩子喜歡的男人——絕不會是徐以雋。
徐以雋站在寨旗下，一身山風凜冽掀起衣袂，渾身散發著冰冷漠然。一見到她，那張臉冷硬輪廓的活了起來，眸子笑意盈盈和往常一樣。
羅蘿說了。而且態度很不友善，沒辦法，誰讓某人因他打了她一巴掌。
“以雋，這麽多年了，我以為咱們是兄弟。兄弟嘛，我怎麽可能會……你把聘禮擡回去吧。”
風中的徐以雋，一動不動，站得筆直，他的表情依舊，仿佛絲毫未影響。羅蘿沒料到徐以雋會如此冷靜，細細端倪，她察覺到今天的徐以雋有些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她說不上來。
“今兒你生辰，至少先聽我說聲歲歲平安吧。”
徐以雋的聲音，爽朗幹脆，擲地有聲。羅蘿心說：都碎了，還平安個啥？正想反駁，可一想算了，懶得跟眼前的人廢話。
徐以雋臉上仍舊是那微笑。羅蘿望著眼前的人，心忽然底生出寒意——是徐以雋的眼睛！那笑意根本未落入眼底，深潭幽幽，叫人看不明白。這樣的徐以雋是她從未見過的。從前的徐以雋溫文爾雅，性情爽快，何以如此叫人看不明白。
徐以雋見羅蘿沒有動靜，終於斂去嘴角的笑，定定的望著她，胸腔緩緩納入一口氣：“你想清楚了，不後悔？”
後悔，我為什麽要後悔 ？
那一天，羅蘿將自己關在房中，中午的生辰宴見鬼去吧，她很不爽，去了只會掀桌子。後來羅新有過來敲門，葉雪凝也過來，她統統沒理。慢慢的，睡著了，直到天色落幕，羅蘿迷蒙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
外面有人鑿門，門板都快爛了——是羅新和葉雪凝。
羅新：“阿蘿快開門啊。”
羅蘿撐開眼皮又緊緊閉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葉雪凝急急的聲音從穿透被子，遞到到羅蘿的耳朵裏。
“阿蘿山寨出大事了，快開門啊！”
出大事了？
羅蘿陡然一個激靈，趕緊下床開門，還沒開口問怎麽回事，一股血腥味飄了進來。不由分說，羅蘿被一股大力扯出了房門。
一出來，血腥味更濃。
夜幕涼涼，羅蘿吃了幾口冷風，幾欲作嘔。地上躺著人，一動不動，她才意識到原來腳下的不是水，而是血。
羅蘿懵了。“這……到底出什麽事了？”羅新和葉雪凝沒有理她，而是爭分奪秒往上山去。身後殺聲震天，羅蘿回頭望，就見那些身披鎧甲的人手裏晃動著什麽，嘴裏高喊著抗命者殺，
仿佛像是一場夢，但血的味道，卻是如此令人作嘔，令人感到害怕。
因為慌，也因為怕，羅蘿聲調拔高不少：“到底怎麽了？你們倒是告訴我啊！”
“噓，小點聲！”葉雪凝道。
羅新按住腹部的傷口，進度慢下來。羅蘿這才意識到哥哥受傷了：“哥你受傷了？”
羅新吃痛換氣，忙中說道：“不礙事。我問你，三日前，你可打劫了一尊白玉觀音像？”
“觀音像？”羅蘿頗覺得莫名其妙，“沒有啊，我已經很久沒得手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怎麽回事？”葉雪凝意面奮力用劍劈開雜草，一面道：“官兵一口咬定就是我們劫了安瀾公主的觀音像，如果不交出來，他們就要殺了我們。”
“觀音像？”羅蘿立時火冒三丈，抽鞋底兒打人的心都有了：“有病吧他們，誰劫那狗屁公主的觀音像了？”
羅新走不動了，靠在山石上，夜色濃重，旁有大樹掩映，靠在山石短暫休息也不會被人察覺：“必然有人做了，讓銅鑼寨背了黑鍋。”
遙遙山下傳來一個聲音：“有人上山了。”
羅新咬緊牙關：“雪凝，帶阿蘿走。紅樹崖上有條石縫直通山下，你知道的。這裏有我擋著。”
葉雪凝咬緊後槽牙，平日身板較小的她，此刻渾身充滿了力氣，可無奈羅新太重，她的一股子力氣，在架起頓時化為烏有。葉雪凝臉上流著淚，心裏召集的不行：“要走一起走，這些人殺人不眨眼，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羅蘿：“哥，雪凝姐說的對，要走一起走！我不會丟下你的。”
羅新搖搖頭道：“我是寨主，必須留在這兒。阿蘿對不起，哥今天打了你，以後你不願意的事，哥再也不逼你了，聘禮我已經退了，從此以後，你的事你自己做主。”說著，羅新還從懷裏掏出一個只布囊：“這是你的紅果，拿著。”
羅蘿手裏的果子，沈甸甸的，沈得像她的心，連浮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不明白，自己只是睡一覺而已，怎麽一醒來世界就變了。
白天還恨著羅新，恨不得打得滿地找牙；可現在，哪怕死一塊她也願意。
“阿蘿，你活著銅鑼寨就不算完。”羅新只手捧住撫著羅蘿的臉，斬釘截鐵：“不要回來。”
這一句話，如同下了死詔。羅蘿真的怕了，抽泣崩潰，黑暗中，她使勁的拉著羅新，想帶他一起走，因為山下的人已經追上來了。羅蘿心裏著急，情緒更加崩潰，語無倫次道：“走，快走，他們要來了，我一個人幹嘛呀，我才不要一個人，我不要，我不要……”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羅新一只大手牽制住妹妹，月光下，能看見他臉上眼角閃爍，羅新將妹妹抱在懷裏，哽咽聲道：“我的好阿蘿啊……哥沒照顧好你，對不起。”說完這番話，羅新狠下心腸，使出最後全力，在羅蘿的脖子就是一掌。隨即，羅蘿便軟綿綿倒了下去。
羅新咬牙道：“雪凝，快走！”
003
一場夜雨持續天明，容城被洗出了本來顏色，在天空下顯得鮮明異常。彼時，一輛滿是泥濘的馬車行駛在氣派繁華的東門街上，頗顯得格格不入。然而馬車一路直行，不疾不徐，一路來到一座恢弘的府邸，那府邸高門之上赫然寫著——陸府。
泥點子風幹後有些發白，整個馬車顯得花不溜秋，宅前壯漢望著馬車忍不住皺眉，可仿佛想起了什麽，他忙不疊下臺階，往馬車下放了一根杌凳。
“少爺這次出門，真是辛苦了。”
車簾掀起，裏面出來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三庭五眼極為標致。因為連著趕了幾天的路，他臉色略有疲憊。此人便是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陸珩了，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的娘乃當今皇帝的親姑姑元安瀾。
護院意欲扶陸珩，陸珩笑擺擺手：“沒事，我自己來。對了我走這幾日，我娘可好，府裏可好？”
護院：“府裏還好，就是公主不太好。公主的白玉觀音被山賊劫了，這幾天正生氣呢。”
“你說什麽，我娘的東西被山賊劫了？”陸珩一掃疲憊，即刻入府。然而剛進內院，他就聽見正堂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那尊白玉觀音像可是舶來品，很靈的，眼看珩兒就要成親了，我還指望日日祭拜，將來好早點抱孫子吶！”
說話的人，是個約莫四十的婦人，渾身珠寶光氣，端莊優雅，依稀從能她的臉上看到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此人便是陸珩的娘，人稱安瀾公主。此刻她正坐在太師椅上，端起茶杯，或許是因為太氣的緣故，她舉起茶到唇邊又放下，茶蓋啪的一聲蓋在茶碗上。
立在元安瀾旁的兩位衣著華麗的夫人脖子一縮，面面相覷，她們兩人乃是元安瀾在陸府的妯娌，大嫂陳氏與二嫂李氏。
大嫂陳氏頗有眼色，立刻剝了個橘子遞上去：“公主消消氣，攝政王已經派兵去圍剿山賊，相信很快就有結果的。”
二嫂李氏，不甘馬屁都被大嫂拍了，就剝了一根香蕉，遞到元安瀾面前：“是啊，那些不開眼的山賊，公主的寶物都敢劫，活得不耐煩了，待抓到那些山賊，定要將其五馬分屍，丟到山上餵野狼。”
氣氛突然安靜，尤其是這句‘五馬分屍’丟出來，竟沒有下文了。
元安瀾放下茶杯，沒有接橘子也沒有接香蕉，靜靜看李氏。李氏明白過來，掩面一笑化解尷尬：“失言了失言了……”
元安瀾丹鳳眼脩然一瞇，擠出兩條魚尾紋：“失言什麽？”她起身，周身珠翠叮當作響：“二嫂說的沒錯啊，五馬分屍就該這麽做！膽敢劫本公主的鏢，活的不耐煩了。抓到不光要五馬分屍，還要抄家，抄他們祖宗十八代，看那些後世子孫還有誰敢做山賊！”
“咳咳咳，都抄幹凈了哪還有子孫啊。”
元安瀾和兩位嫂子聞聲望去看去，竟是婆婆。而扶著婆婆的人，正是元安瀾的相公——陸府的三爺陸寧德。
陸老夫人老態龍鐘，一襲華服，面目慈祥，杵著龍頭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到前來。她從不叫兒媳婦名字，只道：“公主啊，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山賊固然可惡，只要能歸還寶物，稍微給點懲戒就好，就不必傷人性命啦。”
陳氏笑道：“婆婆啊，這惡人有惡報，您老人家一把歲數早已看破生死，可偏偏有人就是活的不耐煩，不將公主放在眼裏，這可是就是大不敬之罪，藐視王法還能從輕發落，傳出去還不讓別人笑話。對不對公主？”
元安瀾望著吃癟的婆婆，抿唇尖下巴一揚。陸寧德看過來，她不悅的撇撇嘴。
陸寧德體態微微豐腴，雖然人到中年但還是美男子一個，他對自己公主媳婦，一向容忍寵愛，只要不過分，他不會說什麽。就好比如這次，他依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看著元安瀾，無奈的搖搖頭。
元安瀾一看相公搖頭，頗覺得心頭不爽，於是香手絹在半空中一揮：“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對那些山賊，要殺要剮，我自有定奪。”
“娘！”忽然花廳外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叫喊。
元安瀾聞聲望去，就看到一個朝氣蓬勃帥氣身影，元安瀾又驚又喜，嗓音都變細了：“兒子你回來啦？”
陸珩雖已是成年，可在母親面前仍舊不忘自己個孩子，擁著母親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娘，有沒有想我？”
“想怎麽不想，我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啊，怎麽樣，辛不辛苦？”元安瀾脫開懷抱，仔細打量兒子陸珩，心疼的眉頭一皺：“臉都曬黑了，眼圈都凹了。”
陸寧德一旁都聽不下去了，他最煩元安瀾像只老母雞一樣慣著兒子，忍不住道：“他出去采辦才兩天，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哪黑了哪瘦了。”
元安瀾白了陸寧德一眼，從上到下打量兒子，雙目泛著母愛的光輝。陸珩站得端端正正，露出一排白牙：“不辛苦不辛苦。娘，我沒事，好著呢。”說罷。走到一眾人前，恭恭敬敬跪下：“奶奶，爹，娘，大伯母，二伯母，珩兒給你們請安了。”
老太天感動的更加顫顫巍巍：“快起來，我的寶貝孫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從沒有出過遠門，奶奶就怕就有個什麽閃失。寧德啊，以後綢緞莊采辦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珩兒是陸府的獨苗，要是在外有個什麽閃失，可怎麽得了。”
陸寧德正要開口——
元安瀾搶話道：“對嘛，寧德，這事以後就交給管家去做，又不是什麽大事，貨那邊的老板跟咱們綢緞莊長期合作，就算珩兒不去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況且現在山賊到處都是，還是待在容城安全。”
陸寧德無奈道：“夫人哪，管理綢緞莊哪有那麽容易，你以為足不出戶守在莊子裏就什麽都學到了？莊裏一要負責生產二要開門做生意，哪怕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砸了皇上禦賜‘天下綢緞莊’的招牌。你們平日這麽慣著他，將來怎麽接管天下綢緞莊？”
“莊裏有你和大哥二哥幫忙，珩兒將來就算要接手，也要慢慢來嘛。”
“慢慢來？珩兒這馬上要娶娘子了，這些年他讀書讀書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不行，要力氣沒力氣，你說他會什麽？我讓他出去見見世面學學怎麽采辦，你覺得把他累著了，那把他放在家裏好了，什麽都不做守在你這個娘身邊，你總放心了？”
元安瀾詫異：“哎呀陸寧德，我說一句你頂一萬句。你到底是不是珩兒的親爹啊，你上外面打聽打聽，城裏那些官家子弟，哪個有咱們珩兒這麽乖這麽懂事這麽孝順，一點都不給家裏惹麻煩。那些厲害的正主，不光調戲良家婦女逛花樓，還不將王法放在眼裏哪，你有這麽好的兒子，知足吧。”
陸珩眼見父母倆吵起來，忙拔高音量，岔開話題：“啊娘，我聽下人說，那你的東西被劫了，到底怎麽回事？”
元安瀾瞪了一眼陸寧德，順著兒子的話頭說道：“是呀。就在銅鑼山那兒。娘的寶貝讓人給劫了。押鏢車的八個人，死了六個，只回來了兩個，還是重傷。”
“什麽？”陸珩覺得駭人聽聞，隨即若有所思起來：“銅鑼山啊……我聽說銅鑼山一帶的山賊也算是綠林好漢，只劫富人，不劫窮人的，想必定是娘的寶箱太過招搖被盯上了……對了，這事報官了嗎？”
“怎麽不報啊。報了，府衙大人還有你舅舅攝政王都派人去了。”
陸珩瞠目道：“舅舅也去了？他的兵都是上陣殺敵的悍將，對付山賊是不是有點興師動眾了？”
元安瀾美目一凜，頗為自得：“你娘我是公主，非得你舅舅出手，方能讓全天下的人知道，冒犯皇家是什麽後果！”
004
元安瀾似乎要將山賊往死裏整，陸珩認為小懲大誡便可，然而他發現自己根本規勸不動，只有放棄。這時，府裏的管家拿著賬本前來，稟告三日後陸珩的成親典禮的事宜。陸珩對婚事不感興趣，想回房，卻被母親一把拉住：“你呀，自己的親事都不上點心。”
“有娘在嘛。再說這些我也幫不上忙。”陸珩茫然的笑著，的確，他對成親沒一點概念。他從小到大，很多事都是母親包辦的，他即使有意見，最後也會被母親剝奪。比如這次成親，他沒有見過女方，期間都是娘在張羅。所以娘說誰好誰便好，說娶誰便娶誰，他沒有任何意見。
哪怕有意見，最後也會被反駁回來。
元安瀾邊看冊子邊道：“管家，這紅燈籠才一百零八對，是不是有點少啊。”
“回公主的話，都算過了，剛剛好。小的還預備了些，如果不夠可以添上。”
目光移到菜單。元安瀾素來挑剔，食材不論天上飛的水裏游的，還是地上跑得，只要貴的好的她都要。
眼睛溜了一圈，確定挑不出錯，元安瀾將冊子還了過去：“都沒問題，就照單子上的定下吧。辛苦管家了。”
管家福了福身子，得令下去。這時，正堂外響起聲聲如洪鐘的笑聲——
這把聲音足以讓陸府上下惶恐不已。原來來者竟是——攝政王元伯靂。
攝政王濃眉黑胡，年過五旬精神矍鑠，體格健碩，一身寬大的絳紫暗紋袍子，綬帶寶玉，背著手，雙目藏笑，親和慈藹。本來寬敞的花廳因為他的來臨，變得局促不安。
元安瀾大驚失色，又急又氣，給下人臉色看：“王爺來了怎麽不通傳？”提著裙角小步上前，領著眾人跪下行禮。
“王爺吉祥。恭安未曾遠迎，還望王爺贖罪。”身後的人恭恭敬敬跟話道：“王爺吉祥。”
“無妨。是本王不讓通傳的，都是自家人就別拘禮了。”攝政王笑盈盈負手一揮，尋了張椅子坐下。
眾人起身，皆是戰戰兢兢不敢言語的模樣，包括陸珩。陸珩明白那人雖是他舅舅，但卻是瑨國的攝政王，當今皇帝都得聽他的。傳言當年這個‘舅舅’為了扶植新皇登基，不惜一切代價將同宗兄弟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也只有他的母親元安瀾，才過著富貴榮華的生活。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娘是女流之輩，不足為懼。
丫鬟很快將送茶來，攝政王接過吹吹浮沫，呷了一口。元安瀾是個極會看臉色的，就近前道：“王爺國事繁忙，此番前來，莫不是山賊那兒有消息了？”
元伯靂又呷了一口，喉嚨得到滋潤，滿意的將茶放下：“是有消息了。本王的府兵與縣衙的兵力全力夾擊，抓到了幾名山寨頭目，雖然現在還沒吐口，不過相信也快了。”
“王爺真是辛苦了。一面處理國事，還要操心安瀾這點小事……
“哪裏的話，你是本王的妹妹，說這些便是見外了。對了，前些日子國務繁忙，本王收到珩兒的婚帖，都忘了問你，跟珩兒定親的喬家是個什麽人家？我朝中的官員，就沒一個姓喬的。”
元安瀾沒料到王爺會聊上這個，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喬家人並非是仕途上，只是書香世家家，其女更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在坊間風評頗高，安瀾當時為了這門親事，可費了不少精神呢。”
攝政王聞言，呷了口茶，砸吧著嘴搖搖頭。竟流露出遺憾的神色。
陸珩不明就裏，與母親元安瀾目光對視，統一的不明就裏。
元安瀾小心道：“王爺，王爺若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攝政王沖她招招手，示意附耳過來。元安瀾就耳朵湊過去，可他卻欲言又止了，把臉往後一撤，擺擺手沈聲道：“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元安瀾一怔，莫名其妙，將臉擺正：“您這吞吞吐吐的，安瀾心裏更加沒底了。”
攝政王把臉一短，皺著眉頭，是個下定了決心的樣子：“行！那本王就說吧，你只當聽聽閑話。尹閣老你還記得嗎？”
“尹閣老？”元安瀾美目轉了轉，不明白攝政王是何意：“知道啊，先皇的太傅，許多年不是已經辭官回鄉了嗎，王爺提他為何？”
“本王並不是想提他，而是他的女兒尹玉嫻，聽說生得國色天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畫的花，連蝴蝶都能招來，可謂世間奇女子。”
“尹玉嫻我怎會不知，她可是坊間風評第一的女子。要不是當時聽說她跟王大人家的公子結親，我早就去提親了。”
“我正想說這事吶。”攝政王悠悠然靠在椅背上，舉起茶杯，眼皮也不擡一下：“親事黃了。”
“黃了？”
攝政王半條斯裏吹吹浮沫，方道：“半月前，王大人家的公子看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死活要立那女子為正室，尹閣老覺得顏面大損，就上表朝廷解除婚約了。”
“解除婚約？那尹玉嫻現在豈不是沒有婚約在身？”
“是啊。王家公子素來風流，放著好好的姑娘不娶，非得娶青樓女子。王大人都被氣得吐血，依本王的意思，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跟你們家結親，也不至於現在局面。”攝政王呷了一口茶，察覺旁人沒動靜，就仰著腦袋一看，指尖元安瀾那雙美目盯著他直冒光：“你看著本王幹嘛？”
元安瀾深深吸一口氣：“王爺一席話，可謂讓安瀾醍醐灌頂啊。”她當即往後一退施一大禮：“多謝王爺提點。”
攝政王冷不丁受一大禮，杯中茶水差點撒出來：“提點什麽呀，這珩兒這馬上就要成親了，你這——”
元安瀾直言：“大不了退婚，尹家不也退了。”
身後的一幫人一聽，立馬炸了鍋。
以陸老太太為首：“公主萬萬不可啊。”
陸寧德：“是啊，這喬親怎麽辦？”
大嫂陳氏：“這還有幾天就成親了。”
二嫂李氏：“公主……咱這是不是有點草率了啊？”
陸府向來都是由元安瀾做主，如今被群起反對，她礙著有人在場，不好使出平日那副專斷的架子，只淡淡道：“好了，就這麽定了，無需多說。”
攝政王眼眸掃過眾人的臉，抿了抿唇：“好吧……既是你的家事，本王就不便插手了，你自己拿主意吧。本王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此言一出，眾人閉嘴，撲啦啦跪了一地。攝政王滿意的唇角一勾，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聲恭送王爺喊完。所有人探頭探腦站起來，還未出聲，元安瀾已身子一歪坐到了剛才王爺坐過的位置上，她擲地有聲的宣布：“沒錯，本公主改變主意了，咱們陸府跟喬府的婚約就此作罷！”
老太太自剛才便拊胸順氣，如今沒有外人在場，她杵著拐杖蹣跚走過去：“你這不是胡鬧嗎，孩子們還有三天就成親了，你說退婚就退婚，你讓喬家的姑娘怎麽辦？”
元安瀾訕笑道：“怎麽辦是他們的事。做本公主的兒媳婦哪有那麽容易，喬家女兒要是本事，那就讓她像尹閣老家的姑娘那樣，讓本公主刮目相看好了呀。但很可惜，她永遠也不可能了。”說著美目一揚，望向陳氏與李氏：“大嫂二嫂啊，我覺得退婚這件事，還是你們去最為穩妥，待會兒我讓素香取庫房取些上好的玉器以及絹帛，下午你們去一趟喬府把此事了了，聘禮就不用收回了。”
陳氏與李氏莫名其妙得了個找罵的差事，臉色脩然都變了，元安瀾揚起嘴角道：“怎麽，不願意呀。”
“怎麽會不願意呢。去去。”
陳氏和李氏臉上笑著說去，心中確實對霸道張狂的女人罵了一千遍，提親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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